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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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他终于放弃,“家里有西药,我会去吃的。你满意了吧?”
冯世真微笑,说:“我让厨房给你煲汤?”
“随便啦。”容嘉上趿拉着脚步朝外走,嘴里嘟囔,“真是比老妈子还烦。”
冯世真跟在他身后,好脾气地叮嘱着:“要先吃饭再吃药,不然会伤了胃。”
容嘉上含糊地哦了一声。
“多喝水,晚上好好睡一觉。”
“你有完没完?”容嘉上扭头喷道。
冯世真怔了一下,笑容讪讪,目光黯淡了下来,道:“抱歉,是我啰嗦了。”
她朝容嘉上一点头,擦着他的肩,快步朝楼上走去。
容嘉上望着冯世真轻飘飘的背影,胸口堵着一团气,跺了一下脚,追了上去。
“哎!”
冯世真没理他。
“冯先生?”容嘉上继续唤着,“冯小姐?冯……你叫什么来着?”
冯世真终于回过了头,咬着牙,狠狠地冷笑着:“要不是冲着你家的钱,我真想给你一耳光。”
容嘉上愕然站住,继而噗哧一声笑起来。
冯世真拧着眉头瞪着容嘉上:“你笑什么?”
容嘉上笑得有些咳嗽,道:“你还真诚实。”
“别你呀我呀的!”冯世真板起脸,“家庭教师也是教师,劳烦大少爷称呼我冯先生或者冯小姐。另外,我叫冯世真,世界的世,真假的真。”
“冯世真……”容嘉上念着,拾阶而上,“你就算真甩我一耳光,我想太太也不会扣你的工钱的。没准还会奖你一个红包呢。”
“我不打病人。”冯世真抄着手冷哼一声,扭头继续往上走。
容嘉上不紧不慢地跟着,道:“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承认冲着我家钱来的女人。”
冯世真回头扫了他一眼,啼笑皆非:“大少爷才活了多少年,见过几个女人?按照你这么说,你家这么多老妈子,哪个又不是冲着钱来的?又不是教堂义工,谁会免费来干活?”
容嘉上哑然了。
冯世真又道:“你也别真当我不敢打你。学生吃老师的板子,天经地义。你要再对我这么呼来喝去,不知礼数,你看我敢不敢对你用法!我虽然不是什么名师,却也不想教出一个不知尊师重教的涅徒来。”
“得了,我错了还不行么?”容嘉上嘟囔着,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冯世真一肚子气,看他蔫蔫的样子,又不好发火。她把容嘉上送回了卧室,又摇铃叫老妈子送来了热水,督促着容嘉上把药吃了。
这是冯世真第二次进容嘉上的房间。上次偷偷摸摸,又是半夜,也没看个真切。
这次看来,发现这个套房十分宽敞舒适,配有一个会客室,一个大浴室和一个小阳台。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整洁,保留着军营里带出来的简洁之风。墙角放着哑铃之类的运动器材,墙上挂了一副国画年历,窗台上摆了两盆绿植,简单得简直不像一个巨富之家公子哥儿的房间。
除此之外,就是那两柜子的飞机模型。
冯世真好奇地指着一架飞机模型问:“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滑翔机。”容嘉上说,“适合低空飞行,用来空投物资的。你右手边是战斗机,可以发射炮弹。”
架子底部,还放着一个飞行员头盔。
“你开过飞机么?”冯世真问?
容嘉上摇了摇头,“将来有一天能开就好。”
哪怕是容家这样的家世,少爷们玩得起豪车名马,却也不是轻易玩得起飞机的。容嘉上的这个昂贵的嗜好并不那么容易实现。
“我没事了,先生可以回去了。”容嘉上疲惫地躺在床上,有几分不甘,却也不得不向疾病暂时投降。
冯世真看他可怜,先前的气已消了大半,又犯了好心病。
“要不要我陪你一下?”
“有什么好陪的?”容嘉上干巴巴地说,“我躺着,你在旁边看着。这不叫陪,这叫参观。”
“我也是自找的。”冯世真自嘲着站起来,“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多碍你眼了。”
大概是药开始起效果,容嘉上愈发昏沉,含糊地说了一句:“不碍眼……还算好看……”
冯世真等了片刻,听到床上的人发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她轻轻叹了一声,犹豫了片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了一下少年额前的碎发。
沉睡着的容嘉上失去了往日的麟角,像个疲惫的大男孩。发烧让他脸颊泛红,嘴唇微微张着,俊美漂亮又可怜,让人心里一阵酸软,怜爱之意在胸臆中泛滥。
冯世真凝视了他片刻,掖好了被子,悄悄离去。#####
二十二
因为第二天是中秋节,冯世真也要放假回家,所以容太太请她下楼一起吃一顿节前饭。
冯世真下到客厅,就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容定坤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二姨太太坐在旁边削着苹果。
容定坤今日穿着中式长褂,更显得儒雅斯文。他已是五十开外的年纪,但保养得极好,看着也不过四十许,十分英俊得体。若是不知道他的那些黑暗的底细,冯世真自觉讲不定也会被他忽悠了去。
“冯小姐。”容定坤放下了报纸,客套道,“你过节可要回乡探亲?”
冯世真说:“家父身子不便走动,只能留在上海过节了。”
容定坤又道:“听说你有个大哥,是公费留学生,什么时候毕业回国?”
冯世真不禁露出难过之色:“大哥听闻了家中出事,肄业回国,再过半个月就该到了。我劝过他拿了学位再回来的,但是他等不得。”
容定坤叹道:“你大哥有孝心呀。知道父母妹子在受难,自己怎么能还继续留在国外过逍遥日子呢?他是学什么的?”
“学医。”
“那是人才。”容定坤说,“等他回来,带来让我见见。我也是大华医院的股东之一,若是他确实优秀,给他安插个职位就是。”
“老爷!”冯世真受宠若惊,充满感激地望着容定坤,“这太好了!谢谢容老爷!我大哥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二姨太太皮笑肉不笑地在旁边看着,说:“冯小姐可要好生追随我们家老爷。现在读过书的女孩子都时兴去洋行和商行里做事。冯小姐就没想过吗?”
冯世真低着头,耳朵背都红了,局促道:“我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做过,不知道能否胜任。我只想先把书教好,也不辜负老爷和太太对我的信任。”
二姨太太笑道:“一定行的。冯小姐在咱们家里教几个孩子,真是屈才了呢。”
“我们冯小姐是踏踏实实的人,没得那种好高骛远,不知好歹的心思。”容太太带着大姨太太下了楼来,朝二姨太太一声冷笑。
二姨太太放下了苹果,委屈地红了眼眶,面色寂寥哀婉:“是我说错话了,冯小姐不要介意。”
冯世真心道之前还觉得余知惠装委屈的功夫堪称一流,现在一看,余小姐应该赶紧拜二姨太太为师才是。
况且二姨太太不和容太太顶撞,反而把皮球丢到了冯世真这里来。弄得冯世真好似才是欺负了她的那一个。这一招乾坤挪移,欺软怕硬,真是又打了容太太的脸,又将了冯世真一着。
高手!
冯世真只得诚惶诚恐道:“没有的事,二姨太太只是一片热心……”
“孙姨娘这动不动就爱道歉的习惯,还是老样子呀。”容芳林冷声说着,下了楼来,“我看你最应该去国务院工作,凡是遇到要向外宾赔礼道歉的活儿,就派你上场。你楚楚可怜地往哪儿一站,再大的国际纠纷都能立时解决。把你留在我们家里,才是屈才了!”
冯世真心中暗暗喝彩。
二姨太太一张俏脸阵青阵红的,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容定坤显然极其宠爱长女,见她顶撞了自己心爱的小妾,也不过斥了一声胡闹。二姨太太很识趣,不去招惹容大小姐,咬牙吃了这个闷亏。
容太太对丈夫道:“嘉上说是感冒了,吃了药睡了,不下来吃饭了。我看明天他也没法跟咱们一起回乡下了。”
容定坤不悦地蹙眉:“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他不会是装病,不肯和我们一起出门吧。”
冯世真忍不住插嘴道:“是真的病了,打喷嚏流鼻涕,很没精神。这病要传染,大少爷在家里休息也是好的。”
容定坤只好说:“那就让他留在家里吧。”
随即吩咐听差摆饭,众人和和睦睦地用了一顿饭,谁都没有问过一声容嘉上,仿佛当他本来就不存在一般。
冯世真看着容定坤亲手喂小儿子吃菜时的慈爱模样,看着其余的妻妾子女们欢笑说乐的模样,忽然就明白了容嘉上身上那份疏离淡漠是自何处来的。
这里是他的家,这些是他血脉相连的家人,可是没有人在乎他,关心他,连最亲的父亲,对他也是指责多余关怀。上行下效,继母和弟妹们自然不会将他当做一回事。他游荡在这个家庭的边缘,进不去,走不得,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无所适从。
所以他只有冷漠,封闭了感情,为了坚强。所以他拒绝旁人的关怀,因为他也不信任别人的真心。他是一座封闭的城,不论风霜雪雨,自生自灭。
冯世真回想起了初见容嘉上的情景。少年白衣胜雪,孤傲清冷,一束光落在他身上,照着他淡漠而俊美的容颜。他那时就好像一座如玉一般的雪山。遗世孤立,又吸引着人想去朝拜。
孟绪安指着那张薄薄的文件夹,说:“世真,你要把这份文件填补完整。”
那时候冯世真还想,不过一个少年,能有什么故事?
她觉得容嘉上是一本摊开的书,一目了然。可她没有想到,这本书读着,会让人觉得心酸。这阅读感言,她写得有点艰难。
想起了孟绪安,冯世真不禁又悄悄看了容定坤一眼。
冯世真曾问孟绪安,容定坤轻易就能查到她的来历,肯定不会用她。孟绪安却笑着说,容定坤肯定会把她留下来,就近监视。
“多疑的人都有这个毛病,简单的事会被他们越想越复杂,会反复推翻自己的假设。”孟绪安说,“他怀疑你进入容家不怀好意,他的自负让他不屑你,多疑则让他又忍不住想弄清楚你的底细,生怕错过了一个放长线钓大鱼的机会。所以他肯定会留你下来,让老妈子盯紧你。”
冯世真吃着百合炒秋葵,听着容定坤和小儿子的说笑声,极轻地冷冷笑了一下。
用过了晚饭,容家人去书房喝茶聊天。冯世真先行告辞,留声机放着轻快的歌曲,伴随着她的脚步拾阶而上。
三楼静悄悄的,容嘉上的房门依旧紧闭着。冯世真不知道他后来用了晚饭没,想问一问老妈子,又怕给了下人们谈资。她在容嘉上的门口站了片刻,里面没有半点动静,也没有光。
也许真是睡了。
冯世真回了自己的卧室,收拾好了明天回家的行李,上床歇息。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异样的波动让冯世真自梦中醒了过来。她起初还有点困惑,揉着眼睛坐起来,望见对面的房间亮起了灯。
容嘉上醒了?
抽水马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随后一声呕吐的声音。
冯世真瞬间清醒了,掀开薄被下了床。
容嘉上跪坐在马桶边,艰难地喘息。他整个人晕沉沉的,呼吸滚烫,胃里翻江倒海。晚上吃下去的面条已被吐了大半,作呕的感觉依旧,却一时吐不出来。
兴许的感冒药吃多了的缘故,胃病突发给他的感冒火上浇油。他已很久没有这么病过了,身体的虚弱让他觉得十分不适。他不喜欢自己此刻的虚弱。就像一个强大惯了的人,突然一天被夺走了力量,感到格外惶恐不安。
胃里的东西又涌了上来。他伏在马桶上,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
喘息声中,有人走了过来,拿帕子擦了擦他的嘴,把他扶起,搀回到了床上。
容嘉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着那人在屋里走动。温热的湿帕子敷在脸上,擦去了他的汗。水杯递到嘴边,让他漱口。
容嘉上觉得自己像陷进了迷沼之中,浑身酸痛,灌了铅一般沉重,几乎没有抬起眼皮的力量。但是他的听觉和嗅觉却很敏感。他闻到了那女人身上特有的清爽的皂香,听到她来回走动,收拾卫生间,又打水拧帕子的声音。
领口被解开,湿热的帕子擦去了他的汗水,滚烫的肌肤一阵凉爽。容嘉上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
“多喝点水。”冯世真又把水杯递过来。
容嘉上就着她的手喝了大半杯,无力地倒回床上。
帕子反复擦着他的脸颊、脖颈和濡湿的头发。过了片刻,一张冰凉的湿帕子搭在了额头。
容嘉上舒服地哼了一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看清了对面女子清秀的面孔。
“冯世真。”他说,“又是你。”
冯世真抽出了体温计:“三十九度八。如果天亮后还不退烧,就要请医生来给你打针了。”
“大惊小怪。只不过是感冒罢了。”容嘉上脸颊潮红,倔强依旧。
冯世真问:“要吃点什么吗?我看你刚才都吐干净了。”
“随便吧。”容嘉上闭着眼,渐渐又睡着了。
良久,他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再度醒了过来。米粥的清香飘进鼻端。
虽然没有胃口,可容嘉上还是坐了起来,喝了半碗肉松粥。难受痉挛的胃奇迹般地好转了,身体里似乎注入了一股温暖的力量。
“不会再吐了吧?”冯世真有点担心,“应该是感冒药的问题。你是不是空腹吃了药?”
“别啰嗦。”容嘉上不耐烦,“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睡吧。”冯世真给他换了一块凉帕子,坐在床边,安静地守着他。
容嘉上渐渐又睡着了,呼吸平稳。冯世真把灯关了。窗外,八月十四的月光洒了进来,在地板上划着光格。这情景似曾相识,让冯世真仿佛又听到了悠扬的舞曲,一阵心旷神怡。
寂静之中,容嘉上翻了个身,朝着这头侧身睡。冯世真帮他重新搭好了湿帕子,握着他的手,放进被子里。
发烫的手指动了动,缠住了冯世真的手指,把她的手握住。
冯世真微微怔了一下,却没有把手抽回来。
这一夜,对于容嘉上来说,过得很漫长。他烧得晕乎乎的,起初浑身滚烫,犹如置身火海,天亮时退烧,又疯狂地出汗。
中途他醒了很多次,但是神智都昏昏沉沉,只记得有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厌其烦地给他敷上冰凉的帕子,一遍遍扯来被他踢开的被子,擦去他滚落的汗水。
那女人的手冰凉柔软,温柔地抚摸过他的脸庞,一如他臆想中的母亲的手。她身上有一股淡而好闻的气息,令人觉得心情安宁,犹如置身雨后的晴天。
清晨轻薄的晨光落下,窗外鸟语花香,晴空万里无云,秋风飒爽,卷起落叶。
容嘉上缓缓睁开眼。
昨夜的高烧犹如夏日的骤雨,汹涌而来,匆匆而去,只留下一身湿淋淋的汗迹。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那张椅子放在床边。
容嘉上的右手还伸在被子外,虚握着,掌心空空,令他觉得有点不自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沉睡的时候溜走了。#####
二十三
冯世真坐在家中逼仄阴暗的小厅里,帮母亲夹着菜。父亲刚吸完大烟,整个人还飘忽忽的,虽然靠坐在一旁,魂儿却不知道去了何处,瞪着死鱼目似的双眼发呆。
冯世真注视着父亲苍老衰败的面孔,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
冯先生的伤已好了大半,烧伤的后遗症,是皮肤收缩,令他半边身子不得不蜷缩着,做不了任何事。昔日高大健朗的父亲,那个能撑起一片天,让冯世真仰慕的父亲,此刻就是浑身散发着大烟味的佝偻老头。
冯世真止不住回忆小时候,她和哥哥追着父亲敏捷的步伐奔跑嬉戏的情景。那个时候,她觉得父亲就是一座大山,永远不倒;又像是一座灯塔,指引着孩子们前行和回家的方向。
冯先生用力抽了抽鼻子,身子哆嗦着,浑浊的眼珠转向冯世真,烧伤了的半边脸也侧了过来。
他似乎清醒了点,辨认出了小女儿。
“世真……”
“是我,爹。”冯世真柔声说,“您吃点饭吗?今天是中秋节呢。”
“你不是在学校吗?”冯先生问。
他的记忆已经混乱,不大记得清家里的那场毁灭性的打击。冯世真觉得这对父亲来说,未免不是一件幸事。
“我回来陪你们过节的。”冯世真喂了父亲一点汤,帮他擦了嘴。
“好好读书。”冯先生说,“将来进大学教书,女老师这工作体面,能说到一门好亲。”
冯太太叹气。他们家如今的情况,怕短时间内是没法给孩子们说好亲事的了。
“家里还好吗?”冯世真问母亲,“那张婆子没有再来找咱们麻烦吧?”
冯太太说:“自从把外面的屋子租给了马大贵后,张婆子就安分多了。她也就是还会偷听我和人聊天,再背地里说咱们家坏话。不过反正咱们将来会搬走的,一点闲话没什么好计较的。”
冯世真放下心来。
一轮圆月高悬在空,照着万家灯火。凉风习习,吹着露台上晾着的床单衣服。冯世真坐在一角,手里端着一小壶温酒,对着月光自酌,倒也悠闲恣意。
马大贵悄无声息都走到了冯世真身边,捡了一张木条凳坐下。
“马兄弟,”冯世真客客气气地朝他点了点头,“过节没有回家么?”
“孤家寡人一个。”马大贵说。
冯世真晃着酒壶:“来一点?”
“一会儿还要办事,不敢喝。”
冯世真不勉强,自己对着月亮,又抿了一口。
马大贵掏了烟,划了一根火柴。火光照亮了他粗犷的面孔。
“七爷有话让我带给你。”烟雾缭绕,他低声说。
冯世真放下了酒壶,“请说。”
“前阵子,西北的军队挖出了一个明朝娘娘的坟,有一批出土的古董,由容定坤的运输队东运,打算从上海走私出海。我们的人一直跟着,中途不慎打草惊蛇,容定坤把东西藏起来了,应该就藏在上海某处。十月十八,这批货会出海。七爷让你在这之前探清藏货之地,以及出货的具体时间。”
那只有半个来月了。
冯世真点了点头:“探明之后呢?”
“货品出仓,需要有容定坤的印信和指印。那个印信,是他随时带在身边的。你需要弄到他的印纹和指纹。容家有个八角亭,亭子边有一株桂树。树上有个树洞。你以后要传递信息,都可以藏里面。我们会安排人去取。”
冯世真早就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被孟绪安安插进容家的人。他们彼此不认识,也避免了其中一方暴露或者叛变后,对另外一方的威胁。
冯世真说:“那么……”
喀喇一声瓦片轻响。
有人偷听?冯世真瞳孔收缩!
马大贵第一个反应过来,魁梧的身躯像捕猎的鹰一般朝发出声响的暗处扑去。
墙角那人来不及逃走,被马大贵一手擒住,还没来得及出口的呼救声也被掐断。
冯世真紧追过去,看清那人,眉头紧皱起来。
张寡妇被马大贵蒲扇一般的大掌掐着喉咙,摁在了墙上。她一张老脸涨得紫红,吐着舌头拼命喘息,不住翻白眼。马大贵只用了一只手,就将她牵制住,半分都动弹不得。
张寡妇大概是冲着偷听点家长里短的八卦而来的,却不料听到了机密。她自己也知道事情闹大了,满脸惊恐,浑身抖如筛子。
马大贵面容阴鸷,胳膊肌肉绷起,手越缩越紧。张寡妇喉中发出咔咔声,双目瞪得老大,充满血丝,双脚不停地蹬着,踢得地上的碎瓦哗哗响。
“动静太大了。”冯世真忙摆手。
“说得是。”马大贵松开了手。
张寡妇如获重释,张口就要呼喊之际,马大贵双手抱着她的头,用力一扭。
颈骨断裂的咔嚓声响在静静的小露台上分外清晰。冯世真尖而短促地抽了一口气,整个人僵在原地。
张寡妇臃肿的身体如麻袋一样软软地倒了下来。荒凉的月光下,她面孔白里透着青,血红双目圆瞪,正对着冯世真。仿佛想控诉,想诅咒,却是再也无法出声了。
阴凉的夜风灌进了冯世真的衣袍里,她感觉到冷意如一条蛇,慢慢地缠绕着她的身子,一寸寸缩紧,让她也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你……这有必要吗?”冯世真嗓音打着颤。
“冯小姐不用担心。”马大贵抱起了张寡妇的尸首,“后面的事我来处理就好。你回去休息吧。”
他语气轻松,好似只是下楼倒个垃圾一般。
冯世真好半晌才回过神,脚步踉跄,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地往家里走去。
关上门那一瞬间,她猛地喘了两口气,像是个在水中潜伏许久的人,终于露出水面。冰冷的空气灌注进肺里,驱散了胸腔里残存的温度,只余一颗心脏是火热的,激烈地跳动。
这不是冯世真第一次见到死人。
当年她只有三岁,却清晰深刻地记住了亲娘被歹徒砍死的一幕。也是这般死不瞑目,还要更鲜血淋漓。二十年来,母亲临死前的呼喊都会在午夜梦回是徘徊耳边,令冯世真浑身大汗地惊醒过来。
话说回来,如何处理张寡妇本来就是个难题。张寡妇肯定不可能守口如瓶,要不拘禁威胁她,要不就杀了她。马大贵是道上的人,他选择了后者这个简单省事的方法。而事到如今,冯世真赞同与否,都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冯世真做了选择,知道这必然是一条染着血的路。一如天下所有的复仇之路。
这一瞬,冯世真清醒地认识到,孟绪安虽然同容定坤是仇敌,但是他也并不是个风高亮节之人。他和容定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丘之貉。他们的矛盾和斗争也不过源于黑吃黑。
冯世真借着孟绪安这条船去报自己的仇,也是孤注一掷的决定。她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再也没法下船。
一年前,有一家公司想来买闻春里这边的地。闻春里位置比较偏僻,房屋也老旧了,本来若是价钱合理,倒也容易买下。偏偏事情谈到一半,冒出了另外一家公司也想买地。
两家争抢让街坊们觉得这地皮抢手,便更加不肯轻易出手。闻春里的价格一路飙升了上去。
可好事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干燥的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吞噬了整条街,烧红了半边天。
作为替罪羊的张家全家都死在了大火里,烧空了的街区毫无悬念地贱价卖了出去。
事后,冯世真暗中调查过那两家出面卖地的公司。前头一家没有什么悬念,倒是后来介入公司不过是个空壳子,也不知道背后掌控的是谁。冯世真一度一筹莫展,直到她根据一个极不起眼的线索,发现背后的人,是容定坤。
初夏闷热的夜,冯世真尾随容定坤进了礼查饭店。她并不想刺杀他,而是想找他求证。
那时的冯世真还是十分单纯的女孩,不会伪装,也没有狠辣的心,甚至还有点迷糊。所以她并没有见到容定坤,反而误闯了孟绪安的吸烟室。
“容定坤?”
“不是。”那个高大挺拔的男子摆手让举枪指着闯入者的手下退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秀苍白的少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冯世真那个时候就隐约知道,她一脚踏入了一个极其复杂的世界。
“你想要怎么报复容定坤?”孟绪安曾问过她。
冯世真说:“杀了他,易如反掌。我要毁了他。”
孟绪安也想毁了容定坤,两人一拍即合。
一个聪明却单纯的女大学生在孟绪安的安排下接受了一系列的训练,改造了自己。
如何伪装自己的情绪,如何破解密码,如何开锁,如何在困境里逃生……
冯世真是个极其聪明的学生,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身体又年轻健康。孟绪安很喜欢她,当她作自己的得意弟子。
孟绪安亲自教冯世真射击,扶着她的手臂,对准靶子,温热的嘴唇在她耳边低语。
“瞄准不难,很多时候,扣动扳机,才是最难的。你没有杀过人,你会犹豫。一犹豫,就错失了良机。很多时候,一秒就能决定生死。”
“我可以练!”冯世真说。
孟绪安把枪从她手里拿开,笑得像一个宽厚温柔的兄长,“我培养你,不是让你去执行暗杀的。世真的手这么干净,还是尽量不要弄脏了的好。”
冯世真从不会认为孟绪安真的对自己有多另眼相看。对于容家,对于容嘉上,她是放饵的人。而对于孟绪安,她也是一条咬着钩的鱼罢了。
在孟容两大集团的对决之中,她冯世真不过是一枚小棋子,行差踏错,便会被淹没在炮火之中。#####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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