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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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韩府,春大山才好奇的问,“小琴的事不是说清楚了,还盯着她干什么?”

春荼蘼一脸高深莫测的道,“天机不可泄露。到真相大白时,您自然就明白了。我现在告诉您,您印象不深刻。”说完,笑着跑掉了,把春大山闹个哭笑不得。

事实上,她是不能确定答案,所以才不说。她有推测,但需要证据来证明。

接下来,她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和过儿研发新菜式。前世,她是标准的吃货,但也仅限于吃,今生要研究用这个时代的食材做出来,还是有些难度的。

与此同时,除了小琴那边的消息每日必报外,涞水县的新闻也不间断的传了过来。先是涞水县衙终于受理了范家的诉状,按照律法规定把双方当事人先散禁起来。也就是暂时收押,但关在条件比较好的牢房里。徐家的被告人,当然是家主老徐氏,范家做为上告者的。却并不是范百,而是范建的娘,范老太太。

论理说。就算范建是入赘的,范老太太也算老徐氏的婆婆。可老徐氏哪里是个服软的,于是两个多嘴又尖刻的女人隔栏而居,从进去就一直吵嘴,把牢里的耗子都烦得绝迹了。

接着,听说范、徐两家都请了状师。范家请的是当地状师,姓梅。秀才功名,与人为讼二十年,可谓经验丰富。徐家是从幽州城重金聘请的吴状师,据闻是从长安回来的,曾经名动京城。涞水县的单县令已经发告。要在正月填仓二十五这天,开晚衙审理。

春荼蘼听到这个消息,立即跟祖父和父亲商量,要去看审。

“不必了吧?你在家听消息就是了。”春青阳不同意,“来回奔波的辛苦不算,既然徐家不想让咱们春家插手,你何必非得露面呢,回头又让人不待见你。”

“祖父,我怕这事会生变哪。”春荼蘼道。“有时候在案子的关键时刻,就得速战速决,迟则就生变。这事,如果我能帮上忙,就算徐家不给我银子,不愿意我插手。我也不能看着。不为了别的,总不能她们陷泥里,到头来把咱们春家也拉上。再者说了,以后我若想做状师,可不得看看人家真正的状师是怎么做的。咱们县那个孙秀才,根本不够我瞧两眼的。”

她就是要当老徐氏心中的刺,扎得越深,徐家就越会急着放开春家。

春青阳虽然模糊地答应了孙女做状师,但其实心里是不愿意的,总想着孙女也许就是三分钟热度,过去就算,这时候当然不想让她还去观摩。春大山和父亲态度一致,春荼蘼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才让这父子二人勉强点了头,还弄了约法三章出来。

一,不得单独行动,不能自作主张。二,不能往前凑合,远远看着就行。三,若有不妥当的地方,立即就走,不得有误。

哄完父亲和祖父,春荼蘼又借去镇上买东西的机会,再见了一次韩无畏,告诉他,不用再派人打探涞水那边的消息了。只派给她两个人,帮她传口信回来。

“听到我的消息,韩大人直接把人抓起来,押送过去就是。”春荼蘼道。

“你这个坏丫头。”韩无畏哈哈大笑,“都已经摸到底了,却还吊着。”

“那当然了。”春荼蘼皱了皱鼻子,“人家看不起我,我还巴巴的赶上去吗?那样也太贱了吧?再说,我还没看过两名状师当堂对推呢,实在是好奇。”

“你不是和孙秀才对推过?”韩无畏道,略略偏过去点脸。

她那皱鼻子的样子真可爱啊,可却让他有点不自在。

春荼蘼却暗中滴了两滴汗,心想:这词儿,古代是指当堂诉辩,互相拿出有利的证据,驳倒对方、互相质问。若在现代,推倒却是另有深意。就算她想推,也绝不能是孙秀才那个窝囊废。韩无畏嘛……模样上倒还将就。

正想着,恰逢韩无畏回头。于是就好巧地看到春荼蘼鬼鬼祟祟的瞄了他几眼,不禁莫名其妙道,“怎么啦?”

“没什么。”春荼蘼连忙摆摆手,“我意思是说,我没看到过别人对推,不包括我自己。总之,请韩大人一定帮这个忙。”

“帮忙没关系,回头怎么谢我?”韩无畏目光闪闪地问。

“韩大人说。”

“我心里有谱,必不是让你为难的。”韩无畏笑笑,“等你这次如了愿再说吧。”

春荼蘼忽然有被算计的感觉,但形势比人强,她也只好点头答应。

至于是否一诺千金……要看情况。

第十五章 绿帽子

都是大唐司法系统的人,春青阳就托了人情,令春荼蘼在涞水县的公堂附近也可以任意走动,就为了能让孙女不和普通百姓拥在一起看审。在他看来,孙女金贵得很,怎么能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之后他还嘱咐春大山,不要惊动徐家,既然要看审,就只单纯地看审好了。

徐家是涞水富户,老徐氏的强势霸道也很有名,所以当范建失踪,范家又把这件事往大里闹出来,就成了轰动性的案件。全镇的人都各有猜测,但大部分认为范建被老徐氏毒害了。而这种所谓的豪门秘辛,正是老百姓最津津乐道、最喜欢八卦和传播的事,也是最佳的民间全体性娱乐。于是开审那天,尽管单县令紧急限定了人数,仍然有很多人堵在门口等着老爷升堂。

春荼蘼、春大山、过儿和韩无畏派来的两个护卫一起,就在公堂的左侧门。这里有看审的最佳视线和角度,能把堂上堂下都看得清楚,还很清静隐蔽。而涞水县的衙役得了托付,又见春大山和两名护卫穿着军装,态度就变得非常好,还搬了条凳来,让他们坐着看审,和县官及堂上小吏差不多同样待遇了。

至于双方的证人等,就候在公堂的右侧门处,方便县官大人传唤。若有临时证人,到时候再请差役速度提人即可。右侧门处还安装了一扇偏门,关得紧紧的,是为了防止证人听到堂上的情况,继而影响到证词而设。这一点,涞水县比范阳县要科学。

春荼蘼通过公堂后方的夹道。偷偷转到右侧门处看了看,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心中大致有了个数,就又悄悄转了回来。谁也没惊动,躲在左侧门的阴影处,观察等在堂下的双方当事人和她们自请的状师。

原告范家。是由范家老太太出面。被告徐家没得选 ,因为人家告的就是老徐氏,她不得不亲自上堂。两人都衣着华丽,头发梳得整齐,发间攀比似的插金戴银,显然都好好修饰过一番。不过范老太太一脸冷笑,很占理儿的模样。而老徐氏则是一脸不屑和屈辱。这二人,没一个衣着朴素、态度恭谨的,极不容易令人产生好感。

她们哪懂得,上堂时,衣着和态度都非常重要。要给判官和民众留个好印象。要争取很重要的同情分。那样做,对自己的利处虽然看不见,但却是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

当然,获得同情分是要大方得体,认真诚恳,而不是哭哭啼啼的装可怜。在前世,春荼蘼就恨在法庭上表演哽咽、哭泣、晕厥的当事人。法庭也好,公堂也罢,都是庄严的地方。

再看范家请的梅状师。年已过半百,鬓发略略染霜,身上着棕色圆领窄袖的袍子,戴黑色幞头,穿黑色软底的靴子,神态温和。衣着斯文中带着体面,若不是注意他那并不浑浊,反而精光四射的眼神,就像个好好先生那般。

徐家请的吴状师才三十出头,是从幽州城重金聘请的,往远处说是从长安镀金归来的。和徐家人一样,很是傲慢高调,总透着点高人一等,浑身散发着强大的自信感。他穿得可比梅状师洋气多了,松柏绿的翻领大袍,同色的幞头,黑色小皮子的**靴。

所谓翻领,就是袍子前面的一层襟自然松开垂下,形成一个翻过来样子,接近胡服,是一种近年来流行的,比较潇洒的穿法。可是,幞头就是帽子,他为什么选绿色的?太违和了。

“荼蘼,你看哪边强?”到了这儿,连春大山也八卦起来。另外,也是有点担心。不管怎么厌恶徐家,到底也不想徐家一败涂地。再说那范家,也不是什么好鸟。

“我去那边看了证人,徐家请的吴状师事先调查得仔细,搞不好会先声夺人。”春荼蘼认真的想了想说,“但范家请的梅状师不急不躁,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怕也不好对付。如果非要我品个高下,我觉得后发力的梅状师似乎更强些。吴状师嘛,锋芒毕露了点。”

“嗯嗯,太扎眼了不好。”过儿一脸深以为然的表情,附和道。

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把春荼蘼逗笑了,少不得额头上挨了一记轻轻的毛栗子。接着,春荼蘼就笑道,“锋芒毕露也不是不好,但也得看具体情况。有的案子上来就要猛,打乱对方的部署,有的案子却要稳住了。因案而异,哪能一味逞强或者示弱呢?就徐范两家的案子来看,双方都有隐瞒,双方也都有企图,理不直,气不壮,先出头的当然成靶子了。”说白了,两边没一个好东西,调动不起看审者和主审官的情绪、心意和倾向性。这时候还咄咄逼人,不是自个儿找打吗?

正说着,鼓绑响了三遍,单县令上堂。

他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相貌斯文,比范阳县的张宏图显得精明干练些。在公座后安坐好后,照例是问堂下何人,所为何事。老徐氏和范家老太太并不开口,而是由双方状师做答。

接下来,直接进入对推阶段,由原告状师,也就是梅状师先开始。

梅状师上前,慢条斯理地说,“学生代表范家,要说的话,都已经呈在了状纸中。总的说来,就是原告范氏之次子范建,于二十二年前以秀才之身,入赘徐家。徐家当日承诺善待,可庆平十六年初六,距今不足二十日,范建突然无故失踪,至今生死未卜。范家找徐家理论,被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拒不交人。范家只怕其子凶多吉少,早遭了恶妇之毒手,故而上告到衙门,请县官老爷明断。给死者昭雪,为生者平怨!”

好嘛,事情还没掰扯清楚呢,先给老徐氏扣个了好大个帽子。真是会咬人的儿不叫哪。春荼蘼想着,津津有味的翘着二郎腿,托着下巴看审,那一脸的喜悦。就跟看了自个儿最爱的戏文似的,就差给她手里放点瓜子糖果,再送上茶水了。

春大山和过儿分坐春荼蘼左右两侧。一家三口共用一个条凳。春荼蘼如此表现,过儿倒没如何,春大山却无奈之极。自家的女儿,那么娇柔甜美的小姑娘,怎么就不爱诗词歌赋、不爱刺绣女红、不爱花朵香粉、不爱首饰衣物,偏偏一听破案审案,哪儿有杀人放火、哪有逼良为娼、哪有为非作歹、哪有偷盗欺诈。就那么感兴趣呢?他和白氏,是怎么生出这种性格的女儿的啊?若白氏还在,他还有个商量的,现在他又当爹,又当娘。可让他把女儿怎么办呢?

想着,他就轻轻一推春荼蘼的膝盖,递了个恼火的神色过去。让她规规矩矩的坐好,装出大家闺秀的端庄态度来。不得不说,女儿装文雅很是有能力。再加上女儿长得还不错,只要别摆出那痞里痞气的样子让人瞧见就好。过两年,她年数大点,兴许会……好点?女儿变成这样很突然,以后再有什么变化。他实在拿不准。唉,愁死人了。真愁死了。

好在那两个护卫正襟危坐在他们之后的条凳上,并看不清春荼蘼那笑眯眯的神色。

“被告可有什么话辩解?”堂上,单县令问。

吴状师哈哈大笑道,“大人明鉴,这本就是诬告。何需辩解,分明就是常识。范建是一个大活人,还是有功名的,可见脑子也没问题。虽然是入赘,到底是男人,他去了哪里,他的妻子徐氏还整天盯着不成?再者,他失踪,最急的应该是徐氏,范家怎么就上窜下跳起来?范建突然不见,焉知不是他卷银私逃,或者携女私奔呢?徐氏还没有找范家理论,范家怎么有脸来告徐氏!可笑啊可笑。太可笑了。哈哈。”

春荼蘼也笑了,还不忘记低声给春大山和过儿讲解,“没想到吴状师是这个表演路数,倒有点门道。可惜啊,他太造作了,不是骨子里的疏狂肆意与自信,于是显得干巴巴的。换句话说,就是个纸老虎,一戳就倒。三板斧过后,就会没招儿的。”学李白喝醉酒后的风采,可人家李白是肚子里有墨水。吴状师呢,典型肚子里无本事嘛。于是,这番潇洒豪迈,反倒显得心虚。因为公堂上不讲风采,只讲两个字:理法。

“快看,单大人皱眉了,显然很反感他这种游戏公堂的不庄重态度。”过儿眼尖,又很是能举一反三,立即看出不妥当处。

“可不,看审的百姓也很莫名其妙的样子,似乎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春大山也道,随后又发愁,“徐家总是这样,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荼蘼说得对,这状师请错了,不如姓梅的。”

“卷银私逃,携女私奔?可有证据?”堂上,梅状师果然开口反击,却仍然不急不躁地缓声说,“那范建就算入赘,也是范家所出之人。范建每年过年期间,都会回家探望老母,今年久等不来,范氏着急,也是人之常情,也值得吴状师怀疑吗?难道入赘之婿就算不人?或者徐家还就真拿赘婿不当人。”说到这儿,梅状师顿了顿道,“徐氏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夫君,倒是有几个证人可以说明。”

第十六章 下套儿

“看到了吧?只一招,就把徐家拉到不利的位置了。”春荼蘼继续解说。

再看堂上,足有四五个徐府的仆人出来作证。这些人大约全不是家生的,甚至是签了活契的,加上范家不知许了什么天大的好处,反正把老徐氏平时不尊敬夫君,克扣吃用银子,动辄辱骂,还有一次家暴,当然是女方殴打男方的事都抖落了出来。竟然,还请了当日给范建看伤的大夫出来佐证。

看审的百姓哗然,听说过凶悍的婆娘,却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一时议论纷纷,舆论慢慢向范家倒了过来。再看老徐氏,脸色极其精彩,因为这个案子最后就算判她无罪,她的名声也毁尽了,徐家的家丑,就这么扬了出来,以后在涞水县怎么抬得起头?

春荼蘼在一边听着,只感觉范家要的就是徐家败落,这和他们之前表现出的要人、要银子的态度很是相违。她之前推测出一个答案,这下子正好从侧面论证了她的正确。不过,这也说明老徐氏太不厚道,太不会做人,得把人逼成什么样,才会有这样的反击?

而范家老太太,竟然当堂儿啊肉啊的痛哭起来,好像笃定她儿子已经死透了似的。旁人瞧着倒还好,春荼蘼却暗中挑了挑眉。公座之上的单县令也头疼的喝止,把惊堂木拍得啪啪响。

老徐氏请的吴状师简单气坏了,借着堂上肃静的那片刻,一直冲到公堂当中,高喝道,“就算徐氏与范建的夫妻相处之道与众不同,但那也不是指责徐氏杀人的理由。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夫妻不和,难道只是徐氏一人的过错?”他年轻力壮,嗓门又宏亮,一时还真把沸拂的群情压了下去。

春荼蘼乐了。“这吴状师要是去唱戏,肯定能成名的。嗓音又高又亮,表情丰富,唱念做打俱佳啊。”

噗嗤一声。后面两个坐得很端正的护卫都忍不住笑了。

春大山瞪了女儿一眼,但没什么威胁力,怎么看怎么像宠溺的感觉。他指了指堂上,提醒女儿好好看审,别这么多废话。

“想那范建是身有功名的人,可是却抛下圣人教化,贪恋富贵虚荣。在并无他人逼迫、家有高堂父母的情况下,自愿到徐家入赘为婿,这样的人,可称得上男人的骨气,称得上人品优秀?”吴状师接着大声道,“既然人品这么差,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范家有证人,学生这边也有!”敢上公堂的人。除了地方豪强,大多数是有功名却无法官职的人,所以都自称为学生。

徐家的证人是帐房。还有几处铺子的掌柜,最后是几名婢女。这些人一来证实范建及范家人经常会到“自家”铺子里白吃白拿。二来证实范建通过一些小手段,贪亏了帐上的几千两银子之多。三来……那些婢女证明范建是斯文败类,在家经常调戏丫鬟,花言巧语的说要收她们进房,将来一起远走高飞等等。当然,这些婢女全是人品清白正直的好姑娘,正色拒绝了范建的无耻要求。

听到这儿,春大山露出羞惭的神色,忍不住叹道。“亲莫若父子,近不过夫妻。彼此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了一桩案子,就把脸撕破了,互相揭短,有什么意思!”

春荼蘼没说话,只牵住父亲的衣袖。算作安慰。父亲不明白,这世上确实有正直善良的逻辑,可也有自私自利的逻辑。那是普通的好人无法理解的,因为有的人,永远不懂为他人着想的美德。她却不同,现代信息爆炸,就算没亲眼见过,也知道有无数极品的存在,比这无耻好多倍的事都见过,免疫力强大。

不过,当又听堂上有人说起,范建最终勾搭上了女儿的陪嫁丫鬟时,春大山坐不住了。

勾搭别人就算了,所谓的陪嫁丫鬟不就是小琴?都跟着徐氏嫁到春家了,又和原家的老太爷有了首尾,说出去会带累了春家的家风,更带累了女儿的名声!关键是,这不是诬告,前几天小琴已经承认了事实!当初以为这事捂着,过了风头把小琴扔回徐家就好,现在让人捅了出来,难道春家真要被徐家害死才算?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几年前没忍住,招了祸害回来。

“小琴何在?”单县令问。

“与徐氏之女一起嫁往范阳,如今并不在涞水县。”吴状师答。

单县令正沉吟有没有把小琴带到的必要,因为涉及到其他县,公务来往是有规矩、有一套繁杂的程序的,实在是很麻烦。春大山这边已经腾地站起来,很焦急,生怕万一扯到春家,扯到女儿身上……

“爹别急,梅状师没那么菜呢。”春荼蘼又拉父亲做下,因为她神色平淡,好歹安抚了下春大山突然暴躁的情绪。

果然,单县令还没做出决定,梅状师已经上前道,“大人,对方状师顾左右而言他,已经偏离本案的宗旨。我们告的是徐氏对范建的失踪负有责任,甚至,可以推想范建是不是遭了毒手,而不是两口子过日子时那点子钱财,那点子花花肠子。一个泥腿子从田地里多刨出点粮食来,还惦记着纳妾,何况这种大户人家?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吧?就算范建是赘婿,可是说起来,徐氏招其入赘,就是为了徐家的乡火,但二人成亲二十余年,却只有一女,还远嫁了范阳县。照理,徐氏早应该为夫纳妾,延续子嗣,好接管徐家。当然了,妒妇之行之思,常人难以揣度,只能以事实和证据说话了。”

这招好!转移视线,不纠缠范建的桃色和金色问题,不让不利之处落在范建的身上,继而牵连到范家。春荼蘼暗暗挑了挑拇指,心道这才知道大唐的状师也不都是范阳县的孙秀才那样的,没有本事,还收费很高。

单县令闻言也很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倒省了他不少事。更不用说春大山抹抹额头上的冷汗,把好悬没蹦出来的心,又安放在胸腔之中。而堂下。看审的百姓听到妒妇什么的,也不禁都低声笑起来。

府里的老爷收拢丫鬟,虽有丑闻的味道,也很有意思。不过在大户人家却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倒是妒妇杀夫,显然更有趣味性啊。

老徐氏脸色铁青,只觉得从来没这么丢脸过。不过她不检讨自己平时行为失德,关键时刻决定失误,反而怪吴状师没本事,也忘记她没有听从春荼蘼的劝告。对状师没有完全说实话。

“说到证据和事实……”吴状师又冷笑了起来,“学生倒有疑问。”

“是什么呢?不如说来听听?”梅状师态度温和的微笑道,不像是在堂上针锋相对,而是两个朋友闲聊似的。

吴状师明显看不上梅状师的手段,哼着骂了句,“惺惺作态。”之后面向单县令说,“请问大人,若某人自寻死路。他的妻为着他的名声而隐瞒其死讯,可有罪过?”

单县令摇了摇头,“应判无罪。只是……令其夫的尸骨不能入土为安。只怕也是不妥当的。”

“若是寻不到尸骨呢?”吴状师又问。

“吴状师,你有什么话不如直说?”单县令还没说话,梅状师就在旁边激了一句。

春荼蘼见此,登时心中雪亮,不禁为吴状师感叹。

他是要跳进人家的陷阱了啊,他以为查到了什么真相,但很可能,那是人家故意让他知道的,只为最后关键处驳得他哑口无言,无法翻盘。这是一招欲擒故纵玩得帅。看来老徐氏告诉了吴状师一部分事实,可却没有说全面,结果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

只是若她上堂的话……

她露出自信的微笑,看到吴状师向单县令深鞠一躬,面露怆然道,“学生代被告徐氏。请单大人垂怜。念其一片爱夫之心,所以前面有所隐瞒。”

堂上堂下,嗡声一片,都被突然出现的新情况惊到了。

隐瞒了什么了?是不是有更大的丑闻,或者秘闻?太有意思了啊,涞水人民缺乏这种比看戏还要精彩百倍的故事啊,徐范两家贡献大啊。

“肃静!肃静!”单县令不得不再次狂拍惊堂木以维持法庭秩序。

当看审民众略安静后,他对吴状师不耐烦的道,“有什么赶紧说,别卖关子了。”

吴状师看了一眼老徐氏,才慢慢地道,“范建,已死!”

轰的一声,人群再度炸开,犹如投入了重磅炸弹。就连在侧门看审的春大山、过儿和两名护卫,都忍不住惊咦出声。而他们发出的声音,居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完全淹没在公堂之下的震惊情绪里。

范家起诉的就是范建遭杀害,而且杀人者直指老徐氏。刚才堂上辨了半天,不就是说两人夫妻关系不好,老徐氏凶悍,还有暴力史,而范建手脚和下半身都不太干净吗?可吴状师是徐家的人哪,怎么能自己承认?照理,不是应该梅状师提出吗?

退一步讲,纵然大家都觉得范建失踪那么久,有可能是死了,可现在直接揭出答案,还是很让人接受不了。

只是惊讶的人中不包括春荼蘼,她紧紧盯着梅状师和范老太太,见他们都低头垂目,明显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根本不慌乱。可见,她猜的全中,这是范家要下套儿了。

第十七章 老天爷真可怜

“到底怎么回事?讲!”听说出了命案,一直温文尔雅的单县令也急了。

吴状师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大人,你可听说过,前些日子在范阳县与涞水县交界的坊市出了件奇怪的事。”

他这一说,人群就又议论了起来。因为古代人迷信,那件事又涉及女鬼什么的,所以越传越邪乎,算得上人尽皆知,而且人人尽信。

单县令当然也不例外,于是就点点头道,“那件事与本案有什么关系吗?”

吴状师点头,“死者正是范建!”

“你如何得知?”单县令也顾不得群情激昂,紧着问,“虽说那块地方的管辖权模糊,但本官恪尽职守,还是派人去调查过,也打捞过尸体,却一直没有下落。”

“大人爱民如子,是地方之福。”吴状师拍马屁道,“但投湖之案在先,失踪之案在后。两个案子没有关联起来,自然不知道出事的是同一个人。”

“你是如何把两个案子想到一处的?”单县令问,神情间有点不悦。

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怪异死亡,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离奇失踪,两个人的行动轨迹都曾到过那间坊市,很容易就会令人把两件事联系起来。只是坊市之地管辖权不明,县衙的人不过做做样子去调查,哪能认真执行公务?若有好处还可说,摆明是件麻烦事,谁爱沾惹才怪。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个过场就算了。

但吴状师这么想,却不敢这么说,只道,“可能是老天不愿人间蒙冤,天示于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灵机一动,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单县令听他这么说,神色缓和多了。

一边的春荼蘼差点笑场。暗道老天爷多可怜哪,但凡有解释不清的事,甭管好坏,都推在他老人家的头上。偏偏。古代的人还真信。她想起上大学时,老师讲的一个典故:在某个案件中,双方各执一词,审案地官员无法判定真伪,干脆交给神灵处理。让双方在河前起誓,然后交给河神来判断。怎么判断呢?把两人绑起来,身上坠着石头。扔进河里。浮上来的,就是说实话者。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身上坠着大石头,还绑住手脚,能浮上来才怪!

这事虽然荒唐,却折射了古代人的心态和逻辑,那就是解决不了的以及解释不清的,全是神力作怪。而且。他们对此还坚信不疑。

“可有证人?”单县令问。

“有。”吴状师点头,“堂审之前,学生做足了功课。拿着范建的画影图形,到坊市那边去取证询问。当日,那范建被噩梦所魇,女鬼所迷,大半夜狂叫着从邸舍跑去,落湖而死,是很多人看到的。”

“这事,学生倒也听说过。”梅状师插嘴道,“但学生所闻却是,有男人披头散发而出。狂喊狂奔。当时又是黑夜,怎么保证那些人所看到的,就是范建呢?”

“着啊?你怎么说?”单县令赞同的拍了下掌。

吴状师胸有成竹,“当时确实是黑夜,那人也确实披头散发,但他跑得跌跌撞撞。一路上撞倒了三四个人。那天还在年下,坊市那边多的是人来人往走亲戚的人,虽是夜晚,但光线却很明亮,一路上都挂着大灯笼,所以很多人都看清楚了他的脸,更不用说那些好心追在后面的人,也把他的身材看得清清楚楚。大人不信,尽可提证人来问。”

单县令一听,就把那几个早就候着的证人叫上堂,详细询问之下,证实了吴状师的说法。

吴状师得意洋洋,老徐氏也似乎缓过劲儿来了,轻蔑地瞄向范老太太。哪想到那老贼婆子半点没有心虚的样子,倒让她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果然,梅状师似乎也没有被打击到,反而对单县令和吴状师都略施了一礼道,“大人,吴状师,真的可以确定那投湖之人就是范建吗?”

吴状师倨傲地道,“那是自然。这么多证人被盘问过,还能有假?只是……”他又转向了单县令,“这件事,徐氏夫人确实知情,因为夫君失踪,她不可能不找。想那范建,是在随徐氏夫人去范阳拜年时突然不见的,所以很自然的私下沿路寻找。但她怕范建被女鬼所迷这种事会带累了夫君和徐家的名声,于是有所隐瞒。求大人贪在她一片爱夫之心,从轻处罚。”这种知情不报也是有罪的,但大多罚银了事。徐家有钱,不在乎这一星半点。

“徐氏夫人的罪过真的只是隐瞒事实这一项吗?”梅状师打断吴状师的慷慨陈词。

吴状师显然没料到有这一句,怔了怔,怒言道,“梅状师说的什么?这是公堂之上,若满口胡言,是要受刑罚的!”

“当着单大人的面,学生怎敢?”梅状师微笑着道。而他那淡定又笃定的模样,没来由的令吴状师心中打了个突。快速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的言词,似乎没有漏洞啊。

“你查到了什么?”单县令比范阳县的张宏图更会操纵公堂上的秩序,适时问道。

“大人容禀。”梅状师态度谦恭地道,“吴状师前面所说,学生没有异议。但,范建为什么要投湖?真是是被噩梦所魇,女鬼所迷吗?鬼神之说,固然有其道理,我大唐百姓,受圣人教化,也应敬鬼神而远之。但适逢年下,人间的大喜庆日,诸神辟易,鬼怪焉敢出没?何况吴状师刚才也说,当夜人来人往,阳气十足,还有无数灯火,照得坊市明亮?”

“说得好!”春荼蘼不禁低赞一声。这位梅状师,是她自穿越大唐以来,见过的最有能耐的状师了,掐制对方软肋的手法相当犀利有效果。

果然,堂上堂上也一片哗然,显然大家之前都没有想到,现在就觉得梅状师说得极对。

吴状师脸色变了,未料到被人抓到了这么大的漏洞。然后,还没等他想出话来反驳,梅状师就接着道。“若非鬼怪所为,那就一定是**。想那范健,负有功名,身体健康。又入赘富贵之家,有何理由投水自尽?除非是遭人侮辱,一气之下而为。”

“他是失足落水,哪里是投湖?梅状师又不是范建本人,如何能断定当时他的心意?”吴状师也是个反应快的,立即反击道。

梅状师怔了怔,但很快就接话道。“我虽不知范建的心意,却可以推测。吴状师去调查坊市落水案时,不可谓不用心,可却忽略了一点,就是动机。学生刚才说了,不是鬼怪所为,而是人力所致。单大人、吴状师,还有看审的各位父老。你们不知道吧?那徐氏并不是在范建死后才知道他投水的消息,而是亲眼看着范建身死的!”说到最后,他突然提高声音。

堂上堂下。被他的话震惊了。

“我大唐律法言明,杀有故杀、戏杀、过失杀,但无论哪种都是杀人。而杀人,一定要用刀吗?一定要亲自动手吗?”梅状师大声道,一直老好人似的,这时候却突然变了样子,攻击性很强,“需知,言语逼迫也可致人死地,言刀语箭。难道不是凶器吗?”

“梅状师,你是什么意思?”吴状师急了。

然而梅状师并不理他,而是直接对着公座道,“单大人,请传我方的证人,徐氏身边最信作、最得力的王婆子上堂。”

话音未落。春大山和过儿同时咦了声,虽然没有站起来,却也同时探出了身子,一幅不能相信的样子。随后,又齐刷刷一起看向春荼蘼。

春荼蘼耸耸肩道,“我问过王婆子后,早说会有人找她嘛,所以都不派人盯着她了。这不是,范家找上她了。这个证人,咱们护不住,不如大大方方的摆在那儿,大家来用,只看谁用得好了。”想了想又说,“本堂,徐家必败。败在哪儿?败在徐家老太太没有对吴状师说出全部实情。我之前提醒过她,可她还是说一半、留一半,把最关键的地方隐瞒,于是只能让家抓住短处死命下手。她总是自作聪明,这是最要不得的。”

“那怎么办?”春大山有点发急。

毕竟,他还是希望徐家赢。不是对徐家有好感,是因为徐家和春家是姻亲,多少会有牵连。

“爹,别慌。”春荼蘼神色镇定地道,“一般案子要审三堂哪,后面还有翻盘的机会,就看吴状师有没有那个本事了。”事实上,她觉得吴状师比起梅状师,虽然年轻气盛,有可能在律法上更娴熟,道行却还嫩得很。好在他反应不错,也许可以狡辩到下一堂。

在看堂上,老徐氏听到王婆子的名字,就如一摊烂泥一样塌在地上。

真是愚蠢!春荼蘼暗中摇头,做事的时候不计后果,发现问题后处理不利索,现在被公示出来又变颜变色,完全没有担当。徐家这涞水第一富户交到她手里,今后必然败落。

按程序参见过单县令,又自报了家门后,王婆子开始回话。

第十八章 所谓家风

“王妈妈,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梅状师和颜悦色地道,“你只是个下人,服从主人的命令是你的职责。主人做好做歹,与你半点关系也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了,你就可以回家了。若不然被打成同谋,一家子可就完了。”他老好人般的脸上带着诱哄,但语气中又是威胁。

王婆子最疼爱的,就是自己的小孙子。她多年巴结老徐氏,为虎作伥,好不容易让自己和儿子、孙子脱了奴籍,还娶了清白人家的女儿,就是想让孙子今后读书,做个斯文人。可若她被定了罪,孙子的前程就没了。家有罪犯,子孙不得参加科举。

于是,老徐氏在她这再有积威,她再害怕老徐氏会报复,也不得不咬牙说出实话。

“正月初二的时候,已经嫁到范阳县春家的大小姐和姑爷回娘家,我们老太太就决定和他们一起回去,好给春家老太爷拜个年。”那王婆子老老实实的道,看也不敢看老徐氏一眼,“我们家老太爷不知为什么,也要同行……”

“你家老太爷是……”单县令一时没明白。

“就是范建。”梅状师“好心”的解释。

“我们没在春家多待,可哪想到回来时,老太……范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因为范建有文人脾性,遇到好山好水,或者能做好诗文的朋友,之前也有过在外逗留的事儿,而且还不是一次半次的,我们老太太……就是徐氏也没在意,和罪妇一起先回了涞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好几天,范建丁点儿消息也没有。徐氏这才急了,想起之前范建提过纳妾的事,就以为他是带着外面的女人私奔了。徐氏要顾着徐家的脸面,没有声张,对外只假说要巡铺子。实际上是带着罪妇和几个绝对信得过的家仆,估摸着范建可能落脚的地方,到处寻找。因为那个坊市能通向周围几个县,徐氏就想来探探消息。没想到。范建真的就躲在如意邸舍里,大约是等着哪个小骚……那个……女人。我们到坊市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徐氏怕惊动旁人,说出来不太好听,就叫马车和家仆都在坊市外等着。可巧,如意邸舍有一个后门,闭店前也不锁。又没人守着,徐氏和罪妇两个就偷偷摸进去,找到范建的房间。范建见我们找来,先是很慌乱,然后就提出条件,要徐氏答应他纳妾,不然就和离。徐氏登时大怒,对范建又打又骂。”

王婆子这个人。别的能耐没有,嘴皮子倒是利索,记性也好。于是在公堂上充分发挥,把当日老徐氏骂的那些不堪入耳,极具侮辱性的言语,清楚明白而详细的复述了一遍。真是闻者脸红,就连男人都汗颜不已,因为骂不出这样的水平和下流等级来。

春大山涨红了脸,伸手就把女儿的耳朵按住了。春荼蘼也没含糊,按住了过儿的。他们身后的两名护卫啧啧称奇,看口型的意思是赞叹,因为军中的糙爷们儿也骂不出这许多花样。

等春大山松开手时。春荼蘼听到王婆子所说的最后一段话,“范建被气得浑身发抖,说徐氏有辱斯文,实在欺人太甚。然后又大叫一声:我不活了!就那么也不知叫嚷些什么,跑了出去。罪妇本来也担心范建,怕他一时想不开。可徐氏说:管他呢。让他去死好了。这样的软骨头,我还真看不上!”

一语毕,群情哄然。老徐氏脸色灰白,身体哆嗦成一团。她不是怕,她是气的,表面上她还要装贵妇的,如今这层脸皮给自个儿的亲近手下生生揭下,今后还怎么在涞水立足?

她倒没想想,这官司打不赢,她若被判了流刑或者徒刑怎么办?死刑倒还不至于,毕竟她没有“造意”,也没有亲自动手。

而左侧门处,春大山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倒不是震惊于王婆子的这番话,毕竟早就听说过了,而且也知道女儿心里有定数。他悔的是,总说徐氏牵连到春家,明明就是他的错!他和父亲都无所谓,可他还有个没出嫁的女儿哪。要知道所谓家风,就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绝对掰扯不清的。老徐氏的人品在全涞水县的见证下,已经低到没有,而他娶的是徐家女,还是作为荼蘼的继母,人家说起来能好听得了吗?幸好王婆子没提老徐氏给女儿说亲,以及小琴与范建勾搭的事,不然荼蘼的名声就算毁透了。早知如此,他就不能和徐氏再过下去了!

这是第一次,他很明确的有了和徐氏分开的想法。

“大人!”堂上,王婆子一说完,梅状师立即再度开口,“真相已经是明摆着的,那徐氏招了女婿,虽说给予吃穿用度,却在心情上百般折磨,欺压了范建二十余年。那日,又如此折辱欺凌,令范建激愤之下自戕。虽则她没有亲自把范建推落湖中,可却与相推何异?特别是在仆人提醒的情况下,仍然不施救助,令那范建落湖而不浮,沉冤深似海,无颜见青天!大人,徐氏先是逼人至绝境,中时不肯救人,最后还要隐瞒事实,三罪并发,不得以赎铜抵罪,求大人严惩,还范建一个公道,让他不用再潜入冰冷湖底,可以重见天日,入土为安!”

吼,最后几句说得真煽情,有点结案陈词的意思。其实什么落水而不浮,和所诉罪行有关系吗?但在古代说出来,却是最拔动人心的。想想也明白,冤枉啊,六月飞雪啊。你欺侮得人家掉水里淹死了都不愿意浮出来,得多大的恨意和委屈啊。

老徐氏一向强悍,不像她女儿小徐氏,经常嘤的一声晕过去。今天,她也嘤了,却只是瘫在那儿,死活晕不过去,反而吓得愈发清醒。上堂前,她还什么也不在乎,以为最差的结局就是陪银子而已。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个世界不是围着她转的,范家谋算的是她,是徐家全部的家产。只要她坐牢或者发配。徐家就改姓范了!

她终于明白了,可惜有点晚。现如今,她只有狠命的瞪着她花大价钱请的吴状师。他不是在长安参与过刑司事件吗?不是给大理寺卿当过私人文书吗?怎么如此不济事!或者当初她就错了,应该让春家那个死丫头帮她卖命。听说那死丫头在公堂上厉害着呢。

吴状师接收到老徐氏令人浑身发麻的目光,脑筋急转。他不知道老徐氏私下曾闹了这么一出,还被范家人抓到了把柄。说到底,他还恨呢,若非老徐氏撒谎,他怎会落到如此田地?让一个乡下状师逼得哑口无言。不行,一定要翻盘!无论如何。要做点什么!

好在他心思也算转得快,脸皮也足够厚,见形势不好,立即上前。他嗓门本来就大,这下更是以压倒性的分贝道,“大人明鉴,那范建未必就已经死了!”他这是比较聪明的做法,因为人若未定生死。刑罚律法就不适用,案子就得拖下去,就有的是办法好想。范家要的不过是银子。私了也未必行不通。所谓民不举,官不究,何况徐家还是富户,抹得平的。

可是单县令一听就怒了,“刚才是你说范建已死的,现在又来反口?”

“对啊,我事前还曾问,是否确定范建已死,你满口承认,当着这么多人点了头!”梅状师也道。

吴状师一咬牙。本来他身有功名,除非犯了重大的过错,并不需要跪下,但此时为形势所迫,也只好扑通下跪,哭道。“学生糊涂!学生一时糊涂,还望大人恕罪,再听我一言。”

“他那嘴说的是人话,还是放屁啊。”人群中有人怪叫一声,接着就是哄堂大笑。

吴状师涨红了脸,却仍然能保持姿态,没有因为羞愤跑掉或者自尽,令春荼蘼不由得佩服他的心理承压能力。只听他道,“学生犯了个大错,不该随便臆测。范建确实落水,可既然没的捞到尸体,又怎能确定他是死是活?”

他这是自抽嘴巴的行为,简直可算得不要脸。可他这不要脸,又确实有点道理,登时堂上堂下就又安静了些。

“当日范建落水,很多人看到。”梅状师不能让好形势遭扭转,于是接口道,“事后,还有很多人围湖守候,也没见有人游上来过。况且那范建不识水性,吴状师倒说说看,他有何活路?”

对啊。百姓们想。

吴状师怔住,可梅状师说的话中,有一点提醒了他,登时令他兴奋大叫道,“范建奔跑在前,很多好心人追赶其后,从邸舍到落湖,中间有一段距离,只看得到背影,谁能保证中途没有换人。范建不会水,但若计划得当,雇佣一个会水的人,穿着、身材与他一样,大家从背后望过去,谁能确定就是范建落水?”

他这话相当于胡搅蛮缠了,可偏偏还有几分歪理。顿时,全不出声了。

吴状师抓住机会,赶紧对单县令道,“大人,学生还想到一个可能。范氏老太太共育有三子,长子早夭,次子就是范建,三子名为范百,在家侍奉母亲。学生无意中听人说到,那范百水性极佳,都说跟鱼儿比凫水,游鱼也会翻白。他即与范建乃一母同胞,背影相像是很正常的吧?说不定就是他们兄弟同谋,想陷徐氏于牢狱,好谋夺徐家家业!”

这大帽子扣的,很准!可怜呢,很快就会站不住脚的。春荼蘼暗想。

第十九章 我要她!

“这样也行?”过儿可算开了眼界。

“不行的。”春荼蘼摇头,“梅状师很快就会戳破吴状师的论点。”

“为什么不行啊?”过儿不服气,“吴状师说得对,亲兄弟,大部分情况下,身形必须会相似的嘛。况且,那范百会凫水,和整个案情就对得上了啊。”

“魔鬼藏身于细节之中。”春荼蘼再度强调,“那吴状师只是调查到范百会凫水,却没有做得更细致些,亲眼去见见范百本人。而这个证据一旦被推翻,徐家就被逼入了绝境。因为吴状师出尔反尔,先说范建已死,又说范建还活着,他的话,信任度已经降低。他提出了一种可能性,就有义务找出证据证明,如果不能……法庭……不,公堂就会主张反方的观点,也就是取信梅状师的话。那时,徐家老太太会被判有罪的。”

过儿本就是个机灵的,把春荼蘼这番话在心里转了一遍,立即明白了,惊道,“难道范建和范百是亲兄弟,却长得差别很大吗?”

春荼蘼看看春大山,父女两个交换了个眼色。范百来闹时,是春大山挡回去了,所以范百是什么德行,春大山最清楚,这也就是过儿好奇,但他却明白春荼蘼话中之意的原因。

范建是个又高又白的斯文人相貌,有点清瘦,若不考虑他窝囊中带点阴沉,阴沉中又时常闪过猥琐的眼神,算得上中年版白面书生,皮相不错。所以当年老徐氏才看上他。非要招他为婿不可。在爱好美男这方面,徐氏母女俩如出一辙。

反观范百,却是个地滚葫芦黑胖子,两兄弟之间差别之大。若非范老太太亲证这是一个娘肠子爬出来的,任谁也不会相信他们有血缘关系。

果然,他们在左侧门处议论。堂上梅状师也反应了过来。恰巧,范百就在下面看审,直接叫差役提溜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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