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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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别多心。”他说,“万事不避人,便没有什么可忌惮的。大钺向来开明,臣子暗地里爱慕皇后的也不少见。我的皇后艳冠群芳,有一两个拥趸,并不稀奇。”

他心里似乎认准了,崔竹筳年轻,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与她相差十来岁,还是有可能发展出一段朦胧的感情来的。

她却辩解,“官家误会了,我开蒙起便在崔先生门下读书,直到我爹爹过世,先生才请辞。崔先生无家无口,只有汴梁城中一门表亲。后来得知我和亲,追随到大钺,图个照应罢了。”她趿上丝鞋下地来,绕到他面前,笑吟吟问,“你今日怎么想起来我殿里?”

他别过脸,“皇后不是再三相邀么,既然如此,也不能日日叫你空等。可是来了,你却又问我为什么?”

他是骄傲的,骄傲到寻常说句话都像是施舍。宫里人都知道他不善言谈,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只是说话的时候不愿意正视她,一副不屑兜搭她的模样。非要把视线调到半空中,好显得自己清高么?

不过看惯了他这种样子,也不放在心上。秾华依旧很热络,“那你先坐,我命人筹备起来。”转身往外去,走了两步又腾挪回来,半低着头,脸上红红的,低声问,“官家今晚留宿涌金殿么?”

她垂袖站着,灵蛇髻高盘,耳上翡翠坠子微漾,折射出的绿光铺陈了半边脆弱的颈项。他眯眼望着她,略一停顿道:“你不是想去艮岳么,我那里的事都办完了,即刻就可以动身。”

如果真的感情很深,逃出禁庭,去一处苑囿避世,一定是极美极圆满的。可惜人不对,心里总有种空荡荡的感觉,高兴不了,反觉重压。

她立在夕阳下,容华淡伫,眉眼安和。他没有等她回答,转身边走边道:“给你一炷香,我在东门等你,过时不候。”

第21章

殿里的人赶紧替她收拾起来,要小住,又不带过多的人随行,衣裳和首饰须得准备好。

阿茸替她绾发,金姑子在一旁捧香伺候,低声道:“圣人只带春妈妈一人,春妈妈又不会拳脚功夫,婢子有些担心。”

秾华从镜里看她,见她眉间有淡淡的忧愁,便笑道:“不要紧的,艮岳是皇家禁苑,里面有官家亲军把守,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她这么说,反倒引来金姑子古怪的注视。禁苑之中的确守卫森严,闲杂人等是不能构成什么威胁的。可她竟忘了么,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今上。她还在拿今上的禁军来宽慰她,莫非是人心有变么?

金姑子往前挪了一步,“圣人,这次官家只带圣人前往,圣人与官家有很多独处的时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阿茸闻言转头看金姑子,“金姑娘此言差矣,越是人少,对圣人越是不利。你可想过事后圣人如何脱身?你我跟随圣人入禁庭,圣人安则你我安。金姑娘莫要操之过急,到最后弄得一败涂地。”

她们是两种立场,阿茸事先得春渥叮嘱,对金姑子和佛哥都留了心。其实她和春渥的想法一样,觉得圣人眼下过得很好,就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可恼金姑子她们时时在圣人面前暗示,把圣人搅得心绪不宁。

金姑子并不理会她,只是灼灼望着秾华。秾华想了想颔首,“把那对龙凤镯拿来我戴上。”

镯子是从绥国带来的,对扣的接口上各有一个暗槽,龙镯装剧毒,略往茶水里撒上一点就能要人的命。凤镯的和缓些,接连下六次才能令人毙命。阿茸有些心惊,捏着梳篦叫了声圣人,“崔先生的话你忘了么?三思而后行。”

她笑了笑,“你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毒不死别人,可以用来自裁。”

“圣人莫这样说,倒叫婢子们惶恐。圣人是极聪明的人,自然可以全身而退的。”不等阿茸再劝阻,佛哥已经把镯子取来了,解开搭扣,戴在了她手腕上。

春渥那里也筹备妥当了,隔着帘子唤她,“快些出来吧,别叫官家等急了。”

秾华应了声,披上罩衣出门,阿茸直送出去,对春渥使了个眼色。春渥心里有底,也不声张,上前接手搀扶她,引她往东门去。

还未到门前,远远见今上在槛外站着。身上绯袍早换了,只穿寻常的交领襕衫。看她来了,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有一瞬竟让人联想起清明踏春时节,城外静候心上人的年轻郎君。

艮岳离皇城并不远,仍旧在内城中。从拱宸门出去,甚至不用坐车,步行也不过两刻时候。太阳刚下山,天地间笼罩着稀薄的金黄,人在其中走,有些热,但热得并不讨厌。

他转头问她,“走得动么?”

她戴着帷帽,纱幔低垂,面孔隐匿在后面,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听他发问,应道:“走得动。你不是说不远么,常困在禁庭里,今天难得有机会活动,走走也好。”顿了下又道,“离宫太匆忙,没来得及回禀孃孃一声,不知她会不会不高兴。”

他显然并不担心,随口道:“她盼皇孙盼得急,只要是对开枝散叶有益,断不会怪罪的。”

这话虽属实,但说出来难免让人尴尬。两个人偷偷出了内城,躲到艮岳生孩子去似的,用不着解释,别人自发就往那上头想了。他倒是无关痛痒的,秾华怏怏红了脸,好在有帽纱遮挡着,他看不见她心慌气短的模样。

他 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那个背影看久了,生出一种奇怪的感慨来。这是她的丈夫,那么陌生,可名分上已经定下了,这辈子都要依附他的光芒而生,她已经没有 退路了。来大钺前憎恨他,到了这里后变得既憎恨又恐惧。永远猜不透他下步要做什么,就像今天他来,坐在她身边替她推拿,明明他有怪癖,现在为什么突然转变 了?是不是她几次厚着脸皮纠缠,这个毛病已经被她治愈了?

她脚上加快些赶上去,同他并肩而行。

“官家?”

“嗯?”他发单个的音时,只要不过分急躁,总有种懒洋洋的味道,似乎很好说话。

她犹豫了下,侧过头观察他的表情,“你洗手了么?”

他不太明白,问她什么意思。她说:“官家适才替我案杌,官家忘了?”

他脸上竟出现了茫然的神色,眉头渐渐拢起来,撇唇笑道,“你是我的皇后,若碰一下就要洗手,以后同房怎么办?”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她,同房的问题问得真是……极好!她支吾了下才道:“大婚那晚官家说过的,我不愿意,你也不喜欢,这话已经不做准了么?”

他慢慢敛尽了笑意,转过头来看她,目光锐利,可以穿透帽帷子似的,“那么皇后如今愿不愿意呢?”

她 也不需考虑,本来就是再三思量过的,应答起来不费多大的劲。她撩起障面的纱,微笑着看向他,“臣妾已经嫁给官家了,为什么要问愿意不愿意呢?只要官家不讨 厌我,我心里就很高兴了。像今日官家来庆宁宫看我,对我来说是天大的恩赐。现在不是臣妾愿不愿意,单看官家喜不喜欢。”她略停顿一下,含羞调开了目光, “官家对我,又是怎样一副心境呢?”

他却不答了,那种淡漠的神气实在可叫人心头生凉。隔了很久吧,久到秾华快忘了,他才冷冷道:“我登上帝位,每日听的谄媚之词很多,那些文官辞藻华丽,竟没有一个能像皇后说得这么动听。皇后常给我出难题……我若说我爱慕皇后,皇后信不信?”

他的话总能出其不意给你迎头一击,秾华替他设想过千百种的回答,其中并不包括这种。他爱慕她,这种话说来不是甜言蜜语,简直赛过催命的符咒。她忐忑起来,帷帽下的脸孔变得异常凝重,才发现自己同他较量心理,根本就是自不量力。

她咬了咬牙,勉强笑道:“我不觉得官家爱慕我,我只知道官家常吓唬我。”

“是么?”他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我的爱慕看上去那么吓人,我自己竟没察觉。”

到后来便有点无话可说了,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远,各自看各自的风景,视线范围内突然没有了对方,天也暗下来了。

秾华起先有点意兴阑珊,然而打开东华门后,那种乾坤在袖感觉,顿时令她一阵惊叹。

她 在绥国时就听说过一句话,说艮岳假山十里,身在其中,便不知汴梁原本是平皋之地。历来文人都喜山乐水,崇帝也不例外。他羡慕江南秀丽婉约,便以凤凰山为蓝 本,取天下特异之灵石,移各地珍奇之花木,历经数十年,堆砌起了寿山与万岁山。这种人工创造的精致,比之天然的更为灵巧。园中梅岭椒崖,亭台楼阁,在一片 濛郁的雾气里若隐若现,远观有种人间仙境的错觉。

她啊了声,“官家快看,起雾了!”说完又纳罕,奇异地嘀咕,“现在是六月,暑意正浓的时节,哪里来的雾气?”

园 中都知颜回领着一干内侍黄门随近侍候,见今上只应了句是炉甘石,皇后仍旧一脸茫然。他忙上前一揖道:“圣人不知,这便是万岁山的奇妙之处。当初建造的初衷 是用于宫中贵人避暑,便在垒砌时留了十余个山洞,洞中装满雄黄和炉甘石。雄黄可驱蛇杀虫,炉甘石可聚集云雾,所以才有如今的仙境幻象。圣人来得讨巧,这阵 子正是药石生奇效的时候,在此间过夜,连蚊帐都不需悬挂,往来游玩也用不着避蛇虫。”一壁说,一壁挑灯引路,“臣得了诏命便安排起来,请官家与圣人移驾万 松岭。今日天色暗了,暂且歇下,待明日天光大亮,圣人可去岭下洲渚游玩。”

秾华哦了声,“颜都知,万松岭是个什么地方?”

颜回道:“是官家为王时常住的地方,岭上有倚翠楼,楼的两侧开凿了湖泊,东曰芦渚,西称梅渚。又环水建造了诸多馆阁,取了十分别致的名字,比方流碧、巢凤、雪浪、浮阳。”

他描述得很详尽,越是详尽,越是让她没有头绪。她凝眉笑起来,“罢了,还是我自己看了再说罢。”

从山石上走过,难免脚下生绊,她略一趔趄便有些心惊,和春渥互相搀扶着,终于到了倚翠楼。

这地方景致实在玄妙,置身其间真如在深山幽谷一般。晚间开着门,外面雾气便流淌进来,透过烛火看,也是云雾沌沌的。

她们住倚翠楼,今上住在环山馆,那馆位于雁池和凤池之间,是个独特精巧的小型庭院。秾华站在楼上往下望,他一个人很惬意,端着茶盏在水面的平台上品茗,悠哉的模样,似乎比她这里住得舒坦。

她撅着嘴看了一会儿,还在为先前的谈话不痛快。摸摸腕上镯子,脑子里胡思乱想,把药洒进他杯子里,药死了推进湖中,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转头再一掂量,知道不过是瞎想,把镯子取下来,放回了首饰匣子里。

山中微凉,又是傍水而居,春渥怕她冻着,取了褙子来给她披上。她还回头往楼下看,春渥顺势一望,低声道:“现在时候还早,圣人不去官家那里坐坐?”

她嗤了声,“我才不要听他阴阳怪气的话。你不知道他先前怎么损我……”顺手把窗关上,拉着春渥坐下来问,“今天傍晚他来庆宁宫时,你们可都在?”

春渥道:“都在,只是官家不让通传,所以没有一个人入殿里来。”说着含胸细看她脸色,“之前忙,我也没来得及问你,怎么样呢,你和官家相处可好?”

她垂下眼,渐渐有红云爬上脸颊,扭捏说:“我也不知怎么想的,有意把他屈作你,说我腰疼,让他替我推拿……娘,我现在觉得很丢脸。也许在他看来可笑到家了,我还自作聪明装得兴起。”

春渥听了发笑,“那也未见得,很多男人明知道女人有意撒娇,却还一径顺从着,是夫妻间相处的乐趣。你让他推拿,官家怎么说呢?必定让你碰钉子了,是么?”

她慢慢摇头,“就是没有才奇怪,他不声不响地,真替我揉了一会儿。那时候我浑身都起栗了,这人真奇怪,和我设想的不一样。刚才我问他对我是什么看法,他说他爱慕我,问我信不信。”

春渥吃了一惊,“那你怎么回答?”

“我当然不信了。”她冷笑一声道,“我和云观的事他耿耿于怀,什么爱慕不爱慕的,这么说不过是为羞辱我罢了。”

“可是官家没有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春渥试探道,“何不好好待他?圆房不过是早晚的事,只要有了夫妻之实,你与怀思王就再无关系了。”

她显然不愿认同,“这事我早有准备,即便和他……也是迫于无奈。”

春渥怜悯地看着她,青梅竹马的感情再深,总深不过那个与你有肌肤之亲的人。当初她一意孤行要和亲,因她爹爹过世,像马摘了辔头,没人能管束得了她。加之她生母怂恿,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不是个傻子,只是缺乏人引领。等哪天开窍了,想明白了,一定活得比现在快乐。

不过她生来固执,多说了恐惹她厌烦,不在她耳边絮叨,她自己反而能拿主意。果然她在屋里转了一阵,仍旧推窗看,今上还在那里,高高伫立的桅杆顶上升着一盏灯笼,透过雾气虚虚虚实地照亮那片露台。她思量了片刻,转身出门,也未交代什么,提裙下楼去了。

第22章

春渥站在窗后目送她,她出了倚翠楼循水榭而去,人在灯火与云雾间穿行,在这月上中天的时候,有种玄异出尘的味道。

“官家还不睡么?”她缓步而来,左顾右盼,艳羡地嗔怨,“这里比我的倚翠楼好,我更喜欢这里。”

他坐在竹榻上,手边一张矮几,几上供着茶壶茶盏。提起茶壶倒上一杯递与她,“原本倚翠楼是我住的地方,如今让给你,你倒嫌它不好?”

她接了捧在掌心,这露台上的木板打磨得很滑亮,也不需要杌子了,在他榻旁席地坐下。身子斜斜倚靠着,同他相距不过一尺远。她善于用这种柔软的小动作震动人心,让人觉得她是驯服的,不具备攻击性。今上垂眼看她,就算知道她是刻意,次数多了便习惯了。

她拢着茶盏,杯口热气袅袅升起,回头笑道:“你若是还住在倚翠楼,我一定也会觉得倚翠楼更好。不用管我,我就是眼热你。就像小孩子,别人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的。”

她语带双关,他不是听不出来,却也并不生气。放眼望远处,随口道:“既然如此,那你今晚便在这里睡吧。同我在一起,还会觉得眼热么?”

她笑得愈发柔艳,低下头羞答答道:“春妈妈还在等我,我出来时没同她说……”

“苗内人不知道你是我的皇后么?做娘子的到郎君身边来,留下共度良宵,还要知会底下人?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他不像在开玩笑,秾华觉得自己有时就是在引火烧身。她似乎极爱招惹他,不一定时时刻刻带着要杀他的心,看见他那种淡淡的模样就觉得不顺眼。软刀子戳他两下以求解恨,可是几回交锋下来,刀把不知什么时候就捏在人家手里了,到最后被反将一军,还得自己收拾残局。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他发了话,就没有她推脱的余地了。他不排斥她,这点倒很好,慢慢接近,慢慢放下防备。现在的憋屈不过是积累,总有让她扬眉吐气的一天。

她把手肘支在榻头,偏过身,软软偎在上面,“我领命就是了,你莫怪罪春妈妈……官家,咱们在这里住几日?”

他说:“三日,时候太久,朝中政务无人主持,回去之后又要不得安睡。你若是喜欢这里,多住两日也可以。到时候回禀孃孃一声,请她率娘子们一同来避暑吧!”

她想了想说不,“禁庭人都走光了,只剩你一个人么?万一有个头疼脑热怎么办?孃孃和娘子们常住也不要紧,我却不能。我要和官家在一起,还要照顾官家的饮食起居。”

他微微睨起眼打量她,她满脸真挚,很像那种急欲做贤妻的样子。他牵动唇角,却没有笑出来,“皇后,你这样体贴,会叫我疑心你喜欢我。”

她讶然看他,他在夜色里的脸中正平和,有俊朗的五官和多情的眼神……她的耳根辣辣热起来,轻声说:“喜欢你……我嫁给你,为什么不喜欢你?”

喜欢他,是因为嫁给他,或者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他不想计较,因为计较不出头绪来。

他两手搁在膝头,极慢地说:“我从小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我有很多毛病,不单宫人内侍们觉得我古怪,先帝和云观的母亲也这样看我。我五岁还不会说话,其实不是不会,是不愿意开口。所以有些宫人在背后叫我哑巴,甚至认为我不会告状,待我十分苛刻。”

他的思维她总是跟不上,从这个话题跳到那个话题,也不过是转眼之间。她皱了皱眉,“有这样的事?”

他 脸上没有表情,点头道:“我五岁后由内人抚养,有时他们不给我吃喝,溺湿了裤子也不给我替换。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小黄门失手把墨泼在我的习作上,字都毁 了,难以辨认。太傅查验功课时,那个小黄门敢当着我的面说我偷懒,太傅一气之下将我告到先帝面前,先帝勒令我面壁思过半个月……后来渐渐大了,掌控了大钺 的军政,才发现以前对我颐指气使的人,再也不敢大声对我说话了。”他仰头看天上的星,声音里带了嘲弄的味道,“可是我知道,自己仍旧不讨人喜欢,哪怕是登 上了帝位,依然有人不停地反对我。所以皇后说喜欢我,即便不是出自真心,也让我受宠若惊。”

他从没一下子说过那么多话,她反复咂弄他话里的内容,因为自小被欺凌,懂得权力的妙处,加之云观的母亲一味的放任那些宫人内侍,致使招他怨恨,进而迁怒云观么?

她才发现离他与云观的纠葛那么近,伸手就能拨开云雾似的。她挪过去一些,谨慎地刺探,“怀思王曾经同我提起官家,字里行间满是对官家的崇敬。”

他侧倚榻围,两手闲闲搭在一旁。她的画帛被风吹过来,轻飘飘落在他手背上,他掂于指尖捻动,缣彩的经纬细密,像她的心思一样。

他并不觉有什么可以避讳的,转过头,对她轻浅一笑,“皇后说的,和我知道的不相符。他从来不曾对我这兄长有半分敬重,我对他也是一样。他活得光芒万丈,很长一段时间里,钺人只知有太子重光,不知有肃王重元。”

她愈发看得透彻了,既然兄弟之间毫无感情,那么痛下杀手便也没什么奇怪的了吧!

“官家也许对怀思王有些误会,在我看来他是个极重情义的人。”

他语气有些惆怅,“皇后想得太简单了,宫廷是接连不断的阴谋诡计的中心。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美好。即便爱一个人,也是用智,而不是用心。”

所以她可能永远不能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她是当为情死,不为情怨,同他这种细微处都要斤斤计较的性格谈不到一块儿去。

她口头上答应一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看天地间一片清明,池中红莲在月下摇曳,轻轻嗳了声道:“凤池里种了菱角罢?这个时节已经有嫩菱了,官家明日带我去采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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