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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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易一愣:“郡主相信收受贿赂的是那孙招,而不是我爹吗?”
“当然相信,他能教出你这样知礼博学的儿子,怎么会是个被财色蒙蔽的人呢?”李颐听掐了把他白净的脸蛋,忍不住想,什么时候魏登年也这么白软可欺就好了,“放心吧,今晚睡我这儿。”
郑易:“啊?”
“呸!不是,我的意思是这点小事我帮你解决,今晚你就别回郑家了,外边天黑不安全,万一县令要对你做什么呢?我让人给你收拾间客房出来。”
郑易微微颔首,安静地应了一声:“多谢郡主。”
不知道是力气太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李颐听总觉得他脸上被她掐过的那块,格外红润。
既然来了活,李颐听便闲不住,当即让红豆带了几个府卫去找行贿之人。收拾一番后,她在主客厅里见了他。
此人叫赵钱,是郑鸿名下的学生,那日郑鸿便是撞见他把金条交到了孙招手里。
人嘛,长得十分一般,就算见过几面,扔进人堆里也找不出来的那种。
李颐听的兴致一下子蔫下去一半,身子往下滑了滑,打了个哈欠,瞥到旁边郑易期待她主持公道的眼神,又立刻挺直了腰板。
李颐听:“赵……”
“小的赵钱。”
“赵钱,你知道本郡主找你是为何事吗?”
“小的不知……”
李颐听重重在手柄上拍了一掌,“啪”的一声,堂下的人也跟着一哆嗦。赵钱没见过郡主,以他的家境还够不到围在宋炽身边的资格,只是早早听闻她凶悍的名声,一被召见便立刻来了。
“小的真的不知啊。”
“哦,”李颐听摸摸鼻子,“那本郡主便告诉你,此番叫你前来,是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给我好好想想,想清楚,孙招到底有没有向你索要贿赂?”
赵钱听到此话,终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瞧了瞧李颐听,又看了眼旁座的郑易,想起来之前的一些传闻。
“自然收取了贿赂。”
话音一落,李颐听和郑易皆是一愣。
这就说了?
这么轻松就能解决那两个狼狈为奸的了?
李颐听还以为会要软硬兼施,费上一些工夫,毕竟孙招于他还有师生情谊,没想到问了一句他就说了?
李颐听乐了:“算你识趣。”
赵钱脸上浮现出讨好的笑容来:“孙招年年受贿,一个学生都不落下,根本不配为人师,全凭郡主做主。”
“好,那今日就这样吧。明日我会再请你出证一趟,到时候你便照着刚刚所答,把孙招受贿之事再详细地说一遍。”李颐听松快地喝了口牛乳,“等本郡主收拾了孙招和县令,会重重赏你的。”
赵钱欢喜地谢了恩,李颐听挥挥手,便让红豆把他带走了。
红豆带着赵钱刚刚离府,悄悄蹲在太师府门外的两个捕快交换了个眼神,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赵钱前脚到家,没过多久,孙招便“咚咚”敲响了赵家的门。
只要赵钱愿意做证,说出孙招收取贿赂一事,那么郑鸿的罪名、何县令的维护便一眼明辨了。
事情即将解决,李颐听心情甚好,酣睡一夜后带上郑易、红豆还有不少用来壮声势的府卫,精神饱满地出了府。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了县衙。一到衙门,李颐听就霸占了县令的位置,还颐指气使地叫周县丞去请孙招和赵钱。
何县令听之任之,笑眯眯地搬了张凳子在她右下方坐下。
李颐听哼道:“你也下去跪着。”
何县令干笑一声,却未违抗,应了声“是”,也同孙招等人跪到了一处。
李颐听拍响惊堂木,堂下“威武”的气势立刻造了起来。
她满意一笑,开门见山,直接提审。
赵钱上前几步跪下,一开口,却是跟昨晚截然不同的回答。
“小民从未将金条给过老师,孙先生也从未私下收要过贿赂,还请郡主明辨。”
李颐听道:“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这厮怎么出尔反尔?”
赵钱十分为难地眨巴下眼睛,突然高呼:“郡主,污蔑师长的事小的实在不敢做啊,您许诺的好处小的也不会要,还请郡主放过小的!”
李颐听大怒:“你敢反咬本郡主?!”
可不论她再如何审问,赵钱都一口咬定孙招没有收取贿赂。李颐听又派人去找了两个学生过来,二人也皆是矢口否认贿赂之事。
孙招越发得意,甚至站起身来道:“郡主,在下未收贿赂便是未收,咱们就算是闹到老太师那里,她老人家也会还在下一个清白。”
李颐听算是知道了,赵钱就是墙头草,比她还墙头的那种。
堂下的郑易默默听了许久,将下面几个人扬扬得意的神色尽收眼底,向李颐听道:“这些人早就已经串供,此刻若是再不依不饶,也只会坐实您威逼利诱。我们还是先回去再做商量吧。”
“那你爹怎么办?”
郑易哑然。李颐听扒开他,凝声问道:“何县令,既然今日无法证实孙招收受贿赂,但你也同样无法证实就是郑鸿收取贿赂,可否将他先行放出?”
何县令慢悠悠伸出只手来,周县丞立刻有眼力见地把他扶了起来。
何县令不紧不慢地开口:“自是不能。”
李颐听冷笑一下,她就等着这句话。
“既然两方都互相状告对方收取贿赂,在分辨不清的情况下,又已经收押郑鸿……来人啊,把这孙招也给本郡主关进去,跟郑鸿同吃同住,待遇一般。”
何县令一惊:“郡主三思。”
“何县令,本郡主会盯着你有没有按照我说的做,”李颐听盖棺定论,“退堂!”
-3-
一行人呼啦啦离开。
他们走后,赵钱又在衙门里待了许久才出来。没走多远,他忽然被窄巷里一个从天而降的麻袋罩住了脑袋,拖了进去。
赵钱呼呼呜呜地激烈挣扎着,挣着挣着发现麻袋压根没有扎紧,一用力就脱出来了。
李颐听等人围着他站了一排,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是盯着他看。
赵钱被盯得毛骨悚然,没一会儿又恢复到昨晚那副狗腿模样:“郡主,小的刚刚真的不能说真话呀。
“郡主,您这是在害我。您这样做,孙招虽入狱但也罪不至死,事后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小的呢?您让小的以后还怎么读书上学?以后哪个私塾还敢要小的?
“您今日也看到了,孙招上头有县令罩着,若小的说了真话,以后他指不定怎么报复,您让小的怎么在郸城活下去?”
“无知,愚昧!”
“是是是,小的愚昧,小的无知。”
李颐听气呼呼地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失去了突破口,李颐听一路上闷闷不乐。
“到底是什么让他改口的呢,真的只是单单一个县令吗?他就不怕我处置他吗?”
郑易瞧着她的脸色不好,反而安慰起她:“孙招在郸城开私塾已有十年之久,根深蒂固,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势力保着他。私塾人来人往,一批走了又来一批,保下他就等于保下了一棵长盛不衰的摇钱树。
“郡主此番让孙招与我爹同吃同住,让我爹不必吃苦,草民已经很感谢郡主了。”
电光石火间,李颐听立刻抓住了重要线索,她侧目看向红豆:“上次我给你的那根簪子你怎么没戴?”
“奴舍不得戴,收在房中了,等会儿就给小姐找出来。小姐可是想到了什么?”
李颐听点点头。
回府后她就抓着那根翠亮的簪子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做工材质越看越觉得像是从宫里流出来的东西。
周家家主就是个县丞,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西?就算是县令为了堵他的嘴,这贿赂未免也太过贵重了。
除非,周家还知道更多的秘密。
李颐听沉吟片刻。
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将重点放在孙招和郑鸿的矛盾上面。那郑鸿前脚写信给当地通判,状告县令和孙招勾结,后脚就被逮捕。
或许,通判本身也是贿赂中的一环呢?
如果顺藤摸瓜把这条线给拽出来,她岂不是就能名正言顺挖掉周家这块烂肉,还不让魏登年手上沾一滴血?
她心中微动,渐渐兴奋起来。
若是将军府还在,魏登年没有遭受灭族变故,他现在应当像天底下所有风流的世家公子哥那样吧。跟着父亲征战沙场,手腕翻转剑光闪动;回到都城纵马过市,又是风姿飒爽的少年郎君。
这些都是他原本的生活。
如今他失去了,她想帮他找回来。
想象一下,日后他再纵马过市,偷取芳心,但身前依偎着娇滴滴的她——
那场面,该羡煞多少妇女。
妙啊。李颐听一下子从凳子上蹦起来:“红豆,去找套夜行衣过来。”
郑易吓了一跳:“郡主?”
她显得有些激动,整张脸都熠熠生辉。
“周家一定知道什么,而且县丞家一定比别的地方更好下手去查。我要夜、探、周、府!”
红豆应了一声,这样的事情小姐前段时间可没少做,于是她转头就去找衣服去了。
郑易却着实惊慌了:“郡主不可啊!您、您身份高贵,万一出事或者被发现……再说君子岂能私闯民宅翻墙入室,我、我、草民不值得!”
“值得值得,我本来就不是君子。”李颐听期待地搓起小手。
郑易难以言喻地看着她,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坚定道:“那草民便与郡主一同前去!”
李颐听摆摆手:“不需要,你又不会武功。”
郑易:“郡主不也不会吗?”
“啊?哦!我的意思是,我已经轻车熟路了,你就乖乖待在府里,等我把他们的罪证搞到手,替你父亲鸣冤。”
“郡主……”郑易心下震动。
“哎呀哎呀,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此行并不是为你,而是为了……为了惩奸除恶,帮你只是顺带的事情,放心吧。”
郑易努力平复心绪:“草民绝不会让郡主独自涉险,请郡主许郑易一同前去!”
李颐听看着他好生奇怪:“你以为这是去逛窑子吗,有什么好争的,你去了,我还要照顾你呢。”
郑易顾不上脸红,急急肯定道:“草民绝不会拖郡主后腿!”
“不带不带。”
要是被他发现宋炽有一身功夫的话,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事端。
李颐听已经决定了,郑易却还在旁边不依不饶地争取。正争执不下的时候,“噗”一声,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冲破窗户纸,夹着道凌厉劲风砸在了郑易的后脑勺上。
似饱含怒气一般,脾气之冲,手劲之大,飞啸着砸过来,当即就把郑易砸得泪花一溅,“嘶”地痛叫一声,蹲在了地上。
李颐听立刻冲过去推开了窗子,却连个背影都未捕到,窗外只剩下摇晃不止的树影。
“没事吧?”李颐听回身扶起郑易。
他捂着后脑勺摇头:“不必……嘶,方才是什么东西?”
李颐听捡起骨碌滚到桌下的一锭银子,上下翻了翻,摸了把底部凸起的字眼,又咬了一口:“是银子,而且是官银。”
“这是何意?”
“我也想知道。”是谁,又是为何,在此刻送来这么一锭官银?刚才他们说的话,又被听去了多少?
等等,官银。
李颐听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周府替魏登年挨板子的时候,他面前就有这么一箱东西,好像也是官银。
周府,官银。
一个县丞,家里怎么会有官银呢?
“他在提醒我们!”
红豆捧来了夜行衣,李颐听一把接过丢开,眉毛都扬了起来:“不用去周府了。红豆,你立刻吩咐下去,帮我查查最近这十年来以郸城为中心,周边县城乡镇里有没有发生过天灾人祸,严重程度就按照朝廷有无拨过灾银、数量多少计算;再查灾银流向,每一笔不清楚的款项我都要知道它的去处!多派点人手,调度方面我会去跟外祖母禀明的。”
红豆不疑有他:“是。”
“郡主的意思是,他们私吞了灾银?”郑易头上的疼痛缓了一些,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猜的,但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郑易一头雾水:“那是谁在帮我们呢?”
能轻易进入守备森严的太师府里,又清晰知道他们动向的,李颐听脑子里几乎在一瞬间便得到了答案。
除了他,谁会处心积虑藏好周家的把柄,又隐忍不发呢?
李颐听低低笑起来。
“郡主,郡主?”
郑易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啊”了一声:“我也猜不出来是谁。你脑袋要紧吗?要叫大夫吗?这一下砸得有点狠啊,先前我还以为是来谋杀你的。”
郑易道:“幸好证物不是把刀子。”
李颐听深以为然:“今日你便再在这儿宿一晚吧,房间已经让人给你收拾好了,明日我再让几个府卫与你一同回家,守在郑家护你周全。”
郑易朝她深深一躬身,拱手:“多谢郡主。”
翌日,李颐听还是偷摸去了一趟周家。
在这之前,她特意与红豆分头协作,让她出场转移视线。
周家大房的院子比其他地方难进多了,丫鬟婆子加起来便有十六个,恐怕宫里低阶点的妃嫔都没有这种待遇。
小心地避开了这些人,李颐听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周家一家子都被召去门口接驾,李颐听趁此机会在卧房里摸摸瞧瞧,找出了床底下的暗盒,果然一箱子全是官银。
她不动声色地退出去,回了太师府,又派人把红豆找回来。
被打发去的府卫在红豆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小丫头“哎哟”一声,懒懒地从周县丞搬来的凳子上起身,笑得十分讨打:“郡主说突然身子不爽利,不来喝茶了,你们都回吧。”
跪了两炷香的县丞和大房努力笑得不太勉强:“是,姑娘慢走。”
李颐听原本不用这样大张旗鼓的,她大可以搜集好证据,直接打着她外祖母的名号去周府搜查。
可她更想在魏登年的人生拐点到来之前料理了周家,让他对周家的恨积攒得不那么足量。
但她没有想到,拐点来得那么快。
卺朝重武,每隔两年就会在各地挑选一些不错的苗子作为皇帝的亲兵储备,分营分地地历练培养。在营中期满三年后,赏赐相当丰厚,而十分优异的则会留在朝中,保证卺朝武将不绝。
募兵事宜在郸城西头操办。御龙营副将刘悬带的一队人马入城后,迅速搭好了高台,方式也新鲜粗暴,并非报个名就能上,还要先经过三轮考验。
第一轮为两两一组对擂,立刻便能筛去一半想来军营混吃混喝的废物,以及小商小贩之类的瘦弱男子;
第二轮是剩下的比试者抽号对擂,仍然一对一,此番之后,便又去了一半糟粕;
最后一轮则是由刘悬带来的兵卒和仅剩的比试者对擂。他的人马都是练过几年的,所以这一轮输赢不算结果,由他的兵卒比试过决定对手是否有资格留下。
这样的筛选其实很容易出现包庇贿赂,但刘悬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急性子,上午搭台下午便操办起来。他也不挑,没有让人额外搭建什么上席,搬了把凳子往台子一角放下,便坐在了那处。
随后,踊跃报名的人便将擂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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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们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魏登年脸上还带着小睡后的异样红润,漫不经心地倚在门边笑着,身后一整室的光亮仿佛都及不上这一抹笑。
院子里围了十几个家仆,还有大房派来盯梢的丫鬟。
两年一次的募兵,每次都是这样的排场,也就这个时候,他可以在宋炽不光临周府的情况下回到假院子里,被家仆们轮流看守,直到募兵结束。
“露之,你是叫露之吧,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垂着眼,风轻云淡地拂了拂衣襟,狭长的眸子定定落在面前丫鬟的脸上。小丫头刚来周府两三年,还没被江湖的险恶鞭笞过,没一会儿就被盯得脸红心跳。
“到、到申时了。”
“嘶,你回他做什么!”旁边的家仆扯了她一下,伸出只手指着魏登年龇牙咧嘴,“你这厮想死是吧,还不乖乖滚进房里待着,小心我揍你。”
魏登年好似闻所未闻,漫不经心地笑起来:“这么晚了啊,周映又去赌马了?”
“少爷不在府里。”
露之一对上魏登年的眼睛就不自觉地回答他的问题,就像被摄了魂魄似的,怎么从前没见到他这样笑?
“跟你说话呢!还跟我在这里磨磨唧唧,我看你是找打!”
家仆指着魏登年扬起手来拉开架势,然而还没有碰到魏登年的肩膀就觉腰间一空,雪亮的刀刃在他面前闪出道寒光,手指头跟着一凉,一截肉色在地上滚了圈停下,鲜血立刻汩汩喷涌出来。
周家的家仆本来是没有配刀的,今日是为了防魏登年才有此准备,此刻反倒是自食恶果了。
魏登年出刀太快,痛感后知后觉地从身体里钻出来,家仆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其余人没料想过魏登年这儿真能出变故,皆是愣了一瞬,又立刻呼啦啦围成一圈,试图将他困在里面。
“就凭你们?”
魏登年冲着面前的家仆踹了一脚,那人被震飞了数米,落地后张嘴吐出一口浓稠的血来,肋骨寸寸断裂,爬也爬不起来。
魏登年飞身上檐,留下个嚣张轻慢的背影:“给他止血,别让他死了坏我事。”
六年来,魏登年第一次堂而皇之地走出了周府,人来人往的街市看似和他在周府里窥见的并无不同,但无人知道,每走一步,于他都是山呼地动。
城西的募兵刚刚结束第一轮。魏登年走到报名处敲了敲桌子,昏昏欲睡的小将托着脑袋的手撑得一歪,瞬间惊醒过来,打着哈欠道:“已经结束了,两年后再来吧。”
魏登年微一拱手:“家中有事误了时辰,能否通融?”
小将为难地皱起眉头:“这不合规矩。”
“规矩又如何?你们最终的目的不是要募兵吗?”他笑道,“我能赢。”
进入第二轮的人不少,各有各的狼狈,可唯独有一人,不论对手如何出招都应对自如,如一棵挺拔的青松不离脚下方寸之地。
进入最后一轮,比试台上只剩下三十来号人。一直松松懒懒坐在高台一角的刘悬忽然坐直。
那人似乎是精神不大好,脸色苍白,身似弱柳,像是一拳就能被打趴下。可刘悬只看他利落从容的步子,便知道他不是只会点拳脚的莽夫,甚至他的身手远远高出跟他对打的小兵,然而他却似有意隐藏,并不急于一举将对方击败,而是迂回地避开,在小兵必败的局势里刻意给对手制造赢面,直至周围有两三人陆续胜出,他才好像遛够了,准备出手。
刘悬看了一会儿,提气几步蹿过去,推开小兵,接了他欲定胜负的一拳:“畏首畏尾有什么意思,跟我比试比试!”说着手刀化利刃,带起一道疾风,向他腰腹逼去。
魏登年并不想张扬,可对方动作太快,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半身猛地后仰避开,腿脚滑蹿出去,跟刘悬擦身之际,拂去一掌,招式轻柔无力,宛如一条游走的白绫,然这“白绫”攀上人的手腕竟如有万钧之力,以柔制刚,刘悬几番用力都像是卷进了棉花堆里,几个推转间被生生逼退两步。
刘悬没想到自己这一把年纪了还能被个毛小子制住,愣了愣,气得要再来。
魏登年忽然开口,语气微惊:“刘叔叔?你是刘悬叔叔吗?”
刘悬收招,盯着他看了半晌,愕然:“小年?”
他两步过去,一把抱住了魏登年,抓着他晃了晃,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大笑:“你都长这么高了,样子也变了些,更好看,不,更俊了,我差点都没认出来你!”
魏登年被他晃得咳了几声,露出个苍白的笑来:“这么多年了,我也该长高了。”
刘悬欣喜的神色顿了顿,让人搬来张椅子放在台上,叫其余人继续比试,他则迫不及待地和面前的少年叙起旧来。
“我当年听说你住进了远房亲戚家,此后便再无你的消息,没想到今生还能叫我再碰见你!小年,我真是太高兴了,等会儿叔叔定要与你痛饮一番!”
魏登年温声道:“小年自是奉陪。”
“你一身武艺没丢,反倒见长,将军在天之灵若是知道定会高兴!不过你可别怪我没认出你来,你这招数似乎不是出自将军啊?”
刘悬一辈子雷厉风行,此刻见到故人之子,却一下子成了个絮絮叨叨的半大老头,说个没完:“还有,你怎么看上去身子不好的样子?还穿个……这是下人衣服吗?你那亲戚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刘叔叔一下子问这么多,叫我先答哪个好?”魏登年虚弱一笑,“近年来,不知为何身体每况愈下,爹教的打法不太适合我了,迫不得已改变了路数。”
“好好好,适合自己才最重要。那你现在住哪里?”
“周县丞周家,他们都对我很好。刘叔叔别光顾着问我了,你呢,你怎会……”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突然募兵呢?”
刘悬能征善战,曾是他爹麾下主力副将,风头最盛时曾一人带着百姓守下一城,可如今却变成个募兵的将领。
说将领都是夸大了,募兵处归御龙营管辖,御龙营只是卺朝兵部一个小分支,更别提刘悬只是募兵处其中一个小头头,说白了,就是那八品的何县令都压他一级。
刘悬叹了口气,往日的嚣张锐气似在这一息中去了大半。
“当年将军辞世后,咱们陛下就将三十万大军打散重组,塞往各个兵营,要不就是把不同的队伍各抽出些人来,换个领头的。将军身边的亲信陛下虽然一个没杀,却明升暗降,给我们换了差事。那个张怀叔叔你记不记得?跟你爹最亲的副将,被皇帝调去当文官了,你说说这世道……唉。”
如此一来,魏家三十万大军,再成不了气候。
魏登年蹙眉道:“陛下手段真是高明。”
“呸,就咱们陛下的脑子哪能想到这些,还不是毕愁那个老瘪犊子的主意?”
魏登年道:“当年弹劾我爹的文官之首?”
“正是。”
魏登年想到什么,扯动心绪,低声咳嗽起来,刘悬立刻给他拍肩,喊着报名处的小兵:“快拿碗热茶过来。”
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杯递过来,魏登年道了声谢,接过喝了一口,还未咽下,便被喉间一口急气顶了出去,喷出的一口茶水里掺着半口血水,人也往前一头栽下,被刘悬眼疾手快地捞住。
“小年!”刘悬大惊失色,忙回头冲手下叫嚷,“愣着干什么,去叫大夫!快叫大夫!”
好几个兵卒应声跑了出去,慌里慌张地从医馆里找了四五个大夫,拉着人就跑。几个大夫被拉到募兵处,每个人上去一诊,脉象都是同一结果——中毒。
“没错了,初执脉来疾去迟,外实内虚也,且心脉声微,伴有咳疾不治,血中见黑又苔色发白,种种迹象都是中毒症状。”五个大夫里只有那位年过八旬的老医者在魏登年指尖扎出滴血来嗅了嗅,给出了最具体的诊断,“且还是种罕见的毒药,老朽无能,不知其解。”
“怎会如此?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呢?”
刘悬不信,又不得不信,募兵也交给下属去管,他把魏登年背去医馆,朝着老大夫深深一躬身:“这是我故人之子,故人待我恩重,我就是死了他也不能死,还请大夫救他。”
老大夫摇摇头:“这并非市井上的普通毒药,除非老朽知道其名,不然很难找到破解之法。”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刘悬来回踱步,看着榻上形销骨立的孩子,心里比在战场上挨了一刀子还要难受,将军若是知道他唯一的儿子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给昏睡的魏登年喂了半口水,把门口几个兵卒叫进来:“抬着小年,走,去周府!”
第6章
好久不见啊,宋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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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那边已然兵荒马乱。魏登年逃了,两个家仆一伤一残,惨叫声传遍了整个周府。
刘悬一行人从医馆里借来了担架,抬着魏登年气势汹汹地杀上周家,看门的拦也拦不住。刘悬脸上怒意难掩嗓音凶急,逮到一个看着能做主的便质问道:“他可是你们周家的人?”
陈氏第一反应就是魏登年刚出门就惹了祸事,眼珠子转了几圈,张口便道:“哎哟!这不是我们家里逃跑的下人吗,怎么回事啊?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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