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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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红叶以为,他们五毒派自从改邪归正,便很注重名声。五毒派内部的丑事,绝不会大肆宣扬,闹得人尽皆知……那么,楚开容的小道消息,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苏红叶咬牙道:“你是何方神圣?你的江湖名号是什么?”

楚开容稍微转身,面朝着段无痕与卫凌风:“你们觉得,我接着问下去,能不能问出花蕾散的配方?”

卫凌风取出一盒银针,对光一照,安然道:“姑且让他说几句话。”

他手中的银针很长,稍微显粗,针头黑血凝固,包在透光的蜜蜡中。

这不是卫凌风用来治病的银针。

段无痕试探地问:“毒针?”

卫凌风承认:“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根本不问苏红叶作恶的原因,左手按准了苏红叶的任督二脉,右手捏着银针,嘴上还问:“你亲身试过花蕾散吗?”

苏红叶呼吸急促,双眼圆睁,如同案板上待宰的一尾鱼。

可惜,卫凌风毫无迟疑,像个杀伐果断的死士。他教导沈尧的时候,楚开容偶尔也会旁听。楚开容记得,卫凌风推崇礼教,信奉“善因善果”,满口的“仁义道德”,怎么今日一见,竟像是换了个人。

卫凌风捏着针头,又握住苏红叶的腕骨。

万籁俱静之时,苏红叶听见有人问:“你拿走了《天霄金刚诀》?”

谁在说话?

苏红叶环视四周,谁都没动嘴皮子。而那声音贴近他的耳廓,仿佛冥冥之中冒出一个人,牵扯了他的七魂六魄。他蓦然胆寒,吞咽一口唾沫,目不转睛地望着卫凌风。

半晌后,苏红叶点头。

针尖扎破他的皮肉,卫凌风开口道:“得罪了,我必须拿你试药。”

苏红叶或许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他先被楚开容用斧头恐吓,又被卫凌风用毒针扎破了皮肤,没过一会儿,他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楚开容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评价道:“胆小如鼠,还敢作恶多端。”

卫凌风瞥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这世上最歹毒的人,并非胆小如鼠,多半是胆大包天。”

*

这日晌午,楚开容的母亲派人来传话。城门已开,事不宜迟,他们应当重新启程。

沈尧倒是没什么意见。他虽然身中奇毒,仍然能乘车驾马。况且因为那一场瘟疫,黄家药铺几乎被掏空,而安江城刚刚解封,外面的药商还来不及运货。

等他们到了凉州,就能买更多的药……天冷了,也能添置些新衣服。

“新衣服可能没机会穿,”沈尧告诉黄半夏,“我这个病,奇怪得很。要是七天后,你收不到我的书信,我大概已经上路了吧。”

黄半夏狐疑:“什么路?”

沈尧潇洒一笑:“黄泉路。”

彼时正当晌午,阳光明媚如春。药铺门前,青松绿柏的树影摇曳,沈尧穿一袭粗布长衫,戴着一顶纯棉毡帽,肩上没有一个行囊——全在他的两位师兄手中。

他朝着黄半夏挥手:“再会了,小老弟。”

由于救治瘟疫有功,朝廷送给黄家一块牌匾,另外赏赐一百两纹银。知县大人瞒报了沈尧等人的功绩,因为事态涉及闲散的江湖中人,难免牵扯不清。

不过黄家兄弟心中有愧,便将一百两纹银转送给卫凌风。

卫凌风却说:“你们的药库见空了。这钱你们拿去买药,查漏补缺。”

黄半夏的哥哥们看他这般坚定,更是觉得不妥。解决瘟疫原本不是他们的功劳,到头来,名也占了,利也占了,心里那道坎怎么也过不去。

双方僵持一段时间之后,卫凌风采取了中庸之道,带走了五十两纹银。

他还把这件事告诉了沈尧。

沈尧心道:五十两!五十两是多少钱——足够在他老家买一座宅子,两匹马,有滋有味地过日子。

沈尧承认自己是个贪财的人。他生平最大的愿望之一,便是挣出一座金山银山,让自己和同门派的师兄们都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但他投身于瘟疫时,并未想过能有回报。

长路漫漫,街角喧闹。沈尧理了理衣襟,跟上师兄的脚步,忽听黄半夏喊住他:“喂!”

沈尧没转头,黄半夏又喊:“大哥!”

沈尧笑道:“行了,你回家吧。”

黄半夏不知从哪儿拽出一个包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追随沈尧的身影。他起初是有些别扭的,羞涩局促造作不安,忐忑了好一阵子,活像私奔的小姑娘。

直到沈尧问他:“你要跟我走吗?”

黄半夏方才回答:“是的。”

沈尧并不惊讶:“你和哥哥们打过招呼了?”

“我都讲好了……”黄半夏脑袋垂低了些,“哥哥们教我,闲来无事时,要多向你请教,向你学医。等到我将来学成,再回到安江城,替乡亲们治病。”

瘟疫爆发之初,黄半夏对着沈尧恶语相向。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盛气凌人,也不晓得沈尧记不记仇,心里还有没有疙瘩。

沈尧抬头望天,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我算是你的半个师父?”

黄半夏应道:“是啊,大哥。”

沈尧“嘶”了一声:“我们丹医派有丹医派的规矩。我们只对本门弟子倾囊相授,你要是想学东西,就先加入我们丹医派吧。”

黄半夏迟迟没应声。

沈尧已经走到了卫凌风的身侧。卫凌风停步于马车前,拉开车门,催促沈尧赶快进去,不要站在外面吹风。

沈尧依言照做。他精力不济,时困时晕,歪倒在铺着一张狐皮的软塌上,也就忘了自己对黄半夏说过的话。

他在马车上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境错综复杂,涵盖楚开容、段无痕、以及程雪落等人,待到他悠悠转醒,正好瞥见楚开容坐在他对面。

他浑身一震,喊道:“楚一斩?”

楚开容端着一杯茶,反问:“怎的,你是第一天见我?用得着这般惊讶?”

沈尧在软榻上东倒西歪,斜着栽倒在卫凌风的背部。放在往常,卫凌风一定会责令他“挺胸抬头,坐有坐相”。但是今日,看在“花蕾散”的面子上,卫凌风只是温声道:“头晕不晕?可要进食?”

沈尧抬手支着额头,叹气道:“我倦怠神疲,心烦口渴,背部瘙痒,四肢发寒……脉象无浮无沉,诡异得很。”

楚开容将他的玉骨折扇插.在卷帘的一侧,感慨一句:“听你描述自己的病情,倒是比普通人确切得多了。你师兄治你的病,会更容易一些吧?”

沈尧嗤笑道:“哪里的话。这是花蕾散,五毒教至宝,不可小觑。”接着又问:“哎?你们给我讲讲,那个苏红叶是哪来的人啊?平白无故的给我下药,我何时得罪了他?”

楚开容讳莫如深:“在江湖上,一个人想不想害你,和你有没有得罪他……”

卫凌风接话:“是两件不同的事。”

楚开容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沈尧拧眉,略感躁怒:“楚开容,你看我都快死了,没几天日子能过,没空揣摩你的弯弯绕绕。你跟我讲话,能不能讲得明白点儿?”

楚开容尚未出声,卫凌风便打断道:“谁说你快死了?”

沈尧默然不语。

卫凌风发了好大的火:“花蕾散这种毒.药,被五毒教吹嘘得厉害,也不见得多有能耐。”

他轻拍沈尧的额头:“我让你等我几天。”

他低声若喃喃自语:“你死不了的,阿尧。”

沈尧换了个姿势侧躺。他衣衫半解,像极了街头混子:“先不提这些事。到了段无痕家里,他答应老子,要送我们几坛凉州纯酿……”

卫凌风立刻道:“你不能喝酒,一滴不许沾。”

沈尧正要反对,又见卫凌风眼神迫人,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那是当然。我自己就是个大夫,自然晓得轻重利害。”

话虽这么说,当他真正见到凉州纯酿,可望而不可即,还是不由自主地心绞痛了一下。

*

傍晚时分,楚开容一行人受邀,住进了凉州段家的宅邸。

凉州素有“小京城”的美誉。街巷繁华,人声鼎沸。乍一远望,更是烟柳画桥,锦灯高挂,船只来往成梭,车如流水马如龙。

行至段家的门口,沈尧跳下马车,一时精神抖擞,连喊带跑道:“这就是凉州?哇,满大街都是有钱人!”

楚开容赞同道:“每年的盛夏时节,我那些家住京城的朋友们,常来凉州避暑纳凉。他们在城中都有一两座别院……”

沈尧正视他:“你也有吗?”

楚开容坦率道:“我有啊。倘若不是段兄诚心相邀,我一定会带着你们……”

“住在我自己家的宅邸”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远处的段无痕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段无痕左手握剑,侧身对楚开容说:“你若是不想来,现在离开也不迟。”

他衣袍随风,背影笔直:“恕不远送。”

楚开容被段无痕噎住。他有些没面子,下不来台。

沈尧看热闹不嫌事大,发出一阵“哈哈哈哈哈哈”的笑声。他像个没事人一般,跑在前头,紧跟着段无痕。

段无痕在安江城时,似乎只是一个爱武成痴、无牵无挂的剑客。当他回到了段家祖宅,排场全都显现出来了。

美貌的丫鬟们恭迎他,接连喊道:“少爷。”

佩剑的侍卫们站成两排,雄赳赳气昂昂,剑风凛凛煞人。

再看那段家宅邸呢,雕梁画栋,极尽豪奢。

沈尧从侧门进入,途径三座刀剑阁、广阔的练武场、又绕过花园的水榭楼亭和章台云柳,横穿一道融合了五行八卦的桃花阵,这才走到了段家祖宅的前院前厅。

沈尧几乎脱力了。

他坐到椅子上,喘息不止。

黄半夏担忧地问:“大哥,你没事吧?”

沈尧摆摆手:“无妨无妨……我只是没想到,有钱人的生活也不容易,他们的宅子这么大,每天回家,要多走多少路?这就是有钱的负担。”

黄半夏虽然生长在安江城,距离凉州很近。但他也从未踏入过段家的大门,现下心情十分激动,更觉得自己应该跟着沈尧一行人,求学求医,结交江湖英雄,增长眼界和阅历。

沈尧还在碎碎念:“楚夫人他们……怎么走得这么慢?”

他看向了门外,瞧不见一个人影。

段无痕落座在他旁边,解释道:“他们都在桃花阵里。”

沈尧讶然道:“那个桃花阵不难吧,直接跟着你走不就行了?”

“楚开容不会跟着我,”段无痕似乎早有预料,“他要看段家宅邸的风水和陈设。”

沈尧双手抱臂:“段无痕,你是不是很懂五行八卦和布阵列法?”

段无痕看向了别处,应道:“略通一二。”

沈尧又问:“楚开容懂不懂五行八卦和布阵列法?”

段无痕竟然回答:“我也想知道。”

话音落后,两位云鬓花颜的侍女走近,自带一阵浅淡馥郁的牡丹花香。她们给沈尧倒茶,递上点心,沈尧笑说:“点心就不吃了。你们瞧,我的双手沾了泥巴,好脏的。”

其中一位侍女端起盘子,另一位侍女执起银筷,夹着点心,温柔地送到了沈尧的嘴边。

沈尧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谢谢两位姐姐。”

侍女脸红,轻声娇笑。

沈尧品尝着点心,并不适应被人伺候。他暗叹:穷人有穷命,旋即往后躲了躲。

段无痕的目光淡淡扫过来,那两位侍女都躬身告退了。

“你小时候,过得也是公子哥的日子啊。”沈尧调侃道。

段无痕却说:“段家家规,严禁骄奢淫逸。”

沈尧指了指侍女离去的方向,段无痕随意解释:“待客之道,不一而足。”

沈尧忽然好奇:“楚开容经常跟我讲,京城的公子哥们都有通房丫头,凉州的风俗也是如此吗?”

“没有,”段无痕如实道,“我没有。”

段无痕刚讲完,侧门便走进一个男人。

那人身量颇高,眉目英挺,鞋袜与衣袍纤尘不染,走路时同样脚不沾地。他出现的那一瞬,段无痕立刻离开了椅子,站在前厅中央,念道:“父亲。”

沈尧吓得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众所周知,段无痕的父亲,便是一代武林宗师——凉州剑仙。

江湖传闻:剑仙其人,已入化境。

沈尧见到他的激动心情,就像是老百姓见到了凯旋的将军。他一时心想:难怪段无痕和程雪落都有一副好皮囊,原来他们的老爹帅成了这个样子!一时又心想:剑仙此人好不好相处?他不幸带病在身,会不会叨扰了人家……

沈尧百感交集,段父一派和蔼:“你坐着吧,不必见外。”

沈尧哪里敢坐。他与段无痕并排站立,摆手道:“不用不用,我站着挺舒服的。”

段父笑问:“你是段无痕的朋友?”

哪里算得上朋友呢。沈尧心道:我充其量只是一个见过段无痕兄弟的路人。

但是他也不敢在段父面前提起“程雪落”的大名。程雪落为什么沦落魔教,整天和云棠如影随形,这大概是段家的忌讳之一吧。

沈尧心中,其实有个猜想:程雪落与段无痕自幼为兄弟。段无痕尚在襁褓中,程雪落最多也就一两岁。某一天,程雪落被追求卓越的段家人带到了外面扎马步、练吐息、舞刀弄枪。怎料天有不测风云,程雪落年纪太小,一时跑丢了,刚好被魔教的人捡到,带回魔教总坛。老教主见他长得好,根骨强,欢欢喜喜将他收养,放在了女儿的身边。

先不说别的,云棠那个人,虽然名声很差,但她对程雪落是挺不错的。长此以往,程雪落或许就……扎根魔教了吧。

沈尧自顾自地点头。

另一厢,楚开容等人也穿过了桃花阵,径直走向前厅。其中又是楚夫人走在最前头。她行步自有一套功法,脚程远比普通人更快,不消片刻,她来到了前厅的门外。

沈尧扭头,喊了声:“楚夫人。”

楚夫人没理他,只对段无痕的父亲说:“别来无恙。”

☆、旧闻

楚夫人轻蹙柳眉,凝视着段无痕他爹。他们相互端详了半刻钟,段无痕的父亲才开口道:“请坐,楚夫人。”

沈尧撩开衣袖,稍微搓了下手。他认为,楚夫人与段无痕他爹的寒暄非同一般,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示意味。

随后,沈尧又记起,楚夫人她相公去世得早,楚开容从小就没了爹,被他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楚夫人今日一见旧友,是不是想起了她那位已故的夫君?

他捂着嘴咳嗽,引来楚夫人的关注。

楚夫人问他:“你中毒多久了?”

沈尧坦白道:“两天。”

楚夫人落座在宾客的席位,扫视全场,声如洪钟:“凶手已被楚家的侍卫们抓到,那是五毒派的人。段兄,我与你是故交,我们两家更是世交……”

沈尧对楚夫人的说法存疑。

只因楚开容与段无痕的关系太差了。

段无痕的父亲却说:“既是世交,有难同当。”

他不愧是一代武学宗师,习武亦修禅,心境超脱了凡世俗物。不管楚夫人提到了哪个门派,哪种毒.药,还是安江城源头蹊跷的瘟疫,这位剑仙都是侧耳静听,波澜不兴。

楚夫人由衷称赞道:“你比当年更精进了,我探不到你的脉息。”

沈尧同样疑惑:“前辈……会呼吸吗?”

段父将沈尧唤到了近前。他向沈尧伸出左手,缓缓道:“你是大夫,你给我把脉。”

沈尧十分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夫?”

说着,他指尖微颤,搭住了剑仙的脉搏。

沈尧全神贯注,只觉这位武林至尊的脉象,蹇涩而凝滞,恐怕是多年重病缠身……他正要开口,那脉象骤然改变,如琴弦绷直,如雨打荷叶,混杂无常,轻重缓急不断轮换。

沈尧从医十年,压根没见过这种状况。

他愣在原地,讲不出一句话。

终于,脉象回归平常,切实稳健,鼓动有力,像极了无病无痛的普通武夫。

沈尧叹了口气,拱手作揖:“难怪江湖上的人都说,凉州剑仙已入化境。前辈的脉息,我推断不出来啊。”

段无痕的父亲静默片刻,问他:“你师从何门何派?”

沈尧坦荡道:“丹医派。”

沈尧心里清楚,“丹医派”这三个字,说了就像没说一样。堂堂一代武林宗师,哪里会晓得丹医派的名头?却不料那位剑仙沉吟道:“我与你的师父有过几面之缘。”

他语声极低,沈尧听得一愣。

这时,卫凌风和楚开容等人接连踏进了玄关。

楚开容站到他母亲的身后,言行举止不卑不亢,对段无痕的父亲更是十分尊敬。段父倒也不见外,唤他为“贤侄”,并让他称呼自己为“伯父”。

沈尧立在一旁,疲惫困乏,打了个哈欠。

段无痕见状,和他父亲说了几句话。段父又招来两名丫鬟,领着沈尧回房歇息,还说:“若是需要任何药材,直言便是。”

沈尧心道:大户人家,果然大气。

他跟着丫鬟走了,黄半夏对他马首是瞻,连忙跟紧。卫凌风拜别段无痕等人,悄无声息地尾随他们。这一路上,得见绿叶翩跹,疏林如画,楼阁巍峨,长廊萦纡,亭台错落有致,无不彰显了主人的风雅格调。

沈尧和黄半夏皆是赞叹不已。

黄半夏发问道:“大哥,你说,这座宅子要多少钱啊?”

沈尧双手揣进袖中:“几万两够不够?”

黄半夏迟疑道:“几万两?”

沈尧调侃道:“段家的人,富比王侯将相。”话中停顿一下,兴致勃勃地问:“你觉得,段家和楚家,哪个更有钱?”

黄半夏脱口而出:“段……段无痕。”

沈尧思索道:“嗯,这么看来,确实是段无痕更胜一筹。楚开容虽然是个富家子弟,但他的娘亲非常抠门。我不是说抠门不好,也不是说他娘亲不好,他娘亲一边守寡,一边拉扯孩子,那真是挺不容易的。老娘们样的斤斤计较,在所难免。”

语毕,沈尧抬头,刚好与段无痕目光撞上。

沈尧干笑道:“啊哈哈,段公子在自己家里,也是神出鬼没。在下……佩服,佩服。”

段无痕站立在长廊转角处,手掌往前伸,托着一个檀木玉盒:“这是我家的琼脂温凉膏,镇痛止痒,凉血解毒。”

他将木盒抛扔,转身甩下一句话:“你且看看,对你有没有用。”

沈尧反应慢半拍,哪里接得住盒子。他仰头一望,只见木盒飞到自己左肩处,又被另一个人的手接住了。

沈尧扭头,侧脸擦过了卫凌风的手背。

或许是他生病生傻了吧。他竟然觉得,卫凌风翻过手掌,掌心也蹭到了他的脸。

他,沈尧,年方十九岁,丹医派第十代嫡传弟子……今天傍晚,被他的大师兄摸脸了!

他呼吸紊乱,调笑道:“大师兄,你接东西的本事,实属第一流。”

卫凌风打开木盒,闻了一下药味,便说:“白蜜,茯苓,人参,桔梗,广藿香,冬虫夏草……”

沈尧感慨道:“啧啧啧,都是上好的药材。”

他拽了拽自己的衣襟:“我姑且拿来一用,放着不用,怪可惜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喊道:“喂,段无痕,你还在吗?我要向你道谢。”

段无痕的声音从屋檐处传来:“我在房顶。”

沈尧沉默,迈下台阶。

彼时天空昏暗,暮色四合,青松绿树遮掩着房梁,周围美景浑然天成。段无痕拎着一壶酒,坐在一排水磨凿花的砖瓦之上。

明月初升,他仰头望月。

沈尧还没做声,卫凌风便道:“高处赏景,段兄好兴致。”

段无痕饮下一口酒,却说:“你也能上来吧。”

卫凌风绕回走廊:“我不会武功,更不会轻功。”

他朝沈尧招手:“时不待人。阿尧,你快随我回屋,我给你上药。”

沈尧因为这次中毒,在卫凌风面前没什么拘束,刚一进门,他就自行宽衣解带,晾出了后背。黄半夏第一眼瞅见沈尧的背部,“嗷”的一声惨叫出来,凄厉无比,活像被人挖了心肝。

沈尧抓了一下头发,猜测道:“污血流脓,很恶心吧?”

卫凌风一把扯开黄半夏,宽慰道:“像是冬日之景,白雪红梅,我瞧着并不恶心。”

沈尧听了他的话,蓦地嗤笑两声,摇头道:“指鹿为马。”

屋内的陈设一应俱全,帘帐都是青缎绣锦,桌上摆着一只金琉璃香炉,往外冒着安神香,袅袅如烟。沈尧拨弄着香炉,忽觉卫凌风指尖覆上来,他说:“我已在苏红叶身上试了十三种毒,最后一种,化解了他的花蕾散。”

☆、故交

“十三种?”沈尧大惊失色,“你从哪儿弄来了十三种毒.药?”

卫凌风答非所问:“五毒派的弟子,自小都是药人,尝遍百草。他的状况与你不同,但也方便试药。”

沈尧仍是疑惑:“大师兄,你学过《毒经》吗?我小时候,曾经跟师父提过这本书,他老人家差点没把我骂死……”

卫凌风揽袖而坐:“药性与毒性相辅相成,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师父不许你看《毒经》,只是希望你把心思和时间都用在正道上。”

话没说完,他给沈尧涂药。

后背刺痛如火烧火燎,沈尧疼得额头冒汗,闷哼道:“段家的琼玉温凉膏,散结消肿,药性平和,碰到花蕾散……竟然是这么痛的!”

卫凌风分神告诉他:“这不是琼玉温凉膏,是我一早调配的川乌毒。”

沈尧正想询问“川乌毒”的配制方法,还有苏红叶现在怎么样了,奈何剧痛一阵接着一阵,他实在熬不住,脑袋朝下,趴倒在了桌上。

黄半夏立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只能呼唤道:“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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