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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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的电饭煲里有粥,小锅里有卤好的鸡蛋,餐桌上放着早已凉透的豆浆和馒头。陈樨坐下来吃她今日的第一顿饭,江海树也考虑着要不要一起把午餐也解决了。他一靠近,陈樨就点评道:“你昨晚怎么啦?小小年纪眼袋吊肚子上了。”

江海树没敢说,客厅蚊子彻夜骚扰是他睡不好的原因之一,但是更重要的是他总是提着心,不由自主地留意卫嘉卧室里传出来的动静。“我还是未成年人呐!”他蜷在沙发上在心里不停默念,害怕地竖起耳朵,结果几乎一夜无眠。

幸亏陈樨也就是信口一问,根本不在意答案。她吃着卤蛋,忽然“噗呲”笑出声来。

“妈,什么事这么有趣?”江海树幽幽地问。

“没什么。”陈樨笑着摇头。

“妈,是不是少儿不宜的内容?”

江海树一本正经的发问,让陈樨差点被鸡蛋噎住。“假如是‘少儿不宜’的内容,就代表少儿一开始就不该想、不该问。还有,把你说话的前缀去掉,再叫‘妈’我收拾你。”

她嘴里说着狠话,眼里仍带着笑意。这样的陈樨像极了江海树幼年时最喜欢的屏幕人物“鲛公主”。出演这个角色的时候,陈樨大学刚毕业,这是她的出道之作。虽说不是女主角,角色也不是当时流行的天真可爱挂,但“鲛公主”的敢爱敢恨和那种坦荡又鲜活的美,依然在瞬间击中了还是小鼻涕虫的江海树。他记得在那部剧里,“鲛公主”得知她可以常伴爱人身边时,就是这样笑的。然而这一对最后的结局却十分令人唏嘘,江海树不知为他们哭出了多少鼻涕。

其实让陈樨发笑的内容也算不上少儿不宜。

昨晚卫嘉进房间后,卷起他床上的物品搬到了上铺,把稍微宽敞一些的下铺让给了陈樨。陈樨还跟他客套:“用不着那么麻烦。”

卫嘉看着陈樨脸上敷着的面膜,说:“你这副样子从上面探出头来,我有些受不了。”

“好吧,你想在上面也行。”陈樨草草铺好卫嘉扔给她的干净床单,惬意地躺下,说不清是因为这熟悉的房间,还是熟悉的味道,她感到浑身的肌肉从脚趾到小腿、膝盖……逐渐往上一寸寸松弛下来。她喃喃道:“你千万不要半夜骚扰我,我今天太困了。”

“困就别说话。”

卫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陈樨忽然又不肯这样睡过去了。

本章完

第10章 上铺的正常人2

“卫乐这些年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没有。”

“唉……我发誓我来之前没想过会撞上你和小看护的约会。我不是故意搅和你们的。”

“嗯。”

“我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今天我虽然骂你看我笑话……其实我知道你是唯一不会笑话我的人。”

“因为我没有幽默感,你说过了。”

“我的事你听说了?”

“看过新闻。”

“我这次回来还挺忐忑的,怕你不肯放我和小树进门。我也知道我有点过分……”

卫嘉打断了陈樨的话。“行了,你知道你过分,你还是会这么做。你说不是故意打扰我,可是你打扰我根本不需要故意。”

陈樨听到卫嘉这么说,莫名感到了心酸沮丧,用力蹬了一脚被子,说:“可我来都来了,你要我怎么做嘛!”

“你现在只需要闭上嘴睡觉。”

陈樨依言闭嘴,人却翻来覆去,过了一会她又忍不住踢了踢床板。她自幼学跳舞,手长脚长,柔韧性极佳,踢得卫嘉的背都在震动。

“要是今天我没出现,你和小看护会怎样?”

“我没想那么多。”

“我不信。我洗澡的时候看到洗漱架上有一套旅行装的护肤品,是年轻又没有什么钱的女孩子喜欢用的品牌。你别跟我说尤清芬依然那么爱美啊!”

“尤清芬有时情况不太好,欣欣得照顾她,偶尔会留下来过夜。”

“说真的,你们睡过吗?

“……”

“说话呀,睡过就睡过,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睡过怎么样,没睡过又怎么样?”

“嘉嘉,你在回避我的问题哦!”

“你那么在意这个?你可不像这么传统的人。”

陈樨“嘻嘻”一笑。“好了,你用不着回答了,我已经有答案了……晚安。”

“你有个屁答案!”卫嘉闷闷的声音过了一会才传入陈樨耳中。

陈樨卷着被子坐起来,也不管上铺的人看不看得见,一手指着床板说:“你变了!以前你不会这么说话。我发现你对我特别过分,你跟别人对话也这么多‘屎尿屁’?”

“睡你的吧!”卫嘉好像长着一双能穿透床板的眼睛。“因为别人没你那些龌龊的想法。”

“我判断你们肯定没睡过,这也能叫‘龌龊’?”陈樨不满地嘀咕,然后便不再说话了。

良久,卫嘉叫了她一声:“喂,你睡了?”

“是谁说的——睡觉的时候把嘴闭上。”陈樨报复心极强地回了一嘴。

“你能不能把那个探照灯关了。”卫嘉受不了地说。?“安卧在一片红云之上,得道飞升一样的感觉不好吗?”

“你关不关?”

“哎呀,这是美容用的大排灯,红光是可以修护皮肤的。半个小时后自动就关了,别叨叨。”

“既然这样,在关掉那个灯光之前你继续说吧。”

“说什么,我说完了。”

“……”

陈樨不逗他了,按摩着眼角笑道:“你不就想问我怎么能判断出你们没有睡过?一把大年纪了,害什么羞啊!”

“我想听听你脑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种微妙的感觉,情场上翻滚过几轮你就懂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真理。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我不能有我的生活和需要?”

“你很正常我知道呀,我太了解你了。你这人吧,一般能自己动手解决的事绝不轻易麻烦别人!”

陈樨的上方又陷入了好一阵沉默。陈樨笑得仿佛整张床都在颤。“哈哈哈哈,不好笑吗?你为什么不笑?哎,你真的越来越没有幽默感了!”

卫嘉说:“至少我很独立。”

想到这里,正在吃早餐的陈樨看着手里的卤蛋,托着额头笑个不停。

卫嘉从诊所回来时,陈樨正慢条斯理地撕着馒头。一看到人进门,她就问:“回来得正好,我能用蜂蜜蘸馒头吃吗?”

“随便你。”卫嘉去洗手换衣服,他今早上给两只猫一只狗做了绝育手术,不想被正在吃饭的人埋怨。陈樨冲着他的背影说:“你别忙啊,有时候狗味也挺好闻的。”

卫嘉假装没听见,去推了尤清芬出来吃饭。他在厨房给尤清芬盛粥,发现锅里的粥还像早上出门前那么多,桌上的鸡蛋和馒头也没有肉眼可见的减少。

“你们没吃东西?”他问陈樨。

陈樨晃了晃手中的半个馒头,说:“江海树不喝粥只喜欢鸡蛋和豆浆。我今天的碳水已经足够了。”

“瘦得像鬼一样,也难怪别人误会。”卫嘉拧开那罐桂花蜜,放在餐桌上。

“我这样上镜刚刚好。就算不拍戏,我也不会让别人嘲笑我既落魄又身材走形!”陈樨将桂花蜜倒了一些在碗中,金黄色的细小花蕊点缀在浓稠的蜂蜜中,气味甜腻馥郁。陈樨胃口大开。“你的小看护手艺不错。放心,我会带着她对你的心意好好享用的。”

尤清芬又在用那种阴恻恻的眼神无声打量着陈樨。陈樨知道她现在能说一些话了,可到现在为止她没对陈樨开过嘴。

陈樨一脸善意地问尤清芬:“你看了我这么久,是想要来一点吗?”

“她血糖高。”卫嘉替尤清芬回绝了陈樨。“别告诉我你从早上到现在你只吃了半个馒头。”

“还有一个卤鸡蛋。”陈樨的注意力仍在尤清芬身上,笑着对她说:“是你告诉小看护卫嘉喜欢桂花蜜的?我可记得他一点也不爱吃甜食,你这长辈和媒人做得太差劲了。”

“以前不喜欢。”卫嘉看到尤清芬把抖动得益发明显的左手按在了腿侧,不想再刺激她。“人是会变的。”

“那你尝一口试试。”陈樨把裹满了蜜的馒头往他嘴边送,卫嘉皱眉躲开了。她了然地笑:“放心,我不会对你的小看护说的。你不是喜欢桂花蜜,而是喜欢……”

“我什么都不喜欢,你能打住了吗?”

卫嘉不喜欢陈樨步步紧逼的样子,她明明什么都不想要,却执意打破,放肆索取。她的骄傲与好胜让她无视他人的窘迫,甚至也不在意她自己的得失。

“以前只听说过‘死者为大’,现在我才知道人废了也是有特权的。你养着她,让她吸你的血,拖你后腿,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可是只许她讨厌我,我不能讨厌她?”陈樨讥诮道。

卫嘉沉默,他上午一刻没休息地赶完手头上的工作回来吃午饭,却没想到他和陈樨重聚后的第一次争执来得那样快。

江海树也被这餐桌上瞬间的风云变幻弄晕了头,大家刚才不是还挺和谐的吗?他能看出来陈樨和那个老婆婆不对付。按说陈樨的敌人就是他的敌人,可对方毕竟是个失去了大部分自理能力的老人,他也能理解卫嘉的立场。

“我记得我家里也有一罐桂花蜜,在我妈……在陈女士的起居室餐柜里放着。我有一次想尝尝,可她怎么都不让我碰。”江海树打了个圆场。他跟陈樨商量过了,以后就称呼她为“陈女士”。陈樨觉得这称呼透着点老气,像一个做了盘发造型,穿着大码花裙的阿姨。江海树却认为这是庄重和尊敬的体现。

“是吗。”卫嘉看了陈樨一眼,试图笑了笑。

“我说过,因为那是过期的东西!”陈樨的声音冷如寒铁,抓起面前的一杯豆浆,仿佛那是一杯烈酒般要一饮而尽。

卫嘉制止了她。

“我现在做什么都不对是不是?”陈樨气极反笑,盯着自己的手腕问:“要不我给你付钱?”

卫嘉松开手,仿佛屏蔽了来自于她的敌意。他说:“我早上出门时做的豆浆,现在都过了几个小时了。高蛋白在常温下容易变质,当心吃了闹肚子。你等我一会,很快!”

他说着便起身去厨房重新拿出豆浆机,早上浸泡过的黄豆还剩了一些在冰箱里,现在正好用上了。

陈樨的愤怒之焰犹如扑倒了阻燃海绵上,她自言自语:“是外面买不到豆浆,还是诊所生意不好,什么都自己干,天生的劳碌命!”

卫嘉听见了,含笑回头:“谁让我是动手能力很强的人呢?自己能解决的事怎么好麻烦别人。”

陈樨一怔,精致的五官顿时有些扭曲。她本来还想绷着,实在忍不住,捂着脸笑出声来。

本章完

第11章 黑洞原住民1

“你现在可是个大忙人啊!”陈樨擦着碗,斜着眼睛看向刚从楼上回来的卫嘉。

卫嘉中午回来吃这顿饭并不消停。一会是诊所的兽医助理打电话询问给药的细节,一会是熟客为家里的不吃粮的仓鼠电话问诊。他总是周全而礼貌地,对方一个问题颠来倒去地说,他也照样细心解释,尽心安排,没有显露出一丝的不耐烦。刚挂了电话还没吃上两口,楼上寡居的老太太又急哄哄地请他上门去修水龙头。

陈樨问了他才知道,原来他早上天还没亮就出门,也是因为要给晨练的大妈们调试收音机。陈樨听说之后气不打一处来,难怪一大早她就被楼下传来的广场舞神曲吵得脑仁疼。

卫嘉指着陈樨手里的碗说:“碗底的水也要擦干了。”

陈樨不理他,嘴里哼起了歌——“汪汪队,汪汪队,只要遇上麻烦,汪汪队,汪汪队,我们马上就到!”

正在背单词的江海树好心提醒明显对这首歌不熟悉的卫医生:“这是《汪汪队立大功》的主题曲。《汪汪队立大功》是一部美国动画片,在小朋友中间很有名的,里面的狗狗能解决一切问题。我个人最喜欢第六季新出现的塔克和艾拉……”

卫嘉接过陈樨没擦完的碗,劝道:“别唱了。你但凡有一点唱歌天赋,也不至于一上晚会就对口型。”

“勇敢狗狗不怕困难,汪汪队出发救援,我们出发,旺旺……”陈樨不信邪,故意在他耳边吼了两句。

“整天有事没事来找你,饭都不让吃完。你是这栋楼的楼长吗?”

“我是啊。今年我说过我实在当不了这楼长了,诊所的事太多,结果……”

陈樨服气了。“结果这楼长还非你莫属了是吧?”

“都是邻居们一票一票选出来的,我也没办法。金光巷这一带你又不是没来过,一大半住户都是中老年人,年轻的都忙于生计。我住在里这时间不短了,工作的地方也在附近,所以他们有时候会找我帮帮忙,我反正尽力而为。”

“是你确定他们是信得过你,而不是因为你是这栋楼、这条巷子,乃至整个菜市场周边最年轻貌美的壮丁?”

卫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说话间,卫嘉的电话又响了起来。陈樨趁他两手都没空,一把掏出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看着来电提示念道:“二单元三楼毛大姐……汪汪队又要出发了?”

“别闹。”卫嘉用指关节点开免提,示意陈樨噤声,结果电话里第一句话就让他头大。

“小卫医生啊,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我那个老同学的女儿你考虑得怎么样……我说你就别犹豫了,去见一面也不耽误事。女孩子条件蛮不错的,虽说离过婚,但是没孩子,人在外企工作,收入高,又漂亮……”

卫嘉弯腰朝被陈樨劫持的手机说着拒绝的客套话。陈樨手都举累了,嫌他温吞,清了清嗓子对另一端喋喋不休的人说:“毛大姐,卫嘉他不喜欢女人的。他只喜欢他自己的右手……”

“你怎么说话不过脑子!”卫嘉一手捂住陈樨的嘴,一手挂断了电话。

“不喜欢为什么不直接了当说清楚?呸呸,你的手尽是擦碗布的味道!”陈樨嫌弃道。

“我不是正在拒绝吗?人家也是好心。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不那么说你能马上挂了电话?告诉你吧,那些年纪大的女人给你介绍对象的时候,她的一部分精气神已经附在了她推出来的年轻女人身上,在这个过程中她间接把你视奸了一遍。难道说你很享受这个?”

卫嘉觉得没办法再聊下去了,放下手中的擦碗布就走。江海树心里暗叹一声,又来了又来了。昨晚才睡在一个房间里的两个人,怎么能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说翻脸就翻脸呢?他给陈樨猛打眼色,示意她穷寇莫追。陈樨哪里听得进去,紧跟着进了房间,气冲冲道:“你就会对我甩脸色!我是你的出气筒吗?你的耐心、佛心不能分一点给我?”

卫嘉回头,盯着她说:“陈樨,你想清楚再说话。我答应你住下来,不是让你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的。我拒绝谁,或是想要跟谁交往下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陈樨没有出声,看样子像没回过神来。卫金桂“瞄”的一声从床底下钻出,懒洋洋地看着无聊的人类。

“我去上班了。你喂它吃点东西。”卫嘉的神色恢复如常,走到门边想起了什么又停下来叮嘱:“等会赵欣欣会过来帮尤清芬擦身。她是来工作的,你对她友好一些。”

关门声响起,卫嘉的脚步声渐弱。陈樨这才抱着头,满心懊恼地哀嚎了一声。江海树站在门边心有戚戚然地说:“寄人篱下,您就忍一忍吧。”

陈樨说:“忍耐是卫嘉这种人擅长的事,我可不想像他一样。”

她不敢忘记自己喂猫的使命。卫金桂闻到罐头的味道,难得地出现在陈樨五步范围之内。仔细看不难发现,卫金桂走路时右后腿微跛,像是骨头受过旧伤,但这并不影响它的灵活和美貌。

“它的腿怎么了?”江海树凑过去跟陈樨找话说。

“卫嘉说是在外面打架弄瘸的。”陈樨回答道。

“小可怜……这猫是您的什么亲戚?”

“它是我外孙女,你勉强算她舅舅吧。”

骤然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外甥,江海树感到很荣幸,他小心地问:“那卫医生是它的……”

“他当然是卫金桂的爸了,养父!”陈樨慈爱地看着卫金桂吃东西的样子。“我爸以前送过我一只金吉拉,叫陈圆圆。长得很甜,脾气也好。后来被卫嘉救治的流浪猫……不对,是流氓猫给勾引了,大肚子生下了三只小猫,只活下来一只,就是卫金桂。”

陈樨的父亲已去世多年,江海树不敢多提。他只是困扰于卫金桂狗血的身世和复杂的辈分。“卫医生难道没觉得您高他一辈是占他便宜?”

陈樨嗤笑:“他才不在意这个。你别看卫嘉老好人一个,什么都可以的样子,其实他什么都没往心里放。是他给卫金桂接生的。陈圆圆没什么母性,不愿意给小猫喂奶,他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了卫金桂,名字都是他取的。陈圆圆后来病死了,卫金桂就一直跟着他。他不是卫金桂的爸是什么?”

“卫医生取的名字真特别。原来您跟他是这一层亲戚关系……”江海树摸摸卫金桂的头,它发出进食时含糊的“喵呜”声。“这猫真好看。它为什么叫金桂呢?”

“大概是它脑袋上有一小撮黄毛,又生在桂花开的季节吧。”

陈樨若有所思。她当年离开时,卫金桂还是只小猫,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可这大姑娘对自己久别重逢的外婆不怎么待见,陈樨一靠近它就炸毛。陈樨趁卫金桂乖巧,学着江海树的样子去抚摸她。

“嘶……”

卫金桂一下子窜开,陈樨的手背上新添了一道血痕。

没过多久,赵欣欣果然来了。她换了身打扮,白t恤、牛仔裤,背着双肩包,头发也扎了马尾。陈樨打开门第一眼都没认出她来。两人视线一对上,赵欣欣双手紧捏着双肩包的肩带,生硬地说了声:“你好!”

陈樨点点头走开了,两人再无交流。倒是赵欣欣热情跟卫金桂打招呼,刚吃饱喝足的白猫给面子地应了一声。

赵欣欣给尤清芬擦了全身,又陪她聊了好一会,走出客厅想要透透气。江海树给她倒了杯自己泡的普洱茶,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双手接过道了谢。赵欣欣跟卫嘉一家不可谓不熟,卫嘉忙的时候会把家里的钥匙给她,尤清芬也跟她相处融洽。可是陈樨和江海树出现在这房子里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却像是在此处生活了二十多年。赵欣欣熟悉的空间骤然变得陌生了,熟悉的人也一样。

卫嘉的房门敞开着,陈樨正盘腿坐在床上磨指甲,身上是宽松的黑色真丝睡衣。她没有化妆,头发也不曾仔细打理过,一眼能看出发量很足,发质也好,黑油油地披散在肩上,跟睡衣仿佛一体,只有露出来的一小部分身体是雪白的——雪白而精巧,像被顶级的工匠精心打磨过,没有死角,也没有实用价值,合该装在真空的透明盒子里细心珍藏。

忽然,那个精致的藏品开口说话了:“把照片删了。”

假意边看手机边喝茶的赵欣欣臊得脸像着了火。她匆忙关闭了手机的摄像界面,心里嘀咕:对方明明不是正对着门口,头也没抬,她也不曾发出任何响动,怎么就能一语道破她在试图偷拍呢。

“我没……没有,谁要拍你!”赵欣欣呐呐道。

陈樨说:“我答应卫嘉不为难你,可人与人之间的尊重是相互的。你长得有一种很经典的普通,我拍你了吗?”

“你为什么坐在嘉哥的床上?”

“现在这也是我的床。”

“这怎么可能,嘉哥昨晚上睡哪里?”赵欣欣不是不知道这房间里有两张床,但她和江海树一样,觉得这两个人睡一间房里已足够离谱,更何况其中的细节部分不堪考证。

“他睡我上面。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很了解卫嘉?除了他是个兽医,家里有病人,养一只猫,人品长相都凑活,你还知道什么?”

“这还不够吗?”

“啧啧,你是孙见川的铁粉,卫嘉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和孙见川是表兄弟?除去你能看到的那部分,他对你说过任何关于他自己的事情吗?你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知道他讨厌什么,喜欢什么?”

本章完

第12章 黑洞原住民2

陈樨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赵欣欣的痛处。小看护梗着脖子道:“你不就是认识他的时间更久一些?有什么了不起!”

“你信我,再过十年,你也不会睡在他的床上。”陈樨把头发束起来,开导着此刻像斗鸡一样的赵欣欣。“你虽然长相和智力水平都很普通,但人不算糟糕。你看上卫嘉做什么?他有什么好?对于你这样的小白花来说,他和一个黑洞没有区别。”

“嘉哥知道你在背后说他坏话吗?”赵欣欣一脸愤然。“他是黑洞,你干嘛还要眼巴巴地来找他!”

“这怎么是坏话。我可是黑洞里的原住民。”

“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赵欣欣终于抛出了心底最想知道,也最怕知道的疑问。她眼中狡诈的蛇蝎美人当然不会那么轻易满足她的好奇心。“你觉得我和卫嘉是什么关系?”

“你是他前妻?”

赵欣欣脱口而出,她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想。似乎“前男女朋友”已经很难概括流淌在卫嘉和陈樨之间那种诡异的粘稠感。

陈樨“笑了:“对,我们订的是娃娃亲,16岁那年合伙生出了外面竖起耳朵的那小子。”

赵欣欣当然不信,气得一张小圆脸都鼓了起来:“不想说就算了,别拿我当傻子。”

陈樨玩着指甲锉,过了一会才说:“放心。我和卫嘉没结过婚,也算不上男女朋友。我们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在一起生活过。”

她这番话足以留下遐想空间。赵欣欣走近后,发现陈樨即使在优势占尽的时候神情也是恹恹地。赵欣欣想起了网络媒体上关于陈樨近况的部分传闻,细想开来,她也够倒霉的。女演员又怎么样,长得好看又怎么样,还不是死了老公,家里破产,声名狼藉地带着个半大孩子,在一个普通的角落被故人收留。这样一想,小看护对陈樨的敌意好像散去了几分。

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呢。赵欣欣并不是真的糊涂,卫嘉对她的回绝态度其实挺明显的。她曾幻想过或许会有日久生情地那一天,但陈樨与卫嘉认识的时间看来远在她之前,现在还是不清不楚的。她打心眼里并不认为自己是陈樨的对手。

她收起有些低落的情绪,大声对陈樨说:“我反正不会辞掉嘉哥这边的兼职,除非他先开口让我走。尤阿姨身边离不了人,她也习惯了我的照顾。再说了,我还需要攒下这份兼职的工钱,去看川川的演唱会!”

陈樨哭笑不得,只好说道:“加油!”

赵欣欣接受了陈樨的鼓励,不由自主地又朝她挪近了几步,期期艾艾地问:“那个……嘉哥和川川真的是表兄弟呀?他们家族基因真好。他们现在还有来往吗?”

“你怎么不问你嘉哥去?”

“我昨晚听说他们认识,回去的路上就问他川川的事了。嘉哥说不方便在背后议论别人。”

“他不方便,我就方便了?”陈樨白眼。“远房亲戚,有什么好来往的。你更喜欢卫嘉还是孙见川?”

“他们谁娶我,我就更喜欢谁。”赵欣欣与陈樨对话没那么拘谨了,就开始大言不惭。“那你呢,你又喜欢谁。你其实比我多了‘一点点’的发言权。”

“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一个渣得浅显易懂,一个渣得润物细无声。”

“你瞎说。”赵欣欣下意识地维护着她喜欢的男人们,双手交握胸前。“如果他们同时向我求婚的话,我大概还是会选择川川的。我的川川在哪,我的心就在哪。就算世界从华丽到荒芜,荧光棒变成了拐杖,他还照样是我的信仰……”

陈樨原本想笑的,转念又有些羡慕她这样的无知无畏的投入。她哪里忍心对这追心女孩说,“川川”今早上还给她发了十余条信息,又是剖白心迹,又是赌咒发誓,只为了解释他自己兢兢业业制造出来的一个大乌龙。陈樨被限制消费的消息在网上传来之后,孙见川第一时间发声力挺她,说没有过不去的坎,有需要他的地方他义不容辞。这番动静一出来,营销号在通稿里赞他有担当,粉丝们也纷纷心疼川川被“情深所累”。四年没发过新单曲的他成功地上了热搜,连带着陈樨的悲惨境遇和过往黑历史又被炒了一轮。

陈樨倒也不怪他,人血不蘸馒头也照样白流。改日他孙见川落难,她没准做得更损。可笑的是他刚炒完深情人设,一转头又在昨天半夜用小号点赞了盘点陈樨风流情史的长文。他忘了这个所谓的小号他已用了多年,不但在他们当年分手之时,他用来给陈樨发过无数肉麻的废话,就连在他的粉丝看来这也是个半公开的“马甲”。今早陈樨被晨练大妈吵醒时看了一眼手机,孙见川这一迷惑行为已再度炒得沸沸扬扬。他后来公开澄清说自己被盗号了。他不敢打陈樨电话,又连续信息轰炸,自称是昨晚喝多了手滑。两个理由都编得毫无诚意。陈樨生气的点在于自己怎么会跟这么白痴的人公开过情史,这才是她最大的黑历史。

赵欣欣好像也想起了这件事,她说:“川川这次的做法是不太合适,他是真性情的人……”

陈樨忍俊不禁。孙见川是奇葩,他的粉丝也是。他是偶像集体失声的大环境中,坚持不用团队管理自媒体账号的少数艺人之一,因为他总是忘记删掉文案里的团队的备注文字。他经常说错话被媒体抓住小辫子,但下一回还是想到什么张口就来。他宿醉后出席粉丝见面会,在与幸运粉丝拥抱时吐在别人背上。他参加公益马拉松中途抽筋昏厥磕破后脑勺。他和小网红约炮被对方利用得里子面子都丢尽了……见多识广的媒体大v们都搞不清他是故作疯癫还是活出了真我。偏偏他有一副天生好嗓子,唱出的歌能让少女熟妇心尖颤抖,还长了那样迷人的皮囊——虽然他内衣广告海报上的腹肌都是p出来的。

陈樨认识孙见川大半辈子,始终都在被他气得半死和觉得他萌蠢可怜之间徘徊。要不是孙见川触碰了她的底线,她有过一瞬间……零点五个瞬间想过,假如当初自己喜欢的人是他,嘻嘻哈哈过去下,他们后来都会过得平顺一些。

赵欣欣离开时问陈樨:“你抢过我两个男人,能帮我两个忙吗?我想要一张川川的亲笔签名照。还有,你能不能也给我签一张……我爸是你的铁杆粉丝。”

陈樨默然。面对眼前失恋了两次的年轻女孩,心狠如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粉丝,你的名字叫卑微!偶像,也很难选择自己的定位。

赵欣欣得到了陈樨的承诺,开心得暂时忘掉了情伤。她惭愧地对陈樨说:“我误会你了,你人还不错。我昨晚不该在嘉哥面前揭你的伤疤。”

“我还有什么伤疤?”陈樨提防心瞬起,微眯着眼睛打量赵欣欣。

“就是你和川川在一起时劈腿的事。那次你和‘奸夫’……对不起,我是说你和你的‘地下情人’半夜车震被记者拍到……我不是故意中伤你的,当初炒得沸沸扬扬,我们‘川菜’内部都知道这是你和川子分手的导火索。嘉哥他不太关注娱乐新闻,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更多的真相。”赵欣欣越说越小声。

“卫嘉怎么说?”陈樨表情莫测,她冷下来的样子让赵欣欣发憷。

“他很惊讶,真的对不起啊……”

陈樨当着赵欣欣的面甩上了门。

本章完

第13章 陈女士的地下情人1

江海树今天下午很安静,从赵欣欣上门到离开,他也没说几句话,一直握着手机看个没完。

“注意你的姿势。万一养成脖子前倾,圆肩驼背的坏毛病,长得再帅也白搭。”陈樨施施然从他身边经过时提醒道。

陈樨的仪态是她身上的闪光点之一,对她算不上友好的娱乐媒体也常常赞许她台上台下仪态优雅。就算是被路人抓拍或是她最颓唐的时候,她也总是肩颈挺拔,腰腿笔直。这其中有她自幼年起习舞养成的习惯,也有长期严格自我管理的功劳。对此江海树一直感到十分敬佩,经她提醒,立刻收腹挺胸,调整姿态。

“这样可以……啊?”

就在江海树虚心请教的时候,他心中的黑天鹅冷不丁抢下了他的手机,来不及隐藏的搜索记录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陈樨车震……陈樨奸夫……陈樨孙见川……陈樨卫嘉……卫嘉孙见川……陈樨激情戏露点?”陈樨每念一组关键词,浓黑的眉毛就扬高了一分。

江海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最后那个不是我搜索的,是系统给我推送的!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

陈樨点进去看了“陈樨卫嘉”这个搜索词条,并没有显示任何相关的内容。她把手机抛还给江海树。“我说你一个下午都在忙活什么,就这些?”

江海树急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陈樨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慌什么,你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只有系统给你推送这条比较正常。不过我建议你换个人选,大家那么熟了,还是有点尴尬是不是?”

江海树只有忙不迭点头的份。他搜索陈樨那些旧事纯粹是好奇。赵欣欣都知道的事他竟然都不知道,太不像话了。活该她们聊了那么久,他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据他刚才搜索的结果,陈樨和“地下情人”车震的事还真不是“川菜”和媒体造谣。那是五年多前的事了,兴许善后工作做得还算到位,现存的文字描述不少,无一不是热辣香艳,看得人面红耳热,但照片他只找到相当模糊的两张。一张勉强能看出开车的人是陈樨,另一张在光线昏暗,只能看到车内两个搂作一团的人影。配图文字说的“干柴烈火”倒也不算夸张,然而对方的样貌特征完全看不出来,只能凭身形判断是个比陈樨高的成年男性。

结合后面搜索的内容和江海树了解的事实来判断,那时陈樨正处在与孙见川恋情的尾声,有不合的消息传出,但还没有官宣分手。甚至孙见川为挽回陈樨,当众求婚遭拒。随即“车震”事件爆出,两人反目成仇。关于劈腿偷吃一事,无论是陈樨还是那个“奸夫”都没有半句发声,也基本坐实了在这段感情中她是过错方无疑。

陈樨那时事业如日当空,两部热播电视剧女一号实绩在手,又凭借一部小众文艺片刚捧了奖,商业片票房上佳,算得上颜值与实力并存的一线女星。她和偶像歌手孙见川的恋情虽然在孙的粉丝心中不被看好,但业内人士普遍还是认为她的发展前景和资质条件要胜于孙见川,她跟孙见川在一起是低就了。这件事后,陈樨和孙见川分手,路人缘一路下滑,幸亏有作品撑腰才在圈内站住脚跟,却始终是以私生活混乱的魔女形象出现在大众心目中了。

而孙见川则因情伤一蹶不振,传闻他一度颓废抑郁需要看心理医生,暴瘦到近乎脱相,服用药物后又被拍到体型臃肿不堪,索性推掉了一切台前工作,半退居幕后从事音乐创作。近一两年来形象状态恢复如初,方才在忠粉的强烈呼声下有了复出的迹象,开始筹备新的演唱会。

可以说,陈樨的放浪形骸同时重创了她和孙见川两人的事业,可谓害人害己。孙见川的粉丝恨毒了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江海树好奇的点在于陈樨的奸夫究竟何方神圣?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那人绝不是他亲爹,这些年来陈樨也从未提起过这桩风流旧事。她当时到底图什么?

陈樨见江海树低着头,以为他还在为系统罔顾人伦的推送而自惭,拍着他的肩膀说:“多大点事。外面太阳多好啊,你别像我一样困在屋子里。不要忘了,你是个快满18岁的富二代,尽管暂时落魄了,但还是应该躁起来。多认识点朋友,出去浪,去流点汗,叛逆点也没关系。放心,陈女士用不上你那点压岁钱,凡事我还能给你兜底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浪,做什么事才能流汗?我又不会打篮球,也没什么朋友。”江海树实诚地说。

陈樨揉着眼角,叹了一声:“你爸也是,活着的时候光顾着事业不管孩子,现在事业没了,儿子啥都不懂。你们男孩子喜欢什么自己摸索去,情趣健康,不要违法就行……哎呀,别用这种求知的眼神看我,我会也不能手把手教你啊。等卫嘉回来你找他去!”

“找我什么事?”

说曹操曹操到。刚被点名的卫嘉拎着大袋小袋从外面进来。

面对卫嘉询问的眼神,江海树完全张不开嘴。陈樨不落痕迹地转身,背对卫嘉凉凉道:“能有什么事,找你教教他怎么变成一个更独立的人呗。”

“这事还翻不了篇了?”卫嘉笑着用手去推她的头,被她嫌弃地躲开。他怔了一下,说不清是因为她的闪躲,还是因为自己的突如其来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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