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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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香囊被太医们查验,他们并不是太清楚这秋月浓的作用是怎样的。只是隐隐约约中,知道这花卉有什么相克的东西。在这样被人催促的关头,如果否定了秋月浓是毒源,找不到其余的源头,他们这群太医就是无能了!
于是便异口同声地表示,同秋月浓有关联,赞同赵太医的观点。
“段氏……”太后目光冷冷地看着段晨岫,痛呼了一声贱人,再次昏厥了过去。生命垂危。
林盏姑姑命人将段晨岫暂行关押,等到太后醒来,或者皇帝归来,再行探讨。
知道被人陷害了的段晨岫,本来就体弱的身体虚晃了一下,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拼命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我……太后,太后你要相信岫儿。”
不过就算她喊破了喉咙,昏迷中的太后,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林盏姑姑冷冷地看着,道:“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用秋月浓做香囊。”
当着大庭广众之面,秋月浓有助兴之用。这种阴私物品,段晨岫到底不敢直接道出来的。更何况,这些日子,她出门的时候都不戴这个香囊,今日怎么会阴差阳错戴上呢?是哪里出了错?
林盏姑姑的神色更冷了,道:“来人,快马加鞭将这件事情通报给皇上。姝妃……姝妃便暂请留在晋宁宫吧。若是太后一日不能醒转,你便陪着太后一日。”若是太后度不过这一关,姝妃,也怕是要做到头了。
远处的邵妃低头,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一石三鸟,虞聆音,这份随手赠送给她的大礼,她可是欢喜得很。
怡妃身上背负着一条命案,太后昏迷不醒,段晨岫意图谋害太后,不管是哪一个人,都够呛。
在这后宫之中,能暂时出头的人,不就只剩下她邵妃了吗?当然,她还是要做足姿态,再三婉拒。
宫里局势一团糟,太后中毒昏迷,两妃牵连其中,邵妃又再三推辞,觉得难以胜任宫中繁杂的事物,并不愿意做这个领头人。群龙无首,最后还是庄太妃出面,暂代处理宫中诸事,邵妃和善充媛从旁辅佐。
第29章 请君入瓮
梧州的局面也未必好到哪里去。有了叶睿和肃王的掺和,小小的关家寨也成了难啃的骨头。倒是也如了聆音的愿,景王在那边耽搁了大半的功夫。叶睿调动了漠北的兵力骚扰边境。景王本想着这边速战速决,奈何肃王掺了一脚。肃王虽不敢直接和朝廷对上,但不妨碍他将平素的隐藏在暗部的兵马伪装成关家寨的外援,弄得景王被三面夹击,腹背受敌。最后被逼无奈之下,他只能朝着隔壁的郡县借调兵马。本来应该是驾轻就熟的剿匪,如今却是捉襟见肘。到最后,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景王放弃了剿匪,而是兵马回转,杀到漠北去了……
再之后,因为消息传递需要时日,聆音也不知道最新的战报。仔细想想,也觉得景王真是焦头烂额。
不过……明明梧州有萧洛隽坐镇,为什么景王还能够将局面弄得这样糟糕呢?
聆音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净手焚香,弹起了古琴,思考起下一步怎么做。
若是龙吟剑在萧洛隽的手上,她也差不多要和萧洛隽对上了。
柳扶疏来拜访的时候,聆音正在弹琴。那声音铮然,如同碎金裂玉一般。
不过柳扶疏可没有欣赏弦乐的雅兴,道:“你倒是好雅兴。”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来者不善的嘲讽。聆音扫了一眼垂首在侧的柳扶疏,指尖的动作却没有缓下来。
直到柳扶疏开口道:“崇安侯府挂起了白幔,你不打算回去看看吗?”
聆音的心头一跳,冷冷的眼神扫了过去,手中虽然仍然没停,然而却错了一个音节。再之后,金戈铁马变成了烈士暮年,古琴演奏出来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悲凉凄怆。那声音越来越急,像是烈士行将就木之前死神对他的催促。
“崇安侯病故了。”
尖锐的声音响起,琴弦崩断,聆音的指尖被割破,鲜血刹那涌出,琴声最后停了下来。
崇安侯,病故了。
区区六个字,在聆音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的目中露出了不可置信,就像是原来一直以为会巍然挺立的山峰,乍然崩塌。她突然意识到,天不假年,岁月催人老这句话。
这三年,为了不暴露行踪,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崇安侯府。当年离宫,她也是直接出了京城。后来瑰色的势力发展起来,她怕牵连到崇安侯府,怕被人觉得崇安侯有不轨之心,也怕崇安侯这边知道太多关于她的信息,被萧洛隽逼问,从而连累外祖父,故而也极少传递信息回去,仅有只言片语报平安。她的外祖父虽然不问,也从来不干涉她的决定。然而,她知道,这是他对她的理解,他尊重她的决定。他在心里为她牵肠挂肚,生怕她遭遇什么危险。
若说这世界上,还有能让她挂念在心里的长辈,除了亦师亦友的淮姨,便只有同她血脉相连的崇安侯了。
“怎么会呢……”她大脑一片空白,竟茫然地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也不愿意相信。
想到这次回京,她数次过家门不入,便觉得心如刀绞。若是这一次,她能够大胆一点儿,趁着萧洛隽不在皇宫中的时候,回崇安侯府中看上一眼,是不是就能见到她外祖父的最后一面……甚至,以她如今的能力,还能够找到医治好崇安侯的人,也不至于这么快就……
“怎么就不会?崇安侯也到了这种岁数了,老人家的身体向来就说不准。更何况,他有你这么一个孙女,虽还没有连累到他,但至少整日也是提心吊胆的。”柳扶疏毫不客气地说,“走路的时候伺候之人没有注意,他被磕绊到了,然后牵一发而动全身。第二天,就不见好了。”
聆音毫不在意流血的手指,因刚刚弹得太急,被琴弦割破的手指尖深可见骨。她却没有想着包扎,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她的脑海里乱糟糟的,满心满眼里都是自责。
不……崇安侯应该还在,柳扶疏这人就喜欢骗她,难保这次说的就不是假话。
她在京城的这些日子,怎么就没有听说崇安侯那边有什么变故呢?她都没听说,为什么在宫中的柳扶疏却能够听说呢?
她在心里拼命地安慰自己,嘴里冷冷道:“你最好没有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你如今也在京城,崇安侯府离着这边不过是一条街之隔。你找人去打探也好,亲去吊唁也好,对你而言,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我得知这件事情,也是因为正巧出宫,找你有事,无意中看到的罢了。毕竟,其他人可不知道你的身份,区区一个崇安侯的去世,我还不至于风急火燎地往你这边汇报。”柳扶疏嘲讽道,“虞聆音,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是我为了同你赌一口气,大半年不愿意回诡门。门主以前总是拿病重为借口,想要诓我回去。结果真的病重了,从榻上起不来了,却连一点儿风声都没有透露给我……呵呵。”
事已至此,柳扶疏也有分寸,不会拿这么大的事情同她开玩笑。
的确,如今在京城中的人,也没有几个知道她是崇安侯的孙女。这京城中去世几个王侯并非大事,更何况是像崇安侯这样已经半隐退的侯爷。
聆音终于感受到了由指尖传递来的丝丝麻麻疼痛,直到心房的地方。
子欲养而亲不待,她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明明母亲离开的时候,她就想着,这辈子再也不要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再也不要。
然而……
如今崇安侯府她在意的那个人走了,她还顾念着什么,为什么还迟迟不肯挪动步伐呢?至少见不到外祖父的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也好!
理智上是这样,最后她还是花了大半时间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在她准备去崇安侯府之前,有人已将崇安侯府的详细情况汇报给聆音。她沉默地换上黑色衣服,戴上黑色斗篷,打算趁着夜晚去崇安侯府,在灵前,为外祖父上三炷香。
夜半时分,月凉如水。聆音穿着黑衣,似是溶入了夜色当中。崇安侯府的大堂挂着白幔,她用迷药将灵堂里的人弄昏之后,才打开大门进去。
大门一开,穿堂风吹了进去,白幔舞动,灵前点燃的长明灯明明灭灭。
这些年,崇安侯府也落败了很多,没有了当年的煊赫,如今显得十分冷清。而她名义上的父亲,崇安侯的长子虞则琅,也没有从政的天分,只能做一个富贵的世子罢了。
崇安侯好歹曾经也是世家之首,而如今驾鹤西去,却连个守灵的人也没几个,只有两个年老的仆妇在旁边,歪歪扭扭地睡着。这样凄凉的晚景,看得聆音心里更是酸涩。
只是,推开那门,看到不远处的棺柩,她的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迈不动步子。
她没有勇气,不敢向前,生怕看到崇安侯面无血色,没有生机地躺在那冷清的地方。
似乎只要没有亲眼看见,她便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崇安侯还活着。等她回去的时候,他还能站在她的面前,微笑地看着她。
她入宫之前,崇安侯对她的教诲还历历在目,舐犊情深……
聆音忍不住泪湿了眼眶,在门口站立了好久,险些要落荒而逃。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点了三炷香。
上第二炷香的时候,她低头一看,发现地上倒映着几道人影。而歪七扭八躺在地上的两个仆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围在她的身边。
原本凄凉冷清的灵堂,气氛刹那间就变成剑拔弩张,杀气腾腾。
月色下,隐隐约约有刀光反射到她的眼里。
她本来觉得萧洛隽在京外,趁着这个机会,又是挑选晚上,回到崇安侯府不会有太大的风险,却没想到……
这局面,分明就是瓮中捉鳖。
她闭了闭眼,又上了第二炷香,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侥幸……也许崇安侯真的没有死,这只是有人故意布设的一个局,故意引她出现。
她感受着身后人的气息,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如今她已经被人团团包围在这灵堂之内了。
她的呼吸开始抽紧,至少,在她上香的过程中没有人打扰她。她的动作放得更缓,思索着,这包围她的到底何方势力,她该如何全身而退。
直到她上完香,又拜了三拜。
身后的人才开口,聆音听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如入冰窖。
“朕的皇后。”他这样温柔地叫着她,声音低沉如弦乐,像是情人间的低喃,然而语气中的含义却让人不寒而栗,“三年零三个月,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聆音刹那间觉得自己的血脉都在逆流,僵在了那里,垂在两侧广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半晌,她转身,挤出一个寡淡的笑,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她的半张脸,语气淡漠地说:“皇上恐怕是认错人了。”
萧洛隽穿着黑色的衣袍,明明脸上还挂着笑,聆音却知道这人已经怒极。她倒是宁可他板着脸,或者一脸怒容,也不愿意他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面色看起来似乎比之前在梧州时要来得苍白。
他身后站着密密麻麻的将士,盔甲严整,面色凝重。如果她没有猜错,萧洛隽对于这次留住她,是势在必得,让她插翅难飞。
只是,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吗,莫非是梧州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
聆音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听到他说:“认错人?那你说说,这次你又是打算以什么样的身份同朕见面?是前来吊唁外祖父的崇安侯孙女,还是朕的皇后,又或者是……瑰色的幕后掌权人?皇后也一定很意外,朕为什么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里,还设计引你出来?”
他已经认定了她的身份,再狡辩只不过让他的怒意更炽。
聆音没有料到,三年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她孤军奋战,毫无反抗之力。而他兵临灵堂,拥千钧之势。
他身后站着的那些人,手拿连弩,只要他一声令下,便会有如雨一般的箭矢朝她射来。而她也相信,萧洛隽是能够狠下心来下这道指令。
聆音最后还是认命地摇了摇头,道:“皇上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仅仅是为了引我出现,也太大费周章了。”
“否则以皇后狡兔三窟,朕是逮也逮不着。”他的脸上笑意微敛,闲庭信步地走至她身边,目光冷冷地看着她,“还好,皇后心里还是有软肋的。其实这也算不上软肋,皇后的心肠冷硬,估计觉得朕在梧州回不来了,才这样有恃无恐。”
他同她仅仅距离一步之遥,聆音挑眉,道:“皇上这可是以身犯险,距离我这么近,就不怕认错人了,从而有生命之危,血溅三尺吗?我虽不能保证自己能突破重围,但同归于尽,总是能做得到的。”
“认错人一次也就够了。”萧洛隽的嘴角勾起一点让聆音不解的嘲讽弧度。他顿了顿,继续道:“虞聆音,你如今就算是化成灰,朕也认得。更何况,三年前朕与你同床共枕都不怕。如今,朕身后领着近千的人马,又何惧一个区区女流之辈呢。皇后你说,是吗?”
他的话音还未落,聆音便发现自己的身体慢慢开始失去力气。原来,刚刚给崇安侯上的那三炷香有问题……
聆音发现,同萧洛隽站在对立面,被他当做是需要拔除的后患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也怪不得,当年那些奸臣反王,会那样一败涂地了。
如今,不过是短暂交锋,她就只能够束手就擒吗?
聆音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然而他却朝前,将她一步步逼退,将她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温热的呼吸喷吐在她的耳侧,他的声音寒冷如冰:“虞聆音,你的心到底有多狠?三年前,你不告而别;三年后,你带给朕的见面礼,却是个个都让朕心惊肉跳。你是否觉得将朕玩弄于股掌之间,是极有成就感吗?”
“我从来就没有想要玩弄过你。”聆音的心里乱糟糟的,仿佛一对上他,所有的理智都失去,心里辗转百般的算计,都付诸一空。
“从来?”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词,微微挑高了眉,漫不经心地道,“从前的事先放着,如今朕就同你数数,你最近又给朕送了什么大礼。先是瑰色,瑰色如今可没少给朕添麻烦,勾结肃王、漠北,给他们通风报信、想取朕性命,这些就不说了。让肃王和漠北搭上,帮助他们调兵遣将,诸如此类的也不提。再近一点的,让太后中毒生命垂危,又嫁祸给段、辛二妃?虞聆音,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朕就看不出是你的手笔吗?不管你同太后之间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万安侯世子发配边疆。万安侯惹了朕怒,太后头疾难愈,也就够了,犯不着再取她的性命。仔细想想,你做的桩桩事情,也还真是罄竹难书。”
聆音的心里乱成一片……
萧洛隽,怎么就能够将她这些年做过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
“萧洛隽,有些事情,你并没有资格说。”聆音微微眯了眯眼,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然而撑在桌子上的手,却微微地颤抖。因为先前藏在袖子中的双手攥得太紧,被琴弦割破的手指,又翻开了皮肉,此刻又流出了血,落在桌上白色的布上。
“没有资格吗?那谁有资格?”萧洛隽冷冷道,“你又想狡辩到何时?”
“萧洛隽,杀母之仇这个够不够分量?”萧洛隽的步步紧逼,让聆音最后还是说出了这件事情,“凭什么她享受无边的富贵,而我的母亲却只能长眠地下?她都已经退让到了浅沫山,为什么你的母亲还不放过她?”
“杀害你母亲的另有其人。”萧洛隽道。
“你想说是先帝吗?”聆音笑道,“你以为你母亲在其中,手脚就真的干净吗?”
萧洛隽的眉目间如同罩着一团霜雪,短暂的沉默过后,神情更冷,道:“所以你因为一个杀母之仇,心怀不轨地入宫,报复太后?甚至也因为一个杀母之仇,揭竿而起,勾结那些叛军,想要造反,欲致朕于死地?朕这些年,听到很多事情的时候,总觉得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为实,宁可多相信你一点儿。你却一次次地让朕失望。虞聆音,你把自己当作什么,又把朕当作什么?这杀母之仇,又成了多少次你争权夺利的借口?”
争权夺利的借口吗?聆音简直要被萧洛隽给气笑了。原来在他的心里,她是这样利欲熏心的人吗?原来,她将杀母之仇对他说出,只能得到这样的评价?
倘若在一个人的眼里形象变差了,那么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被人觉得是心怀不轨,另有所图吧。
聆音摇了摇头,突然喉咙间又涌起了一阵腥甜。她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咳完之后,她神情漠然,什么也不想说。
有什么比起她还算在意的人曲解了自己,更让人委屈的呢?
“虞聆音,这些年,你对我又有多少是真?朕对于你而言又是什么?”萧洛隽轻声道。
他也不等聆音给他任何回应,便伸手,力道甚至有些重地抬起她的下巴,眉眼冷漠地说道:“甚至连样貌都是假的。从一开始入宫,你便没有打算同朕以诚相待。朕现在想想,被你耍得团团转的那些年,现在都觉得脸疼。”
他冷着眼,仔细地看着她如今的模样。现在的样子,比起从前的中上之资,简直是好看了不知凡几,让人看了,都要感叹一句造化钟神秀。
聆音被他那审视的目光看着,觉得心脏的地方细细密密地疼。
他看得非常非常认真。
在他的目光之下,她几乎有种无处遁形的狼狈。
而后,他终于收回目光,半垂眉眼,似是自嘲道:“虞聆音,你要是一开头就顶着这副容貌进宫,朕说不准早就为你神魂颠倒,覆灭江山了。”
他虽然这样说着,眼里却没有半分惊艳,仿佛这张脸不过是区区一张稍微好看点儿的皮囊罢了。那语气间的不屑太明显了,她像是彻彻底底被钉上了不择手段的标签。
他收了手,便如同对待不想要了的物品一样,任凭她在药力的作用下,瘫软在地。
“虞聆音,这一次,朕不会心软了。”
他的神色太冷,聆音甚至从中感受到了真真实实的杀意。
眼前之人,是经历过万骨枯的君王,杀伐决断。如今好不容易将她逮住,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
此时此刻的她,再也不是萧洛隽想要纵容的皇后了。
她在萧洛隽的眼里,是一个需要剪除的毒瘤,是瑰色的掌权人,是一个拥有不臣之心的逆贼。她在随时随地,甚至无孔不入地和人谋划,企图覆灭他的江山?
不管怎样,聆音觉得,萧洛隽都不会想再留着她的性命了。而糟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聆音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罪有应得吗?然而她还是有些心有不甘,即便知道以萧洛隽的秉性,他是会斩草除根的人,就算对她,也会毫不犹豫。
然而,当事情真落到她的身上,从感情上而言,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就算不停地用成王败寇来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要释然。然而一想到要死在他的手里……聆音还是觉得不是滋味。
萧洛隽对她的感情,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深吧。如今的她,如他而言,只是成就他帝王霸图中,所要割舍的人。即便他会觉得有些心伤,有些恼怒,但她终究是可以被人替代的。
她以为自己已经脱离了旧年情伤,但在临死之前,却发现,自己还是深深陷落了。
他神情淡漠地朝外走去,而她却失去力气,瘫倒在地上。
青砖冰冷,月色寒凉,她望着他的背影,就仿佛……
咫尺天涯,生死两茫茫。
她甚至有种预感,如果他走出了那扇门,事情就再没有转圜余地了。她会再也见不到他了。
“……萧洛隽。”她还是叫了他的名字,情急之下,甚至连尊称都不想叫。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足下的步伐停了停,停驻在门口,回望她。
“我想知道……我的祖父,崇安侯,到底……还在不在人世?”聆音有些艰涩地开口。
“虞聆音,我不会特地为了安排一个局,害了他的性命。”
所以,她不应该心存侥幸,觉得崇安侯还活在人间吗?也许,只是正好外祖父的病逝消息,传到了萧洛隽的耳里,他才设置下了这样一个局。
见聆音似乎误会了,她眼里的光芒慢慢地暗淡了下去。萧洛隽补充道:“尚在。不过是崇安侯夫人寿终正寝,外头的人,传错消息罢了。”
聆音松懈了一口气,崇安侯夫人乃是崇安侯后来的续弦,同她并没有血缘关系。
而后又觉得有点儿累,她竟就这样轻信传言,被困在这种局面中。
她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的话没有说。
她想起了很多人,也想到了很多事。
她的脑海里也闪现了柳扶疏的名字……柳扶疏,若不是她传递给了她假消息,让她先入为主地觉得崇安侯病故,她又怎么会轻易相信呢?
也罢……如今,再理会这些,岂不是瞎操心吗?
她看着他,道:“崇安侯……同我做的那些事情并无任何关系,也毫不知情。他年事已高,也没多少年光景了。我怕他禁不起……刺激。你若是能……能不能以后每年让人给他传一个话,说不孝孙女聆音,来报个平安?”
他的目光依然冷淡,然而回应得却是那般不客气,直截了当地拒绝,道:“虞聆音,你觉得你还有什么本事,能够让朕给你传话?”
聆音有些无力地苦笑了下。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得不到确定的答案,他是不会答应她的要求的,还何需厚颜无耻地再问。
她有些艰涩地开头:“昀儿……”
“虞聆音,你现在又想用昀儿作为筹码了吗?”她还没说完话,他就打断了她,语气无比嘲讽,“没有用的。你能够狠心地将他抛弃,对他不闻不问。在他心中,你还有几分地位?等到日后,朕随便指一个人,说是他的母亲,昀儿也不会怀疑的。朕自然会照顾好他,你可以安心了。”
昀儿昀儿。她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想到他扑在她怀里时候,身上飘来的清香,想到日后昀儿会亲昵地叫着另外一个人为娘亲,在那人的身上满心欢喜地打滚。她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都有。
又像是有一把钝刀,朝着她的心脏缓缓地割着,一点儿也不利索。
“虞聆音,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他转过身,长身玉立。她坐在地上,他颇有几分睥睨的感觉。
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很多事,他不会帮忙完成。很多话,他也不会帮忙转达。
对于萧洛隽?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多说多错,也许她这时候的示弱,反而会让萧洛隽觉得,她是想利用他对她的旧情?
旧情呵,不过又是一场羞辱罢了。
她好歹也是瑰色的幕后掌权人,就算死,也应该更有尊严一点儿。
虞聆音,虞聆音。他连名带姓地叫着她,比起皇后,比起阿止……带着十足冷冰冰的意味。
聆音摇头,道:“无话可说。”
他转身,朝外走去。
第30章 重回宫闱
灵堂的门阖了起来,挡住了所有的月光,像是要将所有生的希望给掩住一样。
室内,只有那微弱的烛光在明灭地闪烁。而那长明灯,爆了一个灯花后,渐渐地开始暗淡,直至熄灭。
还在场的两名三十多岁的壮仆妇上前,将她按倒在地。她的脸贴着冰冷的青砖,那种任人宰割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放在砧板上的鱼,刀刃就悬在她的头顶。
不知道死亡的滋味是怎样的?是一刀就给个痛快,还是绵绵无尽的?
为什么要让她在这样黑不见底的地方,做这么长久的等待呢?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直到此刻才发现,萧洛隽并没有将她就地正法的念头。而她的生命,也不会终结在崇安侯府的灵堂之中。
因为萧洛隽如果想让她死,至少会让她死得体面一点儿。无论如何,她都曾经和他同床共枕过一年多。而如今,身后的人只是将她的穴位给封住,肩井穴、百会穴……
这是要废了她的武功……
杀人不过头点地,萧洛隽那人,应该不至于杀她之前,先大费周章地将她武功废掉吧?
还是萧洛隽想留她几天性命,又怕先前让她全身酥麻的药物过去后,她再度逃走。所以才会在此之前,先让人废了她的功夫,再借着她的身份,去对付瑰色?
身后的人按压她穴位的力度极重,她的额头涌出了冷汗。再之后,有针扎入她的穴位,没入她的身体中。她一个痉挛,闷哼出了声。
汗水湿透了衣裳,身体里的力量像是被人抽空一样难受。她想要运转内功心法,然而那些穴位却如同针扎一样的疼,内力刚刚涌动一点儿,便消散了。
呵……她这样在刀口舔血的人,没有了武功,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没有自保的能力。
她的意识开始昏沉起来,似乎有人在她的脸上倒腾着什么。萧洛隽应该还是怀疑她的容貌是伪装的,想让人将这层伪装给揭开吧。
聆音撑了很久,最后还是耐不住身体的疲惫,眼前一黑,直接昏迷了过去。她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一个低喃的声音:“疼吗?朕比你更疼。那时候想着,朕的皇后,心到底什么做的,怎么能那么狠心。三年前不辞而别,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三年后……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睁开沉重的眼皮。再度醒来的时候,原本以为自己会出现在天牢,却没想到自己竟在马车之中。
车内放着一盏灯笼,马车的空间不大,但装潢典雅大方。
萧洛隽就坐在不远处,闭目养神。
她昏迷的时间应该不久,此刻估摸着外头,还是漆黑一片。
她的衣裳已经被人换了一身,原本是一身的黑,如今是一身白。没有了兜帽的遮掩,面容完全暴露在了人前,这让她觉得十分没有安全感。
萧洛隽听到她这边的动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冷淡,也没转过来看她一眼。
“你……你想带我去哪儿?”因为刚被废去了武功,她尚且虚弱,此刻连声音都是微弱。这种没有任何伪装,也没有任何依凭的感觉,简直是糟糕透了。
“皇后很意外朕没有将你就地处决?”他眼皮连抬也未抬,冷冷道,“虞聆音,你原来也有怕的时候。”
聆音也是十分意外。那时候在灵堂,萧洛隽的样子,根本是没打算让她见到第二天的太阳,甚至还现出了明显的杀意。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放她一马。在他的盛怒之下,她都觉得自己罄竹难书,十恶不赦了。萧洛隽居然还能够宽宏大量地留她一条性命,甚至没有把她关在天牢。
如今这样子,萧洛隽应该也没有把她关到天牢的打算。她不觉得犯人的待遇能够这样好,在临刑之前,还能和帝王同坐马车。
不过越是如此,聆音越觉得前途未卜。就像是她对待岳太后一样,并没有直接找杀手将岳太后解决,而是慢慢地,让她承受着心理和身体的折磨。就算死,也要让她苟延残喘一阵子。
“人生在世,谁没有一个怕的时候呢?”聆音淡淡道,“毕竟,若是死了,想要再活过来……那就难了。”
“是啊,难了。”萧洛隽漫不经心地道,流转的眸光中带着一丝警告,“所以你可要珍惜这难得的生机,做事三思而后行。”
“自然。”聆音含笑道。那笑连她自己,都觉得假的不行。
“虞聆音,这一次,你千万不要觉得朕是心软,顾念了旧情。皇后的心肠那么狠毒,朕自叹不如。朕只是不想日后见到昀儿喊娘的时候,就想到他的亲生母亲是被朕所杀,心有愧疚,难以面对。昀儿懂事,朕还是很喜欢他的。所以,虞聆音,你一定要庆幸,你为朕生了一个萧明昀。”萧洛隽顿了顿,那话语却如同利刃一样朝着聆音直直射来,“只可惜,昀儿的母亲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想要他的父亲葬身梧州,好垂帘听政。”
聆音的目光蓦然转了过去,有些不可思议道:“葬身梧州?垂帘听政?”她是知道叶睿有这样的心思,还曾经游说过她。然而她还是摒弃了成事后能带来的巨大的利益,拒绝了他。
但是现在……却成了,她想要让他死?
梧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有人假借她的名义做了什么事情?
萧洛隽这样的态度……莫非是梧州那边险些得逞?
“看来,皇后还很意外,朕没有葬身于梧州,让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看到聆音错愕的神情,萧洛隽的嘴角微勾,“事到如今,皇后还想否认你自己做过的事情吗?皇后又敢保证自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吗?”
“我若说没有,皇上肯定是不信的。”聆音道,“是有人朝我这样提议过,不过我拒绝了,但也不排除有人借着我的名义行事。”
“有人?是肃王还是叶睿?都到了能借你的名义行事的地步了,这关系是得有多亲近才能够让人有机可乘?皇后最近也长进了不少,已经能够在朕的面前,不加以掩饰地谈论那些乱臣贼子。不过朕十分怀疑,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妇人,会放弃那样庞大的利益?这一点儿也不符合你的作风,也不符合瑰色的作风。”萧洛隽摇摇头,似是不可置信的模样。“不过你放心,如今的朕,是再也不会相信你所说的话了。吃一堑总是要长一智的,何况是朕。朕再愚昧,也不会相信,朕在你心目中的分量,抵得上母子团聚,皇权霸业。”
“三年后再见面,皇上就没有相信过我说的话,不是吗?”聆音本来还想说几句话刺一刺萧洛隽。不过如今还是不敢太放肆,如今前途未卜,她不能够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从而将眼前的人彻底惹恼。
“不过你尚且有一个补救的机会。”萧洛隽极是宽宏大量道,“若是你能将母后身上的毒的解药交出来,朕倒可以考虑,让你同昀儿相聚一段时候。”
“皇上觉得我会信你真能放我一马吗?更何况,若是我将太后的解药交出,那不是代表着,一旦我没有了用处,生死尽掌握在你的手中?就算你还打算留我一条性命在人间苟延残喘,但你觉得,你那‘慈爱敦厚’的母亲,会放过我吗?”聆音道,“不过也是可惜,解药这物,我还真的没有。从我对太后下药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想过,要让她能活过三年。既然太医院的人对这毒都束手无策,我这区区妇人,又哪里能够有什么办法呢。不过,若是让我知道今时今日,会落到皇上你的手中,那时候行事就应该更肆无忌惮一些。”
“朕总有一天会让你自愿说出口的。”萧洛隽道。
他还是不相信她下的毒没有解药。聆音想了想,这样也好,至少……在太后身上的余毒未清之前,她的性命是无碍了。
她的身体早就有损伤,如今还被人封住了穴位,废了功夫。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便觉得累得不行,喉咙里又涌起了腥味,她咳嗽了几声,索性不说话。
一时间,车厢内安静无比。而萧洛隽又继续闭目养神,似乎不肯再多看她几眼。
这算不算是他们久别重逢后,难得的不针锋相对、久违安静的时刻?
聆音的余光落在萧洛隽俊美如神的侧颜上,那双墨色流光的眼睛闭上,似乎就没有了平日里的冰冷肃杀。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大胆地看过他的模样了呢?
明明她都落到了这样的境地,甚至还在想着萧洛隽在梧州受的伤到底重不重。只不过,他还有精力布局,将她抓到,应当是不重的吧。想到这里,她又略微地放下了一点儿心。
对于之后将会面临什么,她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虽不惧死亡,然而她还是怕他把从前的那些旧账,一笔笔地翻给她看,然后再讨回来。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再操心也没用,就见招拆招吧。
马车缓缓前行,最后驶过了宫门。有人拿着令牌,给守备递了过去,便放行。一路上前行,最后停在了太极殿前面。
重回太极殿,入眼皆是金碧辉煌,那是人间极致的富贵。
聆音有些感慨,从前还是皇后的身份,如今是乱臣贼子?也不知道萧洛隽是否另有其他的安排。不过至少来到这地方,就不怕萧洛隽动用私刑了。但人在太极殿,还是有点儿难办,毕竟帝王的住处,守备比天牢那种地方更森严。
聆音很快就知道,萧洛隽把她带到宫里来是何意了。
她唯唯诺诺地跟在他的后面。等进了太极殿的正殿,他停住了步伐,转身,眉眼冷淡地对聆音说:“朕的皇后流落在外,折腾着改朝换代的营生,这不好。但将你请回宫中呢,皇后之位你又不愿意再坐。既然你不稀罕,那便只能够委屈你,没名没分地跟在朕的身边吧。”
“皇上确定要让我待在太极殿内?”
太极殿……聆音如同死水一般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些波澜。如果萧洛隽没有因为她而改变主意的话,萧明昀应该还是由萧洛隽亲自抚养。这也代表着,她将有机会见到萧明昀。
“皇后这样的人,放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朕才能够稍微放心一点儿,不是吗?”萧洛隽道,“更何况,母后的解药,皇后还不肯交出来。难道皇后更愿意待在天牢重地,将那些刑罚一一体会一遍?”
聆音耸了耸肩,道:“那不必了,臣妾怕疼。”
那久违的自称又从聆音的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微妙的嘲讽。
萧洛隽的脸上染上了几分兴味,道:“想一想,朕荒唐一时,太极殿中多一个绝色的美人。后宫中的诸人,会是怎样的反应。到时候各显神通,朕的精力是有限的,皇后可是要好好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
“三年前顶着皇后的尊位,我都扛过来了,更何况,区区一个……”
“一个无名无分的,被朕宠幸过的贴身宫女。”萧洛隽盖棺定论一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