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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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披素色宽纱袍,面上仍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
陈统领与容瑕相对而坐,面有难色的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云庆帝最近睡不安稳,所以想要容瑕给他抄一份经书放在室内,然后再画一对门神贴在大月宫内殿的门上。
“为陛下分忧,是微臣的荣幸。”容瑕应了下来,但是在起身行礼的时候,陈统领还是看到他脸上露出几分痛苦之色。看来容瑕的伤口并未痊愈,所以才会动一下便疼。
陛下之前因为太子的事,迁怒到容瑕身上,打了他板子。现在容瑕伤口未愈,又让人家替他抄写经书画门神,这事做得……
幸好容瑕对陛下一片忠心,若是遇到其他人,只怕早就心生不满了。
为臣者自该忠君,但是为君者,也该体恤朝臣,不然龙椅便坐不长久。
“侯爷。”等陈统领离开以后,杜九的脸色才垮了下来,“云庆帝真是欺人太甚。”
“有什么可气的,”容瑕淡淡地站起身,“我这会儿巴不得他身体康健,好好的活着。”
“主子?”
“至少要活过明年三月,”容瑕语气冰寒,“至少在我办喜事的时候,不能沾上晦气。”
“那这些经书……”
“让云方丈操心去,”容瑕冷笑,“我养了他这么久,可不是为了让他陪我参禅念经的。”他低下头,从旁边抽屉里取出一只草蚱蜢放在手里慢慢把玩,脸上的表情才好了几分。“是。”杜九觉得伯爷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伯爷,静亭公府又派人送东西来了。”
这个又字,显得意味深长。杜九觉得,这话没什么毛病。
很快东西送了过来,是一篮子冰镇着的荔枝,让人看了便食指大动,忍不住剥开两颗吃起来。
容瑕让杜九亲自把静亭公府送东西的下人送出去,自己却看着这篮子荔枝发呆。
说是一篮子,实际上是半篮子冰加上面铺着的一层荔枝而已,但是这种被人惦念着的感觉却很好。
冰块散发着凉凉的寒气,容瑕拿了两颗放在掌心,心中的燥意也被这股凉气压得无影无踪。
当天晚上,容瑕亲笔所画的门神图便送到了云庆帝面前,因为经书太长,一时半会还抄不完。
门神刚送来,云庆帝便迫不及待地让陈统领亲手贴到门上去。或许……或许他年少时期的同伴,在看到门神画是容瑕所作以后,会放过他。
“陛下。”王德捧着一个托盘进来,里面放着一个丑陋的香包,上面的字歪歪曲曲,勉强认得出是一个福字。
“这是什么东西?”
“今日奴婢到静亭公府送荔枝的时候,福乐郡主交给奴婢的,说这是她特意绣的福气香包。”
云庆帝不知想到什么,忙道:“快把这个放在朕的枕头下。”
“是。”王德笑着把香包压在了云庆帝所睡的枕头下。
他看了眼这个苍老的帝王,躬身退了下去。
这一夜,云庆帝睡得极其安稳。没有噩梦,也没有起夜,一夜睡到了天明。当他睁开眼,看到窗外灿烂的阳光,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很久都不曾这般轻松过了。
他甚至发现,自己麻木的双腿与右臂都有了感觉。
是因为香包,还是因为那对门神画?
又或者两者皆有?
“来人!”
“传朕的命令,赏福乐郡主,成安侯。”
接下来的几日,云庆帝都睡了安稳觉,他甚至能在太监宫女的搀扶下,下床走上几步。当成安侯遣人送上抄好的经书以后,云庆帝觉得,他很快就要摆脱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的苦日子。
赏赐源源不断地送到班家与容家,谁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怎么了。
倒是关于陛下渐渐康复的消息传到了前朝,不少对蒋洛早就不满的大臣们忍不住期待着陛下临朝的一日。
还有流言传出,说是福乐郡主与成安侯为了陛下的健康,去了某个寺庙祈福,所以陛下才能好得这么快。但是这个流言没有得到证实,谁也不知道真假。
不过大月宫内殿的门上多了一对门神画,而且还是成安侯真迹的消息,到底是传了出去。
第98章
“父亲,母亲,”班恒送走宫里来的太监,钻头一脸雾水地对家人道,“陛下最近几日是怎么了,老往我们家送东西,嫌好东西太多了?”
“或许是看在我们借了太医给谢家的份上?”班淮比儿子还摸不着头脑,他把容瑕写的谢恩奏折交给云庆帝后,云庆看完折子虽然略有动容,但也没让他觉得对方感动到无法自抑的地步,怎么才过了没两天,就一个劲儿往他们家塞东西了?
“国公爷,小的打听到了,”班淮身边的长随小跑着进来,“陛下不仅给咱们府上赏赐了东西,成安侯的府上,赏赐也是源源不断,外面都传我们两家人得了陛下青眼呢。”
“我们家什么时候没有得青眼?”班淮挥手让下人退下,心里隐隐觉得不安,陛下以往虽然厚待班家,但也不像现在这样,日日往他们家送东西,仿佛迫不及待向世人证明,他对班家人有多好似的。
“陛下没那般看重谢家吧,”班恒有些犹豫道,“怎么可能为了谢家做出这么多事。我听说谢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陛下与皇后只是派人问过两遍,他们家得的赏赐,还不如我们家一半呢。”
“姐,是不是你上次进宫跟陛下说过什么,让他对我们班家好起来?”班恒扭头去看班婳,最近几日他姐闲得无聊,看到家里有个绣娘绣的东西漂亮,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也要学刺绣。
学了好几天,勉强懂得针怎么拿,线怎么理,然而绣出来的东西却不能看。若不是他今天偶然碰见,还不知道他姐这么无聊。
“我也没说什么,”班婳左手食指隐隐发疼,根本没心思听班恒刚才说了什么,现在听到他问这些,她愣了一下才道,“要不我派人去成安侯那边问问,或许是因为他做了什么,陛下才对我么另眼相待。”
“这倒也有可能,”班淮附和地点头,扭头去看没有说话的阴氏,“夫人,你意下如何?”
阴氏缓缓点头:“嗯,去问一下也妥当。”
成安侯府里面,送礼探望的人,宫里送赏赐的太监,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差点踏平了成安侯府的门槛。这些人在容瑕受伤的时候不曾探望,容瑕没有怨过他们,但是他们现在来了,容瑕也不会热情招待他们。但是没有人觉得容瑕这样做得不好,反而对容瑕的品性更加吹捧,仿佛他就是不世出的圣人。
班家护卫上门时,容瑕正在与门客王曲说话,听到下人传报,便对王曲道,“稍等。”
王曲看到侯爷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微微有些焦虑。他承认福乐郡主是个很好的女人,但是侯爷对福乐郡主的态度,实在太过了些。君子爱美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却不能耽于美色。
不过是班家的一个下人,便让侯爷露出这般急切,若是班家的那位郡主上门,侯爷还会做出何等姿态?
容瑕见到这名护卫后,面色柔和了几分,“你们家郡主派你过来,所为何事?”
“在下见过侯爷,”护卫给容瑕行了一个礼,然后道,“郡主派属下来,是想问一问近来发生的事情。”
“哦?”容瑕挑眉,“你们家郡主是在担心陛下赏赐的事情?”
护卫没有想到他还没有开口,容瑕便猜了出来,他愣了一下,方才垂首道:“回侯爷,正是此事。”
“你今日若不过来走一趟,我也要派人过去一趟的,”容瑕笑了笑,“你回去让郡主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坏事。对了,近来我寻得了几本有意思的话本,你带回去给你们家郡主。”
护卫接过一匣子书,向容瑕道了谢。
直到走出成安侯府的大门,他才突然想起来,容侯爷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啊?
自觉办事不力,护卫很是愧疚,回到班府把话本交给班婳以后,还向她请了罪。
“不过是件小事,不必放在心上,”班婳笑着摇了摇头,对护卫道,“既然容侯爷说不是坏事,那必然就是好事了,你下去吧。”
“是。”护卫心中恍然惊觉,郡主对容侯爷似乎挺信任的。
“郡主,”如意端了一碗冰镇汤进来,班婳指了指桌案上,“放在桌上,都退下吧。”
“是。”如意福了福身,把屋里其他丫鬟一并带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班婳打开书匣子,从里面取出基本线装书,忽然一张纸从书籍页里掉了出来。
【婳婳给陛下绣的荷包真好看,何时给在下也绣一个。君珀落笔】除了这一行字以外,上面还绘制了一个荷包,荷包歪歪扭扭,更谈不上有什么美感。
班婳一愣,她什么时候给陛下绣过荷包?
忽然,她猛地攥紧手里的纸,把它一点一点撕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明白了,难怪陛下会忽然对班家这么好,原来是因为她“献”了一个荷包给陛下。这是容瑕在后面偷偷做的,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还有……陛下为什么会因为一个荷包,就对她好得可怕的地步?
转身拿起话本开始翻阅里面的故事,一本奇谈怪志里面,有个故事被折了一页,这个故事里面讲,有位老人病重,整夜惊梦,求神拜佛都没有用,可是他的晚辈亲自替他祈福,他竟是渐渐好了起来,也不再做噩梦了。
班婳合上书,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故事,还是容瑕想要借这个故事告诉她什么?
“婳婳,”阴氏站在班婳门外,“制衣坊的人来了,你让他们给你量量尺寸。”
“来了。”班婳抚平折页,把书放进书架中,顺手拿起桌上的团扇,匆匆走出门道,“前些日子不是刚做了十多套衣服么?”
“这是给你做秋装,”阴氏道,“天气热,绣娘手里的活计也要慢下来,一来二去不是要耗上一两月么,入秋后正好上身。”
班婳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抬头看了眼天上白惨惨的太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畏暑,她总是觉得今年的夏季特别难熬,还没进六月,便热得让人受不了。好在府里备的冰够用,不然她可能要发疯。
今年陛下行动不便,应该不会去避暑了。陛下不出京,他们这些勋贵朝臣自然不敢私自出京,不然追究下来,这个罪即便是班家人,也是担不起的。
制衣坊的人见到班婳便是一脸殷勤的笑,两个穿着体面,相貌姣好的妇人上前给班婳行礼:“见过郡主。”
“不必多礼,”班婳张开手,“知道你们忙,我便不耽搁你们时间了。”
“不耽搁,不耽搁,郡主是我们的贵客,能为您做出满意的衣服,便是我们莫大的颜面。”虽然不久前才量过班婳的尺寸,但是妇人仍旧小心地量着她身上没处地方,就怕出现半点遗漏。
“这季的秋装颜色素淡些,”班婳抬高下巴,让她们量自己脖颈长度,“不可用紫红两色。”
“妾身记下了。”妇人先是愣了一下,这位郡主可是最喜欢艳丽颜色的主儿,去年秋季可是在他们坊里定制了好多套艳丽的衣服首饰,偏偏一般人穿着显轻浮,唯有这位郡主穿起来只会让人觉得美艳逼人,不敢让人心生半点亵渎之意。
她恍然忆起,大长公主是这位郡主的祖母,去年大长公主为了救驾而亡,这位郡主要避开艳丽之色的衣服,倒是容易理解了。
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才量完尺寸。待制衣坊的人离开以后,班婳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今年的夏天怎会如此热?”
去年的冬天格外冷,今年的夏天又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这老天爷是有意跟她过不去么?
“我们倒还好,便是热了也能躲在屋子里纳凉,”阴氏叹口气,“若是全国各地都这般热,老百姓就要受苦了。”
连热了这么多日都没有下雨,肯定会出现大旱,老百姓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女儿从小没有吃过苦,所能看到的地方,也只有京城这一片地界。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即便是农人,日子也比其他地方的老百姓好过,受点灾遭些苦,便有人来解决。可是在一些偏远之地,就全凭当地官员有没有作为,反正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到那些地方去。
班婳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话来,因为她连这一点热都受不了,完全不敢想象,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过着怎样的日子。
京城里越来越热,可是整整十几天没有下雨,天热的时候,大街上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便是那些调皮的小孩子,这个时候也只会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不断有地方报灾的折子呈上来,然而二皇子却以皇上病重不可受刺激为由,把这些折子压了下来。只是派了几个钦差大臣下去治理旱灾。
朝廷中有人不满,可是陛下现在轻易并不见大臣,有些性急的大臣干脆找到几个受皇帝宠爱的人家,希望他们能够进宫带个话。
可是谁敢带这个话呢?
连二皇子都不敢做的事情,他们这些做朝臣的人,更是不敢插手。于是往日还喜欢游手好闲的皇亲国戚纷纷躲回了家里,任谁上门都称病不见,更有甚至自称中了暑,伤了心脉,要细养。
中暑与心脉有关系吗?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愿意帮忙。
这些皇亲国戚的行为,让一些重臣寒了心。平日里这些人吃美食穿华服,可是到了国家大事面前,却各个不愿意承担责任,若是整个大业朝都是这样的人,天下百姓还有什么样的盼头?
几位忧心百姓的大臣聚在了一块,想着进宫的方法。
“不如托人送礼到王德面前,这个太监是陛下跟前的太监总管,定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
“不成。”一位官员反驳道,“这些太监最会见风使舵,这个时候他绝对不会冒险。更何况你我手中都不太富裕,又能送多少他看得上眼的东西?”
地位如王德这般的太监,什么富贵没有见过,什么大人物没有接触过,王德只怕连正眼都不会看他们。
“这也不行,那也不妥,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这几个地方的百姓受苦吗?”稍微年轻一些的官员气道,“宁王根本就没把老百姓的命看在眼里,那几个所谓的钦差,皆是他的门人,去了那些地方又能做什么?”
众位官员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是啊,陛下不管是,二皇子又是个不把百姓性命放在眼里的人,只苦了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却没有人能够解救他们。
十日后,忽然一个消息传入京城,宁王派去羊牛县的钦差与当地百姓发生了冲突,竟是被当地百姓聚众打死了。
这个消息传到宁王耳中后,宁王气得当朝发了大火,当即下了令,要羊牛县附近的驻军平乱民,抓住罪魁祸首。有朝臣对宁王这道命令提出反对,哪只宁王竟对这些反对声听而不闻,还让侍卫把这些官员拖了下去。
一时间,朝中怨声载道。
越来越多的人对宁王不满,有位官员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终于见到了云庆帝。谁知道他说了没几句话,就被云庆帝不满地赶了出去,似乎嫌他有些小题大做。
“不过是几个乱民而已,竟然刺杀钦差,朕看他们是胆大包天!”
求见的官员被骂得狗血淋头,走出宫门的时候,回望着这座奢华的宫廷,长长地叹息一声。
古往今来,朝廷总是由乱入盛,又盛入衰,大业朝……也要走向这条老路吗?
无奈之下,几位忧国忧民的大臣聚在一起喝起苦酒来,酒过三巡已经有些开始醉了。
“我只是为天下百姓叫屈啊!”
“大业啊大业!”
有人伏在桌上痛哭起来,只是不知道是为天下百姓而哭,还是在为大业的未来痛哭。
“我们还有机会的!”一个年轻地官员忽然激动道,“还有一个人,也许她能帮到我们。”
这个年轻人是这一届的新科状元,与班婳上任未婚夫是同一届举子,不过他家世普通,刚入朝的时候并不如沈钰如意。但是自从沈钰被夺去官职与功名以后,这位新科状元便显了出来。
虽然现在只是个从四品小官,放在京城里不起眼,但是横向比较起来,他发展得已经非常快了。
“谁?”一位头发花白的大臣问。
“福乐郡主。”
“不行不行,不过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女人,她能帮什么忙?”老臣连连摇头,喝得有些醉的他,也不顾忌什么君子不可说人坏话这种原则,“而且这位郡主向来性格跋扈,性喜奢靡,这样的女人能做什么事?”
新科状元却不这样想,他去年出城办事的时候,还看到这位郡主帮着一位抱孩子的妇人提前进城,因为妇人怀里的小孩子高热不退,瞧着不太好。这事他从不曾对人提过,更何况他一个年轻男人,偷瞧一位未出嫁的姑娘也不太妥当。
能对一个生病小孩都有恻隐之心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丝毫良善之意?
“这事除了福乐郡主,恐怕没人再能帮忙了,”新科状元苦笑,“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很喜欢这位郡主,一年四季给她的赏赐就没有断过。”
“但她愿意帮这个忙么?”另一位同僚问。
“总要试一试吧。”
“侯爷,”一位相貌不显的小厮走到容瑕面前,“有几位官员准备去静亭公府求见福乐郡主,让郡主帮他们劝服陛下改变主意。”
“都有谁?”
小厮把这些官员的名字报了出来。
“空有一腔热血,却不长脑子。”容瑕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扔,冷着脸道,“我看他们平日里也没怎么瞧得上福乐郡主,怎么这会儿便求上门了?”
小厮不敢说话,垂首站着。
“罢了,”容瑕缓缓吸了一口气,眼底的情绪也一点点平静下来,“终究这些人还知道关心天下百姓。”
小厮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侯爷,要拦下他们吗?”
容瑕把手背在身后,走到床边看着院子里的一株石榴树。这棵石榴树是一月前刚栽种的,虽然日日浇水,可是天气太过炎热,看上去仍旧有些不精神。
“不用了。”
“在这件事上,我无权替郡主做主。”
“是。”
“工部跟户部的几位大人要见我?”
班婳放下手柄铜镜,扭头看班恒:“你确定他们要见的是我,不是父亲?”
“对。”
班婳觉得这些人有些莫名其妙,她略想了想,“让他们在外面等着,我更衣过后就去见他们。”因为天气原因,她这一身穿得不太讲究,在家里穿一穿还好,若是去见客就太丢人了。
“行。”班恒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你多加小心。”
班婳点了点头。
工部与户部的几个人在静亭公府的正厅里坐如针毡,尤其是听说静亭公陪静亭公夫人上香以后,他们就更加自在了。这事若是传出去,别人会不会认为他们故意骗小辈进宫涉险?
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连茶都换了一盏,可是福乐郡主还没有过来。
“诸位大人请稍坐片刻,”班恒走进正厅,对几人作揖道,“家姐片刻即来。”
“世子客气,是我等打扰了。”几位大人忙起身回礼。班恒是静亭公上过折子钦封的世子,论品级他们几个谁也没有班世子高,对方的礼他们可受不起。
又喝了一盏茶,福乐郡主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中姗姗来迟。几位大人见到正主,情绪有些激动,纷纷起身向班婳行礼。
“诸位请坐,”班婳目光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最年轻最好看的一个人身上,“不知各位大人找小女子有何要事?”
“不敢不敢。”几位大人你看我,我瞧你,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新科状元被班婳看得面红耳赤,他起身向班婳行了一个大礼:“郡主,我等确有大事相求。”
“大事?”班婳闻言轻笑一声,“诸位大人可真瞧得起我,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干过什么大事。”
新科状元:……
“郡主,这个忙除了您,恐怕无人能帮。”
“一般有人对我说这种话,我就有些害怕,”班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先说说是什么事,至不至于答应,我可不敢保证。”
厅内放着好几个冒着寒气的冰盆,所以屋内并不太热。不过几位大人却瞧得有些心疼,这种季节冰可是稀罕物,像班家这么用,竟不把冰当回事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哼!”一位老臣看着班家这般奢侈的享受,终于忍不可忍哼了一声。
“这位大人的话恐怕有些不妥当。”
其他几位大人心里也暗暗叫苦,这位同僚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若是得罪了这位郡主,他们还能求谁去?
“是是是,”几位官员忙道,“郡主说得是。”
刚才说话的官员也意识到自己脾气有些冲,起身僵硬地向班婳赔罪。
“这大热的天,哪来的冻死骨,”班婳挑眉,“这位大人是在跟我说笑吗?”
几位大人:重点是这个吗?
“郡主,虽然路无冻死骨,但是却有干旱得过活不下去的百姓。”新科状元道,“郡主,如今朝中一片混乱,陛下又不愿意见我等,请郡主为了天下百姓,进宫走这一趟。”
班婳愣了一下:“你跟我详细说一说,究竟哪些地方遭了灾?”
新科状元见福乐郡主这样,心中一喜,忙开始讲述起来。
听着对方的话,班婳有些失神。大旱灾,她梦里是出现过的,只是梦里太模糊,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只记得死了很多人,甚至还发生了暴乱,最后被人带兵镇压,尸横遍野,哀嚎声直上云霄。
想到梦里那个场面,班婳觉得前身都有些不得劲儿了。
难道梦里发生的那件事,就是今年?
“等等,你说谁下的命令?”班婳听到“宁王”这个称号,皱眉道,“蒋洛他只是一个监国,有何资格调动羊牛县附近的驻军?”
新科状元面上露出几分难堪:“郡主,如今朝中大部分势力,已经被宁王把持了。”
班婳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朝上两个相爷呢?”
新科状元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班婳的问题:“严相面上并不支持宁王,但是朝上有传言,严相与太子决裂后,便在私下支持宁王了。”
“那石崇海呢?”班婳对政治不感兴趣,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蒋洛那样的草包,也能把持朝政,“他是太子的岳丈,总不能支持宁王吧?”
“郡主,您忘了?自从石家小姐买凶刺杀令尊以后,石家就受到了陛下的厌弃,如今在朝中,石相一脉根本无力与宁王作对。”
新科状元想,若不是陛下打伤成安侯与姚尚书,只怕朝廷的局势还不会变得这般糟糕。只怕陛下也没有想到,如今朝中会变成这种状况。
朝中的局势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似乎从成安侯与姚尚书受陛下杖责,宁王让人顶替了两人职位开始。
若是陛下当初没有那么冲动便好了。
“你们是想让我进宫劝一劝陛下?”班婳失笑,“你们以为,陛下会听我的?”
第99章
“尔等饱读诗书,心怀天下,为何不敢直言纳谏,若是做得好还能青史留名。”班婳指尖嫩如青葱,她略抬着下巴,看起来十分的倨傲,几位官员都有种被轻视的恼怒感。
“武将靠平外敌守卫边关获得美名,文臣自然是定邦安国,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流芳百世,”班婳眼角微挑,贵气逼人,“诸位又何必来为难我一个弱女子?”
“若是我们死谏有用,今日便不会来劳烦郡主……”
“你们不是还好好站在这里?”班婳垂下眼睑,低头去端桌上的细瓷官窑茶盏,“若是诸位大人死谏无用,小女子无论如何都会进宫去求见陛下。”
这话就差没明着说,你们先去死一死,没死怎么知道死谏无用?
“好一个福乐郡主,”一位官员怒道,“就是因为你们这种尸位素餐的人太多,才败坏了我大业朝纲,害得天下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附体……”
“这位大人姓王吧?曾记得你在外明言,说班家人荒唐无用,乃朝中之蛀虫,”班婳轻笑一声,“王大人如此有骨气有气节,怎能让我这样的人帮忙,岂不是堕了你的清名?”
此言一出,暴跳如雷的官员顿时像是泄了气的青蛙,张大着嘴却说不出话来。这话他确实当着几位同僚说过,但是在人多的场合,他从未说过这些话,福乐郡主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有同僚为了讨好班家人,故意把他说的话传到了福乐郡主耳中?
“王大人不必害怕,”班婳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视而过,这些官员不自在地躲过班婳的视线,不敢直视她的双眼,“你不是第一个说我坏话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人生在世,若是没有人评说反而寂寞,我不怪你们。”
班婳说的是你们,不是你。
王大人见其他几位同僚面色也不太自在,心中尴尬之情稍减,至少犯下这种错的人,不止他一个。
这几个人当中,唯有新科状元不卑不亢地站在班婳面前,也没有躲开她的视线。他从不曾说过班婳的坏话,甚至在谢启临与人私奔后,还为了班婳与人争执过。
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是状元,亦没有人在意他说了什么。
“恕我不能帮上各位大人的忙,诸位请回吧。”
其他官员还想再说,新科状元行了一礼:“我等叨扰了,告辞。”
“上门拜访,拜帖不写,礼物不带,这也算是懂规矩的人?”等这些人离开以后,班恒冷哼一声,“别管他们,满口仁义道德,批判天下,结果这个关头,他们不敢去得罪陛下,偏偏让你去,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既然知道他们是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气的?”班婳轻笑出声,语气里满满都是嘲讽,“当初他们说我闲话的时候,又何曾想过今日会在我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你知道是什么道理吗?”
“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
“不,”班婳摇头,“说人坏话的时候,要挑场合,什么同僚朋友,不一定靠谱。那个姓王的,前脚说了坏话,当天下午就有人为了讨好我来告发他。所以在权势与利益面前,甘做小人的鼠辈很多,世上有忠义良友,但不是每个人都是。”
“姐,你是想让我在朋友面前,不要什么话都说?”班恒眨了眨眼,“你放心吧,我就算想跟人说什么惊天大秘密,我也不知道说啥呀。”
“这倒是个理。”
又过了将近十日,京城仍旧炎热无比,宫里忽然传出一道圣旨,召成安侯进宫面圣,哪知道成安侯行至半路时,因为伤口开裂,加上天气炎热,晕倒在马车中。最后陛下只能让护卫把成安侯送回府,面圣之事亦不了了之。
成安侯醒后,万分惶恐,连上了两道请罪奏折,不过陛下哪里舍得责罚成安侯,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让他安心养身体,又赏赐了不少益气养身的好东西,以示对其的看重。
重病的成安侯无法进宫,旁人却已经知道了他受陛下重视的程度,以往支持太子一脉的朝臣,都开始有意无意向他示好。二皇子与成安侯不对付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太子向来十分欣赏成安侯,曾经还在公众场合说过“君子当如君珀”这种话,所以太子一脉的官员都想成安侯能够帮着太子求一求情,至少不能让二皇子坐上这个位置。
就连原本与成安侯关系不太和睦的石崇海,最近都时不时说一些成安侯的好话,以表明自己的立场。
很多人都不想二皇子登基,尤其是当受灾郡县传来新消息,说是不小流民被驻军射杀以后,朝中关于二皇子的非议更是多于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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