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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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起因非常简单,楚父对楚青青回老家不闻不问,她回到楚家旧宅一看,发现房屋破陋,还滴滴答答往下漏水,根本无法居住,正手足无措间,荆秦正好看见楚宅来人,派人过去询问,得知是楚青青后十分意外,彼时作为长辈,于情于理都是要多加关照的。
哪怕到今日,他还能记得她推门进来的那模样,应怜屐齿映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她鼓起勇气推门进来,门扉掩映间露出洁白秀丽的脸庞,石板路上生了一些青苔,栀子花开得香气扑鼻。
他坐在那里一抬头,就看见了她。
楚青青是因为在家里没有立足之地才离家求学的,“她怀孕时我们去参加宴会,我的珍珠项链突然断了,她踩了上去,差点流产,她不说,可爸爸以为我是故意的”,“弟弟出生以后,她根本不让我靠近,生怕我害他”,“她给爸爸造谣,说看见我给他吃果糖要噎死他”,“爸爸不信我,不爱我,他眼里只有弟弟而已”,“我在家已无存身之处”。
荆秦自然是了解楚父为人的,他怜惜她的遭遇,让她暂住家中,时间一长,就渐生情愫。
爱上这样的小女孩儿,自然是在心中不耻的,但也并没有特别抗拒,他与白香雪结婚十余年,可双方对彼此却始终没有浓烈的爱情,他的前半生用来打拼事业,后半生也对情爱寥寥。
谁知道并不是天生冷淡,只是喜欢的人迟了太久而已。
荒诞吗?荒诞的。离奇吗?离奇的。
还记得那是一个春雨绵绵的天气,楚青青午觉起来,还没有清醒,好像梦里不知身是客,她走过回廊,二楼的窗子开着,外头也是这样蒙蒙的细雨,而荆秦就在书房里看书,她好奇地走过去问他“你在看什么”,他便很温和地笑了,回答说“我在读和歌”。
然后他就教她读《伊吕波歌》,“花虽芬芳终需落,人生无常岂奈何,俗世凡尘今朝脱,不恋醉梦免蹉跎”。
不恋醉梦免蹉跎。她在心里咀嚼一番,很是怅惘。
第二年的冬天,南方难得下了雪,外头一片莹白,细细绒绒的雪花飞着,漂亮极了,这样的天气里,他们在读《枕草子》,里头说,中宫问清少纳言“少纳言呀,香炉峰的雪怎么样了?”,而清少纳言就叫人把格子架上,将御帘高高卷起,中宫看见便笑了。大家都说,这事谁都知道,也都记得歌里吟咏着的事,但是一时总想不起来。充当这中宫的女官,也要算她是最适宜了。
楚青青听完这一段就把手压在书上遮住,笑说:“我知道,遗爱寺钟欹枕听,香炉峰雪拨帘看,是白居易的诗,对不对?”她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这个压抑阴暗的雪天也明朗了起来。
荆秦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凝视她,那样温柔而缱绻的目光令她沉醉,楚青青也不说话了,两个人静静对视,静谧中只能听见心跳,荆秦缓缓问:“阿青,你的心怎么跳得那么快?”
楚青青伶牙俐齿,也反问他:“那你的心,为什么也跳得那么快?”
荆秦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跟着楚青青也笑了,两人不必把话说明白,却在刹那间已经明白对方的心意。
甚至都不必说出口,而此时,也的确不是说出口的好时机,可他们的心里是甜蜜的,犹如最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何等欢喜呢。
也是那一年,荆秦与白香雪坦诚离婚,而楚青青在回家时,被精明的继母看出了端倪,三言两语的耳旁风一吹,楚父就大闹开来,指责荆秦诱拐他的女儿实在是猥琐不堪,令人不齿。
要知道,已婚的中年男人与花季少女是怎样香艳的桃色传闻,无论今时往日都能在霎时间便传得满城风雨。
楚父洋洋得意,只觉这一次扬眉吐气,狠狠羞辱了他,浑然忘记从前的情分,更是听从妻子的建议,与荆秦的生意伙伴大肆宣扬对方的人品道德皆有问题,不是合作的最佳选择,不如转而与他签单,必然不会使之失望云云。
继母自觉这一招一石二鸟实在漂亮,素来有城府的她在楚青青面前露了端倪,楚青青被软禁家中,什么事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攻讦却沉默不言。
但凡是这样的绯闻,必然有一方是过错方,有人是受害者,继母有用她联姻的打算,因此把她说成无知少女,被他所欺骗。
人们也总是容易原谅小女孩儿的。
但成人却总认为孩子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无法分辨,可他们心里其实一清二楚,她被欺骗被伤害?不不,世人并不想知道真相,只不过是想找一个茶余饭后可以津津乐道的谈资而已。
真正的故事是怎么样的,他们并不在乎。
流言愈演愈烈,一度成为娱乐报刊头条,荆秦沉默不语,便是他们认为的无话可说,默认了,他承担了所有的罪名。
楚青青被关了一个多月,看似认命了,却在继母放松警惕的时候买通看守的佣人,离家出走,回到他们初识的那个地方,她想,人们总是觉得这不过只是少年无知的懵懂,但我知道是真的。
你们都以为是垂涎青春少女肉体的猥琐男人和贪恋金钱出卖青春的少女勾搭成奸。
可我知道不是的,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发生,就被你们的流言给摧毁了。
没有关系,我知道那不是意乱情迷,那不是一时冲动。
世人笑我太愚蠢,我笑世人太精明。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愚蠢的人会去做一些愚蠢的事来证明爱情。
当所有人都笑话罗密欧与朱丽叶,当所有人都看不起梁山伯与祝英台,我还是会为他们的爱情所感动。
人这一生,总归会有所选择,有些值得,有些不值得,有人为情生死相许,有人为情死而复生。
她选择的是从桥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第 112 章 埒娄
时光荏苒,楚青青死了十年,荆秦始终不曾忘记过她,少年时荆楚并不能理解父亲,白香雪每次失恋都痛不欲生,过几个月却又可以再以满腔热情投入新的恋情。
荆秦曾如此评价:“阿雪比我有勇气。”
这一次,白香雪应他之邀到法国酒庄度假,不出一个月就再度陷入爱河。
荆秦是那么和荆楚说的:“人很可靠,他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植物学家,之前一直在亚马逊森林里做研究,因为深居简出,一直没有成家,这次来我这里和我研究葡萄的种植,你和妈妈一见面就和人家说了葡萄树的土壤要求,气候,历史,听说是我的前妻,拐弯抹角过来问我介不介意追求她。”
他说到这里难掩笑意:“这两天天天约你妈妈出去摘葡萄,做标本,给她看以前收集的古树叶子,他最近在培育一颗古莲的种子,想种出一朵莲花来好和你妈妈求婚。”
荆楚听到这里也不禁微笑起来:“是吗,那她一定很开心。”
“她很快乐,也很幸福。”
“不要告诉她。”
“好。”
荆楚挂了电话才发现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他枯坐了那么久,却不觉得口渴肚饿,原来有人说行尸走肉是真的,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再也不想去爱护去保重。
他从酒柜里拿了瓶红酒出来,还记得那次杨绵绵喝醉酒,两个人借着酒兴成了事,之后他老逗她喝一点,喝得半醉的时候最乖,让她过来就过来,颊生红晕,人软绵绵的,只有一双眼睛亮得要命。
他的手一抖,半杯红酒洒出来,他犹自不觉。
从今往后,所有的回忆都是一把刀,一寸一寸钻心剜骨,想一遍就痛一遍,可却不能忘记。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也许是喝醉的,也许是太累了,醒过来很长时间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手机提醒有很多个未接来电,他一翻,基本上都是丛骏的电话,他回拨过去,电话只响了一声就通了。
那头丛骏的声音都是小心翼翼的:“你醒了?”
“嗯。”荆楚坐起来,去卫生间里洗脸,看到自己的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布满了血丝,他擦了擦脸,强打起精神,“什么事?”
“出来吃饭吧。”丛骏酝酿了半天,不敢直接劝,“我请客。”
荆楚不想让他担心:“好。”
吃饭的时候,丛骏几乎看不出来荆楚经历了什么,除了桌上的酒瓶都快要摆不下了,他心里更担心了。
有心说什么,但想想还真的没法劝,谁遇见这种事能被人用几句话劝好的呢,没法子。
只能等日子一天天过,一天天熬。
谁也没法子。
他只能陪他一杯杯喝酒,碰一杯抿一口,心里也忍不住愧疚,这算什么事儿呢!早知道就当初不开这个口,他们两个人好好呆在南城,哪里会有今天。
酩酊大醉时,他听见荆楚说了句:“我他妈的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生离死别。”
生离还有再见的希望,可死别怎么办?从今往后,茫茫人海,哪里还会有第二个杨绵绵?
丛骏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吊灯,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句娘:草尼玛的命运!
花开两朵,得各表一枝。
杨绵绵这会儿正忙着赶飞机,飞机晚点,她急得要命:“怎么还没来,又晚,要晚到什么时候去,急死人了!”
有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安慰她:“要不然多留两天,我们再好好讨论讨论…”他话还没有说完,杨绵绵就打断他:“行了,照片给你们了,笔记也给你们了,我现在要回南城,谁拦着我我和谁急!”
“可教授还想和你多说说那个遗址的事情啊…”那个男孩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知道这是多么伟大的发现吗?”
杨绵绵呵呵两声:“你们看到的是发现,我看到的是我差点死在沙漠里头了,我拍的遗迹的照片,捡回来的木头啊,都给你们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啊!”
“可除了你,没有人见过这个遗迹了啊…你不是说还有石碑吗?”
“你们到了就能看到了,但是现在,我想回家。”
男孩子原本就是个埋头考古的木讷性子,和杨绵绵说话已经是鼓足勇气了,现在被她气急败坏那么一说,再也不敢开口了。
倒是杨绵绵气了一会儿问:“你有钱吗,借我一百块,我会还你的。”
男孩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给她:“给你。”
杨绵绵就拿了一百块:“这个就行了,谢谢你啊。”
“不、不客气。”
飞机终于到了,杨绵绵登上飞机后就先叹了口气,她已经累得不行了,但是现在还不能睡,怎么样都要撑到回家再说。
荆楚肯定在等她回去呢,她一分钟都不想再多耽搁了。
飞机起飞,遥见万家灯火,她支着头,回想起来这一个月发生的事,简直没法用语言来形容。
她被沙尘突如其来得掩埋,幸好还露着脸没被闷死,紧接着就感觉到自己下面躺着的沙子在动,好像要把她推到什么地方去。
路很远,中途她又饿又渴,忍不住问:“能把我先带到水源去么,我快要渴死了。”
然后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水,非常小的一滩水坑,但在这种时候已经足够救命了,还活着一株仙人掌,她也顾不得了,掰了就吃,好歹是活了下来。
就这样过了好多天,沙漠的变化本来就是瞬息万千,也许今天遇见的湖泊明天就在千里之外,这样的奇闻异事杨绵绵从前听人说过,没想到自己也亲身经历了一回。
她不知道沙漠打算把它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哪里,每天触目所及就是一望无际的黄沙。
没有人,也没有什么蜥蜴、蝎子和蛇,大概是被有意避开了,有时会把她送去水源边上,有时她会遇见其他在沙漠里死亡的旅人。
有一天晚上她裹在椅套里睡觉,她所在的地方依旧在不断变化,她也没有在意,直到那天早晨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块石碑上。
一个苍老而模糊的声音在和她说话:“你来了…你能听见我的声音?”
她睁开眼,环顾四周,只见大片残破的沙石此起彼伏,有些已经辨认不清形状,有些还能看出城墙的形状,她站起来眺望,这残破古老的遗迹在鲜红的朝阳下格外壮丽,摄人心魄。
“你是什么?”她问。
“我是埒娄古城。”
这两个生僻的字把杨绵绵弄懵了:“你是什么?”
“我是一座城,埒娄是我的名字。”
“不好意思啊,我学理科的,我只听过楼兰古城…”杨绵绵有点不好意思,她对历史的兴趣不大,对这种西域的古国完全没有研究。
埒楼古城却并不在意:“是的,我离楼兰很近,很久以前,人们经过楼兰之后也会路过我这里。”它的声音有点模糊,有时听不清它在讲什么,幸好它的口音并不奇怪,她居然能听懂。
“我能听懂你说话,你会说我们的话。”杨绵绵还记得深山里只会讲方言的那些小伙伴,真是急死人了。
它说:“有很多人来过这里,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沙子底下,他们没有发现我,直到十多年前我们才重新出来,它说,楼兰已经被人找到了。”
杨绵绵噢了一声,问:“它是指沙漠吗?”
“是的…我听它说你能听见我们说话,我快要死了,有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其实那也没什么关系,埒娄已经没有很久了,我也应该消失了…它还有话要说,可他们听不到。”
“它?”
“是我。”她踩着的那块石碑说,“他们把我刻上文字,就是有朝一日希望有人能知道,那些人在很远的地方,却始终没有来,我也已经等了很久,都要灰心了,谢谢你能来,我想把故事说给一个人听,这是我的责任。”
杨绵绵跳了下来,盘腿坐在沙子上:“你要讲故事给我听?”
“是的,它说你能听见,刻我的人想把埒娄的故事讲给其他人听,我们已经等很久了,快要等不下去了,过不了多久,我们都会变成沙子,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石碑的声音里有点难过。
“那…听完故事,能把我送回去吗?”
静默了片刻,古城说:“它说能把你送回人在的地方。”
杨绵绵狠狠松了口气:“那好吧。”
她听它们讲了七天七夜的故事,先是石碑讲它身上刻的字,杨绵绵用手机最后的电量拍了一些照片,然后是古城讲,它经历的很多更详细,但是它的记忆却已经很模糊了,唯一记得的是埒娄的消失。
它的消失也并不具有任何奇幻的色彩,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
“很多人生病了,会传染,然后很多人就死了,他们说没有办法了,只能离开这里,所以临走前刻了我,让我告诉以后的人,这里曾经是埒娄,希望不要被人忘记。”石碑说得很简单,它有意识的时候,瘟疫已经蔓延,仅剩的幸存者们决定弃城而去,临走前刻下石碑,证明这一切曾经存在过。
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人们依旧记得大名鼎鼎的楼兰古城,为它的遗迹而欢呼雀跃,可埒娄这个名字却只存在在少数的文献记载里,千百年的时光飞逝,多少代的王朝更迭,现如今竟然没有多少人记得过这个名字。
曾几何时,它也辉煌过,繁荣过,虽然当初的规模逊于楼兰,但依旧是在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城池,一度也是人来人往,大批的丝绸茶叶与象牙珠宝在这里来来去去。
只是连喜马拉雅山曾经都沉在海底,如今沧海桑田,东海也会扬起尘埃,又何况只是汉代的一座古城呢?
古城喟叹:“那个时候多热闹啊,东方的商人千里迢迢带来了丝绸,它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布,那个时候城里只有城主才能穿,那个时候我以为会一直这个样子,我会一直存在…但是连楼兰都消失了,何况是我呢?”
石碑闷闷不乐:“我听它说人们都还记得楼兰,但是没有人记得我们了。”
古城就笑着安慰它:“这个世界上来来去去那么多城池,那么多人,能被历史记住的都是少数,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想被人知道,我想被人记得,他们把我刻下来,就是希望有人能够记得我们。”石碑却很执拗,它生来的目的就与古城不同,城池因为人而存在,可埒娄人早已消失千年,古城对自己的消亡并不具有执念。
但石碑却始终记得,它希望有更多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杨绵绵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悲伤与怅惘,她说:“如果你希望,我愿意把你告诉我的事情告诉别人,但是他们并不会相信。”
“为什么?”
“人们通常都只相信自己曾经看见的,除非我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但如果是这样,这里会很吵,你们可能不能安心睡觉了。”
石碑不说话了,它活了几千岁,但生活的环境那么简单,心性一如幼童:“我不知道…”
多少年来,它和古城相依为命,古城替它挡住了风沙,不让它在风中一点点被风化,是它和它讲埒娄的许多故事,那都是它所不知道的。
古城说:“我觉得都可以,我因人而存在,如果人们需要我,我就在,如果不需要我,我也可以消失。”
消失两个字大概触动了石碑的泪点,它突然就哭了:“那你不要消失好不好?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你死,我们都不要死好不好,我们一直在一起。”
石碑那哭音一出来,杨绵绵也跟着眼眶红了,偷偷抹了抹眼泪。
良久,才听见古城说:“好。”
第 113 章 回家
古城和石碑并不知道自己的确切位置,只知道自己在楼兰的西北方,最后是沙漠扬起风,在古城残破的城垣上留下了一幅抽象的地图。
真的很抽象,至少杨绵绵盯着看了很久都没有看懂。
她带着照片和一些捡来的具有代表性的木头铜钱被沙漠送到了距离最近的有人的地方。
那是一个在发掘注宾城的考古队,发现她的就是那个年轻的男孩,考古专业的硕士包宇,带领这支考古队的老教授非常有名,一看到她塞在椅套里的东西就激动坏了,给杨绵绵喂水把她弄醒,激动得问她是从哪里来的。
杨绵绵基本上照实说了,但关于古城却说是自己迷路走到的那里,然后回来又迷路了,醒过来就到了这里。
这样的经历实在是匪夷所思,但是却找不到破绽。
之后这些人就被她说的拍的照片给吸引了注意力,但是小黄机已经没电了,充了电看到了照片,把那几位教授激动得想立刻揪着她就去。
杨绵绵就哭:“我要回家。”
任他们怎么苦口婆心劝说,杨绵绵就是死咬着要回家:“我只想回家里去,我不想再去了,我差点死了。”
她那么小一个女孩子哭得那么惨,在场的所有人都只能讪讪地放弃了,最后杨绵绵以画出地图作为交换,让考古队给她买了回去的飞机票。
飞机在南城降落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杨绵绵直接打车回荆楚的住所,在车里坐立不安,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去。
在敦煌的时候她给手机充了电,他的号码早就熟记于心,随时可以拨出,但是好几次拿起电话却摁不下通话,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失踪那么久,话该从何说起,甚至还会想,他会不会狗血地被当地的土著救了,还失忆了,把她忘了?
人生无处不狗血,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大脑极度活跃,什么乱七八糟的猜测都有,担心、害怕、迟疑、想念,那么多情绪占据了她的心神,大脑就像是中了毒,死机了,到最后只有一个想法顽固地存在着。
回到他身边,和他团聚。所以她立刻启程,只盼望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他的身边,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
但真的到了楼下反倒是近乡情怯,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见面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但她又那么激动,体温仿佛都身高了,心要随时跳出胸腔,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她浑浑噩噩上了楼,没带钥匙,小声地叫锁开门。
锁惊呆了:“绵绵?!”它傻兮兮地开了,杨绵绵推门进去,就觉得整个房间都要炸了。
“是绵绵?!”
“绵绵回来了?”
“天啊,绵绵,是你!”
“是绵绵回来了?!真的吗?!”
“太好了,我就知道绵绵肯定没事的!”
“绵绵,欢迎回家!”
“绵绵,荆楚没了你,他都要死了。”
“你吓死我们了。”
杨绵绵只觉得耳边呱唧呱唧快要爆了,她只能说:“别说了太吵了我头疼。”
大家总算按捺住了情绪,派了个代表问:“绵绵你没事吗?”
“我没事。”她小声说着,脱了鞋问,“他还好吗,有没有趁我不在和别人好?”问这话的时候她有一点儿忐忑,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是就是心里害怕。
吊灯恨恨道:“你个没良心的,荆楚以为你死了,他快伤心死了。”
杨绵绵扁了扁嘴:“又不是我想的,他没事吧?”她一边问着一边蹑手蹑脚走进卧室里。
荆楚在睡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他瘦了好多,憔悴了好多。
她咬着下唇,眼眶里顿时浸满了眼泪,她慢慢走过去,拉了拉他的手,千言万语在喉头,说出的话却根本不经脑子:“我回来了。”她的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我回来了。”
荆楚慢慢睁开眼,看见在月光里的她,一时之间竟然恍惚:“绵绵?”
“我回来了。”她哇一声就哭了,扑到他的怀里,“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荆楚凝视她许久,伸出双臂缓缓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竟然不见激动,只是温柔地说:“你回来了,你找到回家的路了。”
“嗯,我回来了。”她胡乱点点头,埋头在他怀里,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哭出来了,终于可以放心了,她回来了,回到他的身边了。
杨绵绵紧紧拽着他的衣服,哭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过来,居然不知道是几点钟,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而荆楚就坐在她身边抚摸着她的脸颊。
杨绵绵揉了揉眼睛,伸手要他抱,荆楚把她抱到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小羊乖,你回家了。”说着,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痛痛快快睡了一觉就觉得肚子饿,她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里:“我想吃糖醋排骨。”
“好。”
“我好累,你抱我去。”
“好。”
吃了顿饭,杨绵绵才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她想着要怎么交待自己这段时间的事情,可荆楚居然一个字都不问。
她清了清嗓子:“那个…”
“怎么了?”
“呃…”杨绵绵突然就没有了交待的勇气,“我想回家一趟,看看海盗。”和其他小伙伴。
荆楚不动声色:“好啊,吃过晚饭去吧。”
杨绵绵想想也对,现在外面温度太高了,于是欣然应允:“好啊,外面有太阳。”
她没有注意到荆楚听见那句话后眼中一闪而逝的悲伤。
杨绵绵吃了饭没事情做,也不想做事情,就想粘着他,看到他洗碗就从他背后抱住他,他去晒衣服也想跟着一起去,被荆楚一把抱回床上:“待着,我等等就来。”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托着腮等他来。
一会儿又觉得房间里太暗了,想把窗帘拉开,荆楚正好进来,从她手里夺过了窗帘:“别动。”
“房间里好暗。”她抱怨。
荆楚把她抱回床上,顺便开了灯:“你知道你晒黑了多少吗,不准再晒太阳,不然就白不回来了。”
杨绵绵大惊失色,立刻跑去镜子面前,果然发现自己黑了不知几个色号,她伤心欲绝:“我怎么会黑了那么多〒▽〒”
“所以乖乖待在家里,不准再晒,你看,脸都干了。”
杨绵绵心有戚戚然:“那好吧。”
一整个下午他就搂着杨绵绵看电视,她没一会儿又睡着了,在沙漠里是吃不好睡不好还要风吹日晒,本来养出来的一点肉都没了,现在看起来又黑又瘦,要不是五官好看,真的是会丑的。
荆楚关了电视机,低头亲亲她的唇,把她抱得更紧了。
等她一觉睡醒,海盗就趴在她的床边,看到她起来就摇了摇尾巴,杨绵绵高兴坏了:“你把海盗接过来了啊?”
“嗯。”荆楚趁她睡着去接海盗就是怕如果有个万一,他还能找借口糊弄过去,幸好海盗一进来就闻到了杨绵绵的味道,直奔卧室,让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那它睡在哪里啊?”
“我买了一个窝,让它睡在阳台上吧,旁边就是公园,它会不会坐电梯?”
“会啊,它还会坐公交呢!”杨绵绵的语气万分自豪。
等到吃了晚饭,她跃跃欲试想带海盗去四周逛逛认路,还和它说:“晚上会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散步哦,虽然我知道你有可可了,但是交交朋友嘛,也是可以的。”
结果临出门被荆楚拎了回来:“去哪儿?”
“遛狗啊。”杨绵绵也不想和他分开,拉着他的手说,“你和我一起去嘛。”
“它自己去就好了,我给它按电梯。”
“诶,为什么?”杨绵绵不明白了。
荆楚看着她:“它出去了,我们是两个人。”
“啊?”
“我觉得,我们需要一点儿它不在的时间。”荆楚低头吻了吻她,这么问。
杨绵绵被他吻得晕晕陶陶,糊里糊涂就嗯了一声,特别没良心的让海盗一个人溜达去了。
荆楚看着它下了电梯,这才折回去把杨绵绵一路抱回卧室。
杨绵绵有点害羞:“你是不是好想我啊?”
荆楚不说话,凝视着她的面容,唇贴上她的唇,温柔地辗转,杨绵绵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她完全沉浸在和他重逢的喜悦里,一点儿都想不了。
只想和他靠得紧些,再紧些。
散步回来的海盗在楼下等到了一起坐电梯的人,按钮太高,它跳起来也摁不到,幸好这里的住户都非常有素质,其中有个女孩子把它抱起来让它摁了楼层,还夸它好聪明。
可回到门外发现…它被锁在外面了。
海盗叹了口气,认命地趴在门口,用爪子推推门。
过了一会儿荆楚过来把门打开放它进去,摸摸它的头:“明天去给你做一个门卡。”
海盗淡定地往阳台走去,荆楚给它的水盆里添了水,看它睡好才重新回到卧室里。
杨绵绵躲在被子里不好意思:“海盗回来了吗?”
“嗯,去睡了。”荆楚摸摸她的脸,“你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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