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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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来的呗。”

  “……”

  为什么她每个答案都恰好能横亘在对与不对的边缘……

  周怀若看看他的眼色,又猜了几个答案:“树上结的?树上砍下来的?”

  “沉香不是木头,更非树木的名称,你们这群人成天和我待在一起,却连沉香与沉香木的概念都分不清。”庄鹤鸣吐槽她,顺带连小龚、陈立元那群笨蛋也全部拉下水,就是这群人最爱说他喜欢木头,却不知道制香的重点从来不在木料上。

  他耐着性子给她解释道:“沉香作为一种香料,是沉香树在受到诸如雷击、风折、虫蛀之类的自然伤害或遭到人为破坏后,豁口受到真菌感染,本能地分泌出油脂进行自我修复,随后逐渐形成的膏状结块。这种在香树豁口上凝结的分泌物才称之为沉香。”

  周怀若再次露出那种半懂的神情,自家男朋友这突如其来的科普让她有种打开了科教频道的错觉,但好在主讲人长得足够好看,轻易就留住了她这唯一的无辜观众。她接了一句:“所以呢?”

  “沉香是置死地而复生的灵树结晶。香树在受到无数伤害之后凝结出这么珍贵的宝物,让我有理由相信,我们所遭遇的一些不如意或是伤害,其实都是为了结出自己的香脂,拥有更高的价值。所以你不用怕选错,也不用害怕受伤或是挫败……”

  他就坐在那里看她,没有特别耀眼的笑意,却如手中的奇楠香一般淡淡地弥漫出一种奇特的温柔,不着痕迹地将她笼住。

  “怀若,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够结成上等的沉香。”

第十一章 “就由我来给你最大胆也最明确的偏爱。”

  (1)

  无数群飞鸟从高远的天空中飞过,翅膀划过天空时带走了冗长的夏天,以及那永远和夏天是孪生一般的秋。暖温带的气候总有些不讲理,长久地生活在那里,渐渐就分不清四季,认知里只剩下“热”的天气与“不热”的天气。

  周怀若继续勤勤恳恳地投身摄影事业,一面接着线下的约拍单不断结识新的客户,一面在各大线上平台上经营她的个人IP,逐渐摸准了方向,往摄影技巧分享型博主发展,渐渐地也吸引了一些优质的资源找上门来,甚至有些网红同行来找她掌镜拍短视频。就靠着相机吃饭的她当然是来者不拒……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有的,比如说庄鹤鸣。只要和他有关,哪怕钱给得再到位,她也不会愿意将他拱手相让。

  这是她作为一个生意人对另一个人最高程度的偏爱了。周怀若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感动,忙伸手想去握坐在身旁磨香粉的庄鹤鸣的手,哀切道:“宝,你是我的良心啊良心。”

  庄鹤鸣像预判到她的动作一般,轻一抬手就躲过了她的魔爪,再不着痕迹地护住他的宝贝工具,轻飘飘地道:“前天和我抢肉吃的时候,你说你的良心已经挖出来腌好烤熟了。”

  周怀若噎了噎,道:“不是,说不定它是可再生资源呢?”

  他只瞟她一眼,说:“那你多攒几个,下回烤肉我们就不用特意去市场了,专烤你的良心吃。”

  周怀若笑眯眯地凑过去撒娇:“我的良心就是你呀。烤了你我不得守寡吗?”

  “你是那种会守寡的人?”话是这么说着,他眼里除了忙碌显然多了几分笑意。

  “看情况咯。如果你死之前把你名下所有的资产都写在遗嘱里指明给我,那你死之后我可能忙着搞事业没空找别人,为你守个三五十年也未尝不可。”

  他听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似的,反而似笑非笑地挑眉,道:“不错。”

  “什么?”

  “这么快就想被我写进遗嘱里。还要为我守寡。”

  她知道他是故意打趣自己,但在一起这些日子了,脸皮厚度多少也长进了些,怎么能这么轻易被得手?于是她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追问他:“那你成全我吗?”

  “成全你得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

  “得先让你有个能为我守寡的身份。”

  周怀若:“……”

  完了完了,输了,她耳朵开始烫了。

  庄老板嘴角有些许可见的得意,却还继续装得若有所思,道:“那要不就下个月吧。”

  周怀若失声问:“什么?你要干什么?这是另外的价钱!”

  “下个月回家,捎带上你。”

  “我们不是在家吗?”她环顾一圈香舍一楼。

  他的答案言简意赅:“回我长大的那个家。”

  一个月后,农历的小雪节气。天地积阴,温则为雨,寒则为雪。时言小者,寒未深而雪未大也。对庄鹤鸣来说,每年的小雪节气都有独一无二的含义,即是沉香收获季节的开始。今年意义尤甚。传承人的申请仍在进行,无论是官方还是投资方,都非常希望他能借此次收获季再打响些名号,因此皆不遗余力地在为龚家的香林宣传。

  周怀若问清了缘由,眼睛忽然就亮了,急忙问:“我可以去?真的可以去?”

  他的声音里含着轻轻的笑意:“就这么想和我回去见家长?”

  周怀若忙不迭地点头,说:“对啊,而且我最近正打算挑战一下长时长的视频拍摄和剪辑,就类似小型纪录片那种,就是还没选好题材呢。你这现成的物料,我怎么能错过?”

  庄老板不悦道:“我的重点可不在拍物料。”

  周怀若凑到他身旁,像小猫一样用脑袋拱拱他,顺势往他怀里钻,说:“那肯定呀,拍物料只是顺便。”

  庄鹤鸣故意考她:“那什么才是重点?”

  “重点是和你一起。”

  这答案颇有抱大腿之嫌,不算令人满意,他撇撇嘴,说:“没有感觉到诚意。”

  周怀若略一思考,稍一偏头,靠过去轻轻啄了他一口。两人的唇瓣只贴合了片刻,她羞赧地往回躲,庄鹤鸣伸手将人往回一捞,低低地笑问:“你干什么?”

  她天真无邪道:“这样感受到诚意了吗?”

  庄鹤鸣没预料到这招,更没预料这招杀伤力会这么大,笑得眉目都软了,只得答应。周怀若这才眉开眼笑地站起身,欢快地跑上楼说要去写脚本。他看着她欢脱的背影,道:“我明天可能又不觉得有诚意了,可能还需要你再证明一下……”

  已经远去的声音答得慵懒随意:“那就明天再说啦!”

  他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手里还没完成的工作,笑意怎么收都收不住。

  想要每天都让你证明一下,喜欢我这件事。

  (2)

  出发那天起了个大早,天空阴云密布。庄鹤鸣站在阳台驻足观望半天,往周怀若的行李箱里添了把雨伞。她半夜踢被子,早上起来声音有些发瓮,他发现这个情况,又蹙着眉往她行李箱里添了一大包药。

  周怀若疑惑地问道:“你家香林不就在市郊吗?你这阵势像是我要被发配去守皇陵。”

  一旁正喝酸奶的小龚闻言冷笑一声,一副嘲她太天真的表情,问:“是不是光听‘香林’两个字,你以为就是一小片树林,走几步就过了?”

  周怀若认同地点头,小龚亮出答案:“很多年前才是那规模。现在?两百多公顷,六万多棵香树。别说走几步就过,你徒步一天之内能往返就算个英雄。”

  周怀若多少有些惊讶:“所以你才不回去吗?”

  庄鹤鸣路过小龚,顺手敲了下她的脑袋,警告一句:“别乱吓她。”说完掂掂手里的花露水,对周怀若说,“不是多可怕的地方,就是收获季忙些。她天生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懒。”

  周怀若捂嘴笑道:“你看我像是会扶油瓶的样子吗?”

  他满是宠溺地揉揉她的头顶,语言动作间全是疼爱,说:“周大摄影师不是要拍物料吗?油瓶我来扶就行。”

  周大摄影师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恃宠而骄般问道:“一边扶油瓶一边给我当模特,可以吗?”

  他想起她的“诚意”,眼底的和煦转浓,简直什么都想答应。

  “好,都听你的。”

  小龚朝她哥翻了个白眼:“啧啧,让你在我的视频里露个脸,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答应。”

  庄鹤鸣抱臂看她,答道:“你这次敢跟我回去,我也让你拍个够。”

  小龚回想起前些年的经历,每一次光是帮忙干活儿就已经累得叫苦不迭,更别提要面对妈妈二十四小时不停的耳提面命,变着法儿地诱拐她回家学种香。今年哥哥是主角,又恰巧她接了新活动,好不容易有借口逃过一劫,她才不想为一张自己天天看得见的脸送人头。于是她立马起身佯装去扔酸奶盒子,挥挥小手道:“想要点儿流量而已,不是想送命。”

  庄鹤鸣无奈地目送她远走,正准备把花露水塞进周怀若的行李箱,她忽然主动请缨道:“我自己收拾吧,你的都还没动呢。”

  他眼神中稍有质疑,问:“你确定?”

  “少看不起人。你要是不在,我可是生活小能手。”

  庄老板听到那句“不在”,笑着打趣她:“这么快就开始为守寡的日子做准备了?”

  压根儿没那意思的周怀若迷惑地看向他,说:“你好像格外喜欢咒自己?”

  “没觉得是咒,因为我大概率不会英年早逝。”

  她笑起来:“这你又知道?”

  庄鹤鸣看着她,眼睛里有一些十分柔情的颜色透露出来。

  他说:“因为我有了一个想共度余生的人。”

  (3)

  中午时分准备出发,周怀若把行李箱从三楼拎下来,庄鹤鸣也刚好收完他的行李。他接过她的箱子,倏忽想起什么一般,问她:“相机的备用电池带了吗?”

  周怀若急忙跑上楼去拿电池。

  等她匆匆回来时,庄鹤鸣已然坐到沙发上,以手支颐,淡然地问:“镜头笔?”

  周怀若想想,点头,他伸手去拿车钥匙,不经意道:“要去一个月呢,护肤品全部带齐了?”

  “啊,还差个乳液。”说罢,她一溜烟再折回去取乳液。

  来回三次,她终于回到他面前,庄鹤鸣沉默半晌,问:“你确定东西都带齐了?”

  小周斩钉截铁地点头:“绝对的!”

  他对她的生活技能向来存疑,起身道:“还是再检查一次,免得遗漏什么必需品。”

  她着急道:“能有什么必需品现在买不到呀?我们到时候……”

  他已经打开行李箱,随意地扫了一眼,道:“相机呢?”

  周怀若心里“咯噔”一下,说:“本来想着最重要的东西还是随身带着,就没放进行李箱,放床边上了。我现在去拿……”

  他抬头似笑非笑地看她,说:“不知道这种必需品市郊能不能买到呢。”

  周怀若:“……”

  她现在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没了他是不是会活不成了……

  (4)

  抵达市郊时已是将近下午四点,驶过熙熙攘攘的香市,穿过一座大理石碑便到了龚家香林。

  周怀若先一步下车,见隐在郁葱香树后的精致小楼,显然翻新过,与庄鹤鸣的香舍风格类似,沉稳大气的同时还散发着某种神秘的气息。

  她提着帮庄鹤鸣分担的一些小包小袋走进前院,地面很干净,微风习习当中,瞥见后院里探出头来的各种色彩明艳的植物,有淡色的秋海棠、木槿花,也有拥簇着开了一片的白色夹竹桃、风铃草和飘带蓝。阳光在那一刻炽烈地照下来,前院简洁大气,后院生机满满,一切明亮而温暖,她瞬间被一份完满的美好击中。

  推门走入正厅,周怀若才真正开始紧张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庄鹤鸣身后,搜肠刮肚地想着开场白。但她的目光触到那位笑容满面地迎过来的妇人时,她霎时就明白了庄鹤鸣身上那种淡如秋水的气质究竟源自何处。从前她觉得庄然那种市侩气质养不出庄鹤鸣这种遗世独立的清远品行,而眼前的这位妇人芳兰竟体,已然有些花白的发梳得很是整齐,盘在脑后别上一根翡翠簪子,没有一根乱发。脖子上戴有一条光泽丰润的珍珠项链,一双从未老去的眼睛,望进去时给人一种敬畏感。

  “妈妈,介绍一下,这是怀若,我常跟您提起的。这些礼物都是她特意去给您挑的,我说不用买那么多,她非要给您买。”庄鹤鸣似乎寒暄完了,将话题往周怀若身上一引。

  周怀若像个被提问的小学生一样,后知后觉地瞟了一眼他那满手的礼盒,心道她买的礼物不就在她自己手上吗?什么时候……

  又是惊慌又是心虚,她问好的时候差点来了个九十度鞠躬,脑子里的“庄妈妈您好”到了嘴边忽然就变成了一句响亮的:“妈妈您好!”

  话音落下,她自己都惊呆了,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想说,庄鹤鸣的妈妈……”

  “没事儿。”妇人走近她,一双有些年岁的手亲热地覆住她的手,笑容温暖和蔼,“就叫妈妈也行,以后就免得改口了。”

  周怀若又羞又臊,羞是因为庄鹤鸣的妈妈竟这么主动和亲热,臊是刚才自己居然犯了蠢,这事儿肯定又要被他拿来当笑料调侃。她用余光去瞧庄鹤鸣,见他颇为满意地勾着嘴角,露出那种惯常是他成功使了什么小手段后才有的表情。

  她这是进了什么套吗?

  正觉疑惑,她手里蓦地被庄妈妈塞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入目一个红灿灿的红包,又大又厚,上面的烫金字体写着大大的“百年好合”。周怀若彻底晕了,连忙推辞道:“不不不,阿姨,我不敢收,这怎么一见面就……”

  庄妈妈仍是那个笑容,乐呵呵道:“不许跟妈妈客气。这是我们这边的传统,很多街坊都特意叮嘱过我的,说新媳妇第一次上门一定要给大红包。你不能不给妈妈这个面子吧?”

  怎么就成了新媳妇了……她和庄鹤鸣之间是有什么步骤被快进了,而她还完全不知情的吗?

  几番推辞不成,周怀若只得先收下红包,盘算着离开之前再找机会还给庄妈妈。

  庄妈妈如了意,提着礼物欢欢快快地进厨房准备做饭。

  周怀若收起红包时,庄鹤鸣仿佛读心一般,忽而说道:“我们这边收了的红包是不能还的,否则会有血光之灾。”

  周怀若:“……”

  能不能编点可信的,这又不是什么多偏远的地方,都还属于本市范围好吗,她就是本市人。

  他又说:“走的时候我妈还会再给你包一个。”

  周怀若笑得无奈,说:“我怎么像来这儿过年似的……”

  庄鹤鸣伸手揉她的头,顺势将她捞进怀里,低低地笑道:“过年可不用百年好合的红包。”

  “我也是第一次收到……”

  庄鹤鸣笑得很满意:“我喜欢,寓意好。”

  百年,极言时间之长;好合,道尽良缘之深。

  (5)

  简单地吃过一餐午晚饭后,庄鹤鸣开始忙碌着准备晚上的祭祀。在丰收季节的最开始,香农们会举行祭祀仪式,焚香奉神,祈愿山神能够保佑今年香树的好收成。周怀若跟在他身边观摩,寻思着要不要从这里开始采镜头,却被庄妈妈误以为她想来帮忙,三两下又把她送回了客厅。

  此时客厅简直人满为患,全是平日里和庄妈妈一起打理香园的香农街坊,有的甚至连孩子都带过来玩耍,好不热闹。

  庄妈妈拉着周怀若的手,刚走出厨房没几步就被一位街坊拦下,用方言笑问:“哎,这就是鹤鸣的女朋友吗?生得这么水灵!”

  庄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毫不谦虚,道:“那可不止长得好!她又聪明又会做生意,世界一流名校毕业,现在自己创业做独立摄影师!”

  不远处的一位阿姨也插进话来,几个人三言两语,整个客厅就响成了一片。

  周怀若呆呆地站在庄妈妈身后,看着庄妈妈眉梢间掩不住的骄傲,心头热热的,既幸福又有些难过。换作以往,换作她的妈妈,在这种情况下早就用交际话术开始自谦了,绝不会像庄妈妈这样大方承认,甚至毫不掩饰地向外人炫耀她的好。她知道周沅是为她骄傲的,但她从未亲耳听过,通常是别人越夸赞她,周沅就会越起劲地说她的缺点,似乎这样才能换来对方更猛烈也更真实的称赞。

  以至于她到现在才感觉,原来自己真的是那种可以令人骄傲的存在。

  恰巧庄鹤鸣端着一盘待客的水果出来,路过她,笑问:“怎么样?我和小龚轮番输出的结果。”

  “输出什么?”

  他穿着白衬衫搭黑毛衣,简简单单站在那里也是万种风情,就像从艺术画报中走出来一般,内敛稳重,沉甸甸的魅力。他含笑低声道:“你以为我会什么准备都不做就把你带回来?当然是要确定了妈妈只会给你爱和善意,才会有所行动。”

  为此他所施行的措施就是,联合小龚,或抽丝剥茧、或旁敲侧击、或正大光明地不断在妈妈面前塑造周怀若的正面形象。说到后来庄妈妈得知她是周氏集团大小姐,都不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反而心疼她家破产吃了苦,叮嘱庄鹤鸣要好好对待她。

  周怀若听得直愣,忽而又有些没底了,说:“可我真的有那么好吗?”

  庄鹤鸣失笑:“你以为我们是随便编出来一个你吗?有一说一罢了。”

  周怀若的目光里仍有些不自信,看得他心里发软,腾出一只手轻轻将她圈入怀中,两个人的心跳在吵闹的大厅中无声地重叠在一起。他的声音又轻又柔,道:“怕什么呢?有我在。别人不知道你有多好,我可以负责告诉他们。”

  就由我来给你最大胆也最明确的偏爱。

  周怀若跟着庄妈妈社交了一圈,最后被庄妈妈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任由慕名前来看龚老板未来儿媳妇的街坊们参观。寒暄了一批又一批,擅长社交如她都觉得有些累了,趁着人稍少时戳了一块果盘上的火龙果解渴,还没尽数入嘴就被一个路过的小孩撞倒,紫红色的果肉掉到浅色的沙发布上,洇出一片刺眼的紫。

  闯祸了!

  她瞬间头皮发麻,再看看乱成一团的客厅,罪魁祸首早已经消失在人海中。她绝望地望天,拿出手机给庄鹤鸣发信息:客厅遇险,等待救援!

  救援者在一分钟内抵达,看看沙发上的污渍,再看到她吓得满头大汗的模样,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还以为怎么了。”

  周怀若急得不行:“这还不够可怕吗?我把沙发弄脏了呀!通常女主人都很爱惜自己的沙发的!如果被你妈妈……”

  “谁说是你弄脏的?”他打断她,环顾一圈,发现妈妈果然从厨房出来寻他,当真是一秒都不让他消停。

  庄鹤鸣随手拿起一块火龙果在唇边划了几下,留下“作案痕迹”,然后把“凶器”扔进嘴里,意在丑化吃相,却还是仪态非凡,令人觉得看着他吃都是种享受。他指指周怀若又指指沙发上的污渍,对赶过来的妈妈说:“看看,你宝贝儿媳连火龙果都不会吃。”

  庄妈妈气得捶他:“还赖人家小周!人家穿着白裙子干干净净的,你吃得跟只花脸猫似的!”

  庄老板气得笑了,语气恳切道:“真是她。”

  “行了你!”庄妈妈把他轰开,絮絮叨叨地念他,“两兄妹都跟小癞皮狗似的,一不留神就闯祸……”说罢要把儿子拎回厨房,走之前还特意好声好气地叮嘱周怀若道,“小周别跟他一般见识,妈妈帮你收拾他。”

  周怀若被自家男朋友这一系列操作唬得呆了,目送他们远去时,看见庄老板还特意回头朝她眨了眨右眼,表示:救援成功。

  她终于忍俊不禁,一颗心像融化的棉花糖,甜甜腻腻。

  (6)

  祭拜仪式的第二天便是开林庆典,全国各地的香农、爱香人士、媒体络绎不绝,龚家香林中高朋满座。周怀若没好意思坐在主要席位上,只低调地在后排装路人,远远地望着领头那个风姿翩翩的身影,她的心上人。

  这片香林曾是几百年前的皇家香林,现代化种植园的建成很好地保护了这里的香树遗产。开林后的一个月里,从播种、育苗、断根移植到成熟收获,龚家香农完成了包括移植、折枝、断根、开香门、育香、采香、理香、拣香、窨香、合香等三十余道工序,延续了数百年的种香制香技艺得以在这片数百公顷的土地上缓缓展演,被周怀若的镜头如数捕捉。成熟香树的每一部分都不会被浪费,未被感染结香的沉香木可被雕刻成艺术品,而成功结香的那一部分则可用以制香。

  制香是庄鹤鸣的重头戏。将结香的香木研磨成粉,进行干燥和窖藏,再以龚家绝对保密的配方制出独一无二的香品。工序繁杂且细致,极需耐心和专业知识。香品成型后还要经过反复的阴干和窖藏,耗时近一年才能形成一流的香气。

  收获季忙到后半段,已经很少有外人来参观,每天都只是园子的相关工作人员一块儿忙活,周怀若的拍摄自由度也慢慢加大。云薄雾轻的清晨他们一起出门入林,他一袭宽松清爽的白衣,不带妆发,浑然天成,在苍郁的林间缓慢踱步时,隐在雾中宛如仙人。周怀若兴致大起,举着相机从远景一路拍成怼脸照,最后被他轻笑着圈进怀里。

  她满意地欣赏着显示屏上自己的作品,叹道:“真好看。”

  “真人就在你面前,建议你用肉眼好好欣赏。”

  庄鹤鸣的怀抱很暖,像初夏到来时和煦的风。她说:“我每天都欣赏呢,每天都觉得自己捡到宝,像在做梦一样。”

  “肯定不是梦。”他低头吻她的额,“抱在你怀里,就是你的了。藏宝的职责,就由你来肩负。”

  她娇笑不已,说:“感觉任重而道远。”

  “不远。到自然死亡就好。”

  他从不相信什么来生,若是爱就爱在活着的每一刻。世间万事都很匆忙,唯有你我可以放慢脚步,用尽余生,慢慢地喜欢。

  (7)

  离开香林的前一天,周怀若通宵整理物料,把处理好的视频和照片都仔细地拷到庄鹤鸣的电脑里,以备他继续补充提交非遗传承人的申请资料。她洗漱收拾好后下楼,见庄妈妈和街坊们一起大箱小箱地把庄鹤鸣的车子后备厢塞爆,像是要送他们出远门一样,个个依依不舍。

  庄鹤鸣正在楼上检查她的行李,庄妈妈趁机又给周怀若塞了个大红包,跟初次见面时给的红包样式一样,掂在手里却觉更重更厚了。

  周怀若正要推辞,上次拆红包时她已经被里面的大数额惊呆了,这次决不能再收下。

  庄妈妈摁住她,假意严肃地说道:“不许跟妈妈这么见外,听见没有?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自己在外面打拼,没点钱傍身怎么行?我最看不得自己家孩子吃苦了。”

  这话不假,在这些天的相处中,她是打心底里开始拿小周当自己家的孩子,那种无论周怀若是不是鹤鸣的女朋友都愿意疼爱她的欣赏。此前那些从兄妹俩那儿听来的优点在周怀若身上都一一得到了验证,瞧着人畜无害的小姑娘身上总有用不完的能量似的,一拿起相机眼睛就变得星光闪闪,工作时全副身心都投入进去,哪怕周遭再吵也仿若进入无人之境,只一门心思地执行她的计划,不达目的决不轻易罢休。

  最重要的是,这孩子直心肠,没有所谓富人出身的那种弯弯绕绕,野心和娇憨都写在脸上,正适合鹤鸣那种闷葫芦性格。

  “你和鹤鸣在一起,我特别放心。你总说鹤鸣照顾你,其实更多的是你改变他。他自打我生过那场大病之后,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瞻前顾后,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你瞧着他挺正常,也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但心里的墙比长城都高。”庄妈妈唠家常似的跟她吐槽,初见颇有威严感的妇人在念叨起自己孩子时也是一副妈妈们通用的无奈又宠溺的模样,“但你来了之后,他开始爱笑了,也会向人表达他的感受和真实想法了,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终于活出个人该有的样子。所以,真该谢谢你啊,小周。”

  “谢我什么?”她有些受宠若惊。

  “谢谢你和鹤鸣一起,变成了更优秀的人。”

  谢谢你让一个踽踽独行了很多年的孤独男人,变回一个有血有肉的温柔少年。从此他的心不仅细腻柔软,还触得到风的温暖,也听得见海的宁静,为你甘心将拒绝的长城拆卸,组装成守护你的堡垒,与你互相扶持,共御风雨。

  (8)

  中午时分两人回到了香舍,一楼正营业着,陈立元和小龚凑在一块边下棋边看店,薯仔在二楼做着饭。听到他们回来的声响,薯仔拿着锅铲走到二楼楼梯口处,红黄相间的围裙花纹和他手臂上腾云的青龙形成对比,竟有种强烈的反差萌。他朝陈立元吼了一句:“蹭饭的,别装神弄鬼的了,麻溜儿地帮老板把东西搬上来!”

  陈立元杀得正酣,懒得起身搭手,便大声答道:“你能别打断人吗?下棋很讲究一气呵成的好不好。”

  庄鹤鸣一手提着一个行李箱进了屋,瞥他一眼,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练什么神功,还一气呵成。

  小龚立马见缝插针地说道:“欲练神功,必先……”

  陈立元打断她:“呸呸呸!”

  ……

  熟悉的笑声和打闹声在弥漫着令人心安的檀香空气中飘散,依旧是古色古香的一楼,摆满晾香架和测温仪器的工作室,传来颠勺声的满是烟火气的二层。

  每个人都希望在这充满未知和危险的人类世界中找到一个无论如何都可以回归的地方。在那里,她不需要是好的,不需要是对的,甚至不需要是正常的。在那里,她可以放心地做自己,不必担心会被任何人所不喜欢。

  周怀若想,现在,她找到了。

第十二章 “我是你的。”

  (1)

  薯仔还记得自己初次来香舍面试时,那会子庄老板的生意刚起步,性子又孤傲,在本城的制香师圈子里还只是个无名小卒,连收租都要专门雇他这种瞧起来凶神恶煞的花臂硬汉代劳。这个家里唯一能和“名人”这个词沾边的就只有小龚这个十八线小网红,她搬进来之后人气一直稳步增长,后来甚至偶然带周怀若也火了一把,也不可谓是不神奇。但她俩距离“名人”这两个字的距离毕竟还十分遥远,那围绕一定数值上下波动的人气也可以被归类为唯物辩证法的发展观的具体体现。

  但时至今日,薯仔翻翻实时热搜榜上数条和庄鹤鸣相关的词条,再看看因记者和粉丝围堵而不得不歇业的香舍,他必须得承认——这栋房子里,真的出了一个实打实的、现象级的名人。

  一切都还要从本市官媒买走周怀若在香林里拍的视频和写真版权开始说起。原意是为本市旅游业以及种香制香业宣传造势,加之国家印发了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规划,各种传统非遗项目备受瞩目,所公布的物料流量大增也绝非怪事。但庄鹤鸣的相关视频和写真发布之后,官媒的后台数据出现了断崖式的增长,单条点赞数就超过了三百万。原以为又是昙花一现的热度,结果时间一天天过去,热度未减反增,包含“庄鹤鸣”这三个字的各种词条已经在各大平台的热搜榜上连续挂了十三天,最高频率时每天有六条相关词条同时出现,各种经纪公司、文化公司几乎踏破了香舍的门槛,甚至许多权威官媒都看中其省级传承人的身份,加入了这“全民造星”的阵势。

  最夸张的是,连非遗传承人的申请进度都得到了这拨高人气的推进,老板顺利地获批了国家级传承人。

  老板确实长得“惊为天人”,这是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都认可的。薯仔坐在闭门谢客的香舍里,再次打开那条让老板一炮而红的视频。

  白衣乌发,身形颀长,缓慢地行走在林间时,干净得宛如森林之子。视频里的他有一种属于光明的特质,干燥而洁净,仿佛无色无味。风的不羁、树的挺拔、土的沉着、雾的朦胧,在他身上完美地杂糅,一双如月的清眸在交换运行的镜头下缀满柔和的笑意,仿佛镜头中是他深爱且眷恋的整个世界。

  世上英俊的男人很多,但这种毫无攻击性的干净气质,他是独一份。

  世上有气质的男人也很多,但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强大与温柔,一个眼神就犹如一片海般顷刻能将一颗女人的心攻陷,他又是独一份。

  再加之摄影师独到的运镜手法和剪辑节奏,虚实相生的柔焦镜头和满是叙述感画面构造直接把艺术感推到顶峰,初次观看甚至会错觉这是一部出自大师级导演之手的艺术电影预告片。

  庄鹤鸣的走红,糅合了以上所有因素,似乎是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正如某个官媒所评,庄鹤鸣不是网红,而是一个文化符号。他身上凝聚了东方人的审美观念,聚焦了在这片土地上传承了数百年的香文化的缩影。

  “真是被老天爷追着喂饭吃!”薯仔没忍住慨叹出声。这回老板铁定是名利双收了,搞不好日后真的进了娱乐圈,满天飞行程忙得不行,这小香舍就完全交给他来代为打理了,那时候再让老板加点薪水不过分吧。

  一旁正窝在沙发上吃零食的小龚闻言,第一个不乐意:“饭都喂给他了,我们还活不活了?那些粉丝连我的小号都扒了……”

  小龚是庄鹤鸣的妹妹这件事,是粉丝们从庄鹤鸣的微博关注列表中发现端倪的。毕竟那里拢共也就关注了两个账号,第一个是摄影师若谷,第二个就是网络红人鹿吟。有自称熟人的网友发帖,证实了鹿吟的身份确实就是庄鹤鸣的亲妹妹,一夜之间,整个互联网上到处都是小龚的“嫂子”。而至于摄影师若谷,其身份与庄鹤鸣之间的关系,则一直众说纷纭。

  从前的客户纷纷在私人账号上询问周怀若,要么是疯狂地打探庄鹤鸣相关消息的小女生,要么是合作过的商家旁敲侧击地问她能不能帮忙请庄鹤鸣带带货,消息列表没一刻消停过,甚至连一些新的约拍单子都成了想借她接近庄鹤鸣的钓鱼单。她实在无力应付,只好一概回绝。

  再者说,她是周沅女儿的这层身份如果真的被曝光,她眼下又和庄鹤鸣同住一个屋檐下,这样的状况不知会惹来多少流言蜚语。

  于是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拍拍小龚,道:“没办法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去拍视频了,你表演啤酒浇头,我表演水泥蹦迪……”

  而此时罪魁祸首还相当淡定地坐在沙发上翻书,一脸凡尘俗世与他无关的样子,搭腔道:“给我预留一下现场观看的座位,首排但不要表现出我们认识那种。”

  周怀若气呼呼地瞪庄鹤鸣,说:“现在全国不知道多少女人喜欢你,你一来,不得交通堵塞?”

  他倏忽从书里抬起头来,眼睛里仿佛汇聚了亿万年的星际银河,睫毛颤动的间隙里,有温柔也有明亮。

  他说:“她们喜欢我是她们的事,我是你的。”

  猝不及防的示爱,薯仔和小龚都比女主角先反应过来,发出起哄声。周怀若登时红透了脸,不自然地抱住沙发靠枕,半张脸都埋进去了:“干吗这么突然?”

  庄鹤鸣轻笑道:“不是你问的吗?我是你的,所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心底溢满了柔软的甜,仿佛一瞬间春天就来了,所有不安的情绪都在暖融融的春风里,直到他补上最后一句:“拍土味视频这种名场面更不能错过。”

  周怀若直接把枕头丢过去,吼道:“立马取关我!”

  他笑盈盈地接住枕头,顺手塞到背后当背垫,简单地答复两个字:“不要。”

  “为什么?”

  “本来就是为你注册的账号,它存在有它的意义。”

  一句话将周怀若噎住,不知该怎么回复,只能撇嘴委屈道:“但是你一直关注我的话,她们就会一直来问我那些问题,我现在单都不敢接了……”

  庄鹤鸣看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明知她是装出来的,但还是一招就扣中他的命门。他无奈地叹息,问:“她们想知道什么?”

  “我是谁。还有,我和你的关系。”

  “如实说就好。”

  他不在乎外界的眼光,更不需要这么多热情的关注,他想要的无非是她的笑容。只要她觉得开心,人气高不高的事,他压根儿不放在心上。

  周怀若有些欲言又止,蹙了眉看着他,不安的情绪隐隐蛰伏。四目相接,他明白了所有。

  “好,我来处理。你只需要负责安安心心地拍片,开开心心地待在我身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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