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磕了对家x我的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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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上)
1
去面试前的那天晚上,丈夫破天荒地很早就回了家,也就是说,不到十点吧。
她正在收拾东西,看见他回来,便开玩笑地问:“这次是她们叫你提早回来的,还是你自己提早回来的?”
“她们也叫了,我自己也这么想了。”
他把相机找出来让她带上,嘱咐说:“去了那里,抽时间去名校逛逛,拍点照片回来。我一直想去那里看看,总是没时间。”
她吹嘘说:“那还不简单?以后你老婆去那里工作了,你也搬到那里去,想什么时候去名校逛,就什么时候去。”
“你以为他们真的会把这个工作给你?”
“不给我干吗要花这么多钱让我去面试?”
“一般面试都是五比一的比例,像这么好的单位,至少十比一。”
“十比一?你是说他们邀请了十个人去面试?”
“可能还不止。我招小温的时候,都面试了七八个。”
“你为他们掏的钱?”
他语塞了。
她得意了:“看见没有,不同的嘛,你让别人自费来面试,当然可以想面试多少就面试多少,但我这是对方掏腰包啊,一个人就是一两千,人家会十比一?”
“这点钱对他们来说算什么?”
她有点不高兴:“你怎么净泼冷水?我还没出发,你就说这些破口话。”
他不吭声了。
其实丁乙自己也觉得拿不到这个工作,可以这么说,凡是知道这事的人都认为她拿不到这个工作,但她很不希望这话从丈夫嘴里说出来,难道他身为丈夫,就不该戴副玫瑰色的眼镜来看她吗?
她追问道:“如果你是招工的,你会不会录用我?”
“我录用你干吗?你又不懂我这行。”
“我不是要你把我招到你实验室去,我是叫你设身处地……算了,说了也没用,你这个人不会设身处地。我们就说万一吧,万一我拿到这个工作了,你跟不跟我过去?”
“根本就没有万一嘛。”
她生气了,大声说:“你就万一这么一回,难道会死人?”
他吓了一跳,呆望了她一会,有点胆怯地说:“我不会跟你过去。”
她竭力忍住没咆哮:“为什么?”
“我在这里还算受重用,但到了那里只能做博士后给人打工。”
“打工就打工啰。”
“在美国给人打工,我还不如回国去满家岭医院当院长。”
“满家岭有医院了?”
“没有可以建嘛。”
天!原来他那个在满家岭建医院的梦想还没死翘翘,就为了当老板不打工,就宁可回到那个山旮旯里去,看来这人是把“宁为鸡头,不为牛后”这句话刻到骨子里去了。
她问:“我们都在这里,你一个人回国去?”
他不吭声。
她恐吓说:“我不许你一个人回去,你没听那个色教授说,国内鸡鸭多得很,而且很多都有性病,云南那边某个研究单位搞的一个性病治疗方面的临床试验,随便一招,就招到六千多个志愿者,全都是患有性病的鸡。”
“云南的事,他怎么知道?”
“网上写着呢。”
“网上瞎写的。”
“才不是呢,人家那是美国卫生组织的官方网站,全世界的临床试验在那里都查得到。”
他一听是美国的官方网站,就不再怀疑了,只咕噜说:“国内鸡鸭多,跟我有什么关系?”
“怕你染上性病。”
“我怎么会染上性病?”
“你老婆不在跟前,你不去找那些鸡?”
“那你们也跟我回国去啰。”
“丁丁怎么能跟你回国去?她现在连中文都不会写不会认,说也说得不流利,回国去怎么跟得上?”
“我早就叫你别让丁丁把中文丢生了,你不信。”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还每星期送她去中文学校,你做了什么?”
“我跟她说话都是用中文。”
“切,你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她去上学的时候,你还没睁眼;她晚上睡觉了,你才回来。你跟她用中文说过几句话?”
他又不吭声了。
她坚持说:“即便她回去没问题,我回去也不行了,一把年纪,又是女的,到哪里去找工作?”
“你不用工作了,我养你。”
“我才不会那么傻呢,你养我,我看你的脸色吃饭?你什么时候想包二奶了,我干瞪眼?”
“我包什么二奶?”
“那谁知道?不包二奶,在外面寻花问柳什么的,搞一身性病,一样该我倒霉!”
“我们满家岭人不兴那些。”
“反正我是不回去的,也不准你回去。”
“我只是这么说说,我相信我不会落到做博士后那一步的。”
她也相信他不会落到那一步。
她收拾好了东西,拖着小旅行箱在屋子里走了几步,问丈夫:“你说我这样子人家会不会要?”
“会要。”
“你刚才不是还说人家只是让我当陪衬的吗?”
“哦,我那是说的工作。”
她扬起眉毛:“那你现在说的‘会要’是在说什么?”
“我以为你问我男人会不会要你呢。”
她忍不住笑起来:“我怎么会那样问?”笑完了,她又补上一句,“你的意思是我这样子会有男人要?”
“当然啦。”
她很开心,但故意说:“你算了吧,别装模作样了,明知道我们这种奔四的女人没人要了,故意在这里讽刺我们。”
“谁说没人要?她们都说外国人最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了。”
“谁?你们实验室的几个女的?”
“嗯。”
“这你也信?她们是在变相拍你马屁呢。”
“不是拍马屁,是真的,她们说色教授就很喜欢你。”
“她们又没见过色教授,怎么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又是你对她们说什么了吧?”
“我怎么知道?那天我陪你们吃过饭后,回到实验室去,她们都说这下色教授有机可乘了。”
“那你怎么没立即跑回来?”
“我有事,走不开。”
她呵呵笑着说:“有没有一点吃醋的感觉?”
“有。”
“那你以后要把我抓紧点,不然我就去找色教授。”
他叫起来:“我还抓得不紧啊?”
“你抓什么紧?成天都泡在实验室里,家里的事一点也不关心。”
“但是我不泡在实验室里,那些人就不好好干活,就做不出项目来,人家就会断了我们的科研基金。”
她当然知道科研基金的厉害,丈夫拿不到科研基金,她和女儿就没饭吃,那个可不是耍的。
她让步说:“好,泡实验室就算你有道理,但别的方面呢?老婆去开会,你不送,老婆回来,你不接,你这叫抓得紧?”
“我不会开车到机场嘛,怎么送?”
“你不能把我送到机场去,至少临走时可以送下楼吧?”
“下楼还要送?你又不是摸不到路,又没什么重东西。”
“这不是路的问题,也不是提东西的问题,这可以看出你浪漫不浪漫。”
“我又不是学文的,为什么要浪漫?”
她哭笑不得:“不是学文的就不用浪漫?你老婆要出去开会,你总应该有点不舍的感觉吧?”
“未必我不舍,你就不去了?”
“如果你真的不舍,我兴许就真的不去了。”
他马上表态:“我是真的不舍。”
她擂他一拳:“太晚了!我提醒了你,你才说不舍,那是假的。”
“我就知道说了也没用。”
“狡辩!我早就定好了的事,当然要去,但你晚上回来总可以来跟我告个别吧?”
“我这不是回来跟你告别了吗?”
“这次还可以,上次呢?”
“上次?”他仿佛已经想不起自己上次犯过什么错误了。
“上次你半夜才回来,一回来就钻你那屋睡觉去了,说明你没那个心。”
“有那个心但我没那个力嘛。”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觉得他申诉的样子挺诚实挺可爱的,有点诚惶诚恐的味道,让她又回到了初恋的日子,他那时也是最怕她要跟他吹了,她一说吹,他就什么都依她的了。
她搂着他:“我希望我们永远都相亲相爱不分离。”
“本来就是永远嘛。”
那天晚上,两人洗了个鸳鸯浴,然后进房睡觉。她把上次偷偷用“外国神器”的事告诉了他,警告说:“你听没听说过女人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当心点,我现在可是狼虎之年啊,以后你把我弄个半生不熟就睡觉,我就用那玩意儿代替你。”
他没答话,直接翻上去压住她:“是不是排卵期?”
“没测。”
“怎么不测呢?”
“测了干什么?说不定都已经得了癌症了。”
“又在瞎说。”
“不是瞎说,是真的。”她把Z医生的话重复了一遍,担心地问,“你说我会不会是癌症?”
“肯定不是。”
“你怎么知道?”
“我是医生嘛。”
他的话让她宽心不少,因为她知道他是个说话直筒筒的人,如果他觉得她有可能是癌症,他一定不懂得委婉,肯定会直筒筒地说出来,既然现在他说她不是癌症,那么十之八九不是癌症。
但她有心试探他一下:“如果我万一真的得了癌症,你怎么办?”
“没什么万一。”
“好,那就不说癌症,就说那个‘漏斗’。如果我做了那个‘漏斗’,怀不上孩子了,你怎么办?”
“怀不上就怀不上了呗。”
“那你的儿子梦不是破灭了?”
“那有什么办法?就那个命。”
“你会不会再找个人替你生儿子?”
“我老早就说了,如果我跟你离婚的话,天打五雷轰。”
她愣了,突然发现迷信也有迷信的好处啊!瞧这迷信多可爱!
那场爱,他做得勤勤恳恳,艰苦卓绝,好多次都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了,硬是让他给忍了回去。她心疼他,叫他自己快意算了,但他不肯:“不行,你说了,如果我不能满足你,你要去找色教授的。”
她想纠正他,我没说去找色教授,我说的是用“外国神器”,但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他咬文嚼字,于是吞了回去。但偏偏天不作美,她老是上不了高峰,最后只好装了一个,解脱了他。虽然她肉体上没上高峰,但心理上的峰比以往哪次都高。
真是一顺百顺,现场面试也很顺利,有一个笔试,但不难,给了几个实际问题,让她设计模式,或者解读结果,而公式和计算都已经提供了,让她大大释然,因为她是文科出身,而且是学英语的,所以读懂问题解读结果都不成问题。她最怕的是那些繁琐的公式和计算,既然这个考试把公式和计算都替她搞定了,她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考完之后,库柏女士问她感觉如何,她很诚实地回答:“我就是怕公式和计算,而这个考试把这些都替我做了,太好了。”
库柏女士呵呵笑起来:“我们设计考题是从实际出发,今后的工作中,公式和计算都不用你亲自动手,软件里都有,你只要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公式就行了。”
她听后大喜,觉得这个单位太对她的胃口了。她修课的时候,就最怵公式和计算。公式还好一点,有的老师允许考试时带一张备忘单进去,可以把公式抄在上面。但那些计算,真让她头疼,总是在那上面丢分。那些比她年轻的同学,刚好跟她相反,公式和计算特别厉害,但阅读和解读就比较薄弱。
她沾沾自喜地想:看来在这个行业找工作还得我这样的人,你公式记得再熟,再会计算,也等于零,你总不会比统计软件还牛吧?但你如果语言不好,不善表达,那就该你吃亏,因为你没法搞明白客户要什么,也没办法把分析结果清楚明白地讲给客户听,那人家雇你干吗?
那天除了考试,她还有好几个面谈,光是她那个专业的,就有老中青三个人跟她面谈,代表三个不同的技术级别,她还跟一个头目进行了面谈,中午在单位吃便餐,下午是雇主方面请她上餐馆吃饭,好几个人作陪。
第二天上午,人事部门的托德女士约见她,谈了签证和绿卡方面的问题,讲了单位对雇员提供的福利,连停车的事都给她讲了,托德女士很抱歉地说:“单位附近的停车场车位有限,但我们还有别的停车场,离这儿比较远。像你这样的新雇员,只能停在较远的地方,再乘单位的区间车来上班。”
托德女士的口气那么诚恳充满了歉意,好像在哀求她别因为车位问题嫌弃这单位一样,差点把她感动得流下泪来,心想只要你们肯雇我,我就感激不尽没齿难忘了,哪会计较停车的事。还别说有停车位有区间车,就算你们没停车位,让我天天骑马来上班,只要你们有个地方让我拴马,我都没意见。
最后,托德女士问她对年薪有什么要求。
她不敢说,说高了怕把人吓跑了,说低了又怕自己吃亏。
托德女士主动说了个数,问她觉得怎么样。
那个数比她自己梦想过的还高,比鲁平的年薪就更高了,要不是她听姐姐说过小城市的四万相当于大城市的六七万,她肯定会喜疯掉!
她激动得热泪盈眶,满口答应:“很好,很好,只要你们愿意雇用我,我就很满意了,年薪我不在乎。”
托德女士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像看一个刚从乡下出来,得到一颗泡泡糖就全身心满足的小孩子一样,然后说:“我们还有些人没面试,等我们全部面试完了,会做出决定,那时我们会通知你结果。”
临走的时候,她顺便说要去名校看看,库柏女士很热情地给她找来地图,告诉她怎么走,还叫她留着去名校的出租车发票,跟机票等一起寄过来报销,算是她离开单位去机场的部分路费。
她走在名校的校园里,到处照相,幻想着自己拿到这份工作,丈夫也调到这里来的情景,还幻想着丁丁上名校的情景,觉得真是太美好了,如果不是怕出洋相,她真想面朝太阳,闭上眼睛,伸开臂膀,大喊几声:“生活,我爱你!”
2
从机场回家的路上,丁乙先拐到丈夫的实验室去了一趟,虽然还是上午,丁丁肯定不在那里,但她给实验室的每个人都买了点小礼物,想亲自给他们送过去。
这次她穿的是另一套面试服装,藏青色的裙套,里面是隐条子的衬衣,走路的时候,特意挺胸收腹,自我感觉很好。
进了丈夫的实验室,又引来一片赞叹声,因为是白天,实验室的人全都在场,场面比上次更热烈。她把小礼物拿出来分发给大家。都是在名校买的有名校标识的小玩意儿,花钱不多,但很有纪念意义,赚回一片啧啧声和谢谢声。
小温问:“你拿到那个工作了吗?”
“现在哪里知道。”
“感觉怎么样?”
“还行。”
实验室的人都说:“肯定能拿到。”
“没问题的。”
“我担保你一定拿到这个工作。”
“好羡慕你呀,要到K市去工作了,别忘了我们这些农村人哟。”
……
只有法国人不识相地说:“我希望老板夫人拿不到那个工作,不然老板也要跟过去,我们怎么办?我的女朋友在这里。”
满老板保证说:“我不会跟过去的。”
小温说:“说是这么说,等到分居几天,想念夫人了,老板还不是马上跑过去了?”
她闻到一股很浓的醋意,故意问:“如果他过去了,你跟不跟过去?”
小温看了老板一眼,说:“那就看老板要不要我跟过去啰。”
她觉得小温这一眼看得真是风情万种,那种娇嗔,那种依赖,那种柔弱,肯定能让男人骨头发酥。如果这里没别人,估计任何男老板都会说:宝贝,我怎么会不要你过去呢?
当然满老板没这样说,只坚定地说:“我不会跟过去的。”
她觉得丈夫这句话很像是在表忠心,内中含义就是:宝贝,我怎么会舍下你跟那个黄脸婆过去?
她听得很不是滋味,但强忍着没说什么。
韩国人说:“我在这儿干不长,马上就走了,老板过去不过去,跟我没有利害关系。但我作为外人说一句,如果满夫人去了那边,老板还是应该跟过去,夫妻长期分居两地不好,对夫妻双方的身心都没好处,爱情婚姻也很容易出问题。”
好几个人都愠怒地看了韩国人一眼,小温的眼神尤其愠怒。
韩国人又说:“但是满夫人也不一定非去那个地方不可,既然那样好的地方都看得上满夫人,那么满夫人在本地也能找到工作。”
这下该她愠怒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像棵墙头草?
实验室的人像被点醒了一样,全都赞成韩国人的主意:“是的,是的,满夫人应该在这里找工作,那边的房子多贵啊!”
“老板在这里干得这么好,干吗到一个新地方去?”
“那边肯定不会有这么好的实验设备。”
“那边很排外的,不是在美国名校拿的博士,他们都瞧不上。”
在一片挽留声中,满老板再次表态:“我不会跟过去的。”
小温像小三听到情夫许诺跟大奶离婚一样,顿时喜笑颜开,嗲嗲地提议说:“老板,你夫人去这么好的单位面试,这是大喜事,你应该请客哟。”
又是一片拥护声。
满老板笑眯眯地说:“我请客,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
实验室那帮人一致同意吃比萨饼,于是小温熟门熟路地到满老板的办公桌抽屉里拿出钱包,取出一张信用卡,打电话点比萨饼。
丁乙当场石化。
比萨饼都点好了,小温才说:“哎呀,丁大姐,刚才忘了问你了,吃比萨饼可以吧?”
她不客气地说:“你点都点了,我说不可以又怎么样?”
“如果你不喜欢吃比萨饼,我可以给你点别的呀。”
她心想什么“我可以给你点别的”?你是用我丈夫的信用卡点的,还搞得像你在向我施舍一样,是不是把自己当成满夫人了?但她不想破坏当时的和谐气氛,只淡淡地说:“就吃比萨饼吧。”
送比萨饼的来了之后,又是小温出面接待,拿过信用卡收据,刷刷地签了字,然后对满老板说:“给了七块钱小费,没问题吧?”
“你觉得行就行。”
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决定今晚家法伺候。
小温又拿出实验室主任的架势,请大家都到本楼的休息室去吃比萨饼。一群人都从实验室鱼贯而出,去了本楼最右边的休息室。
她勉强跟着去了,勉强吃了一片,感觉吃得很不舒服,像梗在胸间下不去一样,便没再多吃,也不管其他人正在饕餮,就告了辞。
出来后她也没立即回家,趁女儿还没放学,拐到鲁平家去一趟,把在J州为鲁平买的礼物送过去。
鲁平正在家里大动干戈,屋子里一片狼藉,因为马上要去H州上班了,正在收拾行装,见她来了,便停下手中的活,陪她聊天。
她把面试的情况汇报了一下,关心地问:“你那边房子找好了?”
“找了个跟人合租的公寓,先临时住一下,等他们三个人一过去就买房子。”
“你现在不带孩子过去?”
“我现在自己都没安定下来,怎么能带孩子过去?”
“那孩子谁带?”
“当然是他们的爸爸带啰。”
“他一个人能带好两个孩子?”
“那怎么办?我现在没办法带孩子过去。”
“你老公同意?”
“这有什么同意不同意?只能这么办。”
她想想也是,鲁平又不怎么会开车,家里也只有一辆车,到了一个新地方,如果没车,怎么带孩子?
鲁平笑着说:“把孩子丢给他也有好处,等于是我的两个小间谍,盯着他们的爸爸,免得他干坏事。”
“你老公以后会过去吗?”
“他正在那边找工作,找到了就过去。”
“他愿意去吗?”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他在这里也是做博士后,过去还是做博士后。”鲁平得意地说,“我把两个孩子丢给他,就是逼他快点在那边找工作,不然他可以一拖再拖。你怎么样?如果你去J州那边,你老公跟不跟过去?”
“别说了,说起来就是一肚子的气。”她把刚才实验室的一幕描述了一下,然后说,“我真不知道今后会成什么样,现在我还在这里,他们两人就那么眉来眼去的,等我走了,特别是等那个韩国人走了,我看他们肯定会在一起明铺暗盖。”
“眉来眼去倒不一定,可能是你多心了。但你可不能让他一个人待在这里,夫妻分居久了,男人熬不住,就算没感情都会为了那事凑一块,更何况那小温可能是真喜欢你老公。”
她心乱如麻:“但我老公不肯过去,说他不想去那边当博士后。他可不像你老公,你说什么,你老公会听,我老公才不会听我的呢。”
“你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我老公也不是好说话的人,但如果他不听我的,我就提出离婚,他不得不听。”
她还真想象不出鲁平的老公会害怕离婚,但她更想象不出自己的老公会害怕离婚。她觉得怕离婚的都是女人,男人没几个怕离婚的。但她不愿意鲁平知道她在家里这么没地位,便转个话题,扯别处去了:“我们那些同学找工作情况怎么样?”
“别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王丽还没找到工作。”
王丽就住在鲁平楼下,跟她俩一起修过课,算是同学,但比她小个七八岁,数学基础比她好,成绩也很好。她曾经向王丽请教过学习方面的问题,但王丽懒得给她细讲,刚开始还把作业拿出来让她抄,后来就借故推脱了。
王丽的丈夫也是本校的,博士已经毕业,但一直没找到工作,OPT已经用完了,现在就靠王丽保持身份,所以王丽压力很大,一直在找工作,但还没找到,平时最忌讳人家问到找工作的事,总是神神秘秘的。
鲁平说:“你知不知道王丽他们怎么说我们俩?”
她好奇地问:“王丽说我们什么?”
“她说我们两个人这么老了,成绩又没她好,怎么还能找到工作?肯定有鬼。”
“是吗?她说我们有什么鬼?”
“她说我们跟色教授有一手,所以色教授才肯给我们写那么好的推荐信。”
她气晕了:“瞎说!她看到色教授给我们写的推荐信了?色教授写的推荐信我们都没看到过,她怎么知道写得‘那么好’?”
“其实她跟色教授走得还近一些,经常一个人去色教授的办公室,有时我去交作业,还撞见过她在那里,平时跟色教授说话也是嗲声嗲气的。可惜英语不好,都不知道人家听不听得明白。”
“你怎么知道她这样说我们?”
“都传到我老公耳朵里来了,我还不知道?”
“她对你老公说这些?”
“不是她直接对我老公说的,但传话的人是从她那里听来的。”
“那你老公怎么说?”
“我老公才不相信这些呢,只叫我防着王丽一点,说她现在自己找不到工作,看谁找到了工作都不开心。他叫我别把找工作的事告诉她,免得她在背后捅娄子,但我这个大嘴巴早就把找工作的事告诉她了,也没见她能把我怎么样。”
她没想到鲁平的丈夫这么英明,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从鲁平家出来,正开着车,就接到一个电话,是班上另一个男同学打来的,也姓丁,叫丁宁,平时成绩也挺好的,但也还没找到工作,听说她去J州面试了,特地打电话来取经:“大姐啊,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工作的呀?”
她谦虚说:“我哪里找到工作了呀?只是面试了一下,还不知道人家要不要呢。”
“但你总是面试过了嘛,我到现在连这种现场面试都没一个呢。”
她很大方地提供信息说:“我听说J州那边还在面试人,你可以报个名试试。”
“我报了他们的名呀,但他们没给我面试。”
她很诚恳地把自己在会议上找工作和面试的体会都讲了一下。
丁宁还没听完,就打断她说:“我也是这样找的呀,怎么就没找到呢?看来还是你们女生占便宜,招工的都是男的,就爱招女生。”
“哪里呀,面试我的就是女的。”
“但是她上面的老板肯定是男的呀。”
她不想再反驳,不想把人家最后一点阿Q都赶尽杀绝,他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他不能凭几句话就把她的面试变成他的。
丁宁机密地说:“我听别人说,鲁平能找到那个工作,是色教授帮的忙。”
她估计他也听说了有关她的传言,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而已。她替鲁平澄清说:“没有的事。H州那个工作,人家根本没要求推荐信,只打电话跟她生物系那边的导师谈了几句。J州那边,她是请色教授写了推荐信,但她并没拿到面试。”
“那是因为有你啊,色教授给你写的推荐信肯定更好,因为他更喜欢你。”
“你这是听谁说的?”
“别人都在说。”
“都是瞎说,我要知道是谁说的,非告她不可。”
“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她接完丁宁的电话,马上给鲁平打电话,把这事讲了,生气地说:“看来还不是一两个人知道这谣言呢,连男生都扯上了,这像什么话?乱往我们头上泼污水,如果传到我老公耳朵里,肯定要闹矛盾。我得去找王丽谈谈。”
“算了吧,你找她谈有什么用?你又没录音下来,她会承认?”
她想想也是,估计真追究起来,鲁平和丁宁都不会出来为她作证。
鲁平说:“别理他们吧,他们年轻,平时成绩也不错,自我感觉特好,却没找到工作,而我们这种年老色衰的人反而找到工作了,他们怎么都没办法理解,更不愿承认我们在某些方面比他们强,总要找点歪理安慰安慰自己,就当他们是阿Q吧,打不赢了就说‘儿子打老子’。”
晚上丈夫回来得比较早,她等两个人都洗了澡,躺床上了,便问:“小温怎么能随便用你的信用卡?”
“没有啊。”
“怎么没有?我今天亲眼看见的,她用你的信用卡点餐,还代替你签字。”
“哦,你说这啊?我英语不好,都是她帮忙点餐。”
“那签字呢?”
“我在忙嘛,她帮忙签一下。”
他这么一说,她又觉得这事没什么了,虽然她还有很多疑问,但都是些感觉,没什么真凭实据,干脆不提了,只警告说:“你平时注意点,别跟她太随便了,不然人家肯定会有议论。”
“有什么议论?”
“说你们闲话啰,像我和色教授吧,啥事没有,就是他帮我写了封推荐信,连来我们家吃饭的事别人可能都不知道,结果居然还有人造我和他的谣。”
“造什么谣?”
“还不是一些脏事啰,说我跟他有一手,说我能拿到J州的面试是因为他给我写的推荐信特别好。反正就是自己找不到工作,就往那些找到了工作的人头上泼脏水。”
“你又没找到工作,他们泼什么脏水?”
“就是啊,我还没找到工作,就是面试了一下,都有人泼我脏水。”
“别理他们。”
她心下大悦,看来自己丈夫也不比鲁平的丈夫差,都是明察秋毫的主儿。
3
第二天上午,丁乙跟导师有会面。
她导师是个韩国人,姓姜,挺年轻的,比她还小,人很好,学术水平也不错,虽然是在韩国拿的博士学位,但在美国发表过多篇论文,以前在另一个大学做研究员,招聘到她那个学校来做助理教授还没多久。
她本来是请色教授做导师的,色教授也答应了,但总是拖拖拉拉,说手里没项目,叫她自己去找个项目来做。但她到哪里去找项目呢?有项目的教授也不会把自己的项目给别人的学生做,所以她只好另找导师,最后在系里的网页上看到姜博士手里有几个项目,大概因为才来不久,还没被别的学生抢去,于是她便去找姜博士,结果就成了姜博士在美国带的第一个硕士研究生。
开门弟子啊,姜博士带得很上心,事无巨细,都手把手地教。这次J州那边需要写推荐信,姜博士也是尽心尽力,不仅马上就写了,而且写得很好,寄到J州去的时候,特意给了她一个备份,她才发现导师对她评价那么高,真让她受宠若惊。
她觉得自己能拿到J州这个现场面试,应该得益于导师的推荐,因为其他两个推荐人,她跟鲁平找的是同样的人,但鲁平却没拿到现场面试。
今天见导师,她第一件事就是汇报面试经过,并表示真诚的感谢,但她没敢送礼,因为听说美国不兴给导师送礼,送了导师也不敢收。
导师很感兴趣地听了她的面试经过,很有把握地说:“你应该能拿到这个工作。”
“真的?”
“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你现在得抓紧写论文,因为你可能马上得去J州那边上班。”
她还从来没认真考虑过上班的问题,能走到现场面试这一步,已经出乎她意料之外了,根本不敢奢想自己能拿到这个工作。当时填表的时候,有一项是问她什么时候开始上班,她听鲁平说要填早一点,因为用人单位既然招人,说明是等着用的,不会愿意招一个半年之后才能上班的人,所以她就填了个本学期结束的时间。
现在导师一提,她着急起来:“我论文还没做完,下学期才能毕业,现在怎么能去上班?”
“你课都修完了,过去上班没问题的,答辩的时候回来一趟就行了。”
“但我们每周一次的会面呢?”
“可以通过电子邮件来进行。”
“我还没拿到硕士学位,人家会要我吗?他们不怕要了我,但我最后又没拿到学位?”
“不会的,很多人都是还没答辩就去工作了。”
她兴奋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导师嘱咐说:“你最好在走之前把数据分析部分全都做完,并写出初稿,那么过去之后只需要修改论文就行,不然没法保证你下学期能毕业,因为你一旦上班,就没这么多时间花在论文上了,尤其是你刚过去,工作上是新手,会比较忙,现在一定要抓紧。”
她赶快点头答应,顿时有了很强的紧迫感。
跟导师见面后,她直接去了电脑室,在那里一直忙活到下午接女儿的时候,把女儿接回家,就忙着做饭洗衣,一直到吃过晚饭了,才想起体检化验的事,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她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姜博士那边的化验结果如何,如果姜博士的化验结果跟Z医生这边一样,那就老老实实做那个“漏斗”算了,反正丈夫已经表了态,不能生孩子就是命中注定,她就不用为这事顾虑什么了。
但如果姜博士那边的化验结果不一样,那就不好决定了,可能还要找第三家医院。她越想越心焦,有点等不到明天了,就给韩国人打了个电话:“你知道不知道姜博士那边的化验结果?”
“今天刚拿到。”
“有问题吗?”
“呃——”
她见一向爽快麻利的韩国人也“呃——”起来,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追问说:“是不是有问题?”
“呃——比较复杂,电话里讲不清楚。这样吧,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可以上你家来,详细给你讲讲。”
她本来想让韩国人去实验室,好监督那两个家伙,但她更想知道自己的病情,马上同意说:“方便,方便,你过来吧。”
过了一会,韩国人开车过来了,寒暄了几句,她性急地问:“化验结果到底怎么样?是不是癌症?”
韩国人没答话,从包里拿出几份传真件一样的东西,解释说:“这是你的病历,上面有化验结果,我有你签过字的信息授权书,所以他们把你这些东西都传真给我了。”
“是不是癌症?”
“你听我慢慢解释。两个医院的化验结果都一样,你可能有非典型增生,也就是说,你的宫颈那里有一些不该有的细胞。”
“是癌症吗?”
“现在还很难说,可能要做了宫颈锥形切片才知道。”
她的第一反应,是韩国人搞错了,或者出于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在恐吓她。她要求说:“让我自己看看病历。”
她拿过病历看了一阵,也没看出名堂来。
“哦,是这样的,非典型增生是以前的名字,我们用惯了。现在有了个新名字,叫宫颈上皮内瘤变,是与子宫颈浸润癌密切相关的一种癌前病变,简称CIN,看,这里写着。”
她看见病历上的确写着一个CIN,后面还跟着一个Ⅱ,但另一份病历上是CIN后面跟了一个Ⅲ。
她问:“那这个Ⅱ啊Ⅲ的,是什么意思?”
韩国人一边在纸上画示意图,一边讲解:“Ⅱ就是二级,Ⅲ就是三级。CIN分三级,CIN一级只在宫颈的表层里有少量不正常细胞,二级有比较多的不正常细胞,三级也叫宫颈原位癌,全都是不正常细胞,但还局限在宫颈的上皮全层内,没有侵入更深的层次。如果进一步发展,就可能成为浸润性宫颈癌,那就比较麻烦了。”
她心里很慌,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也听见了癌症这个词,急切地问:“那怎么办?”
“CINⅠ一般不需要治疗,很多人过段时间就自然痊愈了。CINⅡ,做个宫颈环切术或者宫颈锥形切片就能治愈。”
“宫颈环切术是什么?”
“宫颈环切术是用一种高频电波刀切除宫颈病变部分,这种刀的前面是个线圈,后面有手柄,通上电之后,可以切掉病变部分。”
“但你不是说宫颈锥形切片是切片吗?”
“是切片,但也是一种治疗,如果是非典型增生,那么做宫颈锥形切片的时候,把病变区切掉,就治好了。”
“我这是癌症吗?”
“如果是CINⅡ,还不叫癌症,但三级就可以称为癌,叫原位癌。”
“我到底是几级?”
“一份病理报告上写的是二级,另一份是三级。”
“到底是二级还是三级呢?”
“都有可能。”
她急了:“怎么可以这样?是二级就是二级,是三级就是三级,怎么可以模棱两可?你说三级就是癌症,我到底是二级还是三级?”
“这个病理检查不容易做到那么准确,不同的病理师可能得出不同的结果,经常会有出入。CINⅠ搞错的可能性很高,可以高达百分之四十,二级三级也有可能搞错。”
“那怎么知道这两个化验报告哪个搞错了呢?”
“所以要进一步检查,做环切或者锥切,然后再化验。”
“环切和锥切有什么区别?”
“环切是用电波刀切,锥切是用手术刀;环切一般不用全麻,创口也小一些;锥切经常采用全麻,创口要大一些。”
全麻在她心目中是个天大的事,不到万不得已,医生怎么会使用全麻?她胆怯地说:“那我环切吧。”
“但是环切有时会切得不干净,剩下一些,搞不好还得做个锥切。”
“那我做锥切吧。”
韩国人安慰说:“你别急,先跟Z医生商量一下,看她怎么说。不管是做环切还是锥切,都是由她来做,所以你得跟她商量好。”
她想起丈夫说过“得宫颈癌的都是乱搞的女人”,觉得十分不解,但又不好说是丈夫说的,便含糊地问:“我听有人说,宫颈癌只有那些有很多性伴侣的人才会得,但我这一生只有一个性伴侣,为什么我会得宫颈癌?”
韩国人看了她一会,问:“你一生只有满博士这一个性伴侣?那他就肯定不止一个性伴侣了。”
“为什么?”
“因为你的化验结果表明你有HPV。”
“HPV是什么?”
“HPV就是人乳头瘤病毒,是一种通过性活动传染的病毒,HPV病毒有很多种,其中HPVl6和HPV18等可以引起宫颈癌。”
她一听说是通过性活动传染的,心中的怒火就燃烧起来:“那一定是他传给我的。”
“谁?”
“还有谁?当然是我丈夫。我只跟他一个人有过性活动,如果不是他传给我的,还能是谁?”
“这个性活动不一定是指最近的性活动,可以是很久以前的性活动,比如你还不认识你丈夫的时候。”
“我不认识我丈夫的时候,也没有跟任何人有过性活动。”
韩国人无语了。
她愤怒地说:“他肯定是从那个小温那里传来的,难怪小温对看专科医生那么熟悉呢,原来她老看专科医生的。”
“你可别乱下结论,更别为这事跟你丈夫闹,我本来不想告诉你HPV的事的,但你说你只有一个性伴侣,那我就不能不说了。其实很多人都感染过HPV的,美国可能有百分之七十的女性在一生中的某个时候感染过HPV,但大多数都不治而愈了,也没有任何症状,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
美国人有百分之七十的女性感染过HPV,她不觉得奇怪,因为人家那性生活多开放啊,读中学就有了性伴侣,以后还会不断更换,一生当中怎么也得有三五个的。但她多冤枉啊!总共就一个性伴侣,还感染上HPV了。更冤枉的是,人家感染了,就不治而愈了,而她感染了,却没有不治而愈,还搞成CINⅡ或者CINⅢ。韩国人说了CINⅢ就是癌症,那就是说,她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得了癌症。
她越想越气,颤抖着说:“我听你的,先不跟他闹,但我得叫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不然他不会承认。”
“你叫他去医院检查什么?”
“检查HPV呀。”
“他检查没用的,现在还没办法检查出男人是否感染了HPV。”
“什么?男人查不出来?”
韩国人点点头。
她想这上天也太不公平了吧?男人寻花问柳,染了性病居然查不出来,但传染给女人可是一点也不含糊。
她问:“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你当医生的时候,肯定遇到过这样的事,那些女人是怎么处理的?”
韩国人耸耸肩:“不知道,可能他们夫妻双方都不止一个性伴侣吧,我没遇到过你这种情况。”
第十章(下)
4
韩国人走了之后,丁乙躲到卧室里哭了一场,这是什么运气啊!千辛万苦找这么个丈夫,勤勤恳恳操持这个家,而他却在外面乱搞。搞了不说,还搞出一身病来。搞出了病不说,还传染给她,但他自己却啥事没有,连罪证都没落下。
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天理?
虽然她拿不到罪证,但她心里是明白的,因为她自己从来没有跟任何别的男人有过性接触,她居然染上了性病,那只能是从他那里来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找他算账吗?她连证据都拿不到,如果他死不认账,她也没办法。他是医生,肯定知道HPV在男人身上是查不出来的,那他肯定不会认账,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把责任推到她身上,而她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医院的化验单是证据,但却是不利于她的证据。
丁乙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得癌症,在她的印象中,癌症大多有家族史,与性格内向抑郁也有关系,但她家没一个得癌症的,亲戚中也没有得癌症的,她的性格也不内向抑郁,所以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跟癌症会扯得上边。
但现在她知道癌症不光有家族史,还可以是传染上的,不是直接从癌症病人那里传染上,而是从乱搞的丈夫身上传染上。如果她早几十年知道这事,她会选择不结婚,就一个人过,也好过被一个乱搞的丈夫传染上癌症。
想想自己的婚姻,她觉得从中得到的幸福甜蜜不多,给她带来的烦恼苦闷却不少,即使不得癌症,都觉得不值,更别说为这么个不值的婚姻搭上自己的性命了。
她结了这一场婚,唯一的收获就是有了一个女儿。但如果她当初就知道会有今天,她会不会愿意为了一个女儿去结这个婚?
答案肯定是“不会”,不是因为她更爱自己的生命,而是因为一旦她的生命没有了,女儿也不可能幸福。
别看小温现在还对丁丁献点殷勤,那是因为小温还没把丁丁的爸弄到手,一旦弄到手了,丁丁算个什么?只能是一个绊脚石,一个负担,是丈夫和前妻的孩子,那就是后妈的眼中钉。如果小温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会厚此薄彼;如果小温生个儿子的话,连丁丁的爸都会厚此薄彼,两个人可能联合起来把丁丁当丫头使唤。
这个前景令她不寒而栗。
想到女儿,她急忙擦干眼泪,到浴室洗了把脸,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到女儿房间去,照顾女儿洗澡睡觉。
等女儿睡下后,她返回自己房间,觉得心里太堵了,不找个人说说,会爆裂开。
但她发现其实没多少人可以倾诉。
向丈夫倾诉吗?恐怕会吵起来,吓着了女儿。
向爸爸妈妈倾诉吗?恐怕会得不偿失。爸爸妈妈都老了,又隔得远,像这样的事,讲半天他们都搞不懂,除了瞎担心,帮不上别的忙。她早就习惯于对父母报喜不报忧了,像这么严重的坏消息,她肯定不会告诉父母,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向同学朋友倾诉吗?她已经不敢了。前段时间她不太明白宫颈抹片的事,曾把自己需要复查的事告诉过几个同学和朋友,她那时以为这事就像做了乳腺X光拍片要复查一样,不过就是医生怀疑她有病罢了。如果她知道抹片检查异常意味着什么,她肯定不会告诉别人她需要复查,这不等于是告诉人家她丈夫在外面乱搞了吗?要么就是告诉人家她在外面乱搞了,或者两夫妻都在外面乱搞了。
不管是谁乱搞,都不是件光彩的事。
她的同学本来就因为她拿到J州的面试嫉妒得脸儿发青,可能都在心里祈祷她倒点霉呢。这下好了,他们如愿以偿了,造谣的材料更多了:哼,你J州面试又怎么样?都是你用肉体换来的,你为了一个面试,跟色教授乱搞,搞出宫颈癌来,满意了吧?
现在她才发现,最可怕的不是得了癌症,也不是得了性病,而是得了癌症或性病之后人们的幸灾乐祸。你在那里痛苦万分,有些人却在拍手称快,每一个人的拍手,都会让你的痛苦成倍增长。
她挣扎着,把喉头的哽咽压下去,拨了姐姐的号码。
但姐姐刚一接,她就哭出声来,吓得姐姐不断追问:“妹,你怎么啦?别哭啊,出了什么事?快告诉我,是不是J州那边把你拒了?”
她忍住哭,把检查结果和韩国人的分析都告诉了姐姐。
姐姐说:“先别这么着急,你还没跟Z医生谈呢,怎么知道韩国人说的对不对?”
“Z医生也说过‘不典型增生’这个词,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以为她说的跟癌症没关。”
“也许就是跟癌症无关呢?韩国人不是也说了吗,这个只是‘不正常的生长’,不正常的生长多着呢,身上长个痦子都是不正常生长,但哪能都是癌症呢?我觉得美国医生说话都是直筒筒的,不会瞒着病人,你是癌症,他们就说你是癌症,连瘤子都舍不得说;你只有五年好活了,他们就只告诉你有五年,多一天都舍不得说。他们不像国内的医生,会避重就轻,瞒着病人,只把病情告诉病人家属。所以我说啊,如果Z医生没说你是癌症,那就说明你不是癌症。”
“但她也没说我不是癌症,她说要做宫颈锥形切除术才能确定。”
“那不就是没确定吗?别自己吓自己了,得了癌症总会有些症状的,你什么症状都没有,不可能是癌症,别傻乎乎的把自己急出病来。”
“我还是有症状的,有时那个过后,有出血现象。”
“那个之后出血不一定就是癌症,宫颈糜烂的人也会出血的,有的人排卵期间都会有点出血。总而言之,先别着急,着急也没用啊,还是等明天打个电话给Z医生,约个时间跟她见面,看看她怎么说。”
“姐,我别的不担心,就是担心我的女儿。你要答应我,万一我有什么事,你帮我照顾丁丁,我不能让她落到小温那种女人手里。”
姐姐嗔道:“瞎说些什么呀!哪里就到了托孤的地步?就算是癌症,也不是治不好的,女性的那些癌症,现在都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多少得了乳腺癌宫颈癌的女人,动手术切除了,就一点事没有了。”
乳腺癌切了就没事的例子,她还知道一两个,但宫颈癌切了没事的,她还没听说过,她只听说过几个宫颈癌死了的例子,一个是著名影星梅艳芳,另一个就是色教授的妻子。
但梅艳芳的经历令她心寒,人家是明星,富婆,医疗条件肯定不是一般的好,连那样的人得了宫颈癌都是死路一条,而且死得那么快,何况她这样既没工作又没收入的穷光蛋?
色教授的妻子成天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得宫颈癌的呢?肯定是色教授在外面乱搞,染上HPV,然后传给了妻子。你看色教授现在活得多滋润,跑北京去玩玩,回来跟女学生套套近乎,而他那可怜的妻子,却很有可能因为他搞回来的病毒得癌症死了。
她直觉这就是她的下场,她一辈子冰清玉洁,从来没跟别的男人有过性关系,结婚之前守身如玉,一心一意要把自己完整地留给自己的丈夫,结婚之后还是守身如玉,连跟男人打情骂俏的事都没干过,十几年来尽心尽意照顾丈夫和女儿,结果却落得这么个下场,你说爱情婚姻有什么意思?
等她死了,丈夫可以放心大胆去追小温之类的年轻女孩,对她们献殷勤,说说自己过世老婆的坏话,比如“得宫颈癌的都是乱搞的女人”之类。
想到这些,她胸口发紧发痛,又嘤嘤地哭起来。
姐姐说:“妹,别这样,你肯定没事的,癌症不会是这个样子的,我见过的癌症病人,那都是虚脱得变了形了,你这样活蹦乱跳的,哪里像是有癌症?等明天跟Z医生一谈,发现韩国人是在瞎说,那你今天不白急了?”
“我也不光是为癌症的事着急,我是觉得自己太冤枉了,太不值了,一辈子就这么一个男人,却被他弄成宫颈癌,而他倒一点事没有,等我死了,他可以快快活活跟他的情人过日子,这世道太不公平了!”
“妹,快别想这些负面的东西了,现在要紧的是保持积极开朗的心情,还别说现在没确诊,就算确诊了,都不要老想这些不愉快的事,心理因素很重要的,你不为自己想,就算是为了丁丁,也要坚强起来,同疾病斗争啊!”
姐姐安慰了一阵,她主动结束了谈话,不想耽误姐姐休息,而且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来。
奇怪的是,丈夫那天很晚都没回来,好像知道了她会家法伺候一样。十二点过了她打电话去他实验室,是他亲自接的电话。
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正忙着呢。”
“其他人呢?”
“都走了。”
“怎么是你自己在干?干吗不叫人家干?”
“人家干不出来。”
“你不是说小温很能干的吗?她也干不出来?”
他不吭声了。
她知道他是心疼小温,怕把小温累着了,但他一点也不怕把自己的老婆累着了,她越想越气,勒令道:“我要你现在就回来!”
“跟你说了,我现在走不开,你那排卵做人的事先放放吧。”
“谁在跟你说排卵做人的事啊?”
“那你在说什么事?”
“我早就对你说了复查的事,难道你没听见?”
他敷衍了事地说:“你先复查着吧,想到哪里去复查,就到哪里去复查,保险都包的,不包也不要紧,我掏。但我不是搞这行的,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还是到医院找妇科医生吧。”
她生气地说:“我的病是你搞出来的,我不找你找谁?”
“什么病是我搞出来的?”
“HPV!”
“什么HPV?”
“你是学医的,连HPV都不知道?”
他好像被冒犯了,自我辩护说:“我学医是在中国学的,是用中文学的,又过去这么久了,你突然冒这么一个外文词出来,我怎么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你那个专业的事,你都知道,都记得?”
她把HPV的传播方式和危害说了一下,问:“我要你现在对我说明白,你到底是在哪里搞上HPV的。”
“我没在哪里搞上HPV。”
“你没HPV,我怎么会有呢?”
“我正想问你呢!”他“砰”地挂了电话。
她气得发抖,想再打电话过去质问他,但电话铃响了,她拿起一听,是姐姐,不由得吃惊地问:“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还没。我上网查了一下,发现‘宫颈原位癌’并不等于‘宫颈癌’。‘宫颈原位癌’只是癌前病变,如果治疗及时,可以彻底治愈。你说的那个梅艳芳,她是得的宫颈癌,不是宫颈原位癌,而她因为想生孩子,没及时接受手术治疗,所以才恶化了。”
“谢谢你,这么晚了,还在帮我查资料。”
“还有啊,HPV也不全是通过性活动传染的,有时共用病毒污染物也可以传染,还有的通过皮肤的溃疡破口之类的,都可以传染。你先别把账算到小满身上,先想想有没有别的可能。”
她鼻子发酸,眼泪又下来了。还是姐姐了解她,知道她此刻是既没心情也没胆量去网上查这些,就连夜帮着查了,而且连夜打电话来宽慰她,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像姐姐这样关心她,而且关心到位。
她谢了姐姐,推说要睡觉了,跟姐姐结束了谈话,好让姐姐早点休息。
但她挂了电话之后并没休息,而是上网去搜寻这方面的信息。有了姐姐的一番话垫底,她胆子大了一些,估计不会搜出比韩国人说的更可怕的东西来,说不定还可以搜出一些安慰人的东西。
她搜寻了一会,从一个中文网页上看到一篇文章,说HPV有可能通过接触污染物而传染上,比如公厕的马桶坐垫、共用浴巾等。
她联想到丈夫刚才的态度,觉得他很可能是没出过轨,所以才会有那么足的底气,那么大的火气。现在她也不觉得丈夫的态度可恶了,甚至喜欢上了他的态度,如果他出过轨,应该没本事装得那么无辜。
于是她的脑子高速运转,像一台高功能吹风机,把前三百年后八百年的鸡毛蒜皮的事全吹得飘起来了。
第一、满家岭的神器。谁知道是不是有人用过的?谁又知道岭上的爷拿它干过什么?如果岭上的爷自己有HPV,那神器不是很容易就带上了HPV病毒吗?而且那神器放在满家岭那么长时间,墙洞里也放过,神龛上也放过,天知道还在哪里放过,染上病毒的机会简直太多了,然后又用在她身上,虽然用开水消过毒,但是开水能杀死病毒吗?就算能,难道丈夫真的用开水淋过了吗?
第二、外国神器。是购物中心里那个女人介绍去买的,谁知道是家什么破店?她第一眼看到那个“神器”的时候,就是开了封的,她以为是丈夫打开的,但也可能是别人打开的,甚至别人用过了的,然后又用在她身上。那次也是叫丈夫去消毒,谁知道他是怎么消毒的?
第三、小温到她家里来洗过衣服,完全可以把病毒留在洗衣机里,然后她又把衣服放进去洗,那病毒不就沾在她的衣物上了吗?这个最令她胆寒,因为女儿的衣服也是放洗衣机里洗的,可别把女儿也传染上了。
第四、以前住公寓的时候,都是到公用的洗衣机上去洗衣服,那些老墨啊老黑啊,听说很多都是吸毒乱搞,会不会是从那里传来的?
她还想了很多条,比如丈夫那个法国导师送给丈夫的旧衣服,她刚来美国时买的人家的旧床,学校的抽水马桶等等。
她准备见医生的时候,把这些东西都提出来说说,看医生说哪种情况最可能。只要能证明她的HPV不是丈夫乱搞带来的,她就有勇气面对宫颈上皮内瘤变甚至癌症。
5
第二天,丁乙给两个妇科医生打电话,预约见面时间。
Z医生在两个医院上班,忙得很,很难逮住,电话只能打到前台。她只好让前台给她约个最早的时间,结果最早也得等到下周。
金博士好一点,只在一个医院上班,又是研究员,清闲多了,约到了两天后。
她好不容易挨到了跟金博士见面的那天,提前半小时就跑了过去,但结果让她很失望。
关于化验报告,金博士的说法跟韩国人一模一样,还没韩国人说的好懂,满口名词术语,也不解释,也不画图,如果不是韩国人在前面给她扫过盲,而她自己这几天又挂在网上查相关资料,她可能都听不懂金博士在说什么。
她最关心的是HPV病毒的来源,便急切地把自己想到的那些原因一条一条提出来问,但都被金医生否决了:“不可能,HPV病毒离开人体很难存活,通过物体传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急了:“但我只有过一个性伴侣啊!”
“只需要一个性伴侣就可以传染上。”
“即便是这一个性伴侣,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并不多……”她也顾不得怕丑了,把自己的性史详细描绘了一番。
但金博士只一句话:“这个只需要一次性活动就可以染上。”
“那你的意思这只能是我丈夫传给我的了?”
金博士耸耸肩,不置可否。
她愤怒地说:“我要把他杀了!”
她以为这样说了,金博士一定会说“先别杀,也不一定是你丈夫传给你的”,但金博士什么也没说。
她绝望了,不再指望金博士能证实丈夫的清白。
金博士没跟她约下次见面时间,建议她仍然找Z医生诊治。她没反对,因为她对金博士的感觉不好,又考虑到金博士跟韩国人的关系,她觉得还是找Z医生比较好。
后面几天更难挨,每天都度日如年,写论文也没心思,找工作也没心思,唯一不敢怠慢的就是照顾女儿,虽然心急如焚,也要在女儿面前装出一切正常的样子。
至于丈夫,从那天他摔电话开始,两个人就没再讲话,每天晚上都是她睡着了他才回来,早上她去送孩子,他就溜掉了。周末也不例外,她和孩子还没起床,就听到他开车库门关车库门的声音,然后就是一天不见人影,直到半夜三更才回家。
她知道他在躲她,她也不想跟他碰面,因为她现在还没确凿的证据证明HPV是他搞回来的,也没确凿的证据证明HPV不是他搞回来的,两人碰面肯定会吵起来,但又吵不出结果,不如不碰面。
他们之间的唯一交流,就是他还在吃她做的饭,而她还在用他挣的钱。
到了跟Z医生见面的时间,她仍然是早早地就去了,明知去早了也没什么用,但不去也是坐立不安,还不如去医院坐着等,心里反而安定一些。
终于听到护士在点她的名,她走进Z医生的诊室,一开始照例是量身高、体重、血压、体温之类,结果发现她比上次轻了整整八磅,连为她量体重的胖护士都为之惊讶:“哇,不到一个月,减了八磅,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苦笑着说:“没什么诀窍,就是着急。”
量完身高体重之后,又等了一会,才见到Z医生。
Z医生对她病情的分析跟那两个研究员一模一样,而她这几天成天在网上恶补这方面的知识,中文的英文的相关文章囫囵吞枣读了不少,自我感觉已经速成了一个宫颈癌学位,几乎到了Z医生还在说上文,她就已经知道下文的地步,而且是双语的。
她问:“我还请圣玛丽医院的金博士给我做了检查,但她那边的化验结果是CINⅡ,你这边是CINⅢ,为什么会不一样?”
Z医生好像没因为她找别的医生而生气,很耐心地解释说:“是这样的,现在的病理化验报告采取的是新的划分法,以前的CINⅡ、CINⅢ和宫颈原位癌都划在高度鳞状上皮内病变里。有的医生觉得这种划分法很笼统,或者出于习惯,写病历的时候会用‘非典型增生’或‘宫颈上皮内瘤变’这样的术语。”
“但是我在网上看到CINⅢ就是‘宫颈原位癌’了,那么我到底是二级还是三级呢?”
“这个区别没多大意义,都属于高度鳞状上皮内病变,都是一样的治疗方法。”
她从网上看到的解说跟Z医生一样,她只是用这个方法考察一下Z医生水平如何,既然Z医生通过了她的考核,她也就不再纠缠“二级”“三级”的问题,转而探讨HPV:“有没有可能是从别的渠道感染的?比如使用了公用洗衣机啊、坐了公共厕所的马桶啊之类的?”
Z医生摇摇头:“基本不可能,HPV病毒离开人体之后存活时间很短,只能是性传染,不一定是性交,但至少要有性器官的接触。”
“但是我在网上看到说HPV也可以通过接触污染物而感染。”
Z医生耸耸肩,未置可否。
她又不厌其烦地把“中国神器”、“外国神器”的事讲了一遍,然后满怀希望地问:“会不会是从那上面传染来的?”
Z医生还是那个答案:“不可能,因为这种病毒在体外只能存活很短时间。”
她把自己想到的原因都说了一遍,但全部被Z医生否定了。
Z医生安慰说:“不用紧张,很多人都感染过HPV的,大多数人都没事,即使发展成非典型增生,也没什么,做个宫颈锥形切片就好了。”
她觉得Z医生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可能美国根本没有像她这样一生只有过一个性伴侣的人,所以没谁会斤斤计较于“HPV是哪里来的”这个问题,这点她能理解,如果她也有过几个性伴侣,哪怕只有两个,她也不会纠缠于这个问题,因为她无法知道到底是哪一个传给她的,纠缠了又有什么用呢?
问题是她只有一个性伴侣,这事就变得很重要了,她必须弄明白丈夫到底出过轨没有,不然她没法跟丈夫过下去。
她把这个意思对Z医生说了,Z医生貌似能够理解,很坦率地说没遇到过追查HPV来源的人,自己也没做这方面的研究。
她又想起一事:“我丈夫以前有过一个女朋友,他们有过性关系,会不会是他的女朋友传给他的呢?”
“有可能。”
一旦从“神器”等外在因素回到丈夫身上,她马上想起丈夫还回过国的,不由得咬牙切齿地说:“他前段时间回了一趟国的,去看他父亲,我听说现在中国有很多的性工作者,不知道他是不是从那里搞来的HPV?”
“有可能。”
她打内心痛恨起Z医生来,这人怎么这么没原则?刚开始是什么都不可能,现在又成了什么都有可能,那么到底是可能还是不可能?
她没再追问,知道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Z医生也不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作为妇科医生,Z医生关心的是如何诊断,如何治疗。至于病人到底是从哪里感染上HPV的,离婚不离婚,杀人不杀人,与医生的诊断和治疗一点关系都没有。
也许这事应该去问流行病学家,但即便是流行病学家,也不可能明确指出某一个病人的HPV是怎么来的,他们顶多能说出HPV有哪些传播渠道,大多数人的HPV是怎么传染上的,但具体到她丁乙,他们也只能耸肩。
她认命了,不再纠缠于HPV的来源问题,只问了宫颈环切术和宫颈锥切术的区别,决定就做宫颈锥切术。全麻就全麻吧,麻翻了更好,免得知道疼。万一麻翻过去再也醒不来了,那也只能说是命啊,就让她一劳永逸地去了吧。
Z医生给她讲了一下手术的基本步骤,还是边画示意图边讲解,最后说:切下来的部分,会送去化验,化验结果有三种可能:
第一正常,什么事都没有,抹片检查不准确,但以后也要定期做宫颈抹片,因为你有HPV;
第二是非典型增生,那么做了宫颈锥切术,就等于切除了病灶,以后也是定期做宫颈抹片检查,连做几次没问题的话,可以减少检查次数。
第三是宫颈癌,那就需要一锅端,切除宫颈、子宫和卵巢。
Z医生说最大的可能是非典型增生,但也不排除其他两种可能。
她的心又吊了起来,因为还可能是宫颈癌,这是她这几天自我排除了的,看来乐观得太早了。
听Z医生的口气,切除宫颈、子宫和卵巢就好像擤个鼻子那么简单,鼻子里有鼻涕了,捏住鼻子一擤,啪一下扔出去就行了。但那是她的宫颈、子宫和卵巢,她不可能像Z医生一样不当回事。她担心地问:“我听说卵巢是分泌雌激素的,如果把卵巢切掉,那不就到了更年期了吗?”
Z医生轻描淡写地说:“反正卵巢总有一天会停止工作的。”
“但我还不到四十啊!”
“早到更年期没坏处啊,更年期到得晚的,得乳腺癌卵巢癌的可能性大大增高,如果把卵巢子宫拿掉,就永远都不会得卵巢癌子宫癌了,得乳腺癌的几率也大大降低,有什么不好呢?”
她忿忿地想:你还不如把我五脏六腑全都切掉,那就什么癌都不会有了。
Z医生说宫颈锥切术只是个门诊手术,真正的手术时间顶多半小时,前面准备工作需要一点时间,术后等待她从麻醉状态下醒来需要一点时间,前前后后大概三四个小时吧。手术时不需要人陪伴,但手术后需要有人开车送她回家,因为她打了麻药,不能开车,还需要有人陪伴她几小时,怕出现术后意外,所以她得先弄清楚,哪天有人开车接她陪伴她,就把手术定在哪天。
她只好给丈夫打电话,劈头盖脑地问:“你下个星期哪天有空?”
“我天天都得上班。”
“但是我下个星期要动手术,你得开车接我回家,还得陪我几个小时。”
他有点摸头不是脑:“动什么手术?”
“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做那个‘漏斗’。”
“你复查的结果出来了?”
“非典型增生。”
他并没有恍然大悟地说“哦,是非典型增生啊”,但也没问非典型增生是什么,只说:“不动手术不行吗?”
“不动手术怎么知道是不是癌?”
他不吭声了。
她不耐烦地问:“你到底哪天有空啊?快说了我好回复医生,都等着呢。”
“星期五吧。”
定了手术时间,Z医生又告诉她:“我会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手术室那边的人,他们会跟你联系,安排你做一个术前准备。”
她从医院回到家,越想越玄乎,术前准备、手术、全麻、家属陪伴几个小时,那不是个小手术呢,而术后病理化验的结果有可能是完全正常,那干吗要做这个手术?Z医生起什么作用?难道真的跟丈夫说的那样,美国的医生没有一点实战经验,一切依赖于化验?像这样的医生,她都会做了,不就是抹片啊、阴道镜啊、切片啊这几件事吗?有了化验报告,谁不会做诊断?
她忍不住又给韩国人打电话,征询韩国人的意见。
韩国人听了她跟两个医生见面的情况,建议说:“如果你还准备生孩子,可能做宫颈环切术比较好。”
她灰心丧气地说:“生什么孩子啊,我跟他现在连话都不说。”
“为什么?”
“他怀疑我,我怀疑他。”
“怀疑什么?”
“HPV啊。”
韩国人不响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就做宫颈锥切术吧,彻底一些。”
“但Z医生说切出来有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完全正常,那我不是白白被切了一刀吗?”
“但是不切怎么知道有没有问题呢?”
“美国医生就这么没用?离了化验就什么都不能诊断?”
韩国人忙不迭地替美国医生辩护:“不能这样说,我觉得美国医生在这个领域还是比较先进的,我在韩国做过医生,有比较有鉴别。”
她想起韩国人正在向着“美国医生”的目标奋进,当然听不得谁说美国医生的坏话。她没再争下去,做手术就做手术吧,最坏的结果就是切掉一块之后却发现一点事没有,但那又怎么样?无非就是对生孩子不利,反正HPV的事让她对丈夫很心寒,也没有跟他一起再生个孩子的热情了,留着一个宫颈也没用处,切了少个心病。
第二天早上,她送了孩子回来,发现丈夫还没走,正在厨房往午餐盒里装饭菜,一看见她,就像见了鬼一样,急忙盖上饭盒往外走。
她叫住他:“别走!我要跟你谈谈。”
“我很忙。”
“哪里就忙到这种地步了?难道你比人家总统还忙?”
“谈什么?”
“谈HPV。”
“HPV有什么好谈的?”
“当然有好谈的,我想弄清楚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这只有你最清楚。”
她被丈夫的寡廉鲜耻气昏了:“你,你还怪到我头上来了?我从来没出过轨,我的HPV只能是从你那里来的!”
“我也从来没出过轨,你的HPV只能是你跟别人乱搞弄出来的。”
“你胡说!”
“你才胡说。”
“你没出过轨,但你至少还有过一个女朋友。”
“我除了你没有过别的女朋友。”
“瞎说!你在我前面不是还有一个什么医学院毕业的?”
他双眉一扬:“我什么时候有过医学院的女朋友?我都说了,我没通过她的考验。”
“不是那个,是另一个,离过婚的那个。”
他愣了,好一阵才说:“那个呀?忘都忘记了。”
“谁知道还有多少个被你忘记了?”
“没有,就这一个。但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而且我们也没几次。”
她很内行地说:“这个病毒,只要一次就可以感染上,而且可以在多年后才发作。”
“谁说的?”
“几个医生都是这么说的。”
他不响了,好一会才咕噜说:“真是出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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