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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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头查看时老冯正好经过,程嵘及时把我的脸挡住,才没让我们暴露。而后地铁进站,程嵘拥着我,随着人潮上了去往高铁站的地铁。

  而温渺穿着程嵘的衣服坐上去机场的地铁,拖住老冯和程太太,直到我们离开。

  直到坐上高铁,才彻底松口气,我挂了电话,跟程嵘汇报温渺的情况:“他值机时才被抓住,老冯想抢他身份证,他直接嚷嚷着引来了执勤的警察……”

  程嵘抓着我的手去按他的心口,他跟我求救说:“丁小澄,这里好难受啊。怎么全都是假的呢?”

  看着程嵘脸上的悲伤和疑惑,我开不了口。他待在深圳的这十几天里,跟我交谈时总会透露出如梦似幻的语气,好像一切都是美梦成真。他也不是没有怀疑,但每次我都告诉他说:“是你想太多了,程太太也是第一次当妈妈,新手嘛。”

  我说你多包容,我说你别疑神疑鬼。但假的真不了,出问题时一切赤裸而苍白——他们不是冲着程嵘来,也不是什么修补亲情,他们就是为了钱。

  “对不起……”

  程嵘深深地盯着我,而后右手揽着我的脖子拉近距离,他的吐息打在我脸上,心和呼吸节奏都是乱的。他问:“丁小澄,你会骗我吗?”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我怎么忍心骗他?他全心信赖我,我仗着“安全点”肆无忌惮成为他的守护者,成为离他最近的人。但其实“安全点”这个词在我心里早就变了调,我见过生动的、任性的、霸道的、只看着我的他,我不想拱手让人。

  他托着我的后颈,把距离越拉越近。他说:“丁小澄,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离他们远一点,好不好?我们出国留学,好不好?”

  三个“好不好”听得我心脏生疼。

  我知道眼下这情况如果在廖老师跟前,她肯定会告诉我:这是程嵘将我当成安全点所导致的依赖。

  可我现在想的是,去他的依赖,去他的安全点,他想跟我一起出国,我想跟他一起,有什么不行?

  程嵘眼里还有难过和忐忑,他眼里渐渐消失的光芒逼我做决定,逼我点头。

  我怎么能辜负?

  我说:“好,那就出国。”

  他眼里的光芒倏地亮了,又欣喜又生动。

  程嵘高兴了,揽着我就是一个拥抱。我被他死死扣在怀里,脖颈上是他的温度,我的手还按在他胸膛上,那里传来的震动能洞穿我的心。

  那有力而急促的跳动啊,应该是为我吧?

第十章 丁小澄,我不难过

  “丁小澄,到站了。”

  我睡眼惺忪,一晚上没睡好,早上又是紧张追逐战,上高铁没多久我就睡着了,出高铁站时我全程眯眼扶着他胳膊当瞎子,直到——

  “程小嵘——你怎么回事,我们下错站了!”

  程嵘指着高铁站外专门载人去“盗版”迪士尼乐园的巴士说:“我需要散心。”

  他又这样!每次出状况,他就需要散心,第一次是莫名其妙带我去看了场《三体》,初中毕业那次直接拉我去领略苗寨风光还顺便蹦极……

  “我可以说不吗?”我只想当迪士尼的小公主,不想当“盗版”迪士尼的小公主,“而且我已经翘课一天了,你也小半个月没去学校了,这样不好吧?”

  本质上,我还是个老实的好学生。

  程嵘假装听懂了我的劝诫,而后说:“你觉得半个月不去学校会对我造成影响?”

  这人在学习、考试这方面天生跟闹着玩似的,玩半个月会影响成绩?不存在的。

  “可是我还得考试啊!”

  程嵘拧眉,目光如炬:“你不是说跟我一起出国?”

  好好好,是是是,我投降,不玩还不行了是吗?那就玩呗!

  但我没料到的是,虽然是个模仿迪士尼的游乐园,但它模仿得十分不错,游乐设施体验效果绝佳,简直让人玩疯了头。我喜欢惊险刺激的项目,程嵘就奇怪了,拖着我去坐旋转的心形杯子、旋转木马和起起落落的小飞象。

  “你能不能别这么少女心,还拍照?不了吧,一会儿手机没电我俩就回不去了!”

  虽然星城离游乐场所在的城市很近,坐高铁十来分钟,大巴一小时,但问题是我身上除了昨天谢思卿给的一百块补课费,所有钱都在手机里,手机没电就完蛋了。

  程嵘压根没听到似的,看到卖头箍的就走不动道,拿着一个兔子耳朵发箍往我头上别。

  “不不不——”我拒绝。白沙洲没了,白沙洲老大人设不能没。

  “买一个吧!”这话居然不是卖头箍的老板说的,而是程嵘,他说,“你看她们都有。”

  言下之意,别的女孩都有,丁小澄不能没有。

  我愣愣地任由他往我头上别发箍,心想原来他不是自己喜欢不好意思戴,而是觉得别人有,我不能没有。

  老板说:“六十八块。”

  “便宜!买了!”程小嵘特别大方,指着我说,“她给钱。”

  白感动了!

  其间张晚晴、温渺都打了电话问我们在哪里,第三个电话打来时程嵘就不乐意了,一脸“你得罪我了”,问:“又是谁?不是说手机没电了吗?挂了!”

  电话那头的谢思卿听见了,瞎咧咧地说:“丁老师,约会啊?和温渺吗?”初中生特别爱搞事,一直误会我追寻温渺是多年苦恋,我当然……没解释,毕竟误会之后谢思卿配合度奇高。

  “有温渺什么事?”程嵘质问。

  撒下弥天大谎骗谢思卿提供情报的我继续撒谎:“嗯,没什么事,一个善意的小谎言。”为了蒙混过关,我挂了电话,推着程嵘看马卡龙配色的梦幻小镇,语气一惊一乍,“看!环幕星空影院——飞跃惊喜夜!”

  程小嵘真的只对梦幻少女心项目感兴趣,果然不问了,拉着我去排队。

  工作日的游乐园人并不多,观影类项目尤其人少。程嵘挑了个最高、最中间的位置,给我绑好安全带。

  我破坏气氛:“等会儿这排椅子会被吊起来,停在空中,如果‘啪嗒’一下停电了,我们就被吊在半空中下不来了!”

  程嵘说:“那多好,配着星空夜景听你嘚啵!”

  嘿,欠揍!

  然后我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打电话来的人是顾妄。

  “顾妄是谁?”

  “他是你同学啊!”我诧异,“他跟你同班同学两年多啊!”你总不至于不记得他吧?

  程嵘脸上一派坦然:“嗯,对啊。他跟我同学两年多,跟你同学一个月,你就有他号码了?”

  这话就过分了。

  他盯着我,长睫毛在眼睑上投下阴影,一脸的心有不甘。

  这对于一个心怀不轨的人来说太过分了,“你是不是吃醋”这句话都快到我嘴边了。

  他说:“我就半个月不在,你又有了新朋友。找你的人这么多,我就只有你一个。”

  嗐,“朋友”,是吃这个醋的意思。

  我心里一哂,抛下阴云,浮夸地说:“我一个抵多少个?我可是从星城夜奔几百公里来救你,这要是搁古代,就是没齿难忘的大恩,那可是要……”

  程小嵘突然凑过来,戏谑地说:“我以身相许啊。”

  我刚要说什么,影片开始了,同一排的人指桑骂槐:“你把手机关静音,别吵着人!”

  多委婉的抗议,我只好闭上嘴。

  飞跃惊喜夜就是环幕播放各个城市的夜景,企图用器械和视觉误区造成真实飞跃在各大城市上空的错觉。

  然而每切换一个城市,程小嵘就凑到我耳边嘀咕:“我们去纽约好不好?还是伦敦?其实加拿大也不错的,法国很美啊……”

  出来时我们毫不意外地被邻座送了白眼,但程嵘丝毫不减兴致。他表现得完全不像一个几小时前被至亲深深伤害的孩子,他目前的快乐远超他此前多年。我想不明白,又不敢多问,陪着他假装无事发生。

  夜晚来临,程嵘依旧不打算离开。

  “我打电话叫王叔来接我们,闭园时再出去。”他玩疯了头,花车游行时被衣着鲜艳的工作人员一邀请,就拉着我上了花车顶层。

  表演人员洋溢着热情的微笑说:“邀请你朋友跳舞啊!”

  没法解释,来不及解释,程嵘眼里亮着光,问:“你还记得初中毕业时我们跳的舞吗?”

  我被他感染,手搭上他的肩,就着欢快的音乐,在并不宽敞的花车上旋转。花车上不止我们一对游客,有对情侣不甘示弱地跳起了桑巴。

  氛围喧嚣又梦幻,我们随着花车在整个梦幻小镇巡回,我从未见程嵘笑得这样真。

  程嵘说:“丁小澄,你别皱眉头了,难看。”

  他说:“丁小澄,你别担心了,我不难过。”

  “困扰十来年终于得到答案,总比纠结到老才知道自己不被爱的好。更何况——”他坦诚而率真,眼里闪烁的不是灯光,是他的心,“更何况我也不是一无所有,我有你。”

  音乐吵炸了,世界乱极了,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了。昏黄的彩灯和梦幻的世界,配合着音乐好像我和他是偶像剧主角。

  “哇哦——”

  周遭突然爆发热烈而暧昧的哄闹声,一眼瞥去,另一对情侣热舞骤停,深情热吻。表演人员打着拍子也向我们起哄,音乐沸腾了我的脑子,我看到程嵘脸上的笑意和足以灼烧我灵魂的双眸,一切都驱使我踮起脚,仰起头……

  “丁小澄,你要死了——”

  我于花车之上慌张地转头,看见人群中一脸狂躁的丁太太。

  哎,生活就是这么残忍。

  丁太太从王叔那儿了解到全过程,跟着车子一道来了游乐场,对我智勇不凡的表现表示:勇气可嘉,零花钱减半。

  重回校园大家还以为我只是请了一天生理假,程嵘只是被叫去办公室谈话。

  “怎么处理的?”

  程嵘落座,在iPad上查看邮件,闻言转头看我:“没怎么处理,就是问了几句。”

  “那厂子呢?程爷爷怎么说?”

  “落不到他们头上,爷爷会处理。”

  我拐弯抹角地从妈妈那儿得知,这几年程先生还回来过一次,打着和程嵘有关的旗号拿走一半拆迁款,名义是借,但逾期未还。

  “走吧,别想这些了,张太太等我们吃饭呢。”程嵘收起iPad,背上书包后自然而然拿走我的手提包,“叫你别买这个,快变成高低肩了。”

  我吓得立马对着玻璃窗照,我说:“哪有!”

  “当然没有,哪次不是我给你提包?”他的语气听起来有股邪门的暧昧。从深圳回来,程嵘的冷酷人设崩塌得越来越快,说话总这样,当着谁都这样。

  他心情变得十分好,还常常有意想不到的举动,先是宽容大度地包容我逃课,还陪我去给谢思卿补课,虽然谢思卿好像被碾压得并不高兴;再就是提出要感谢伸出援手的张晚晴和温渺,甚至联系了小龙虾饭局;还有就是此时此刻——

  “哦,顾妄。”他开始主动关心同学了,“做不出来啊?那可就耽误回家了。”

  顾妄抓着笔,望着卷子,一脸憋闷地回头,回他一个白眼。

  学校电力检修,这周都不上晚自习,我们趁势敲定了小龙虾饭局。

  “店在哪里?”

  程嵘把我带到一个老旧小区,路是水泥地,路边有被溅上黄泥的野生植被和破烂的指路牌。

  指路牌上写着造船厂往前一千米。

  “造船厂?那不是靠近河边了吗?那里会有小龙虾店?”

  程嵘解释:“谁告诉你在饭店吃,张太太亲自下厨。”

  张太太下厨,这两个词怎么听怎么不搭。但我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小心翼翼地求证:“我们现在是去张晚晴家呀?”

  重逢以来张晚晴来过我家,却一次也没让我上过她家。

  不去她家,不去她班上找她,有事发消息,不在学校附近见面——这是她没说出口,但一直贯彻执行的规则。

  “那我们是不是该买点东西?”

  程嵘没理我,拐个弯我才知道为什么。张太太开了个小超市叫“靓靓超市”——她都开超市了,买什么才合适?

  张太太的小超市,或者叫小便利店更合适,小便利店在造船厂的职工宿舍楼里。老旧的楼,一楼车库被扩建了,当作超市,张太太带着张晚晴租住在二楼。

  小便利店外还支着桌子和靠椅,大梧桐树一遮就是天然的露天茶室。我们抵达时有人在树下喝茶闲聊,许是张太太说过,有大妈冲里头嚷嚷:“靓妹子,你们家亲戚来啦!”

  张太太扬着笑脸将我们迎进去,还不忘和喝茶的人们寒暄。

  “东雅的学生呀?成绩好吗?”

  张太太指着程嵘嗔道:“常年考第一,这个是我女儿的好朋友,也很厉害……”

  怪异,至少我觉得怪异。

  在白沙洲生活那么多年,我从未见过张太太和善地与哪个邻居打过招呼,除了那些开车来白沙洲打麻将的她的太太团好友。

  我老老实实地跟张太太问好,张太太嗔怪一声:“以前开连锁商超的时候喜欢听人这么叫,现在只剩下一个小便利店,还叫什么太太。好孩子,叫我靓靓姨。”

  换了个称呼仿佛换了种活法,靓靓姨在小便利店里穿梭,指挥我们把做好的菜拿上去,又说:“晴晴还不知道你们来,她赢了比赛,还念叨着想跟你们庆祝。你们别走漏风声,咱们给她一个惊喜。”

  “哎,好。”

  饮料、小龙虾、爆炒花甲、香辣蟹被我们端上楼,放置在二楼的小圆桌上。忙活完了,我才有空打量张晚晴的“新家”。

  房子是两室一厅,地方不小,但堆着太多东西,显得杂乱拥挤。没敢进她们的卧室,我只在门口往疑似张晚晴的房间里瞄了两眼,一张单人床、一个立柜、一张书桌就再也摆不下其他——这房间甚至没有她从前的琴房大,连大提琴也只能委委屈屈地缩在墙角。

  脑门忽然被人推一下,我抬眼就看见程嵘,他问:“想什么呢?”

  我叹气,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程嵘说:“是这么个理。”

  “你又没经历过,你懂什么?”

  纺织厂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有什么资格谈感同身受?

  程嵘看我仿佛看榆木脑壳,说:“那是你不知道高中这两年我有多难。”

  什么玩意儿?

  “没你,由奢入俭;有你,由俭入奢。”

  我拿了饮料转身的瞬间被他堵在过道上,程小嵘笑得就像解除封印、开启第二人格似的,说:“这个解释还算清晰吗?”

  清晰个麻花!

  “你低头。”我冲他勾手。“程邪魔”单手压着冰箱门向我逼近,而我踮脚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他一个雪碧透心凉之吻,“闪开啦!”

  “丁小澄,这玩意儿很冰,你知不知道?”程嵘捂着被冰到的脖颈抱怨。

  我猫腰躲开,闪回圆桌一端,抱着雪碧往脸上贴,感觉我也需要降降温:“夏天不就要喝冰的?”

  “夏你个头,都十月底了,还夏天?”

  我俩吵嚷之时楼梯间传来响动,相视一眼,瞬间闭嘴,准备找地方躲起来。

  “你别躲我这里!”

  我猫在客厅连着的阳台外,遮挡物很小,程嵘还要来分一杯羹:“挤一挤就好了,没时间找其他地方了。”

  “你——”

  “嘘——门开了。”程嵘从身后扣着我两只手,将我困住了。

  “啪嗒”一声门开了,靓靓姨和张晚晴的声音传来。

  “怎么这么多菜?”这是抱怨的张晚晴,“两个人又吃不完!”

  “你赢了比赛嘛,应该庆祝一下。晴晴,这个比赛得了冠军,是不是能当特招生……”

  “消息下来了我会告诉你,你别再去我学校找老师了!”

  “妈知道,妈知道,妈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呢——”

  按计划走,此时我们应该跳出来说恭喜,逼仄的阳台上堆满了东西,就在我们准备起身时,张晚晴爆发出一声叫嚷:“别惊喜了——你哪次不是给我惊吓?我拜托你,别折腾我行不行——”

  “轰——”

  我倒地时带着搪瓷盆一起掉落,程嵘死死护着我歪向一边,在张晚晴叫出“行不行”时,我们在她家中正式与她见面。

  我说:“嗨,大概不行,又给你惊吓了。”

  张晚晴猛地吸气,转身对着妈妈就是一句更大的咆哮:“你把他们带家里来干吗?还嫌我不够丢脸吗?”

  靓靓姨当场白了脸,嘴唇颤抖,舔了几遍下唇瓣,焦虑到想不出开场白。

  程嵘搀着我从地上爬起来,我着急解释,迈步出去才发觉刚刚崴了脚:“咝——”

  “丁小澄?”

  “我没事,我没事——”我朝程嵘比画,示意他将靓靓姨带开,自己则一瘸一拐踱过去,给张晚晴卖乖,“我快疼死了,快带我进你房间休息一下。”

  张晚晴抬脚将虚掩的卧室门踹开,说:“你看,我现在就是过成这个鬼样子!为什么要来我家?知道我过得狼狈,还想亲眼看看有多狼狈吗?”

  “你是不是嫌弃我?”没等张晚晴反应过来,我冷静地问,“从小到大你是不是一直嫌弃我?明面上和我玩,实际上把我当作你的陪衬,时不时施舍些你不喜欢的东西给我,全为了满足你膨胀到无可比拟的虚荣心?”

  回头时张晚晴整个人都傻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愤怒而狂躁:“你就这么想我的?丁小澄,你就——”

  我以高过她的分贝压回去:“可你不就是这么想我的吗?我跟你玩,难道是为了你们家的钱?我们家惨到三口人挤一间房的时候,你没见过?你那时候不就嫌弃我吗?”

  “我什么时候嫌弃——”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现在会嫌弃你?”

  拧巴少女哑口无言,没来得及退出风暴场的靓靓姨傻愣愣地看着我,眼里似乎有感激的光。

  我没再跟张晚晴讲道理,事实上我肚子里没几个道理,公式倒是背了一堆。

  人生总是起起落落落落落,可我们才十几岁?十几岁就觉得自己只能这样过一生,多可悲?起跑线垮了,大不了自己重新画线嘛。别笑我把人生挫折说得不痛不痒,也别觉得面临的都是黑暗深渊,周星驰也说“天亮了就很美”。

  等张晚晴冷静下来,小龙虾都凉了。靓靓姨抹了把泪,又端着菜下去热。程嵘找了条毛巾包着冰块蹲地上帮我冰敷。

  “咝——你轻点。”

  程嵘很不给面子地戳一下:“刚刚不是很坚强?”

  “你再这样,等会儿回家我就爬你背上,你把我背回去!”

  张晚晴在我身边轻笑,说:“你们倒是没变。”

  我说:“还是有变化的好吗?以前我的成绩撑死算中上游,现在郭德,就是我们班主任,说我保持住,上重本不是问题!”

  程嵘哼哼:“重本?我要去跟丁叔聊聊过——”

  “过户”两个字被我及时捂嘴掐灭,出国留学这事不能张扬。而且张晚晴一朝回到解放前,忽然发现自己昔日朋友飞黄腾达这算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拧巴的情绪扭过来,绝不能让程嵘坏事。

  而且程小嵘太张扬了,自打我承诺跟他一起出国留学,他就开始加班加点搞策划方案。顾妄有次被他搭讪,聊天内容就是“丁小澄要和我一起出国,你觉得哪个国家比较好”……简直莫名其妙!

  有天上课他神神秘秘找我讲话,说找着解决保证金的法子了,当时他一本正经地说:“一你过户到我们家,二……”

  我还听他说什么二?魂都吓飞了!

  “过什么,过户?这不好吧?”

  程小嵘当时笑得可奇怪了,说:“有什么不好,都是一家人。”

  什么叫一家人?妈耶,这样很容易让我想歪的好不好。

  话题到那里为止,后续他找丁先生商量去了,末了还在我们家沙发上倍儿诚恳地对丁先生说:“我会好好照顾澄澄的。”

  澄澄,这种黏腻腻的称呼,打那天起就再没停过!

  “澄澄——”

  看吧,又来了。我应答程嵘的同时门被推开,靓靓姨端着菜进来,冲后面说:“不许走啊!你没吃晚饭就坐下一块儿吃!”

  后面扛着大纸箱的人小心翼翼地进门,把东西放在墙角,才看见在场的我们。温渺拿肩膀蹭了蹭额头的汗,失神地说:“啊,是你们啊?聚餐啊?”

  “晴晴比赛拿了冠军,可以特招进音乐学院了。温渺,你也别走,留下来一起庆祝。”

  靓靓姨今天很“穿越”,她管温渺叫“温渺”就更“穿越”了。我不禁小心地侧过身,附在张晚晴耳边,细声问:“你妈妈什么时候把温渺看对眼了?”

  张晚晴似笑非笑:“免费劳动力,搬东西不用钱呗。”

  “说什么呢!”靓靓姨耳朵尖听见了,“温渺是个好孩子……”

  我怀疑靓靓姨不知道温渺跟了老大这回事,也不知道他曾经对她女儿说“跟我在一起”这种话,否则她不会是这样踩一捧一的态度。

  饭桌上张晚晴对温渺横挑鼻子竖挑眼,靓靓姨对她说的唯一一句重话还是为了维护温渺。为了缓和气氛,我把勇闯深圳救程嵘的故事绘声绘色复述一遍,把张晚晴和靓靓姨听得一愣一愣。

  程嵘端着饮料杯,跟温渺碰一个:“谢谢。”

  温渺说:“我不是为你,我是不放心丁小澄。”

  “我知道。”程嵘说,“我谢的也是这个。”

  两三句话似乎在我耳边溜过去,我转头问:“你们说什么呢?”

  两人异口同声:“没什么。”

  张晚晴轻笑:“这默契,没谁了。”

  那晚的相聚没我想象中难,但也不是从此再无嫌隙。

  我懂的,我都懂,我们只是为了当时的美好月色而暂时收敛了锋芒,以求换取一个暂时的和平,换取一个无限相似但绝回不去的从前。

  八斤小龙虾化作红色的壳堆,我吃到整个人瘫在老旧沙发上不肯起来。

  “丁小澄,你还回不回家了?”

  我翻过去抱住张晚晴,冲着程嵘耍无赖:“不回,不回,明天又不要上课,我不回家了,跟晴晴睡。”

  此时靓靓姨下楼去关便利店的门,小店子,老住户,不时时看着也没关系,喝茶的客人会帮忙招呼,买东西的也会主动留下钱,只是关门还得自己来。

  二楼客厅里只剩下曾经的四人小团体,也不知道今晚算不算握手言和,程嵘折腾我、我黏着张晚晴、温渺忙着收拾,倒是意外的和谐。

  程嵘抱着双臂,神色不满:“你明天不是要去爷爷家?”

  “你还是走吧——”张晚晴发出拒绝。

  我委委屈屈地故技重施:“你嫌弃我……”

  张晚晴点着我脑门把我推开:“你睡相很烂你知道吗?我床那么小,我怕你一脚把我踹下去。”

  “我哪有!”

  打闹时突然铃声大作,听着是刻意录的歌,男生唱的周杰伦,不好听,但声音听着熟悉。

  “这是——”

  和我一样感到疑惑的还有温渺,温渺骤然转头抬眸,眼睛盯着张晚晴。张晚晴飞快地掐断铃声,拿着手机站起来,说:“我去接个电话。”

  温渺冷声问:“你还跟他在一起?”

  他,我猜是指龚嘉禾,这也是我和张晚晴无法达成共识的问题之一。

  张晚晴开口,回答温渺,也回答我:“关你什么事?”

  张晚晴接完电话回到客厅,氛围就不复当初了。白炽灯百无聊赖地发着光,没开电视,所有声源都来自外面,楼下乘凉的人们或者哪家小孩的哭闹。

  我惶惶开口打破僵持:“既然这么巧碰到一起,那我就不挨个去找了。”

  从书包里掏出我郑重其事放好的门票,挨个拿给他们:“时间有点仓促,就是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回白沙洲吧。”

  票上印着字——白沙洲音乐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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