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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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门缝里透过来的客厅的暧昧的灯光照在容嘉上布满了细密汗水的后背上,随着他起伏的肌肉线条流转,拉伸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他们紧紧拥抱着,流过泪,又因浓情蜜意的话语而轻笑起来。临别在即,并没有太多的海誓山盟可以说,那就只能一遍遍地表白对对方的爱。
“不要忘了我。”容嘉上恳求着,“我爱你,世真。真想把这话刺在胸口给你看。”
“你不说,我也能感觉得到。”冯世真抚摸着他汗湿的头发,“我也爱你。”
容嘉上苦笑着,不停地亲吻恋人的唇。
“那就记住我的话,我的人。记住这些天所有的事。记着,我可还没打算这么轻易地放弃你呢。”
冯世真趴在容嘉上的胸膛声,听着他的心跳声,迷迷糊糊地说:“我怎么舍得忘了……”
容嘉上拥紧了她,听着她的呼吸声逐渐绵长,听着窗外的北风,自己却是彻夜未眠。
次日,天还未亮,容嘉上就已起身,梳洗过后,开始收拾行李。
冯世真揉着眼睛起来,帮着他整理衣物,然后拖出箱子,把自己最后留在酒店里的一些物品也收拾好了。
他们安静而有默契地做着,没有过多的交谈。
收拾完后,两人坐下来,用了一顿简单的早餐。热腾腾的瘦肉粥,烙得金黄酥脆的葱油饼,嫩得流黄的鸡蛋,糯甜软香的紫薯条,还有浓香扑鼻的咖啡。他们安静地用餐,只时不时目光对视,温柔微笑。
窗外天色逐渐放亮。大雪已停,晴空碧蓝如洗,清晨的阳光如一匹金色薄纱笼罩着这座银装素裹的古城。
“等到开春了,”容嘉上忽然说,“等开春了,就可以放风筝了。”
冯世真放下筷子,忽然双目发热。
谁知道他们俩将来是否还有机会一起放风筝。
他们相识于夏末,分别于隆冬。这昙花一现的短暂恋情呀,甚至都没能坚持到开春。回忆中,也永远缺了春日的百花和夏日的繁星。
容嘉上先让司机开车把冯世真送去公寓。容嘉上帮她拎着箱子,送她进去。
小巷子里的积雪没有人扫,堆得老厚,一脚踩下去,没过脚踝。容嘉上在前面一脚一个坑地开路,冯世真踩着他的脚印跟在后面。
阳光照得雪地亮晃晃的,巷子里除了他们,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容嘉上不禁想,他和冯世真一起走过的路不少,可到了终点,总免不了分道扬镳。什么时候,他们能不分开,一直手拉着手继续走下去?
只可惜天下的路都有尽头,学校后门就在前方。
“嘉上。”冯世真唤着。
容嘉上没有回头,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埋着头朝前走。
“嘉上。”冯世真又唤了一声,拉住了容嘉上的手。
箱子扑地落在雪地里。容嘉上转过身,双目赤红,急促地呼吸着,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他绝望而又无奈地看着冯世真,嘴唇翕动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冯世真的心疼得好似被插了一刀,还使劲地绞着。她扑过去抱住容嘉上的脸,哆哆嗦嗦地吻住他。
容嘉上狠狠地咬着她的唇,把她摁在了围墙上,用尽全身力气去吻她。
唇齿间弥漫起淡淡的血腥气,还有泪水咸涩的滋味。
“不要怪我。”容嘉上闭上眼哀求着,又有两滴泪水滚落。
冯世真胡乱地抹着他的脸,不停地吻着他的眉心、双眼、嘴唇。她不明白为什么容嘉上这么害怕自己会怪他。是为自己对家族的懦弱妥协而惭愧吗?
“我爱你……我爱你呀,嘉上。”冯世真用力捧着容嘉上的脸,注视着他的双眼,“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容嘉上将她紧紧地摁在怀中,拥抱的力气大得几乎让人窒息。
“我没有放弃你,世真。等着我!”
容嘉上松开了冯世真,把箱子提到门口放下,然后转身大步朝着停在路口的车走去。
他一直低着头,没有再看冯世真一眼。#####
一三七
上海的天总是铅灰色的,云低低地压在人头顶。零星的雨点随着西风散落天地,在车窗上划出细细的一道水痕。草木繁茂的容家大宅在这样的天色下愈发显得阴沉而压抑,犹如一座监狱,敞开大门,迎接它无处可去的游子归来。
“大少爷回来啦?”容太太站在楼梯上迎接继子,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你爹打醒来就一直念叨着你。他现在住在西堂,你先过去给他请个安吧。”
阴天,又没有开灯,宅子越发显得阴郁。可容太太满面红光,衣裙光鲜,好似灯泡闪闪发亮,丝毫不像个丈夫重伤瘫痪在床的苦命妻子。
容嘉上淡漠地朝继母点了点头,朝西堂而去。
容嘉上如今已对人事十分熟悉了。女人不会平白无故就这么容光焕发。想必在容定坤昏迷,容嘉上去北平的这大半个月里,有人很好地滋润了容太太,让她摆脱了昔日憔悴的怨妇形象。
想到此,容嘉上就对父亲如今的状态更加好奇了。
他人才刚走进西堂的门,就听楼上传来一声爆喝,餐盘碗碟打翻的清脆声响响彻整栋小楼。
“你想害死我吗?”容定坤在咆哮,“不要以为我现在动不了,我就不是容家的一家之主!”
老妈子逃难一般从卧室里连滚带爬地跑了。容定坤的咒骂声滔滔不绝,嗓音沙哑难听,就像夜枭的嚎叫一般。
容芳林疲惫无奈的声音响起:“爹,您消消气,医生说让您不要动气的。”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容定坤咆哮着,“不想伺候我就滚!”
“爹……”
“滚——”
容芳林狼狈地走了出来,就见兄长风尘仆仆地站在楼下。兄妹俩四目相接,兄长温柔而饱含着安抚力量的目光穿透了女孩的心。各种委屈涌上心头,容芳林顿时红了眼眶。
“大哥。”容芳林唤了一声,哽咽了。
容嘉上走了上来,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了。我回来了。其他人呢?”
容芳林抹着泪,说:“芳桦精神不好,也不敢让她过来。妈妈不想来,爹又讨厌孙姨娘,于是只有我和王姨娘轮流来伺候他。我……爹醒来后,性情大变。大哥,你要当心。”
他老了。这是容嘉上见到重伤醒来后的父亲的第一个念头。
容定坤坐在大床上,整个人如风干的橙子似的,干枯而憔悴。他的皮肤黯淡无光,松垮垮地挂在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在光影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深刻。昔日挺拔的身形萎缩了一大圈,背佝偻着,双目深陷,两道法令纹显得那么刻薄又冷酷。他用阴森森的目光盯着归来的长子,像是一只蜘蛛等着猎物落入网中一般。
容嘉上感觉很不自在,所以在距床还有三四步的地方站住了,没有继续上前。
容定坤目光阴森地注视着站在几步之遥的儿子。年轻人英俊而高大,身影挺拔如松,浑身散发着蓬勃灼热的朝气。他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就像一个正努力穿破云层,要照耀大地的太阳。容定坤在儿子的光芒下愈发萎靡瑟缩,像是见不得光的生物。
“你还知道回来?”容定坤的嗓音喑哑粗糙,饱含着怨忿,“怎么?那个女人居然还舍得放了你?”
容嘉上平静地注视着父亲,说:“我和世真已经结束了。”
容定坤讥笑:“没出息的东西。只知道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的蠢货!你居然就这么简单地和杜家解除婚约了?现在整个上海都在笑我们容家是个软脚虾,被戴绿帽子了都不知道反击。”
容嘉上淡漠道:“这是我的婚事,我有自己的处理方式。”
“这是容家的婚事!你不过是这婚事里一个跑腿的!你有什么资格自己做主?”容定坤咆哮着,整张脸涨得通红,“你简直把你爹我积攒了几十年的老脸都给丢光了!孟绪安都已经杀到了面前,你却只知道一味避让。是那个姓冯的女人让你变得这么懦弱了吗?容家养了那么多杀手,这个时候不用,还要等什么时候?”
“这可有点难办呢。”容嘉上嘴角扬起讽刺的笑意,“他们一个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一个是兄弟家的舅舅。我要杀了自己兄弟,您老醒来后我可怎么交代?”
“你胡说什么?”容定坤咆哮。
容嘉上冷冷道:“爹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孟家大小姐当年给您生了一个儿子,一直养在孟家,行九,今年十七岁。之前在拍卖会上见了一面,虽然孱弱了点,被惯得性子有些娇纵,但是一看脸就知道是我兄弟。爹见了他,肯定很欢喜。”
孟九的事,旁人都不知道。容定坤也下听容嘉上一说,整个人懵了,半晌才浑身哆嗦着道:“你说什么?青芝还给我生了儿子?”
“是呀。”容嘉上有心不提孟九的残疾和疯病,带着恶意笑着,“所以说,比起爹,我确实要软弱些。我还没有心狠手辣倒对自己亲兄弟下毒手的地步。”
“住口!”容定坤挣扎着想起身,可是失去知觉的下半身禁锢住了他。挣扎之中,薄被滑落在地上,露出他绵软无力的双腿。
“孟家有我的儿子?”容定坤反复问,“孟绪安想做什么?他居然瞒了我十八年!”
“还能想做什么?”容嘉上说,“他想杀了你我,把自己的亲外甥扶上容家家主之位呢。我命大,被世真救了。爹你也别那么讨厌世真了。我能站在这里,都是她的功劳。”
“那女人不是孟绪安的探子吗?”容定坤不屑冷笑着,“孟绪安空口无凭,也就是你,被那个冯氏蛊惑了,旁人随便说点什么你都会信。你现在这么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也不配做我容定坤的儿子!从今天起,和孟家有关的事,你都不用插手了。把印还回来,以后专心读书去。”
容嘉上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一条链子。链子是挂着一个指甲大的小铜印,在屋内的灯光下折射着幽幽的金光。
容嘉上握着链子摇了摇,一把将印坠握在了掌心之中。
“我倒是有另外一个想法。”青年从容地面对着父亲阴鸷的面孔,说,“爹,您身子不好,当务之急还是好生养好伤才是。家中的事务还是由儿子替您继续打点吧。我正托人给您找最好的神经科医生,都说纽约有个极有名的西医。若是请不来,倒是可以送您去美国看病……”
床头的台灯呼地砸过来。容嘉上头一偏,灯自脸边飞过,灯罩在他额角擦出了一道红痕。继而哐当一声巨响,台灯砸在门角,摔得粉碎。
“畜生!你这是要夺老子的权?”容定坤嗓音粗砾地咆哮着,“才短短半个月,你的翅膀就长硬了,想要自己飞了?做你的春秋大梦!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只牙都没有长齐的狗崽子,替我看了两天的门,就以为自己能做容家的主人了。容嘉上,你爹我还没死。容家远远轮不到你来做主!”
容定坤挣扎着朝容嘉上扑过去,噗通一声滚落在了地上。
容嘉上走上前去扶父亲。容定坤抬起手,容嘉上也没避让,面不改色地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滚!”容定坤如困兽一般拼命挣扎,接连想要打容嘉上,“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这个废物,和你娘,你舅舅们一样,又蠢又懦弱。你根本就不配姓容!我就是把家业给青芝的儿子继承,也不会给你的!”
容嘉上不屑一笑,放开了父亲,起身摁了铃。护士端着盘子匆匆跑了进来。容嘉上帮忙摁住了容定坤。护士给容定坤打了一针镇定剂。
容定坤的咒骂声逐渐减弱,被儿子抱回了床上,盖上了被子。
打发了护士后,容嘉上站在床边,俯视着昏昏欲睡的老父,神情又疲惫,又失落。
“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爹。”容嘉上说着,也不清楚容定坤现在还能听进去多少,“容家和孟家势均力敌,谁都没有能力一口气吃掉对方。这样继续争斗下去,无非做了蚌鹤,便宜了别的渔翁罢了。容家不仅仅只有您一人而已。我不会任由着您为了自己的私怨而把容家葬送掉。芳桦已经为了您当年的债而受到了终身都难抚平的伤害,我还要保护家里其他无辜的人。我对容家这家业没有什么兴趣,我以为爹你一直是清楚的。从现在开始,容家由我掌管,这才是真正的为了容家好。至于那个孟九,到底是我兄弟,他要愿意认祖归宗,也少不了他一份产业就是。”
容定坤喉咙里发出咕噜声,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的眼皮愈发沉重,终于合上了。
容嘉上安静地站着,听着父亲发出绵长的呼吸声。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一枚小小的印章,复杂地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容芳林还在楼下等着。她看着兄长脸上带着五指印走下来,面色一时很难看:“爹现在好像没法讲道理了。稍微不如意,就说我们要害他。”
容嘉上说:“他身体残疾了,没法接受这个现实,只有对身边的人发泄。”
容芳林叹道:“爹爹以前多精神的一个人,走路大步流星,随时都精神奕奕的。大哥,你真的要送他去美国看病?他的伤能好吗?”
容嘉上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安慰他的罢了。我问过曼斯医生了。爹的脊椎是粉碎性骨折,神经都被破坏完了,以现在的医学技术,是没有办法修复的。”
“那……”容芳林茫然,“就这样了?他再也不能好了?”
“身体是已经没救了。至于他的脾气……”容嘉上无奈一笑,“希望他自己能早日看开吧。”
兄妹俩回到了大宅子里,就见赵华安正同容太太在说话。容太太坐在靠窗的高背沙发里,朝赵华安侧着身子。赵华安扶着沙发靠背,俯身倾听容太太说话,姿态又亲昵又专注。
容芳林当即变了脸,用力地咳了两声。
凑在一起的两人立刻分开了。赵华安起身望过来,随即笑道:“嘉上,这一路可还顺利?”
容嘉上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挺好的。赵叔是来看爹的吗?他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赵华安说:“太太说你回来了,请我过来吃个午饭。二来公司里的事,我也要向你汇报一下。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爹盖章签字。”
“章还在我这里。”容嘉上说:“以后公司的事还是我来处理。”
这话一出,容太太和赵华安的眼神都一阵闪烁。容嘉上淡然地迎着他们探究的目光,说:“爹这次受挫非常,精神相当不稳定,暴躁易怒,还有产生了诸多幻觉,实在是没有办法理事。公司的事还是由我代劳。赵叔,您不介意吧?”
“太子监国,有什么好介意的?”赵华安呵呵一笑,“你之前也做得很好,几个叔伯都对你很满意呢。”
容太太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也笑道:“嘉上担起大任,老爷就可以好好养伤了。我才和你们赵数商量着把老爷送去西郊的庄园里去。那里空气好,又清静,最适合疗养了。”
“妈妈不是最讨厌西郊的那个庄园的吗?”容芳林阴沉着脸道。
“还不是为了你爹。”容太太冷声道,“他可以对我无情无义,我却不能对他置之不顾,谁叫我是女人,我要是不做足了三从四德,外人要说闲话,可是要影响你说亲事的。”
容芳林道:“既然让妈妈这么委屈,我不能不孝,就是不嫁人又如何?”
“不要说胡话!”容太太怒道,“你爹什什么作派你是亲身经历了,我们母女俩只能相依为命。将来你大哥结婚,你想要看着嫂子的脸色过活吗?”
容芳林忽然想到了冯世真,觉得若是她来做嫂子,那日子应当还是不错的。
容嘉上在旁边听着继母这话,不禁哂笑。
赵华安忙出来打圆场,道:“父女是割不断的血缘。大哥纵有不是,但是芳林却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呀。弟妹好福气,养了这么好的女儿呢。”
赵华安伸手轻轻地在容太太的肩上按了一下,就像施展了什么魔法似的,容太太紧绷的脸随即松了下来,还忍不住朝男人投去娇嗔的一瞥。
容嘉上不动声色地把所有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也只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罢了。#####
一三八
用完了午饭,容嘉上和赵华安去书房里商谈公事。赵华安亲眼看着容嘉上掏出小印盖章签字,认定了如今容家还是少主掌事,看容嘉上的目光有些不同了。
“现在西南战事吃紧,地方上各路妖魔横行。南边运过来的货,已经被劫了两次了。大帅们忙着打仗,也顾不上我们。”赵华安说。
“那就先停运吧。”容嘉上说,“年关在即,提前给下面的弟兄们放年假吧。孟家最近如何?”
赵华安说:“大动静没有,小摩擦一直不断,倒也不成气候。唉,其实这事,我是同意你的处理方法。我们两家势均力敌,大动干戈地厮杀,只会两败俱伤,平白便宜了旁人。只是你爹咽不下这口恶气。”
“不能为了他一个人的恩怨就把容家整体的利益置之度外。”容嘉上说,“那些手下也都是赵叔你辛苦培养出来的,折损在这样的纠纷里,你想必也心疼。”
赵华安不禁点头。
“爹那里不用在意。”容嘉上说,“说到底,他的伤还真不是孟家干的,是他自找的。”
赵华安叼着烟苦笑。
容嘉上透过玻璃窗望着在后院里散步的芳林和芳桦姊妹俩,说:“赵叔,我年纪轻,经验少,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全凭我是容定坤的儿子这个身份罢了。我知道公司里几位元老并不服我,全凭你的支持,我才能坐稳这个位子。你的恩情,我容嘉上铭记在心里的。”
“嘉上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赵华安谨慎地笑着,“你自从进了公司,办的事没有一样不好的。在孟家这事上,也全靠你的一番未雨绸缪,不然容家损失不知道会有多大。之前确实是有几个老头子觉得你太年轻,可孟家的事出来了后,都对你改变了看法。说句真心话,如今时代不同了。你爹和我们能把江山打下来,可要将容家发扬光大,还是要靠你们这些接受过西洋新教育的年轻人。”
容嘉上拔开了酒瓶的塞子,往水晶酒杯里倒酒。
“赵叔这番话,真是说到晚辈心坎上了。不瞒您说,我心里一直有一件事,想找一位长辈商量。”容嘉上目光深沉地望向赵华安,把酒杯递了过去,“我想把家里的生意做一些整理。有些生意,太过伤天害理,获取的尽是不义之财。我想把一些生意逐渐缩减,然后停掉。赵叔,你觉得呢?”
赵华安端着酒杯慢慢地坐进了沙发里,眉头深锁着,长叹了一声。
“嘉上,你指的是哪些生意?”
“大烟。”容嘉上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卖大烟给容家的家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生意这些年来一直支撑着容家。但是这并不是一条长久的路,又太过伤天害理,充满罪恶。容家如果现在不调整产业,那有可能会反被束缚住,永远沉沦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赵华安慎重地点了点头,道:“我和你爹早两年就谈论过这个事。我们都有意逐渐将重心转到运输贸易上的。但是大烟的利润实在太大了,这很难说放弃就放弃。你们年轻人做事有激情是好事,但是长辈的顾虑也往往不无道理。”
“我知道爹和您的想法。”容嘉上说,“爹这人一向很矛盾。一方面想将容家洗白的,想让容家跻身真正的上流社会,做名流。他明明是走卒贩卒出身,却要乔装成没落的清贵书香之家,就是为了提升容家的地位。可是他却舍不得鸦片带来的巨大的利润。钱和面子,他都想要。”
“他也是为了这个家考虑。”赵华安语重心长道,“不做鸦片生意容易,可那么多兄弟总要养活呀。嘉上,做我们这行,散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事在人为。再说,这天下也没有不散的宴席。”容嘉上似笑非笑道,“赵叔辅佐了爹一场,是我们容家最劳苦功高的功臣,我绝对不会薄待了你的。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家里也多亏了赵叔您照顾。我之前听说太太身子不好,今日却看她气色不错呢。”
赵华安端着杯子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呵呵笑道:“你们几个孩子叫我一声叔,便是一家人。家人之间互相照顾,也本是应该的。”
容定坤倒下了,容嘉上接替了他的担子。容家商会继续维持着运作,该谈的生意接着谈,银钱货物来往照旧,丝毫不受影响。容嘉上一边多开了一成年终奖金,提拔了好几个勤奋敬业的职员,又把两个偷奸耍滑的襄理开掉了,杀鸡儆猴,收买了人心,又把一些嫌他年少面嫩的老职员震慑了一番。虽然董事会里的元老不会轻易被收服,但是容嘉上的一番动作还是给他赢得了广大基层职员的支持。
容定坤却是越发难伺候,容嘉上给看护开的薪水翻了三倍,才把人给留住。也就王姨娘因为不得不为,还硬着头皮去伺候他,却总是被他迁怒,拿杯碗砸得一头青紫。
容嘉上让人把餐具换成了最轻的木质品后,支开了看护,带着一盒下头新送上来的大烟去探望老父。
容定坤前头还在骂容嘉上,连着他生母唐氏都辱骂了一番,转眼看到大烟,两眼发亮,语气立刻软和了下来。
生母被骂时,容嘉上险些就把装大烟的木匣子砸在亲爹头上,好在硬生生忍住了。
“爹想用一些吗?”容嘉上努力维持着孝子贤孙的恭敬口吻,“医生也说,你要是觉得腰疼,可以适当用一点。”
“要!”容定坤最近脾气暴躁,一半的原因也是因为停了烟的关系,“我的腰疼得谁不着觉,赶快给我装上!”
自己已经堕落到用大烟来从亲爹口中套话了?容嘉上苦笑。可他居然并不觉得多内疚,这才是让他啼笑皆非之处。
生活果真能把一个人改变得面目全非。
烟膏那难以描述的似甜又似臭的气息中,容定坤狰狞的面容逐渐松弛了下来,狂乱的双目也开始变得涣散。容嘉上坐在床边的椅子里,冷眼看着父亲靠在床头吞云吐雾,心里泛着一阵阵恶心。
“爹,”他开了口,“你在娶我娘之前,是不是还有一房妻儿?”
容定坤反应迟钝了许多,慢悠悠地把目光转了过来,道:“你是谁?”
容嘉上嗤笑,“我是你儿子,嘉上。”
容定坤努力看着他,片刻方道:“你长大了。”
这一句话,又让容嘉上的心一软,语气便也更柔和了些。
“爹,在我前头,你还有儿女吗?”
容定坤皱眉,摇了摇头,“没有!你是我老秦家这一辈头一个儿子!”
“秦家”这两个字也让容嘉上皱起了眉头,又想起容定坤据说曾是外室子,最初是姓秦,后来才认祖归宗的。他便当父亲抽了大烟糊涂了。
“头一个就是儿子呀!”容定坤却是说兴奋了,笑道,“一生下来,足足六斤八两,可折腾苦了你娘了!那哭声,连房顶都能掀翻。哈哈!”
淡淡的温情涌了上来,容嘉上轻叹着,也把悬了好几日的心放了回去。
“那他们怎么说你前头还有一房妻儿?”
“谁说的?”容定坤不悦。
“太太,还有赵叔,连二舅都知道。”
容定坤努力地想了想,哎呀一声,挥手道:“那不是我的,是我兄弟的。”
容嘉上有些糊涂了,“你兄弟的妻儿怎么算在你头上了,还让二舅都误会了。”
容定坤却突然沉默了,面容倏然阴沉,质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爹?”容嘉上怔了一下,“我就想知道,我还有姐姐吗?”
容定坤的眼神闪烁,在阴鸷和迷茫中反复转换着,仿佛在他脑子里,此刻正有两个他在争夺着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最后,迷茫的那个占据了上峰。
“没有!”容定坤叼着烟枪,含糊道,“你是我秦水根的头生子……”
容嘉上长舒了一口气,展颜微微笑起来。他起身给父亲拉了拉薄被,转身准备离去。
“礼义仁智信……你是义字辈里老大……”
容嘉上的手放在门把上,头缓缓转了回去,望着瘫在床上的父亲。
“爹,你说什么?我是嘉字辈呀。”
容定坤却没答。他昏昏沉沉,已陷入大烟营造出来的虚幻之中,听不到任何声音。
一三九
容嘉上离去后,北平又下了一场大雪。
夜里,冯世真裹着披肩坐在窗台上,望着一团团碎雪被风刮着扑在窗上,听着外面呜咽如泣的风声。她一坐就到深夜,然后疲倦地睡去。
梦里,她在路灯下和心爱的恋人相拥接吻,雪花落在他们头上,脸上,肩上。等她张开眼,臂弯里空空满是冰冷的风,才吻过她的情人早已没了踪迹。
冯世真仿佛还能闻到容嘉上身上淡淡的古龙水的清香,脸颊还残留着他开司米围巾柔软的触感,和他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抚摸过的感觉。她闭上眼,总是能听到他在耳边轻声叹息,像是想诉说什么,却又始终开不了口。
她思念他。无望而又无法自拔地,又像刚刚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洗练,精疲力竭。
这一场爱恋,让她之后再无奢望。她已有了可以守着过完一生的美好回忆。
除了缅怀恋情,冯世真也认真地思考着自己将来的人生之路。
她来北平,一是为了躲避孟绪安的怒火,二也是为了换个环境,好好整理一下情绪。
潜伏容家的任务已经结束,容定坤如今看来也勉强算遭受到了报应,她当初和孟绪安合作的初衷已经达成。失去了报仇这个目的后,冯世真就该重拾起往日的生活了。
冯世真并没真打算在北平长久待下去。虽然她很喜欢这里学院中浓郁的学术气氛,喜欢这里平淡朴实的生活气息,但是她也同样不适应这里的干燥和寒冷。她总是找不到归属感,纵使和师友们在一起聚会清谈,依旧感觉到有些落寞冷清。
她每日都更怀念上海一分。怀念父母兄长,怀念朋友,怀念那个英挺的背影。
只可惜,她有她的倔强,容嘉上也有他的苦衷,世事难两全。
一段不能曝光的恋情,如今只剩一张合影。黑白相片里,两人神情恬淡,嘴角带着幸福的微笑,倒是停留在了他们俩最好的时光之中。
次日一早,冯世真刚和师姐刚起床,正准备用早饭,门房大娘的儿子砰砰来敲门,道:“冯小姐,有你的电话,是你哥哥打来的。”
冯世真裹着披肩下楼去,谢过了门房大妈,接过了电话。
冯世勋温柔的嗓音传来:“还没睡吗?”
“这才几点?”冯世真笑道,“你今天又值班?爹妈还好吗?”
“都很好。”冯世勋说,“用了新药后,爹的肺病好多了,终于退烧了。他和妈妈想回老家休养,我没同意。乡下虽然清静,但是缺医少药的,有点什么疾病都不好治。”
“这事我和你一个看法。”冯世真说,“不过我在北平,你又总加班住医院,他们俩大概是觉得太寂寞了。大哥你该赶紧找个嫂子才是。”
“好端端的怎么又扯我头上。”冯世勋气笑,“北平这么冷,你待得习惯吗?”
“屋里烧了炉子,暖和着呢。”冯世真望着窗外的明月,“哥,我怪想你们的。我让丽儿帮我去打听了,如果孟绪安消了气,我就早点回来,和你们一起过年。”
“我也想你。”冯世勋心里酸楚,“真是难为你了,平白受他那么多气。”
“看在他把容定坤弄得半身不遂的份上,也能忍了。”冯世真笑。
冯世勋想起这事也觉得解气,“容定坤这是报应。平日里作恶多端,伤天害命,这下也让他自己尝尝病痛残疾的滋味。只可惜容家有钱,照样能好饭好药地供养着他,也吃不了太大的苦。”
冯世真说:“他这么专段独行、不可一世的人,要他做个废人,而且大权还被儿子剥夺了,估计比杀了他还痛苦。你放心,就我看来,容家妻妾没有一个真心待他的。他如今废了,那些女人哪里还会像往日一样捧着他?他有得受呢。”
冯世勋笑了笑,翻弄着手边的报纸。好几份报纸都刊登着容家新主容嘉上昨日出席新闻春里公寓剪彩仪式的新闻。容嘉上还给码头边一座精致的观景阁楼起名为“寻真阁”。这雅致的名字博得一片赞声。唯独冯世勋看到“寻真”两个字,眼睛被刺得一阵疼。
“世真,你和那个容嘉上,还有什么来往吗?”
冯世真冷不丁被问,愣了一下,道:“早没接触了。他知道我骗了他,不来找我麻烦就已经不错,不然我何必躲到北平来。怎么了?”
“没什么。”冯世勋勉强放下了心,“他要找你麻烦,你一定要告诉我。就算不是找麻烦,你也别理他。我们和他们这些有钱人家可玩不起。”
冯世真只顾答应下来,两人又说了一阵家常才挂了电话。冯世真出了门房室,又向门房大娘道了一声谢。
大娘却很兴奋地拉住她,道:“冯小姐,你的那位男朋友来找你了,就在外面等着你呢。”
“什么?”冯世真惊愕。容嘉上又回来了?
“是啊。”大娘笑道,“哎哟,开着好气派的一辆车……”
冯世真裹紧了披肩,已是推开了公寓的大门,一头冲进了屋外的寒风之中。
“嘉上,你怎么……”
话语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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