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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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飞贼,就应该有财务损失,毕竟贼不走空是行规。鉴于临水楼没发现丢失东西,这一条基本可以排除。
若是想动手脚的人,确切的说是赵老七,那他的目标应该是小灶间。因为方娘子的密制芙蓉鱼汤是在那里烹饪的,而且要提前腌制一夜,有很大的空间下手。他之所以这么做,无非人为破坏鱼汤,造成事故,最后敲诈勒索罢了,没想到不知哪里出了差子,令自己死于非命。
若是本店的内鬼……动机呢?据小九哥讲,方娘子对伙计们特别大方、讲仁义,所以店内的人员之间,没有大矛盾,大家对方娘子也很感激。
说到底,第二种可能性最大。
这么想着,她情不自禁又向小灶间走去,举起灯笼,再度仔细观察,一丝一寸也不放过。
据衙门的勘验纪录说,小灶间的门窗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锁也没有被撬,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别说破损了,连新鲜木渣似乎也没掉一小块。可惜古代没有指纹鉴定什么的,这里又经常有人出入,灰尖印迹也是没有的。哪怕头天下场雨,在门前的泥地上留下脚印呢?也没有。
而且,他们进不去灶间,不能更进一步调查。
心中想着,她慢慢往侧后方退了几步,想远观一下,看有没有特殊感觉。可突然,韩无畏从身后抱住了她,把她平移到了两三尺外。
“你干什么?”她有点急了,倒不是以为韩无畏要非礼她,而是被打断思维后的火气。
韩无畏沉下了脸。
他毕竟是出身显贵的宗室子弟,骨子里是很傲慢的,连皇上都对他和颜悦色,京中贵女们又四处捧着他。可他被春荼蘼三番五次的顶撞,如今好心又被当成驴肝肺,心中也有些恼怒。
他也不说话,只往春荼蘼身后的地面一指。
春荼蘼望去,就见她刚才站的地方正是小灶间的窗下。那里有一个花架子,当然现在是冬天了,已经没有花啊朵的,只余木架。就在木架的下方,支愣出来一根大铁钉,尖端朝外,若她再退半步,腿肚子就得被扎个血窟窿。
韩无畏是习武之人,又擅长观察,看到之后,出声提醒已经来不及,只得把春荼蘼抱过来。
“对不住,怪我不小心,韩大人见谅。”春荼蘼这才知道是错怪了人,连忙道歉。她为人坦荡大方,知错就改,虽然有点难为情,但态度很诚恳,韩无畏的火气一下就消了。
“可能是花架被外力撞过,所以铁钉脱了出来。”他把话题牵到铁钉上,掩饰略有些尴尬的气氛。
春荼蘼很配合的把灯笼放在木架前,蹲下身去看。结果一看之下,发现了问题:那铁钉足有三寸长,脱出木头的部分有两寸,而就在尖端的部分,缠着些东西。
她毫不犹豫的趴在地上,凑近到鼻尖处观察,判断出那东西是一块碎布,指甲盖大小,而且是新挂上不久的布,因为没有干硬。再细看,似乎上面还有些污渍,像是……血。不过因为光线问题,她不能确定。
“怎么了?”韩无畏也趴过来,根本不介意地上脏。
春荼蘼不说话,而是扒拉了一下木架下的几片腐味。阿弥陀佛,这几天没有刮北方常见的大风,不然可能早就毁了这微小的线索。
应该是与本案有关的,她有强烈的直觉。
“韩大人,您是上过战场的。麻烦您看看,这叶子和布条上的印迹,是不是血?”她递过一片枯叶,又小心的把那片碎布取了下来。
韩无畏仔细的看了看,又闻闻,皱眉道,“血腥味淡到消失,但我十五岁时做过斥候,修习过在丛林中追踪血迹。所以我觉得,这八成就是人血。”说着,他又伸指在钉尖处摩擦了一下,之后闻了闻手指,“这钉子扎伤过人,铁锈的腥味中有血的感觉,应该不超过三天。”
临水楼二十四号出事,今天是二十六号,假如二十三号有人出现在这儿,还被划伤,可不是没超过三天么。
“韩大人,能否请您把铁钉取下来?”她问。
“那有什么问题?”韩无畏说着就伸手,却又被春荼蘼拦住。
“小心!”她叮嘱。
她是怕韩无畏破坏证据,韩无畏却以为她是关心他,心里美滋滋的,两指捏住铁钉露出部分的后端,用力往回推,很快就把钉子反方向拔出来。
这是多大的指力啊。春荼蘼暗中咋舌。一个壮汉扛上二三百斤东西也不出奇,但若凭手指的力量把这样的铁钉从木头中拔出来,而且看起来毫不费力,那真是很难做到。
她爬起来,小心翼翼的把碎布、枯叶、铁钉包在手帕里,同时心中又是一动。
她知道她的思路是从哪里走岔了!
食客们吃鱼汤而中毒,赵老七更因此而死亡,大家一直以为是鱼的问题。毕竟,鲐巴鱼处理不好,是容易引起中毒反应的。这是人类的思维定式,前面摆着明显的原因,自然就与后面的后果联系上。但,能刺激肠胃,引起神经性过敏的药物也有很多。说不定,引起中毒的不是鱼汤,而是混入鱼汤的药物!
“想通了什么?”韩无畏好奇地问。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春荼蘼愕然。
韩无畏点头,没说她的眼睛亮起来时真是好看哪。
“现在不能说,到堂上就知道了,请容我卖个关子。”春荼蘼微笑,“再说,只是一个灵感冒出来,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支撑。”
“我都等不及后日开衙了。”
“能不能请韩大人再跑一趟,带我去个地方?”春荼蘼问。
事不烦二主。韩无畏武功那么高,用他比用小九哥和过儿明显趁手得多。
韩无畏毫不犹豫的答应,于是两人出了临水楼,又跑去赵老七的家。春荼蘼不认得路,幸好韩无畏除了在军营里操练,就是满范阳县乱转,倒是熟悉路。
第三十六章 女游侠儿
赵老七家住在县城以东的、被称为小东巷的地方,紧邻着本县每天开市的大市场,其中的住户大多在那里做生意或者做工。房子是一间间方正的小院,墙抵着墙绵延成大片住宅区,或者在唐代,应该叫坊。而坊与坊间的夹成了细长的巷子,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显示出贫民区的气氛。
这里的住户密集,院墙都不太高,又因为入夜很久了,街上也没人走动。所以韩无畏只轻轻一跃,就一手扒在了墙头上,另一手伸向春荼蘼,“来!”
春荼蘼本能的伸出手,但又马上缩回了。这里不是现代,她要牢记这一点,还要摒弃多年养成的习惯,不然会被认为不守理法的。
幸好身上的男装是现买的,不大合适,袖子非常长。她把手缩进袖中,包裹了几层,这才搭在韩无畏的手上。韩无畏也是没注意到小节,此时略觉尴尬,又觉得被嫌弃了,当下也不多话,只轻轻一提,春荼蘼也趴在了墙头上。
幸好墙面粗糙,她的脚也蹬得上力,不然仅凭她那两条细细的小胳膊,肯定得掉下去。
然而才趴稳当,忽然觉得哪里有强烈的违和感。扭头看了看韩无畏,后者的下巴朝着院内一点,“有人。有灯火。”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就像风捎过树梢似的,害得春荼蘼的耳朵一阵痒。
再向院内细看。果然如此。只是那灯火似乎被什么密密地蒙住了,只在紧闭的门窗处,透出一丝丝暧昧又诡异的光亮。
情况不对!赵老七家就夫妻两人,赵老七已经死了,尸体还躺在县衙的仵作房中。而赵家的因为是苦主,按例散禁在衙门。而且,从没听说过赵家有亲戚,那么屋里的人是谁?这么偷偷摸摸的藏在其中,有什么目的?应该不是有人偷住,那会不会是……
“快闪。”她低低地道。
韩无畏反应很快,拎着她又跳落到地面上。
春荼蘼东张西望,想找到落脚的地方。虽说赵家外面恰巧有一棵老树,可这是初冬,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不但不能隐身,反而能成为靶子。如果想爬树隐身,真是太傻气了。
“得罪了。”耳边只听韩无畏说了一声,她的腰上就又缠上那条铁臂,身子也凌空而起。
她很有定力的保持着没出声,片刻后就趴在了屋顶上,也就是赵家对面房子的屋顶。想是刚才韩无畏上墙时,看到此处没有人,迅速做出了判断。不得不说,这个人眼力好,心念转得快,做事又果决,实在是难得。所以说,皇二*代什么的也不应该歧视,确实有人中龙凤。
“要等着里面的人出来吗?”因为隔得远,韩无畏的声音大了些,“若嫌麻烦,不如想办法让里面的人出来。”
“不,等灯火灭了再说。”春荼蘼说着,心里突然渴望起一种东西:迷香。
若有迷香,只要往屋里一吹,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不过到了古代才知道,窗纸不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在手指上沾着唾沫就能捅破,窗纸是很韧的,不然大风一刮,还不早就烂了?
韩无畏弯身坐起,解开腰间的革带,把半臂脱下来,丢在春荼蘼身上,“你以后若还做这样的事,最好雇请个游侠儿帮你吧。你身子弱,又没有武功,反而碍手碍脚。”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但春荼蘼知道他是好意,是怕她在寒夜中冻病,或者受伤,只是说得不好听些,因而也没生气,只点了点头。当然也没有推辞,而是把那件棉质半臂裹在身上,紧了紧。
他说的,不就是调查员嘛。米国的司法系统特别发达,所以律师都雇有调查员,帮自己搜集证据。中国虽然没有,但不妨碍她在大唐发展一个,假如以后她还有官司可打的话。
而韩无畏见她没有像京中那些贵女似的,被责备后不是委曲哭泣,就是撒娇卖嗔,而是落落大方,虚心受教,不禁对她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层。
两人默默趴在屋顶上,看着对面赵家的情况。春荼蘼虽然不近视,但毕竟在夜里目力不怎么好,主要还是靠韩无畏观察,每隔一段时间就告诉她,那边有有动静。只是监视这种事太无聊了,过了会儿,他们干脆低声聊起来。
“我说,你的小脑袋是怎么长的?”韩无畏好奇。
“我的脑袋碍着韩大人什么了?”
“刚才在临水楼,你说真相就藏在最微小的细节中,真理是偶然发现的。还说什么……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这些话,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春荼蘼心里一凛,知道不管多小心,她的那些现代的观念和观点也是深入骨髓,自然则然就会显露和表达。她不能保证半点不失误,那样仔细小心的生活太累了,却必须想好说词才行。
“韩大人为什么见到饭桌上有鱼就掀桌?”她反问。
“就是不喜欢呗,没有理由。”
“我也是自然就有了那样的想法。”春荼蘼摆出很认真的样子来,“也不知怎么,脑子里就冒出这样的话。”模棱两可的话,反而会令人不再追问下去。
果然,韩无畏转了话题,隔了片刻又问,“你为什么会喜欢律法之事?姑娘家的,没人会喜欢这些的吧?”
“本来我也不喜欢。”春荼蘼斟酌着说,“只是我的祖父身在公门,为了了解祖父,若他做事有烦恼时可以开解,我老早就暗中注意律法之事了。后来我在家养伤,左右无事,就央祖父借了《大唐律》来看,哪想到越看越有趣。”
“哦?”韩无畏眉头一挑。他见过的姑娘,不是喜欢诗词歌赋,就是偷看话本小说,再就是骑马射箭,律法那么枯燥,有时候连小正也看不下,说有趣的,春荼蘼是第一个。
“韩大人不觉得吗?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而这一部书,包含着人生百态,规范人们的行为。若被坏人利用,就是助纣为虐,律法或成了高门豪强的帮凶利器。但若把它做为保护性的武器,善加操纵,就能救人于水火,不令人间的蒙冤,天下清平。律法,本来就应该是保护弱者的,不是吗?”
韩无畏生身于身份极贵的皇家,又是武将,对律法之事本来不甚在意,此时听春荼蘼这么说,只觉得格外新鲜,但细想起来,却特别正确,还带着一股子除暴安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万民请命的侠义之气。
侠女,他见过,个个英姿飒爽,明朗爽利。游侠儿,他少年偷偷向往过,也偷偷做过。但像春荼蘼这般柔柔弱弱的样子,却一身侠骨,满身侠气,似乎敢于天地相斗的模样,却别有一番风姿,令他心折。
而且她一个篷门之家的军户女,却想到天下啊,清平啊,可见目光和胸襟也是了不起的。
“你这是以文代武的女游侠儿啊。”他赞叹道。
春荼蘼笑笑,有一丝苦涩。若他知道,她前世是恶律师,只认钱,不理正义的那种,一定会唾弃她吧。好在上天给了她改过的机会,而真心放下利益和金钱,只遵奉真理时,她全身心真有一种很平静、很舒畅的感觉。那是她在前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快乐。
正要再说些什么,韩无畏突然嘘了声。
她立即紧张起来,学着韩无畏的样子,把身子伏低。夜深人静,她看一条模糊的黑影,之后听到有落地声,接着有马蹄声由近及远,很快消失。
“怎么了?”她问,眯着眼睛用力看对院。
灯火,似乎全灭了。
“里面的人跑了?”她有点发急,怕自己错过了机会。
韩无畏摇摇头,“走了一个。”
“什么意思,难道院中还有其他人?”
“走了个男的,女的相送到了墙边,然后又回屋了,门窗紧闭,灯火才熄。那男的有马匹藏在街角,之后骑马跑掉了。”
春荼蘼皱了皱眉,飞快的推理,“大门从外面紧锁,院内却有人,有两种可能。一,粱上君子造访。二,有人借住。但既然那名女子仍然留在院中,没有立即就走,显然是第二种,是借住在此的。可是她这般偷偷摸摸,显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赵家的也知道。赵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跟这个女的有关系吗?而那个男人,翻墙而去,说明也是见不得人的。他从墙上跳落,虽有声响,却又不大,证明他身手矫健,却又不是练家子。既然他有马,肯定也不是穷人。我不明白了,赵家出事,此地未必安全,万一有差役来搜查呢?这就是说,那个女的因为某些原因,不能离开,于是只有躲。而男女夤夜相见,好明显的奸*情感觉啊。”
“那个男人,可能是军中人物。”韩无畏突然说。
“怎么?”春荼蘼来了精神。
韩无畏摇摇头,“我也说不出具体,但从他翻墙和骑马的动作来看,觉得应是军旅中人。”
春荼蘼愣了愣,因为范阳的军政全是韩无畏的领导之下。再神展开一下,春大山也是折冲府的军官,现在这个翻墙男也极可能是,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这是否就是春大山和方娘子相继惹到官非的缘故呢?
“韩大人,求您件事可以吗?”她提出要求。
第三十七章 龙配龙,凤配凤
她想请韩无畏派两个卫士守在这儿。
如果院子里藏匿的女人和悄悄离开的男人与本案,甚至与春大山案有关,就要提防他们逃掉。毕竟赵家并不安全,那一对奸*夫*淫*妇应该知道,万一在她离开时,他们找到其他落脚地,就此消失就麻烦了。
对这点小要求,韩无畏立马就答应了。他从怀中取出个像袖珍烟花一样的东西,也不知里面有什么机括,只一拔,就蹿上天空,爆出一团小火花,有点像现代人们玩的叫“钻天猴”东西,又像是信号弹。声音很小,动静不大,但升空很高,相关的人只要看到,便能迅速赶过来。
“我不喜欢贴身亲卫跟得太紧。”韩无畏解释道。
春荼蘼自然就明白了。
他虽然官职只有从四品下,但毕竟是天潢贵胄。和康正源不同,他不仅是有皇室血统,以高宗皇帝论,他是正经的龙子龙孙。这样的人,身边一定有高手保护的。只不过韩无畏本身就是大高手,所以那些亲卫都暗中随行罢了。
要不怎么叫做贼心虚呢,外面这点小动静,一般人都不会注意到的,可是赵家小院中的女人却似乎被惊到了。就在韩无畏打算带春荼蘼跃下屋顶的同时,屋门动了一下,开了条小小的缝隙,十分轻微小心。
韩无畏敏锐的觉察到了,手按在荼蘼的后脑上,压低她抬起的头。
春荼蘼屏住呼吸,向对面的院子望去。
一朵乌云飘来,遮住了明月的脸。夜色,更加昏暗了。在这种光线条件下,只能看到人的身形和动作,却看不清面貌。但,那女人手中正好拿着盏油灯。那一豆火光,摇摇摆摆的映在那女人的脸上,因为黑夜的映衬,虽然阴森无比,却也更加清晰。
春荼蘼只觉得心中也蓦地点燃了灯火,瞬间就把阴暗的事实全照亮了!
那个女人,她认识的!这不期然的出现,把她心中一个个谜团似乎慢慢串了起来。不过她还需要好好顺一顺,然后真相,就能大白!
她一动不动,身边做过斥候的韩无畏,更似乎与黑夜融为了一体。过了会儿,那女人大约觉得并没有什么危险,也没看到什么特殊情况,就退回了屋。可是韩无畏还是沉默着,春荼蘼见此,也不动弹。果然,那狡猾的女人片刻后复又出来,再度确认没发生什么事,这才彻底回屋,熄了灯火。
韩无畏带春荼蘼跃到街心,快速走到街口去。
这时,四条身影飘然而至,保持着一段距离,分站四角。那个距离很讲究的,韩无畏发布命令,他们能一刻不停的执行,但如果韩无畏不想让他们听到某些对话,他们只要不运功,就绝对什么也不会知道。
“要不,直接把那个女人抓起来?”韩无畏低声问。
春荼蘼摇摇头,“草太多太杂,这条美女蛇还不能惊动。韩大人要知道,公堂上的事容易狡辩,还是出奇不意的好。”
韩无畏点了点头,半侧过身吩咐,“留两个人,盯死那个院子。”他脸色冷凝,绝无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帅得很,“不管是谁出现,许进不许出!”
“是。”两个人低声应答,身影转瞬不见。
“你们两个远远跟着,随时候命。”韩无畏再下命令,之后低头问春荼蘼,“下面,你要做什么?”
“回客栈,听听我派出去的人怎么说。”到这个份儿上,春荼蘼也不瞒他了,“不管是什么案件,细节就像一颗颗珠子,需要一条线串上进心来。明天早上,我要去找找仵作、再探监方娘子、顺便看看散禁的赵家的。还要找找文大夫,以及其他证人,会很忙碌。如果没有出现意外事件,明晚要准备后天上堂的资料。”
“好,那一起走。”韩无畏当先带路。
“韩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春荼蘼纳闷。
“回客栈啊。”韩无畏又恢复了轻松明朗的语调,“为了就近保护你,我定了你隔壁的房间。”
春荼蘼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做,随即就有些心喜。因为不管是在军营,还是他自己的住处,都比住客栈舒服得多了。所以,显见他对春大山的承诺居然不是随口说说的。对这种一言九鼎的男人,很难让人反感得起来。
怪不得他要穿便装。他长得那样子,太容易引人注目,若再穿军服,恐怕会露了行迹的。
“谢谢你,韩大人。”春荼蘼由衷地感谢,“不过韩大人只要留两个人给我就好了,因为我这边查到了线索,还需要韩大人策应,找到那个可能是从赵家出来的男人。韩大人不是说,他八成是军中人士吗?必要的时候,还要监控住他的行动。”
“你能查得到线索?”韩无畏眼神一亮。
此事与军中人士有关,他刚才就想着要怎么找到那个人。可范阳折冲府不大不小,算是中府,也有一千兵员。偏刚才正赶上云遮月,他没看清那男人是谁,就算知道那人有马匹,调查的范围也还是太大了。况且,那马也许是租的,也许是借的。若要用笨法子筛选,倒说不上是大海捞针,但也得相当于在小溪里捞。
“我有个想法,还没有证实。若临水楼案与我爹的案子相关,说不定明天我就能提供给大人明确的方向。且等等,不要急。不算今夜,离第二堂审还有一天半时间。”春荼蘼说,“所以大人不妨回军营坐阵,切莫露出形迹。我这边有了消息,立即请一位暗卫大人去通知就是。另留下一位,保护我就足够了。我一个小女子,不会有人特别针对的。”
韩无畏想了想,觉得春荼蘼说得对,当下叫来那两名暗卫,低声吩咐几句,就和春荼蘼分道扬镳了,行事之间,半点也不拖泥带水,完全是利落的军人风格。
回到客栈,春荼蘼进了自个儿的房间,两名暗卫则悄悄隐在隔壁,半点声响也没发出。这边过儿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见春荼蘼终于回来,这才放下了心。
“小姐,您怎么一个人往外跑?”过儿责怪道,“奴婢回来后找不到人,都要吓死了。幸好小九哥发现您留了字条,但这么晚回,总归让人提心吊胆。”
“有什么可怕的,难道还有人要掳走我不成?”春荼蘼满不在乎的说。
“那有可能哦。”过儿一本正经的板着小脸,“孙秀才在小姐这栽了跟头,存心报复怎么办?”
“他还没栽跟头哪,之前只是不服气我自己也能救了我爹罢了。但后天,我会叫他输得连裤子也当掉。”春荼蘼坐在桌边,一连气儿倒了三杯冷茶,灌进肚子里,过儿都来不及拦。
她在现代时都没玩过这么刺激的,偷进犯罪现场,还飞上了屋顶。她的肾上腺素分泌得太多,口渴难当。前世当律师时,只要寻找并查证证人证言的真伪,细心推理出案件中的不合理之处,找出对对方不利的,对自己有利的就行,然后在庭审时唇枪舌剑就行,哪想到在大唐还得客串侦探。
古代刑侦不发达,衙门又不好好办事。不得已,她得做两份工作。
“小姐,您衣服怎么啦?打哪弄得这么脏?还有,这件男人的半臂是谁的?这个布袋子里面装的什么?”过儿终于看到春荼蘼衣服上的脏污之处,还有韩无畏的衣服,以及证物袋。
略想了想,她的脸突然白了,声音也哆嗦起来,“小姐,您别吓我,到底了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你以为我被人劫财还是劫色?”春荼蘼笑。
“您还笑得出来!”过儿吓得叫起来,“快告诉奴婢,到底怎么了?”
“唉唉,你想哪儿去了?”春荼蘼赶紧安慰小丫头,压低声音道,“我偷偷跑到临水楼去找证据,要翻墙嘛,衣服自然就脏了。那布袋子你可千万别动,里面是证物哦。至于说这件半臂……是韩大人的。他答应我爹要保护我,自然帮了很大的忙。”
“阿弥陀佛,平安无事就好。”过儿双后合十,对空拜了拜。
“说说,你们都打听到了什么?”春荼蘼借机把话题拉了回来。
不然,过儿好奇之下会打听韩无畏帮的什么忙,对她有没有不规矩等等。说不定,最后还会拐到粉红色遐思上。毕竟,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
只是那样一来,八卦话题可能没完没了了。可在大唐,纵然民风开放,其实骨子里等级观念很重,真正的龙配龙,凤配凤,王八蛋配杂*种。她不像其他穿越女,一门心思要嫁个好男人,平安度日。生命有限,重生难得,她要纠正前生的错误,保护前世所爱的人,不会浪费在没有机会的事情上。
了不起,她出家做道姑。在这个时空,出家人的地位很高,就连在公堂上作证,他们的证明力都要高于普通良民,甚至某些贵族。
“不打听不知道,那个赵老七,真不是个东西。”说起这个,过儿义愤填膺,“他本是外乡人,当年大雪,他冻饿在路边,都快死了,被赵家的发现,好心救了。赵家的父母就只这么一个女儿,见他是外乡人,无亲无故,人也还算不错,就招了女婿。所以赵老七原本不姓赵,是后来娶了老婆后,改了岳家的姓。”
哦?难道整件事情中,还有其他隐情?春荼蘼来了兴趣。
第三十八章 堂审
“哪想到这赵老七成亲之后,立即就变了嘴脸。”过儿继续道,“他不仅不事生产,成天游手好闲,还做惯了欺压良善、调戏妇女的事。”
“就没人反抗他,管管他?”
“别看他瘦小伶仃,却是个有武艺的,力气也特别大,而且心肠凶狠。之前装成文弱的样子,好像手无缚鸡之力,其实只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占了赵家的女儿和家产,在咱们范阳落地生根。听说,赵家两老和女儿反抗过的,还告过官,但后来不知怎么被他威胁,撤了诉状。街坊邻居有看不过去眼的,都被他狠狠祸害过,赵家的一位舅爷还暗中被人砍掉了手,至今没找到行凶的人,可大家知道就是赵老七。久而久之,谁还敢惹他?那边住的全是贫户,人人一大家子老小,就算身强力壮的男人不怕他,但男人总得出门赚钱养家吧。只剩下妇人孩子时,这赵老七是什么都敢做的。有一家曾经无缘无故失火,差点烧死了卧床的老娘,家私也全没了。当然,也是没找到凶手的。能日日当贼,还能日日防贼不成?”“这不成了恶霸了吗?”春荼蘼越听越气,只觉得赵老七死得好。不要怀疑天理,这种恶人,老天真的会收了他。只是之前,善良的人也必须想办法保护自己,不然在这恶棍死之前,得有多少人受他的祸害?!
“可不是嘛。”过儿也说得来了气,“他就是纠结了不少闲汉,干那敲诈勒索的事,附近的商户,无一人没被他骚扰过。”
“赵家二老呢?”
“头两年故去了,两老离世,相隔还不到一个月。”过儿唏嘘,“跟这样的女婿过活。准定是被活活气死的。他们一去,可苦了赵家的,被赵老七以多年无所出为由,经常虐待打骂。若不是他是入赘的,只怕早就休妻了。是,您不知道,赵家附近的婶子大娘说起赵老七的那些破事。无不咬牙切齿。甚至……甚至说……他连那些妇人的皮肉钱都坑呢。”
娘的,这个人真是节操无下限。现在她又觉得,让他这么死掉。实在是太便宜他了。而且说起来,范阳县令张宏图多少有些失职,虽然说民不举,官不究,到底他治下出了这种无赖流氓,他却不能保护百姓,无论如何也不能算英明。
但春荼蘼知道。身为一名律师,最重要是保持冷静的头脑,不能激动,免得影响判断。当下她调整自己的情绪,又细细地问了一些其他赵老七的事,还把重要的内容做了摘录,直折腾到半夜才匆匆睡下。
第二天一早,小吴来报,说孙秀才一直没出过门。春荼蘼知道孙秀才的心思,因为大唐律法实行有罪推论。所以处于下风的是她。如果双方都没有切实且不容辩驳的证据,完全支持自己的观点,方娘子就会被判刑。所以,孙秀才什么也不必准备,只死咬住杀人一条就行了。
“辛苦你再去盯着。”她对小吴说,不敢掉以轻心。
“春大小姐才辛苦,我们老板娘对我们那么好,为她做这点小事也应该啊。”小吴叹息了一声,紧接着出门了。
小吴头脚走。后脚老周头就到了。说是徐氏病得沉重,一刻离不得人。春大山早上都出门了,又被叫了回去。他放心不下女儿,就把家里惟一的老仆派来帮忙。
春荼蘼知道徐氏装病。但不知她用了什么狠招,加重了症状。考虑到春大山一个在家,怕应付不了那对主仆,又让老周头回去了,“告诉我爹,韩大人履行承诺,派了两名卫士来保护我,叫我爹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打发了老周头回去,她就派过儿和小九哥去继续打听些八卦,并且指明了重点方向,然后自己去忙别的。过儿听说有卫士跟着自家小姐,好歹也能放心。
安排好一切,春荼蘼马不停蹄的忙了起来。先后找了文大夫、仵作、洪班头、又去探望了方娘子,问了她一些很私人的问题。顺道跟赵家的聊了几句,虽然赵家的不怎么跟她说话,但她故意做出些举动,还是发现了很多之前不知道的端倪。出衙门后,她把相关的某些情况告诉了一名暗卫,叫他把话传到韩无畏耳朵里。
晚上她精疲力竭的回到客栈,却还是不能休息,听过儿和小九哥又讲了一些情况,列下证人名单,然后连夜梳理案情,转天一早就再去安排证人,中午时还把堂审的情况在脑子里预演了一遍。不到两天的时间,她简直算得上连轴转。
然后,终于到了第二堂堂审的时刻。
今天听审的官员只有康正源一个,但张宏图并没有觉得好过一点,因为看审的百姓比第一堂多了两倍不止,大堂门口黑压压的一片,连守门的衙役都感觉鸭梨山大。
而且,因为大家都很了解案情的基本情况,欧阳主典只例行总结了几句,就直接进入了对推阶段。
“大人,学生没有其他可说的,只请大人严惩凶手,还赵老七一个公道。”作为原告方讼师的孙秀才果然像春荼蘼所预料到的那样,完全不提供新的证人证据,就等着被告方的代诉人推翻罪证。而且,他是觉得春荼蘼没办法推翻,所以姿态很高,甚至是得意的。
春荼蘼面带微笑,因为知道自己一定会让无良讼师孙雨村栽一个大大的跟头。不敢说从此让他绝迹公堂,至少让他帮人写诉状时不敢要那么高的价儿。
她只当是给平民减负了。
“堂下犯妇,可有话讲?”张宏图问方娘子。
跪在一边的方娘子看了看春荼蘼,当接收到春荼蘼安慰的眼神时,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民女有下情容禀。”看来张糊涂还不习惯女子为他人诉讼,而他既然不理她,她就自动上前,像男人那样,对堂上的官吏。团团施了一礼。
两天来,她只睡了两、三个时辰,此时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浮现着一对黑眼圈。这本应该让她看起来十分憔悴的,但她的眼睛却亮闪闪的,神采奕奕,似乎整个人都散发着微光。竟然看起来十分美丽。
康正源情不自禁的手按胸口,让自个儿那脆弱的心脏没事别乱跳。而堂外,春大山终于及时赶到。挤进了人群,跟过儿等人站在一处。
“讲。”张宏图应了声,喉咙发紧。
“民女这几日为了此案不眠不休的思考,想到底要怎么才能证明方娘子无罪呢?”春荼蘼面色从容地说。从她一开口,整个大堂就鸦雀无声,只余她清亮甜美的嗓音,带着余韵绕粱。
“各种证据虽然不能直接证明方娘子有罪。但却也不能完全还她清白。”她自问自答,举止娴雅地说,哪有人们印象中讼棍的恶行恶状,胡搅蛮缠?
“终于,民女发现,何必要证明方娘子无罪呢?民女只要证明杀人者是其他人,方娘子自然就解除了嫌疑,对否?”
哦……堂上的听审官,堂下的看审民,几乎同时轻叹了声。大堂内外。情绪都被春荼蘼有意无意的控制住了。“以此推彼,当日,临水楼众多食客中毒呕吐,情况好不可怕,还有赵老七为此丧命。而因为鲐巴鱼稍微侍弄不好,就会有此后果,所以理所当然的,大家就都认为是鱼出了问题。自然,责任就落在烹饪并售卖鱼汤的方娘子的身上。”
“这是天经地意之事。”孙秀才插了一句。因为春荼蘼自信的模样。他有些吃不准了。
“非也。”春荼蘼摆摆如玉般的纤指,“鱼汤有毒,未必鱼有毒。毕竟,汤里还会放其他佐料。甚至有些是方娘子不知道的。”
“什么意思?说清楚。”张宏图听到这番议论,也好奇起来。
春荼蘼向上一拱手,“请大人传被告的证人之一,本县最有名的大夫文先生。”
“传。”张宏图点头。
文大夫早和其他证人一样,依着春荼蘼的吩咐,在小九哥的带领下,就在大堂的侧门外等候,闻令立即走了进来。因为他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不必跪下,只行了个文士礼。
“文大夫,民女请问,当日临水楼食客的病状,是否因中毒而呕吐?”春荼蘼问。
文大夫才要回答,孙秀才就不耐烦的插嘴道,“这个问题早就问过,你何必反复纠缠!”
张宏图本来也是如此想法,但见康正源的眉头轻轻蹙起,当即一拍惊堂木,喝道,“本官允许被告提问,你别来打断。不然,本官判你咆哮公堂。”
孙秀才吓了一跳,连忙闭了嘴。
“文大夫,你回答吧。”张宏图和颜悦色的说,偷看到康正源眉头展开,暗道自己猜对了上官之意,真是聪明哪。
“回大人,是。”
“那么,有这种中毒症状的,一定是误食未处理好的鲐巴鱼造成的吗?”
“那倒不是,有几味催吐的药物,造成的后果与以相似。从脉象上看,也似中毒。”
“比如呢?”
“比如瓜蒂、藜芦、常山、夹竹桃。”
底下人嗡的一声。
虽然还没有结论,但这个观点一出,以前十拿九稳的局面登时产生了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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