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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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锦绣良缘之男颜倾天下

  作者:苏盎

  文案:

  沈衡是上京官家小姐里 平凡的存在,除却略微出挑的长相, 令人为之侧目的,便是被丞相嫡子悔婚的“丰功伟绩”。

  十里红妆女儿梦破碎的拼都拼不起来,她曾发誓,此生再不嫁权贵,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要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然而,当那个秋风霁月般的男子不期而至时,她却迷茫了,她曾试着远离他,努力不让自己爱上他,但是却发现,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的,她的心早就被他吸引了,且是不可自拔的吸引了。

  不着调的腹黑王爷,意料之外的情根深种,将她捧在手心里,为他放弃后宫佳丽三千,只为与她一人白头到老,原来高不可攀的并非身份地位而是人心。当呆萌遭遇深萌,到底要如何摸爬滚打,才能举案齐眉。

第一章

  棺材里爬出来的亲爹

  泰山脚下,禹城驿馆内。

  白幡高挂,四壁无尘,一名年逾四十的男子一身藏青色朝服,静静地躺在一口薄棺里。

  屋内一字排开四名仆人,都站在离棺材不远的地方默默垂首。床边的矮几旁,一个身着素白儒裙的丫鬟正将一个黑色的“奠”字剪出来。整个屋内都透出几许伤感与悲怆。

  这像灵堂一样的布置都是在半个时辰之前做好的,虽说匆忙了些,但大抵该有的都有了。

  若真要说差了点什么,大概就是棺材里的人还没咽气。

  “你们记住了,入殓时一定要将棺材换成上好的、配玉兰雕花的沉香木,其他的木头,都没它来得考究。”将死之人在薄棺之中字正腔圆地开口。

  “出殡时的仪仗也不需要太隆重了,弄个百来人,意思一下就行了。陪葬的东西里,张远志的字画一定要有,汝窑的瓷瓶要高脚的,林之栋的笔洗……”

  “老爷。”其中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

  “林之栋去年就不做笔洗了,流传在外的也都有市无价,您看……”

  “不做笔洗了?”棺材里的人猛然坐起身,“我床头第三个匣子里还有一个他早年做的,你拿出来给愉贵妃送过去,等我死后,她也好关照一下咱们府上。”那焦急的架势,吓得老管家频频点头。

  老管家跟着沈括有些年头了,眼见着他从六品殿仪做到四品大员,送出去的礼堆起来能绕护城河三圈不止。如今沈括跟着瑞亲王祭拜泰山,老管家本以为这是个封官加冕的肥差,没想到的是他家老爷却在驿馆修整的当口,把准备供奉于山顶的祭山灵石给弄丢了。

  遗失圣祖遗物是掉脑袋的死罪,沈括吓得不敢上报,就打算偷偷将自己埋了,好留个“全尸”。

  屋内的气氛一时冷凝起来,门扉轻动,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是有人进来了。

  夕阳的余晖穿过半开的门,打在一个小姑娘的脸上,不算明艳,却柔和了一室黯然。

  她的脸上未施脂粉,头上松拢的发髻也只用了一支碧绿的步摇做装饰,一张俏脸干净澄澈,漂亮的杏眼并不张扬,顾盼之间自有一种灵秀的韵味。

  沈括几乎一看见她进门,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口里嚷嚷着:“衡衡过来。”

  少女清秀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僵硬。

  毕竟,青天白日看见自己的爹从棺材里爬出来,不是谁都能淡定自若的。

  好在沈衡是个适应能力极强的姑娘,没等沈括半条腿迈出来就已经走了过去。

  她姿态虔诚地将他塞回棺材,柔声道:“爹,再躺一会儿吧,傍晚就得将这棺材送回去了,人家死了的二姨婆还等着明早下葬呢。”

  鲜少有这种“现死现买棺材”的,就这口杉木棺材还是三十两银子一天租来的。

  沈括闻言赶忙躺回去,抠着棺材板感叹:“还是你孝顺,跑了那么远给爹找棺材,旁人是决计做不到的。”

  沈衡默默点头,觉得他话都说到这分上了,那租棺材的钱就别问他要回来了。

  她用帕子擦着他几日未洗的油头,问:“那祭山石您放在什么地方了?有没有可能是在行进的途中丢失的?”

  她没看过那东西,只知道它被他爹搂着,跟搂祖宗牌位似的。如果不是在驿馆弄丢的,那一定就是在路上出了问题。

  “不可能,那灵石临到驿馆时都还放得好好的。前天日头出来,我不过是将它擦拭了一下,放在院中晾了半个时辰就不见了。驿馆四周一直有人严防死守,院子里除却外围巡逻的侍卫就是咱们府里的这些人。方寸大小的地方,找遍了都没找到。”

  他自顾自地说着,没发现沈衡在听到“驿馆院中”这四个字的时候瞬间错愕的神情。

  “那祭山石是什么样子的啊?”良久,她试探着问。

  “不过就是块巴掌大的石块,”沈括用手比画着,“四四方方的,年头久了,都有些发青了。那上面除了有块类似龙头的纹路,跟乡下压酱缸的石头没什么两样。怎么,你在哪里见过吗?”

  “哐当!”

  一旁剪纸的丫鬟手中的剪子突然掉在地上,她直直看向对面的沈衡。

  “没见过。”沈大小姐倒是坦然,仪态端庄地微笑着,“我不过就是随口问问罢了。时辰不早了,我和道道去药店看看您订的砒霜到货了没。”

  言罢,沈衡径自拉着一旁呆傻的丫鬟出去了,莲步迈得依旧轻盈,只是熟悉的人都能看出那步子里的僵硬。

  沈括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良久对身边的管家低声吩咐:“我闺女的鞋好像不太合脚,你等下去买双新的给她。”

  垂柳拂岸,落霞正浓,这温和美好的景致不由得让人心旷神怡。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心情欣赏美景,就比如此间六神无主的道道,她刚一出驿馆的门便单刀直入地嚷道:“小姐,老爷说的祭山石是不是你拿走的那一块?”

  最近湘北这边一直在下雨,仪仗行至禹城也就一个晴天。沈衡说要下山砸核桃吃,路过院子中央的时候就顺手捡了块石头,那上面奇怪的纹路跟老爷说的如出一辙。

  “小姐不会是将它丢到山里了吧?”

  弄丢这东西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沈衡掏了掏被震疼的耳朵,解释道:“没有,那石头用着挺顺手的,从山里出来的时候,我就带回来了。”

  “那您还不快拿出来?老爷急得都快‘出殡’了!”

  沈衡面上看起来似乎挺为难的,低头瞅了半天自己的鞋面才缓缓开口:“只是那东西现下不在我这儿,要拿也要等到晚上。”

  “晚上?”

  道道骤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您把它放到哪儿去了?”

  沈衡叹息,安抚地拍了拍道道的肩膀,将视线移向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我拿它去填了一户院墙的狗洞,你还别说,大小刚好合适。”

  “……”

  沈衡一直有着一些奇怪的嗜好。比如大半夜去破庙门口糊窗户,又比如修葺坏掉的砖瓦,再比如拍晕乞丐,将他身上破旧的布衣缝补好。

  虽然她有时会吓坏很多人,但她无疑是个乐善好施的姑娘,所以当她说“一户院墙的狗洞”时,道道很自然地将其理解成一户破旧的院子。

  可是当她趁着夜色站在路边,远眺红砖绿瓦的高墙时,她知道她错了。

  她实在不该对沈衡说,乐于助人不要有局限性,大户人家亦有值得帮助的地方。这不,沈衡直接将施助的范围扩到了皇上在禹城的御用行宫——凌坤殿。

  看着沈大小姐几个纵跃利落跳进围墙,她能做的也只能是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沈衡能靠谱一次了。

  高台水榭,玉石拱桥。

  穿梭在行宫之内的沈大小姐果然没有让道道失望,因为她只是在找石头的同时在里面逛了一下,歇了一会儿,顺便抓着泥巴糊了糊宫墙上破开的“狗洞”而已。

  “好歹也是天家府邸,破那么多的窟窿就没人看见吗?”她实在不能理解那些每隔半米就出现一个的“洞洞”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有人看见,也不会有谁去堵水洞的。”一道温润的男声突然自她身后响起,在这样寂静的深夜显得有些突兀。奈何沈大小姐心思根本不在这里,不自觉就回了一句:“水洞?那是什么?”

  “湘北多雨,行宫之内很容易积水,所以宫墙四周都会留出些水洞用来排水。倒是你,将这里堵住,是打算下雨的时候养鱼不成?”

  这一问一答之间,饶是沈衡神经再大条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

  她僵直着脊背答道:“养……养鱼的话,拿脸盆就足够了。这里是天子府邸,我哪里敢随便借用?”

  她的身家功夫不差,跳进十丈高的围墙也不过是踩几片树叶的事,但是这人的声音分明就在耳边,以她的耳力,她是不可能直到对方出声才发现身后有人的。

  “不知这位爷吃的是生粮还是熟粮,这更深露重的,还在外忙碌,实在辛苦。”

  这是她跟着她那不着调的娘学的江湖话。

  生粮是道上的人吃的,他们没米下锅,自然得寻些“生米”来煮。

  至于熟粮嘛,那是官家才能吃的饭。潜意识里,她自然希望“偶遇”的是个嚼生米的“同行”。

  但是对方很快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因为他是——

  “吃皇粮的。”

  “在下是来偷盗的。”

  伸出满是泥浆的手,沈大小姐承认得十分干脆,接着晃动着手里的麻袋,交代道:“未遂。我顺过来的东西都在这里,还没来得及搬呢。您要是觉得碍眼,我立马给您放回去。”

  那里面是她捡了一路的石头以及几朵雨后生出的狗尿苔。

  沈衡并不觉得这是没出息,她如今背后空门大开,若是动起手来,就算速度再快也必定是要吃亏的。

  她向来是识时务的。

  手腕倏地一麻,那不甚大的袋子已然落到了背后之人的手中。

  “干你们这个行当的,已经拮据至此了吗?我竟不知,宫里的石头也能卖钱了。”他的声音很好听,略微低沉,不疾不徐。

  沈衡听后却十分愧疚,只觉得平白辱没了盗贼的威名,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解释:“能……能卖啊。大人长居深宫,不知晓外头的行情。宫里头的东西,不论什么都算罕物。就说这墙角的石头吧,它……长期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历百年之轮回,那都是沾了龙气的。大户人家最喜欢收集这个供奉在祖宗牌位底下,为的就是‘祥瑞’二字。”

  男子轻轻“嗯”了一声。

  “那这东西市价如何?”

  “差不多三百两吧。”她斟酌着开口,像样的碧玺也就这个价吧。

  然而对方似乎并不赞同:“只是三两百?我怎么听说,前些时日卖到三千两了?”

  三千两买块石头?

  沈衡虔诚地反问:“我能不能问一下,买的人脑袋被驴踢了多少脚?”说完之后一怔。

  凌坤殿珍稀玉器数不胜数,单说脚下的汉白玉石就能值个千八百两银子。冒死来行宫一趟,哪个偷儿会挑价值不超过千两的东西拿?偏偏是她,就单单为了抠块石头!

  她才是那个被驴踢了脑子的人。

  身后久久没有听到回应,那样沉默的寂静让沈衡一阵心虚。

  她正思量着如何应对时,就听见他慢条斯理地说:“原来你也知道石头不值钱。”

  如此,沈大小姐终于醒悟了。

  他从一开始关心的就不是石头的价格,只是抱着一种很认真、很诚恳的态度在戏耍她。

  再忍下去,她是不是有点窝囊?

  她想了想,确实窝囊。

  “多谢大人提点。只不过,小女子三岁就会背《三字经》了。”她这般说着,右手已然拔剑出鞘,回身就是一记“翻花落叶”横扫过去。

  沈衡方才那番胡诌本来就是为了查探清楚近处可有旁人,既然探出只有他一人,当然要搏上一搏。

  然而这样迅捷的一击竟然挥了个空,她连对方的半片衣角都没有沾到。

  皎洁的月光下,地上无比清晰地印出两道轮子划过的痕迹。

  沈衡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月华之下,那个坐在轮椅上与她相对的脸。

  那是一张称得上精致的脸,眉目疏朗,肌若瓷塑。他没有束发,乌黑如墨的发丝就那样披散下来,闲适而恣意。他单手托着下巴,过分清澈的眉眼却显露出几抹寡淡。

  这样一个拥有天人之姿的人,居然是个身有顽疾的人。

  沈衡面上一阵羞赧,感慨天妒“红颜”的同时觉得自己弱爆了。

  因为她今日特意挑了一张最丑的人皮面具,一张足有四十岁的、布满雀斑的、皱纹横生的脸。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等下不论胜负,出去之后的第一件事都是丢了这张“脸”。

  剑花轻挽,纵身跃起,几乎没什么犹豫,她便再次出手了。

  夜探行宫不是小事,她不能拿自己爹的性命开玩笑。

  转身,轻挑,她从来未将一套朝云剑法舞得这般狠辣。然而,那样刁钻凌厉的招式,他应付起来却毫不费力,甚至连椅子都没离开过,有几次仅用指尖便将剑弹开了。

  沈衡许久未曾遭遇过这般挫败,见自己同对方实力悬殊,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手上虚晃一招就上前朝他攻去,手掌划过的瞬间,左手袖间顺势划出一把短刃,两厢夹攻之下,锋利的剑风迫使他不得不提气跃起。

  这拼命到有些杂乱的打法,为的就是有一瞬间的拖延。

  沈衡眼见着他腾空而起并没有紧随其上,而是反手勾转,用力劈向地面的轮椅。

  对方的腿脚不好,落地时定然要找一处支撑,她要的就是这短短一瞬的时间。

  木头破裂的声音游走在锋利的刀刃之间,在寂静的深夜发出类似悲鸣的闷哼。

  轮椅,应声而碎。

  诚然,她这事办得有些小人,但成大事者多半都是有些小人的。

  一剑挥出之后,她不敢恋战,足下轻点就想要跳上围墙,令她没想到的是她脚下刚踏出半步,就惊觉背部的关元、池海几处大穴被对方封住了。

  “《三字经》还需要背吗?”他在她耳边如是说,沈衡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对她智商的进一步侮辱。

  看着缓缓踱步到自己身前的某人,沈大小姐彻底怒了,一字一句地道:“你,根本没有腿疾?!”

  他侧过头看着她:“我何时说过自己腿脚不便?”

  “那你为什么坐轮椅?”他确实没说过,但是哪个腿脚灵便的人会坐这个?

  “院子太大,我懒得走路。”

  他回答得十分坦然,默默将视线转向四分五裂的木头残骸,然后,不开心了。

  “你生气的时候喜欢乱劈东西?”

  没有椅子的话,他要走很久的路。

  晚风轻袭,扬起他披散的长发,勾勒出一张不怎么欢喜的清俊侧脸。那样近在咫尺的精致,饶是沈衡这样不甚在意容貌的人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那样清润目光的注视下,她真的很想轻声说一句“你活该”。

  但是谁让她现在受制于人呢?在嘴边百转千回了好几圈的话,最终也只化成一句:“习武之人,经常活动一下筋骨是好事,我每天晚上都要到处走走的。”

  要是可以,她也不想这么窝囊,但她更不想她爹扛着一口棺材来天牢里陪她。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伸出手指,直接抚向她布满“雀斑”的脸。

  这是个极具登徒子意味的行为,在他做来却分外自然。轻轻划过的指尖微凉,若有若无地自面颊上划过,留下令人无法忽略的酥麻触感。

  沈衡红了一张“老脸”,看向他的视线不自觉带了几分敬佩,心情复杂地感慨于他的“饥不择食”,心却不由自主地漏跳了半拍。

  都说男色惑人,老祖宗留下的话本子果然童叟无欺。

  她这般想着,没提防对方的手已经顺着她眼角的“细纹”滑向颈边,穿过半开的领口,抚向了锁骨处。

  她一惊,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不只是因为那纤长的手指摩挲在她肌肤上的暧昧,最主要的是——那里恰好是面具同脸颊黏合的地方!

  “大……大人,小妇人虽貌不惊人,但也是个有气节的女子。您这般调戏一个有夫之妇,好歹也挑个有树林的地方吧?”她状似无意地调侃着,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却已然收了手,面色了然:“原来是猪皮做的。”

  沈衡悲愤不已,在她数量堪多的一大堆人皮面具里,只有这一张是猪皮的。

  她怎么好死不死地就挑了这张脸呢?!

  端庄的沈大小姐犹自沉浸在丢“脸”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对周遭所有动静都失去了兴致,以至于缓过神来时,看到的只有一个几乎全部没入夜色中的缥缈背影。

  他不抓她了吗?她愣怔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并没有给她解穴!

  “那个,这位大人,您是去叫人抓我了,还是回去歇息了?能不能先放开我啊?”她诚恳地呼唤着,声音又不敢太大,也不知道他听到与否。

  “我们家其实还是挺殷实的,今日你放了我,他日我必有重谢!”

  “好人一生平安啊大人,立个长生牌位怎么样啊?”

  “大人?大人!”

  大人已经走远了。

  沈衡是在天空破晓时自己从围墙里爬出来的,迎接她的除却耀眼的骄阳之外就是道道那张饿得快要断气的脸。

  道道对她说:“小姐,您还记得进行宫之前嘱咐奴婢不要吃晚饭,出来之后带我吃夜宵的事情吗?”

  沈衡颤抖着一双小腿,扶着墙根站着:“我觉得这个时候,你关心的应该是我的身体。”

  “哦,那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你觉得呢?”

  道道蹙眉道:“奴婢瞧着,步行到早点摊,吃两屉肉包子应该不成问题。”

  沈衡:“……”

  禹城洪记包子铺内。

  “小姐,您就那样站了一晚上都没被侍卫发现吗?”道道塞着满嘴的包子问。

  沈衡一边躲闪着她喷出的肉末,一边摇头:“没有,那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宫灯都没点几盏。”

  这也是她吹了一晚上冷风之后才发现的。凌坤殿建造的年头早,在小小的禹城之中,光这个宫殿就占了整个城池的三分之一,很难想象这样巍峨的宫殿里也会有那样偏僻的居所。

  “行宫之内没人巡逻?那可算是奇事了。”道道摇着脑袋说,“不过说到没点宫灯,”她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您莫不是误入哪处不干净的院子了吧?”

  “不干净的院子?”

  “对啊。”

  道道看了看四周,凑了过去,神神道道地说:“奴婢听说,这深宫高墙之内冤屈事可不少,有的院子更是因为怨气太重而不得不被锁起来。您说的那位公子来去无声,别是……”她做了个翻白眼、伸舌头的动作,形貌、架势都惟妙惟肖。

  沈大小姐立时意会,且对一个十九岁的大龄缺脑女青年依旧能如此天真表达了极大的赞赏,她拍着道道的肩膀,道:“都说上京东直门北面的胡同里,写灵异话本子的猥琐书生一年能赚百两。你如今能有这般觉悟,可见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不若回去之后找他说说,看看能不能在他手下打个零工,也算给后半辈子谋了份好营生。”

  道道肥硕的脸庞颤抖了。

  “小姐,奴婢突然大彻大悟,觉得神鬼之说实在荒谬,等下就去帮您打探一下随行的大人里可有二十出头、武功高强、眼高于顶,又偏爱走夜路的,争取让您知己知彼,将他一举拿下。”

  沈衡闻言心情甚好,点点头,觉得“大彻大悟”这个成语用得甚是精妙。

  沈衡用过早膳之后回去补了一觉,醒来后将压箱底的兵器都翻找了一遍。

  她低头,在豁了口的九环大刀和生了锈的毒针之间犹豫了一下,第一次开始深思禹城收破烂的行情到底如何,会不会比上京的还要差上许多。

  她是鲜少会思量这些“正经事”的,但是老天爷似乎就见不得她“正经”,在她陷入沉思的当口,极其突然地安排了一张流着泪的她爹的脸出现。

  沈衡看着那上面“川流不息”的小眼泪半晌,这才想起她爹还等着“咽气”呢,于是无比心疼地摸上沈括的脑袋,安抚道:“爹,药店的老板说了,现下这个节气没有砒霜,要到冬天才有货。我昨儿给您交了半斤老鼠药的订金,那东西得现炒,再着急也得等到后天晌午才能吃上。”

  沈括哭得更厉害了,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

  沈衡瞧着是往市集的方向走,心下当场冷了半截,连忙出声制止道:“爹,那药店老板年逾八十了,您这样穿着官服去砸人家的招牌是不是不太好?况且,他还是禹城县令三姨娘的二叔叔的儿子,也是有裙带关系的,您这么……”

  “你少唬我。”沈括拿眼瞪她,“禹城县令才多大,他三姨娘的叔叔的儿子就有八十岁了?你真当你爹是傻子呢?”

  “三姨娘和县令……姐……姐弟恋嘛。”她弱弱地回了一句,顿时觉得自己在应变一事上的造诣实在低至尘埃。

  沈括仰脸看天,心中百感交集,他的闺女为了哄他,她那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都花在这上头了。

  “不去药店。”

  他如是说着,拉着她穿过一处市集的小巷朝前走,最终转到一处宽阔的官道前。

  沈衡知道她爹倔强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眼见着他目不斜视地从药店门前经过,总算松了口气。

  可是,当她看见那片熟悉的宫墙,外加“凌坤殿”三个大字的时候,她觉得,她还是带着他爹去砸药店的招牌吧。

  “衡衡,都说死有轻于鸿毛,亦有重于泰山,为父虽不算坚强,但依旧想选择后者。”

  仪仗在禹城休整是因为连日阴雨,如今转晴,估计明日便要启程上山了。他虽没什么出息,但也断不能为留个全尸连累了女儿,此番过来,就是去跟端王告罪,争取宽大处理。

  他站在烫金匾额之下,面上带着平日少有的严肃。

  棺材早就被退回去了,便是真买到了老鼠药,他也是不能吃的。

  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君没让臣死的时候,谁敢死?打皇帝老子面子的事,想想也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沈衡没想到自己的爹也有这般大义凛然的时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双手:“女儿欣赏您的气魄,但是现在毕竟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或许那灵石……”

  “为父心意已决,你无须再劝。”沈括甩了甩袍袖,抬脚就往里走。

  “大丈夫就要敢作敢为,既然做错了事,便要有敢于承担的勇气,怎可如此畏首畏尾?”

  沈衡瞧着她爹那傻了吧唧的酸腐样,急得心肝脾肺都抽到一块去了。

  灵石还未找到,端王爷要是一生气,将她父女二人都抓进牢里可如何是好?

  “爹!”她猛地一跺脚。

  “您自己进去吧,天牢里的伙食不好,您好歹也留下我在外头给您送口饭吃吧。”

  不是她事到如今都不肯说出实情,实在是一旦说出来了,她爹一定会比现在进去得还快。

  弄丢圣物和将圣物填了“狗洞”都是死罪,但是前者顶多被砍头,后者那就要被分尸了。

  沈括闻言连忙抓住沈衡的手腕。

  “不行,送饭的人有的是,但是你走了,就没人给我壮胆了。”

  就知道方才那点豪气是他硬撑出来的。

  沈衡也没心思同他瞎扯,甩着手腕道:“壮胆您得去庙里请菩萨,我又没开过光,进去也没用。”

  “我看着你心里才踏实,别啰唆,快点跟我进去。”

  父女俩只顾你拉我拖地在原地转圈,没提防同迎面走出来的人撞在了一处。

  来人一身暗金朝服,生得极是风流俊俏,被撞之后面上也没有半分不悦,只是笑弯了一双眉眼。

  “沈大人这是闹哪一出呢?大日头下也不怕中了暑气。”

  沈衡对朝服等级明白得不多,但也知晓绣有四爪麒麟的朝服不是随便什么官员都能穿的。

  果然,沈衡就见她爹行了个大礼,诚惶诚恐道:“顾侯爷恕罪,下官一时心急冲撞了您,还请原谅,原谅。”

  “多大的事,也值得这样。”顾侯爷伸手拉住他,“你平日最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怎的今日这般慌慌张张的?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沈括听后整个眼圈都红了,一脸“难得您懂我”的神色:“侯爷英明,下官确实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此番前来行宫,就是来给端王千岁请罪的。”

  沈括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忙拉着顾侯爷的袖口,急切道:“不知千岁爷现下可在里头?下官贸然前去,是否会打扰他?”

  这位顾小侯爷乃护国将军顾寻的儿子,平日里跟端亲王一直私交甚好,再没有比问他更合适的了。

  顾允之倒似并不在意他犯了什么错处,安抚道:“沈大人不必惊慌。”只是提到千岁爷,他又有些失笑,“月锦他确实在忙正事,只不过你现下进去也无甚不可,他在忙的时候,心情还是不错的。”

  沈衡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就翻了个白眼。

  她这个动作的寓意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了哀叹她倒霉至极的人生。只是她翻得有些太认真了,以至于眼珠在眼圈里晃了半天才归位。

  “重见光明”之后,她对上的就是在场两个男人“关切”的注视。

  她听见她爹挺嫌弃地介绍道:“喀喀,这个是小女沈衡。她平日里没见过什么世面,让大人见笑了。”说完还默默同她拉开了些距离。

  亲情凉薄至此,多少让沈大姑娘感到些许心酸。

  不过这些年她也习惯了,仍旧端庄无比地福了福身,老老实实地招呼道:“侯爷安好,洒家这厢有礼了。”

  她的话刚出口就气得沈括差点昏厥过去,他气急败坏地提点道:“是‘奴家’!‘洒家’是公公的自称。”

  沈衡羞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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