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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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就听听吧。”春荼蘼一脸老实,心里却乐得打跌。
春家,包括她在内,就是缺少这么一个拉得下来脸,关键时刻说话不客气的。方娘子似乎对徐氏不太喜欢,看起来那么温雅又会做人的人,居然绵里藏针。这是告诉徐氏,别总拿着继母的架子,人家的亲娘可留下了大把银子,至少比你的嫁妆多。
不过,方娘子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每天与各色人等打交道,今天这么不给徐氏留脸,好像是故意这样做的,又为的什么?
徐氏涨红了脸,摔下手就走了。
春荼蘼一见,不禁又叹了口气。
如果是她,开始就不会跟进来。但既然进来了,就不会走。前面表现得不大方,后面做事又不硬气,倒像个小三似的,以后春大山若能升职,官太太们一起交往,以徐氏的行事风格可怎么办?真愁死人了!
“生意的事怎么了?可是有人去捣乱?”春大山见徐氏离开,直接就问。
他如此开门见山,半点客套没有,显然和方娘子的关系相当好。有些像老夫老妻,却又想特别要好的朋友。
“我要走了。”方娘子倒也直接。
春大山和春荼蘼都愣住。父女二人忍不住对视一眼,再看方娘子,又不像是开玩笑。
场面一时僵住,春荼蘼连忙上前,微微搀了方娘子一下,微笑道,“方娘子请坐,有什么事什么话,慢慢说。爹,您也坐。”
两人坐下,各怀心事。
春荼蘼给过儿使了个眼色。过儿立即跑出去,假意烹茶,其实是守着门,免得人偷听。春荼蘼自己则悄悄立在春大山身后,静默不语,决心当透明人,给父亲一点空间。
过了半天,方娘子重复道,“我要走了。”声音里却有着浓浓的叹息。显然,是不舍得的。
“好好的,为什么说走就走?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了,让你连生意也做不下去?”春大山也镇静了些。
方娘子微微摇头,“没有。这两天临水楼正在修整,也并无人前来捣乱。”
“那你……”春大山不理解。
“我做的是酒楼生意,出了中毒的事情,就算事后我被判定为被陷害,不好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方娘子轻声细语地说,有心疼,却没有焦急,很理智清醒的样子,“而且这样一来,知道我的人会很多。”
“你为人如何,行事如何,镇上的人都清楚。”春大山认真地说,“就算有一时的影响,过一阵子也会好的。若说知道你的人多,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范阳有两个女人最出名,说起来县里不知道你的人很少,哪儿还有更多的人?”
“荼蘼这么本事,这桩案子打得这么出色,简直算得上轰动,恐怕以后不止范阳,连京里甚至南边都会念叨起这个案子。我本是案中的犯妇,名声要传遍大唐呢。”方娘子笑笑,却隐含着苦涩,“今天我和春大哥说了实话吧。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的为人如何,心意如何,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我身怀隐密,所以没有资格接受。但是,这辈子能遇见你,却是我最大的福气。只请大哥原谅,之前我从来没有告诉你这些话。”
春大山脸色微红,局促走来。方娘子这是把两人的感情事摊开来说啊,可女儿还站在他身后呢。但,春荼蘼却一声不吭,好像老僧入定一般。其实,心里惊涛骇浪。
她知道,方娘子说出这番话,证明是非走不可了。从字里行间中,她看得出方娘子是个有决断、有担当的女子,敢于当着别人的面,把对春大山的爱意说出口。之所以她不应下爹的情意,就是因为她说的隐密。而她今天坦白,是证明她要以这种方式报答春大山这么多年来的照顾和帮助。也是,决然的道别。
这是个坦率勇敢的女子,那么,她的隐密事就肯定是解不开的困局,所以她才躲到范阳县来。年轻轻轻的单身女子,好不容易安身立命,却因为一桩轰动的官司,不得不再次远离,隐姓埋名。由此可见,她的隐密不是小事,不然她也不可能如此信任春大山,却单单隐瞒了这件事。而且,那秘密涉及之人应该是很有能力的。不然,就不会因为一桩官司而查到这里来,逼得方娘子不得不逃走。那秘密,是不是与方娘子从来秘而不宣的身世有关?
可若她身上真的背着重大秘密,她就算再好,春荼蘼也不想自家老爹和她有瓜葛了。毕竟在春荼蘼眼里,天大地大,也大不过祖父和父亲的安危……
第四十八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春大山是聪明人,略怔了片刻,也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不禁内疚道,“说来,都要怪我对不住你,若这官司不打,你就不会要离开了。”
“当着孩子呢,怎么能这样说!”方娘子正色道,“若不是荼蘼,我逃不了牢监之灾,岂不更容易被找到?说起来,荼蘼是我的救命大恩人。就连你,若不是我的连累,付贵和张五娘怎么会害你?说到底,我是不吉祥的人,我走了,大哥一定会过得更好的。只可惜这份恩情,只有来世再报了。”
春大山此时也明白,人,他是拦不住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是方娘子的极限了,其他人家不开口的,他也不方便再问。只是几年的感情,哪怕只是普通朋友,对他这种重情的的人来说,心里也是火辣辣的不好受。
“你若再有难处,就回来找我。能帮的,我必会帮你到底。”半晌,他才说出这一句。说完之后,就觉得嘴里心里都是苦的。这么些年,他有心事不会和父亲说,怕父亲担心,不会和女儿说,女儿太小,倒是方娘子,是彼此最交心的人。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而就算他这话说了,方娘子再难也不会来拖累他。
“盘缠有么?”他实在不知道给予什么帮助,于是又找补一句,然后紧紧闭上嘴。临水楼的生意相当好,方娘子可比他有钱多了。
“不用担心我。只是此去天涯两隔,请春大哥保重。”方娘子红了眼圈道,“临水楼的房租我付到了年底,这两个月只当是给你们找新主顾的时间。还有……”她把一直提着的一个小竹篮放在桌上,“这是我给荼蘼出嫁时的添箱,虽然不知道是哪一天,但我相信,她一定会嫁一个比大哥还要疼爱她、珍惜她的男人。我会每天,都为她祈福的。”说完就站起来。
“以后还能见吗?”春大山急着说了句。
方娘子凄然一笑,“可能不会了。除非……我们特别有缘份。”
“何时走?”
“明天。也许今晚。”方娘子轻声道,“不用担心,我宅子里的宋妈妈两口子会跟着我,我也不喜欢别离的场面,所以你别来送我。两两相误,何必呢?”
春大山默然。
那一对老夫妻,粗手大脚的。他曾以为是方娘子到了范阳才请的佣人,为她守院子,贴身侍候的,没想到,居然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老人。自己,果然是不了解她啊。
“还有,我不叫方菲。我名叫方宝儿。”走到门口时。方娘子转过头。轻声道。
这是最大的信任了吧?若她一直躲藏的人寻到这里,知道她的真实名字,就能确认她的身份。她此时告诉春大山,是知道春大山绝对不会说出去。而若真有人来找,春大山虽然免不了麻烦,但到底没有太大关碍。一个隐姓埋名的女人,和某些男人有点暧昧很正常,未必就是知情人。这些年她始终不与春大山发生太深的瓜葛。其实也是为了保护他。
她躲的人是谁,让她怕成这个样子?春荼蘼不禁好奇,脑子时自然闪出律法的条款:娶逃奴或者逃妻,也是犯法的呀。难道……
然而不等她再猜测,方娘子已经走了出去。春大山就当真坐在那里没动,因为他也是不喜欢离别的。只是他坐得很用力,身子绷紧,好像略一放松,就会追出去似的。
春荼蘼不能让他追出去,那种身世神秘,背负麻烦的女人,就算再好,也得离自家爹远点为好。请老天原谅她的自私吧,其实方娘子让她在一边旁听,只怕也是存了让她拦着春大山的意思。方娘子必是看到春荼蘼是个脑子清楚的,春大山也是重视这个女儿的,所以才这样做。
于是她上前一步,打开篮子,分散父亲的注意力,阻断他胸中不断积蓄的某些力量。结果发现,篮子里面有一只小巧的红漆首饰盒子,上面压着张纸,是临水楼那处院子的租约。而首饰盒内,则是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的首饰,荼蘼花的式样,并不像是新打制的,大概只是凑巧罢了,倒应了她的名字。
“爹,这个太贵重了吧?”她有点犹豫。
“拿着吧。”春大山叹息了声,“她是个爽利人,极会说话办事的,从不拖泥带水。既然送你,你就大方收着。推托……反倒寒了她的心。”
春荼蘼点点头,对外面喊了一句,“过儿。”
一边叫,一边把篮子又盖好,等过儿进来,就直接交到这小丫头手上,“先锁到我屋里的柜子中,等我回来再收拾。”
“嗳。”过儿应着,麻利的跑了。大约是为了防止东屋的人好奇,脚下快得很。
“等会儿回来?你要去哪儿?”真不容易,春大山那纷乱成一团浆糊般的脑子还能思考。
“反正要出家门,去哪儿到不一定。”春荼蘼拉着春大山的袖子摇晃,让他没时间伤春悲秋。自家老爹肯定会难过的,但慢慢的就会好,现在不能让他一下子陷入负面情绪。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现在有朋要向未知的远方去,肯定会悲伤。
也不是她这种时候还要去玩,而方娘子刚来过又走了,以徐氏的性格,肯定会暗中观察和揣测,然后做判断,再走些小心思。春大山又肯定不愿意让徐氏看出什么,还得费力掩饰。要知道强颜欢笑是伤身的,还不如出去大醉一场。当然,在女儿面前,春大山也会不自在,但她想好了做心情垃圾筒的其他人选。
“爹呀,旬末的兵训不是只有半天?”春荼蘼道。“过了晌午,魏然叔叔就会回来了。干脆爹去接两步。你们很久没见了,不如在镇子上一起吃个饭,晚上再回家?”她琢磨着,春大山和魏然是很好的朋友,还是战友,春大山应该有发泄的渠道。再喝点小酒,虽说酒入愁肠不好,但春大山可以借着酒劲儿睡觉,省得徐氏东问西问。
而且。他们父女照常出门,徐氏反而不会多怀疑。如果因为方娘子来了就不去了,后面她嘟嘟哝哝,疑神疑鬼才烦人。
春大山也确实感觉心中像堵着什么似的,感觉到女儿的体贴,当下就点了头,但还是担心地问。“那你去哪里?”
“我就去镇上逛逛。”春荼蘼努力显得轻松些,“若爹不放心,回头我让小九哥送我回来就是了。”
提到小九哥,春大山一怔。但随即想到临水楼要关了,以方娘子的利落性子,只怕伙计们都被安排回家了,那小九哥定然有时间陪着女儿。于是就犹豫着答应了。而父女二人早就收拾停当。只是因为这意外事件耽误了这么一下下,所以立即就能出门。徐氏大约在生气,根本没出东屋的门槛。可惜春大山心情正不好,没有注意到。
到了镇上,春荼蘼嘱咐春大山不要喝太多,之后父女两个就分手。她先是找了小九哥,约定晚上麻烦他一趟。其实说实在的,范阳县治安算是好。只要她不在天黑后往家赶,就不会出什么事,只是为了安春大山的心罢了。
见到小九哥后,悄悄一问,果然方娘子给他们把工作都结了,但没说自个儿离开,只说临水楼暂时关闭,但每个人给了好大笔安家费。
“那些钱,够我们拿去做点小生意了。”小九哥很沮丧,“虽然方老板娘没说,但我们觉得她定是让这件诬陷的事伤了心。春大小姐,您说话在理,有空您劝劝她吧,那安家银子我还没动呢,就等着回去还当跑堂。”
春荼蘼叹了口气,当然不能把真实情况说出来,只道,“你虽是好意,人也够忠诚,但方娘子一个女人,支撑这么大个店,也实在辛苦。现在她心灰意冷,正要休息休息,你们不自谋出路去,她那样为人着想,你们岂不是逼她了?倒不如先做点营生,临水楼重开,你们再过去就好了。家里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开个小买卖,以后交给家里人做也一样呀。”
小九哥一听在理,就点了点头,之后告诉春荼蘼一个消息,“我们老板娘好心,还去大牢里探望过张五娘和赵家的,听说她们在牢里结拜了姐妹,张五娘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后,要交给赵家的抚养,倒省得春小姐再费心了。我们老板娘还拿了笔银子就存在我这儿,说等赵家的出来,让我交给她呢。您说,我们老板娘是不是心眼儿太好了,人家陷害她,她还这么帮人家。”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说不定,方娘子的遭遇与张五娘、赵家的相似,所以起了恻隐之心。
和小九哥分开后,春荼蘼漫无目的的逛着,心里想着事情。她不说话,过儿也不说,主仆两就这么沉默着。所以,当突然有人叫她,实在吓了她一跳。
“春姑娘,请上来说话。”声音不大,但绝对让她听得清楚。
循声望去,就见街边是一间酒楼,当然不是临水楼,而是另一家。就在二楼的窗边,康正源探出头来,温文的说,“有事请春姑娘一叙。”旁边,是韩无畏明朗的笑容
第四十九章 暖床小妾什么的
春荼蘼当下就皱了皱眉。
她最烦人家喊她春姑娘,听起来像动画片中的春天姑娘来了似的,特别违和。而这两个男人当她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么?就算他们爵位高,权位重,她也不理!
于是她很规矩的敛衽为礼,但却并没有往酒楼走,而是施施然离开了。
见她纤弱的背影慢慢远去,康正源一愣。
韩无畏却笑道,“我说如何?我跟她接触过几次,早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普通百姓见了官,或者上了公堂,都会害怕的。偏她,非但不怕,好像还很兴奋,就像我们当兵的上了演武场似的。不过从她言谈举止中看得出,她对什么高门大阀、皇亲贵胄,从骨子也真没有什么敬畏之意。以势压她,她为了自身安危,也不是不会低头,只是不甘愿罢了。”
“嗯,看出她刚才行的那个礼有多么敷衍了。”康正源突的轻笑一声,“那就麻烦表兄去亲自请她吧?免得过后还得去她家一趟。就春家那种情况,只怕都没地儿好好说话。”
韩无畏怔了怔,“你是真心要带她走吗?”
“真的。”康正源点点头,一脸正色,“本来,临水楼的案子,我是想看看她的能力,摸摸她的路子。可结果,我却更加好奇,很想看看她对那些与她无关的案子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和做法。她虽是女子,但她对律法的理解却真是通彻,在刑狱上做了很多年的官吏,都未必有她思虑精深、运用得当。何况,她的洞察力和在公堂上使用的手段,实在是太……”
“只怕你是以权谋私,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韩无畏嘴里这么说,却还是站起了身。也不走门,直接从窗子中跳下楼去。
“不过才跟着我两个月,还得回来过年呢,看你舍不得的。到底谁是醉翁啊。”康正源笑骂道。当然是对着空气,韩无畏早就没有了影子。
街上,春荼蘼逛街想事情的心思被打扰了,正有点不爽,韩无畏却追了上来。
“春姑娘。”韩无畏挡在春荼蘼前面。若非他长得那样好看,笑得那样正派,就好像一个当街调戏少女的登徒子。
“韩大人,直接叫小女的名字,好吧?”春荼蘼皮笑肉不笑的说,因为实在受不了这个称呼了。虽然,叫名字会显得关系比较亲近。等等,古代人爱多想,一句话都得翻来覆去的分析出十几个意思来,那……韩无畏不会误会,以为她是想拉关系吧。
想到这儿,她就有点后悔。但韩无畏却没有半点不适应,直接说,“那荼蘼,我和康大人确实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不如到酒楼一聚?不会耽误你多长时间的。”
春荼蘼真心想给他跪了,叫名字请连名带姓的好不好?不然叫她春小娘子也行啊。干吗这么亲热啊,他们彼此很熟吗?
这个年代,姑娘家和男人去酒楼吃饭是可以的,特别是小门小户的人家,更没有太大的规矩,何况她身边还带着丫头呢。只是,她总觉得韩、康二人跟她不是一路人,太亲近的难免惹出事来,本能的就有点抗拒。
于是,她又后悔为什么和春大山分手后,因为嫌闷气,就把帷帽摘了。看吧,现在就麻烦了。可是跟韩无畏走吧,她不太乐意。不走吧,又驳不开面子。没错,她是有一颗现代的、崇尚自由与平等的心,但她也不会忘记这里是古代,是异时空大唐,所谓民不与官斗,想她一介小人物,也不好把人得罪得太苦太过。韩无畏从四品下,康正源从六品上,她一个白丁若端架子,不是太矫情了吗?
“两位大人都是朝廷重臣、栋梁,有什么要紧的事和小女子有关哪?”她挣扎道。
“去了不就知道了?”韩无畏笑得牙齿闪闪,不知为什么,令春荼蘼脑海里浮现出鲨鱼的形象,“你若不喜欢那个地方,我们去前面的茶楼也可以。只是必须找个雅室,要淡的事,不方便让别人知道的。”
听他这样说,不似有假,春荼蘼产生了一点好奇,当即就坡下驴道,“让两位大人久等,倒是小女子的错了,哪里还敢挑地方?这就去吧。”
她躬了躬身,摆明不和韩无畏并排走。韩无畏倒也明白,并不多说,带着她去了酒楼雅间。
照例,又一番见礼与客气,假得没边儿,可这是礼节,又不得不遵循。等三人坐下,过儿虎视眈眈的站在春荼蘼身后,才正经说话。
“不知道康大人找小女子何事?”春荼蘼开门见山,因为不想和他们寒暄或者聊天,那都是会拉近彼此距离的,她可不想和这二位有什么交情和瓜葛。和与自己社会地位相差太大的人交朋友,其实是会很累的,她深知这一点。
“我奉皇上之命,代天狱,主管幽州地带。那么,你想不想跟我去巡狱。”康正源也直截了当,倒把春荼蘼吓了一跳。
“巡狱?”她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当然想看看大唐河山,想四处走走,重生一场,她不想被困难在宅子里,可谁让她是个女的呢?大唐民风再开放,对女子也是有诸多限制。她有什么理由跟着一个男人到处跑?那样不仅名声坏了,还得把祖父和父亲气死。
幽州很大的,虽然她不清楚具体的地理位置,而且随着改朝换代,行政区域划分也不尽相同,但整个东北、京津地区、河北省这块,应该全包括在内了。康正源据说已经走了一部分地方,而虽说大唐官道驿馆发达,可再往其他地方走上一趟,至少也得两个月,就是说,过年前能回来就不错了。
“可是……”她很好奇,“为什么要带我一起去?”她坚信人家不是因为看上她了,要带个暖床小妾什么的。
“因为你对律法的理解独特又准确,判断和行事也有独到之处。”康正源很正经地说,“虽然皇上一直以德仁治国,又对刑狱之事非常重视,但各地民间仍有冤狱的存在,这也是我这趟差事的主要目的。而你,虽然只是个姑娘家,我却坚信你能帮我做出很多判断。”
春荼蘼目瞪口呆,虽说被人承认和夸奖是很快乐的事,但康正源的意思,难道是想让她当助手?如果他真是这个想法,只能说他也是不理世俗理法,敢作敢为的人。
“我观之,你是个正真的姑娘,喜欢帮助别人从冤枉中脱身。你就只当就游山玩水,看看我大唐壮丽江山,干脆就应下吧。”韩无畏在一边帮口道。
春荼蘼暗暗吞了吞口水。且不说康正源这个提议是否惊世骇俗了些,反正她听了就心动得很。不,应该说是有些狂喜。
她前世是成功的律师,有很强的职业病,见了什么事都要分辨明白,遇到不平的事,就想扭转乾坤。如果说,她真的能与康正源巡狱幽州一带,能还很多人清白,能把很多恶人绳之以法,她万万没有不愿的。只是,她以什么身份去呢?助手?可以。但表面上呢,总有个由头吧。
最重要的是,春大山那关怎么过?
韩无畏和康正源对视一眼,见春荼蘼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挣扎,心知此事有门,连忙加上一把火。
“以前我查阅古案,听闻过一件事。”康正源道,“一老者趁夜溜到自家儿子的厨房,想偷些吃食,结果被当成是贼,当场打死了。官员最后判这个儿子斩首,很多人不服,认为量刑过重,你认为,县官为什么这么判?”
他这是想以案件吸引春荼蘼的注意力,但韩无畏之前没听过这件事,登时大感新奇,插口道,“是重了些吧?毕竟儿子打死老子虽然十恶不赦,可是当时是半夜,光线不明,他又不知道来人是他老子,只当是贼,打死了顶多算过失才对呀。”
春荼蘼想了想,却道,“这县官是谁?判得真是好。”
“为什么?”韩无畏不甚理解,一直沉默的过儿也好奇的瞪大了一双眼睛。
“他打死老子固然是过失,但,儿子生活富足,家有余粮可被人偷,却让老子饿到半夜去偷食的地步,如此不孝,不奉养父母,为十大恶之一,判斩首都是轻的。”
韩无畏和过儿几乎同时惊叹的哦了声。
康正源则点点头,对春荼蘼更加满意了,笑道,“看吧,一个刑判之官是否糊涂,是否清明,直接关系到百姓的生与死,律法是否公平,实在是非常重要的事。所以,如果春姑娘能帮我,对幽州百姓可是一件幸事呢。”
不用捧我,我很想去,但是我有切身的困难。春荼蘼心道。
而正当她不知要怎么拒绝,也不舍得拒绝之时,过儿插口道,“两位大人,小姐,奴婢本不该多嘴的,但请让奴婢说一句逾矩的话:我们小姐毕竟是一位还没出阁的大姑娘,跟在康大人身边做事固然荣耀,可只怕于名声有碍呀。”
对啊对啊。好丫头,把小姐我的心声说出来了。春荼蘼心中赞赏,却低下了头。
第五十章 连升两级
韩无畏笑道,“你这丫头不错。不过,既然是诚心相邀,我们怎么会不考虑到这一点?荼蘼帮助康大人是好事,若为此陷她于尴尬,或者不利,便是我们的大错了。”
他直接叫了春荼蘼的名字,康正源眉头一挑。
“那怎么办?还有两全之法吗?”过儿问。
“自然是有的。”韩无畏又是一笑,“康大人代天巡狱,来到范阳时,我身为折冲都尉,又是他的表哥,认为随行他的兵士有些少了,怕一路上会有危险。毕竟,他要为人翻案,调查冤狱,必定得罪不少人的,安全很重要。所以呢,我会派武艺高强的四名卫士随行于他。”
“韩大人是想让我爹跟着?”春荼蘼脑海中一亮,明白了韩、康二人的意思。
话说,这真是好办法啊。春大山作为执行公务的卫士,随行巡狱史,身为他的女儿,如果以顺便到外地探望亲戚为由,也跟着一起走,虽说还是不合理,却是合情。而且,有很多人就是这么干的,怕路遇强人,就跟着有公务的军中队伍一路同行。若严谨些的,假装成两处人也可以,反正事实上是走在一起的。
而只要远离范阳县,她换了男装,到时就说是康大人跟前侍候笔墨的小书童,只要不太露面,又没人太注意,随行卫士也不会多嘴,蒙混过去是完全可能的。
“春姑娘果然聪明。”康正源微笑点头。
春荼蘼低下头。摆出“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的模样,其实心里一个劲儿的往外冒坏水儿。
康正源看似真的很希望她能随行,当然,她也非常乐意。一来,是她自己的愿望,行万里路,不用读万卷书,但要辩万宗案。二来,这样对春大山也有好处。方娘子突然走掉。让他寄情于山水,心情会比较开朗吧。而下个月就集中兵训了,听说很艰苦,若外出公干,就能躲过去这回。三来,晾晾徐氏,让她明白春大山是她的天。离开春大山,她就什么也不是,以后别再使小性子,背地里闹。最好送回娘家住些日子,让家里轻省几天。特别是祖父快回来了,到时家中虽然没有儿子孙女,好歹也没徐氏在眼跟前儿堵心。这一趟大约会走两个来月。动作快点就能赶上回家过年。那时她和父亲就回来了,一家人再好好团聚。
想来想去,这事百利而无一害。而她看准了康正源非常想要她随行的意思,所以琢磨着要多交换些利益才是。
“这事对我爹,还有什么好处?”她直接问。
都是聪明人,遮遮掩掩的,就恶心了。之所以看向韩无畏,是因为他是折冲府最高长官。
“临水楼一案。付贵已经军法处置,处以流刑,到边境做军奴了。”韩无畏慢慢开口。
春荼蘼心头一凛,暗道这处罚好重。如果付贵不以军法处置,顶多就是挨个几十杖,毕竟他只是教唆诬陷未遂,再加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比照律法要减等的。可做了军奴……军队中的其他事她不懂,但却知道军奴是军中奴隶,比普通奴隶的地位还不如,平时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打仗就是第一层炮灰。就算侥幸不死,后辈儿孙也是让人宰割的命运。想他一个折冲府的小武官,最后沦落到那般境地,想必和从云端跌入泥里的感觉也差不多。
所以说,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最重要的,是害人之心不可有。人在做,天在看,法网恢恢,确实疏而不漏的。
“所以,他的职位就空下来了。”韩无畏继续说,“春大山平时练兵认真,武艺也好,而且还比较有人望,所以就由他接替付贵的队长之缺。”
哦也!连升两级诶。折冲府队正,是正九品下阶。之前的队副,是从九品下阶。不过虽说连升两级,越过了从九品上阶,却其实却只有一级,因为同品的上阶官,全是文职人员。
不过不能喜形于色!也不许脸红烧盘!目标要更远大!她拼命告诫自己,之后声音突然小了起来,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实际上,她好意思得很。
“我……民女还有一个请求,不知可否请韩大人答应。”她“怯怯”地说。
韩无畏的眉尖抖了抖。
这丫头,叫的是韩大人,看来还是和春大山的军中职位有关啊。怎么?没有军功,没有背景,连升了两级还不满意。小丫头,很贪心嘛。而为什么,有被算计的感觉?
“说来听听。”他故意打了个官腔。
春荼蘼抬起头来,为难的样子表演得极好,绝对的影后级别,“其实,民女也知道这样太无礼了。但,我也是为了能顺利跟随康大人出行才说这番话的。韩大人知道,我爹身为折冲府的武官,只要有军令,必然不会违抗。但若让他女儿同行,却不在军令的范围之内。我爹是极疼爱我的,若舍不得我受风霜,就不一定会让我跟着,哪怕……得罪了上官也不会点头。”
韩无畏和康正源怔住。
只春大山随行,还有什么意义?要春大山的目的,就是让他陪着女儿,免得春荼蘼孤身上路,传扬出去毁了名声。可是春大山不是最重要的那个呀。到时候若他死也不肯让女儿抛头露面,他们也不好强迫,这番安排就白瞎了。
他们俩自以为安排得很妥帖了,却没把为父者的心理算进去。毕竟,他们都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再青年才俊,再足智多谋,却不懂身为人父的责任和思虑的细致处。再者,他们出身极高。在那种高门之中,舔犊情深这种事,表达得比较含蓄。反倒是小门小户,父母毫不掩饰的把孩子捧在心尖子上。
“所以,民女需要一个说服他的理由。”春荼蘼继续说,“这个理由要大到他不能拒绝,不得不忍下心疼,让女儿辛苦一趟。”
“是什么理由?”韩无畏和康正源几乎异口同声的问。哎呀,好好奇啊。
而一边的过儿都愣了,不知自家小姐要干吗!
“不瞒二位大人。”春荼蘼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可知,压在我父亲和祖父心头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吗?”然后不等回答,就自己接着说,“是脱离军籍,改为良民!”
这样,就算春大山还要当兵,春青阳还做县衙大牢的差役。仍然是贱籍,但等春大山生出儿子来,长大了若是聪明好学,就可以参加科考,走上仕途,光宗耀祖。
春荼蘼对光耀门楣这种事倒不怎么介意,但一想到将来白白胖胖的可爱弟弟十五岁就要去当兵。然后到五十岁才能退下来就心疼。这还是在有命活下来的情况下。万一有战事,那就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成亲生子都难说。
而如果,春大山后面生很多儿子呢?现在春大山就是一人肩挑三房,可她却连那两房人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她的前身受了那么重的伤,都快死了,那两房也没来人看她一眼。这样疏冷的亲戚,却根据军籍不分家的情况。仍属于一家。也就是说,春大山要生出六个儿子,一房顶两丁,第七个儿子才得自由。
当她爹是种*马啊。
若是有大战,六个儿子都没能回来,不是要坑死她家美貌老爹了吗?
所以春家脱离军籍的事,势在必行。可惜大唐军法严苛,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立下很大的军功,或者由兵部尚书亲自批准。
目前突厥内乱,侵边时只是小打小闹,就跟土匪抢劫似的,抢一票就走,还走得飞快,所以立军功的机会不大,何况范阳折冲府还稍微腹地了一点,不算真正的边境。再者,她也不想让春大山立军功。因为有多大的功,就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她可舍不得老爹受伤受苦, 甚至拿命去拼。
只是,本来一筹莫展的事情,现在突然却出现了转机和曙光,她怎么能不拼命抓住,加以利用?军功一途走不通,就只能麻烦兵部尚书他老人家特批。她不知道这位老人家是谁,但韩无畏是贤王、也就是惟一的一字王侯的世子,金光闪闪的招牌,再加上另一个金枝玉叶,大长公主的儿子康正源,人情部分足够了。
韩无畏和康正源交换眼色,明白了春荼蘼的意思,觉得确实是好办法。而只是免除一家人小小的军籍,对他们来说,这点子人情还真不算什么。不过兵部尚书那人比较刚直耿介,跟他那老子完全是两个类型。所以,他们如果没点由头,只怕也不好开口,吃瘪也说不定。
春荼蘼看到他们的神色,立即又退了一步。毕竟,她想要达成目的,条件可灵活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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