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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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理县短暂地停留了一晚,次日,江绪明檀便与舒景然分道,前往全州桐港。随行暗卫也由此分道,其中大半都被江绪派去保护舒景然,还有云旖也被舒景然要走。

其实云旖他本不打算给,可最后还是给了。明檀对这一安排有些不解,上了路还问他:“夫君为何让云旖也随舒二公子一道走?”

“你觉得是为何。”

明檀想了想,试探道:“难道是因为舒二公子对云旖有意,夫君你想成全他们?”

江绪没答,明檀又道:“右相夫人在京中是出了名的重规矩,她怎么可能会让舒二公子与云旖在一起,夫君你确定这样……没问题吗?”

这一路上她如何看不出舒景然对云旖另眼相待,初时云旖毫无反应,然近几日从泉城出来,云旖对舒景然也明显热络了几分。

她看出来了,但一直当没看见,也从未撮合两人。因为这两人在她看来,应是没有半分可能的。

右相公子与津云卫暗卫之间,怕是隔了上千个侯府世子与府衙小捕快的距离。连与寻常人家结亲都不可能,又何况是云旖,难不成要云旖嫁予他做妾不成?

依右相夫人那重规矩的名声,怕是连纳其为妾都不能够,且云旖这般自在的姑娘,又凭何要入他右相府为妾?所以与其最后困难重重,还不如一早便不要产生过多瓜葛。

“舒景然的事情,他自己会处置。他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你不用担忧。”江绪解释了声,尽管他只是觉得云旖碍手碍脚,并没有撮合之意。

明檀点点头,只不过心下有些怅然。她也是操心操的,到头来除了自己,好像谁也管不了,这离京已有月余,还不知道白敏敏和静婉的婚事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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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三日,车马便行进了全州,然去往桐港的路不好走,前半截官道都是窄小坑洼,看起来多年未曾修补,后半截更不堪提,饶是坐在舒适的马车里,明檀都被颠得有些头晕想吐。更噩耗的是,在邻近桐港的城镇,江绪便说,再往前,不能坐马车了。

明檀忍不住问了句:“为何?”

“前方多小路,马车难行,且穷乡僻壤,不宜招摇。”

夫君既都这般说了,明檀也没想给他添麻烦,还颇为自觉地上下打量了下自个儿这身虽已尽力低调但在人群中仍十分显眼的衣裙,又问:“那衣裙也要换吗?”

“最好换了,朴素些为好。”

明檀乖巧点头,又从八宝柜里取出了一面小铜镜,揽镜自照。

片刻后,她颇为烦恼地碎碎念了声:“可是我这容貌,就算遮着面纱也难掩风姿,难不成一路上都要戴着帷帽?”

江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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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江绪多次言明桐港乃偏僻穷苦之地,可明檀未亲眼见得,便也想象不出到底如何才算偏僻穷苦,毕竟以她的标准衡量,明珩所在的望县庞山已是远京小地。

沿途未见客栈,只山脚下有个简陋的野店,明檀见那棚顶似乎都随时可能坍塌的破败模样,连坐下喝碗茶都不愿。

她换了身朴素的细布衣裙,暂舍马车,改与江绪共乘一骑。

江绪许是为了照顾她,骑马速度也放缓了不少,不好走的路段还翻身下马,走在前头牵马而行。

天色擦黑,明檀四下张望,见沿路荒凉,不由问了句:“夫君,我们今晚歇哪儿?”该不会要露宿林中吧。

怕什么来什么,江绪应声道:“本王行军之时,常露宿荒郊野外。”

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牵马走在前头,也没回头看一眼坐在马上的明檀。

明檀以为他方才那句没有下文,丧丧地做起了露宿的心理准备之时,他忽然又道:“不过前面应有人家,找户人家借宿一晚便是。”

明檀蓦地松了口气。虽然没带自己的被褥,借宿她也很难睡着,可与露宿林中相比,这已经好接受多了,至少不必担心夜里下雨,要在林中被淋成落汤鸡。

不过在借宿到人家之后,明檀发现这一担心似乎并不能消除。

他们借宿的是山脚下的猎户人家,这样的人家山脚下约有五六户,他们借宿的已是屋子盖得最大最齐整的一户了,屋外挂有不少干苞谷串,还有风干的猎物,瞧着比其他的富足不少。可屋中仍是简陋非常,屋顶缝隙指宽,若是下雨,躲无可躲。

“我家男人这两天都在山里打猎,屋顶也没来得及补,今晚可能要下雨,二位用这个接一接吧,受罪了。”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哄着奶娃娃,还热心地给他俩送来个小木盆。

“多谢刘嫂。”明檀弯唇笑道。

“咱这地方不兴这个。”被唤作“刘嫂”的妇人摆了摆手,“二位安心住上一晚,今晚也没啥吃食了,馒头咸菜,你俩将就下,明儿一早我给你们做肉糜粥。”

“不用了刘嫂。”明檀忙推拒,这地方破成这样,想来肉也不是什么寻常吃食,哪好意思让人拿出来招待。

“这有啥,咱家不富贵,肉还是吃得上的,我男人打猎厉害,十里八乡那都是这个,”刘嫂竖了竖大拇指,脸上是掩不住的骄傲和满足,“我男人对我和娃娃好,每回去镇上卖猎物,总要捎两斤肉回来,你们不吃,我家娃娃也是要吃的。”

她刚说到娃娃,怀里头的奶娃娃就哇哇哭叫起来,她熟练地哄着,又抬头道:“那你们先休息,我先去喂娃了。”

明檀忙点点头。

待刘嫂走后,明檀望着她送来的木盆,半晌没说出话。

从前在府中,她也见过下人用木盆接雨水,可那都是一整排放在外头屋檐下,接满便换,以防雨势过大拥堵水渠,她从未想过,人住的屋子里头也需要摆盆接雨。

当然,她也从未想过,人住的屋子能简陋至此,且还是这地界十分殷实的人家。

听刘嫂说,他们住的这间屋子是他家大闺女出嫁之前住的,屋里靠墙摆着张木板床榻,梳妆台……也很难称得上是梳妆台,上头摆满了杂物,桌角不平,摇摇晃晃,一张陈旧的小圆桌,上头摆着套半旧不新的陶制茶具,两个茶碗都缺了口,再没有其他。

明檀初初进屋时,只觉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完全无法想象一个姑娘家要如何在这样的屋子里住上十几年。

可听刘嫂那语气,她和她男人还颇为看重这闺女,旁的人家根本就没有一个姑娘单独有间屋的理儿,而且她和她男人等闺女嫁了人才要了个男娃娃,已是十里八村都找不着的看重了。

明檀也不知说什么好,与江绪小声感叹了好一会儿,然江绪却道:“其实大显七成以上的百姓,都过得不如他们,有屋遮风,有食果腹,是许多百姓毕生所求之事。”

明檀怔怔,一时有些难以想象七成到底是多少人。

今儿白天天色便不好看,有下雨之兆,果然两人没说一会儿话,外头就下起了雨,起初雨声淅沥,而后愈来愈急,愈来愈重,豆大雨滴从屋顶的缝隙里头砸下来,砸出水花,四溅开来。

屋顶指宽的缝隙不止一条,一个木盆显然接不全。江绪将那木盆放在了要紧的床榻之上,又将坐在榻上手足无措的明檀抱至床角:“你睡这里,不会被雨淋到。”

“那夫君你呢。”

这半边不会被雨淋到的地方显然塞不下两个人。

“本……我坐着就好。”

他话音刚落,屋里那盏昏黄的油灯也被风吹灭了。

明檀缩在床榻角落,雨落在榻上木盆里头,滴答不绝,不一会儿也溅开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袖,冰冰凉凉一片。

屋外雨越下越大,时不时还扯过闪电,不甚牢固的窗也突地一下被吹开,风雨肆无忌惮地斜吹进来。

江绪起身,重新关紧了窗,又走至床榻边问了句:“睡不着?”

……这谁能睡得着?

明檀原本是想着说好了跟来桐港绝不给他添麻烦,那无论多难忍都得忍着不应抱怨,可她实在是从未遭遇过如此窘境,整个人缩在角落都不敢动,衣袖被木盆里头的雨水溅湿,外头雷响一次,她便瑟缩一次。

憋了半晌,她还是摸黑蹭到了床榻边上,伸出双手环抱住江绪的腰,委委屈屈地小声说了句:“夫君抱着我好不好,我有些害怕。”

江绪缓了缓,抱住她,又抚了抚她薄瘦的肩:“不怕,我在。”

第七十五章

这一夜过得浑浑噩噩,明檀蜷缩在江绪怀中,有时困到昏沉,仿佛已然入睡,可下一瞬又被溅到身上的雨滴与屋外闷雷惊醒,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

直到五更,屋外天色才朦胧亮起,雨势也渐渐微弱。

晨曦微光映照出屋内略显狼狈的景象,地上积水,桌椅打湿,榻上木盆几近满当,大约是窗子被吹开了一回,椅上还落了两片被风雨摧折的残叶。

江绪抱着明檀,靠在床头阖眼休息。

明檀见他仿佛是睡着了,轻手轻脚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又趿上素净绣鞋,悄无声息地出了屋子。

屋外,雨后浊气尽消,不远处的山林间似乎有一股裹挟着草木花香的清气扑面而来,鸟儿啁啾叽喳,声音空灵清脆。

明檀重重地吐出口气。在昨夜之前,她是完全想象不到自己可以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生生忍受一夜的,那屋子,住得还不如靖安侯府的洒扫下人。

可想到夫君所言,大显竟有七成的百姓可能过得还不如他们,她心情极为复杂。

堂屋里头传来利落的笤帚扫地声,明檀活动完僵麻的身子,往堂屋走去。

她进屋时,正好瞧见刘嫂扫完地,又拿起抹布开始擦屋里被雨水浸湿的桌椅。

其实四更天时刘嫂就已经起身忙活了,这会儿堂屋里头收拾得很是齐整,后头灶上还生着火,正煮着粥。

见明檀眼下有一圈明显的淡青,神情也比昨日憔悴不少,刘嫂停下手中动作,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妹子,昨儿夜里漏雨,没休息好吧?都怪我男人,这屋顶也坏了好些日子了,愣是没补上,害你和你男人遭罪了。”

明檀岂止没休息好,压根就没怎么休息,可人家好心收留让他们借宿,哪有让人家觉得抱歉的理。

她忙摇头道:“您言重了,我夜里睡眠浅,打雷下雨睡不着是常有的事。”她又转移话题,“对了刘嫂,昨儿夜里我好像听到小宝哭了?”

提起自家娃娃,刘嫂不由叹了口气:“嗨,就是。大人都睡不着,娃娃被那雷啊雨吓的,哄了大半宿才睡着呢,吵着你了?”

“没有没有。”明檀忙又摇头。

哄了大半宿小孩,想来刘嫂也没怎么休息,可同样是一夜没怎么休息,刘嫂说这话的时候精神十足,还有力地继续擦着桌椅。

一宿没睡一早上还能起来张罗这么多事,明檀忍不住问了声:“刘嫂,您不累么,要不要休息会儿?”

“休息啥啊休息,我瞅着娃娃睡得香才赶紧起来做事,等下醒了又嗷着嗓子要吃奶,愁人得很。”刘嫂想都没想便答,“再说了,村里哪个人家的女人不是要干活的,前头王家媳妇,天天都是三更就起来做事,喂鸡喂猪泼菜,还要伺候公婆,我可比她幸运,没有公婆等着伺候。不过我们乡下女人干粗活都干惯了,跟妹子你肯定是不一样的。”

她忙里抬头看了眼明檀,好奇打听道:“对了妹子,你和你男人来桐港是干啥的?我瞅着你俩这模样这打扮,都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吧?咱这地方穷得很,前头山翻过去到镇上,那海里头的风哟,一天到晚地吹,镇上到处都一股子咸味腥味!”

“我,我和我夫君……”明檀稍稍语塞了一瞬,很快便随口编了个理由,“他想做些生意,打算到沿海的地方看一看。”

闻言,刘嫂讶然道:“做海上生意?”

明檀没应声,当是默认。

刘嫂忙摆手道:“海上生意要命,不要做,不要做!”

“为何?”明檀好奇。

“你不晓得这海里头的厉害,风啊浪啊一打过来,死都不晓得怎么死的,当然不要做!”刘嫂好心指点道,“要是想跟船队做事,那还是要去灵州,人家那里有大船,安全!”

明檀认真听着。

“哎,我们这地方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没人敢出海的,以前也有男人出海,带了东西回来,可我们这地方也没人收啊,还是要去灵州禹州卖。但是这小地方要出去,路不好走,累得很。

“来来回回一趟搞下来,起码就是一年,一年不回,屋里娃娃都能说话了,而且你搞得来的东西,灵州那大船队还搞不来?东西拿去城里,也卖不上好价钱,不划算,不划算。”

明檀闻言,若有所思,但并未多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刘嫂忙完堂屋里头的活,又去后头灶上拿粥,顺便还招呼明檀,让她叫江绪起来一道吃早饭。

刘嫂干活麻溜,早饭也做得简单干净,一小锅肉糜粥,一叠咸菜包子,还有自个儿打的香喷喷热腾腾的米浆,摆在小方桌上,就莫名让人很有食欲,明檀也难得动筷,各样都用了些。

早饭还没用完,刘嫂她男人打猎回来了。刘嫂她男人姓朱,原先在家里头是老四,所以这周围邻居都叫他朱四。

朱四是个五大三粗但面相憨厚的汉子,他回来得突然,明檀正用着粥,也没来及戴面纱。

这地界,明檀和江绪这样的人是从没有过的,朱四不由得看呆了一瞬,还自以为小声地和刘嫂咬耳朵道:“婆娘,这两人和神仙似的,打哪来的,咋到我们家里来了?”

刘嫂也和他咬了两声耳朵。

说实话,若不是明檀和江绪两人生得和神仙似的一看就非富即贵图不了他们家啥,刘嫂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再是热心也不可能随便放他俩进屋。

搞清楚原委,朱四恍然,忙热情地招呼他俩继续吃,自个儿先到屋里头看了眼睡熟的宝贝儿子。

他们这些猎户进山,一趟没个两三天出不来,昨儿夜里雨大,朱四和同伴就在山洞里凑合了一宿,家里屋顶漏雨没补,他惦记着自个儿婆娘儿子,一大早便赶了回来。

等看完儿子,朱四才出来和他们一道吃早饭。

刘嫂已经给他舀了粥,应是熟悉他喝粥的速度,这边一碗见底,刘嫂又刚好舀了一大勺要给他添,嘴上还嗔怪道:“让你慢点吃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吃快了噎了怎么办!”

“噎不着,放心,放心。”朱四虽这般说,但还是听话地放缓了喝粥的速度,还看着江绪和明檀夸道,“我婆娘煮的粥好喝,你们也多喝点,家里没什么别的好招待的,可千万不要客气啊,真的好喝!”

刘嫂用手肘顶了顶他,让他不要胡说八道,然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着,脸上满足又甜蜜。

用过早饭,明檀与江绪便打算继续上路了。

明檀收拾完,打算去和刘嫂道别,走至堂屋后头,却见刘嫂和她男人一道在洗碗。

两人絮絮叨叨安排着,这回打的猎拿到集市上卖了之后,要给家里添点啥。又说起等放晴外头地干了,得赶紧把屋顶修补修补,还说起这两天她在家里给他又纳了几双鞋底,常在山里头走换鞋换得勤,这回的底又做得厚一点,上脚肯定舒服……

两人聊得都是些平常至极的琐事,听起来很没意思,可两人有商有量的,她男人还时不时腾出手来给她擦汗,日子好像就在你一言我一语中变得生动起来了。

明檀见了这幕,莫名觉得温馨,心下也莫名触动。甚至不由得想,她若是与夫君也能这样,好像也不错。

嗯……当然,碗她是不会洗的,她的手可是用羊奶蜜露等各色方子滋润才如此细嫩,洗一回碗,上头怕是就要生出细纹了,若是夫君肯洗倒很不错。

乱七八糟地想了会儿,见刘嫂夫妇没发现她,她也没上前打扰,只轻手轻脚往后退,又在刘嫂纳好鞋底还没收针的针线盒旁放了一包碎银。

她本想直接放张银票,可想到这地方穷苦,兑银票怕是都麻烦招人得紧,还是碎银用起来不那么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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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想要在桐港再开海贸,起码得有一条顺畅的官道,不然运送起来极不方便,可一路过来,我发现全州境内的地势似乎十分复杂,与灵州的平坦开阔大为不同。

“而且这道,通往灵州不若通往禹州,禹州更近,且禹西地区与西域来往密切,若假以时日桐港海贸打通,禹州便是茶马与海贸的互通之所。”

江绪与明檀继续上路,路上,明檀说起自己对桐港开海贸的一些想法。

“还有,我听刘嫂说起,桐港的风浪似乎比灵州港要严重许多,这是为何?是因为位置不同,还是桐港太过落后出海经验不够丰富?若是出海经验不够丰富不知如何对抗风浪倒是好解决,可若是前者,可能就有些麻烦了。”

江绪没答,只低声问:“你与那妇人不过聊了几句,就想到了这么多?”

明檀往后望,犹疑道:“我想的……不对吗?”

“很对,本王只是有些没想到,王妃原来如此聪颖。”

“……?”

“你以前觉得我很笨吗?”

第七十六章

一路斗嘴,到桐港镇时,已是未申。

路上明檀就念叨着,到了镇上定要找家布庄买件新衣,昨夜衣裳被雨水溅湿,这会儿虽然已经干了,但穿在身上还是难受得紧。

江绪没应承,也没怪她娇气,只勒着缰绳,淡声道:“到镇上再说。”

到镇上后,明檀惊了。

沿途经过的大小城镇没有二十也有十八,明檀自认为这一趟也算是窥见了民生百态,可到了桐港,她忽然发觉自个儿见过的世面,还是太少了。

这若不说是座城镇,说是个贫民窟或是座刚遭了灾的村子她也信。

一路往前,就没有半条好路,坑坑洼洼的,三步一脚烂泥巴。

沿街屋子也都破破烂烂,窗上用浆糊粘着各色胶条,浆洗得发白的衣裳都从二楼窗外伸晒出来,一排排,密密麻麻。

日头很晒,迎面夹着热气的风一阵阵吹,呼吸间都是极难闻的咸腥味。明檀不由掩住鼻子,放缓呼吸的节奏。

说实话,她是想过桐港比较穷苦,但没想过会这么穷苦,她严重怀疑,江绪是早就知道镇上什么破样儿才没有应承她要买衣裳的提议,这还哪敢想衣裳呀,晚上能有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

她从马上下来,与江绪一道,牵着马往前走。

没走几步,忽然有个小乞丐噔噔噔跑上前,想要抱她的腿。

江绪不着痕迹地挡了挡,冷淡垂眸。

那小乞丐对上江绪的视线,不由瑟缩了下,吓得想往后退。可不知想到什么,他看了看明檀,还是吞咽着口水,小声开口道:“哥哥,姐姐……”

小乞丐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也灰扑扑沾着泥,瘦瘦小小,似乎只剩皮包骨架。

明檀不忍,下意识便想掏银子。

江绪扫了她一眼。

明檀迟疑,忽然想起云旖当初给人买馒头,结果被一大群乞丐缠上来缠光了月例的事儿。

“姐姐,我三日都没吃东西了,您行行好,佛祖会保佑您的。”那小乞丐又小声哀求,声音诚恳稚嫩。

明檀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望了望四周,见没有旁人,还是从包袱里取了包糕点,并着一小块碎银塞给了他。

小乞丐眼睛亮了一瞬,抱住糕点,又咬了咬碎银,忙鞠躬道谢:“姐姐,您真是个好人,谢谢您。”

明檀欣慰地弯了弯唇,待小乞丐一溜烟儿跑远,她轻轻拉了拉江绪的衣袖,撒娇道:“想来这镇上也买不着什么衣裳,就当是行善积德了,好不好?”

江绪没说话,只淡淡扫了眼惹上麻烦还不自知的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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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只有一家客栈。

见有客来,掌柜的十分惊讶。

明檀打量四周,果然是不负所望的破,不过遮雨应该不成问题――没错,经过昨晚,她对住处的最低要求已经降到了遮风挡雨。

只不过她做好了准备,江绪却忽然变卦了。

“走。”他拉住明檀手腕,回身往外。

“G,客官,客官不是要住店么,镇上可就一家客栈啊!”掌柜的在身后喊了两声。

明檀不明所以,小快步跟上江绪的步伐。待被拉出客栈,她才来得及问上一句:“夫,夫君,怎么了吗?”

“你觉得这像客栈么。”

明檀语塞,虽是破了点,但招牌上头的确写着“客栈”二字,怎么就不是客栈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紧张试探道:“难不成……是黑店?”

她以前看过一个话本,说的是富家千金与穷书生私奔,夜里不慎投宿在一家黑店,富家千金带的金银细软都被人偷了,黑店老板还串通附近山匪将其掳走。

富家千金将被玷污的千钧一发之际,穷书生报官,带着官兵一鼓作气剿了匪窝,救出了富家千金。

千金家中得知此事,对穷书生大为改观,遂同意二人婚事。两人最后喜结连理,过上了幸福美满的日子。

她记着这个话本倒也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因为这话本写得太过离谱。

且不论山匪为何会放过书生,书生又是如何报的官,光是富家千金被山匪掳过还能高高兴兴谈婚论嫁,就足够令人窒息了。

江绪没答,只示意她看客栈二楼晒出的那些衣裳。

明檀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去。

客栈外头晒着的衣裳与旁处不大一样,虽在她眼里都是破布,但这一溜儿十几件都颜色鲜妍……她灵光一闪,仿佛明白了什么,继而又想起方才在客栈中感受到的不甚和谐之处。

这不是客栈,这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花楼!

不,说花楼太抬举它了,这上上下下也没个花楼的规模,最多算个暗娼窑子。

明檀捂着小胸脯,边往前走,边回头望了望那暗娼窑子,刚巧,她这一望便望见个衣衫褴褛的汉子颠颠儿往里走。

还真是个窑子。

“既不是客栈,为何要留我们?”

“有钱可挣,自然要留。”

这种地方,做什么本也没有定数。

明檀小声嘀咕道:“都穷成这样了还去逛窑子,他们也不怕逛完窑子饿死了么?”

“食色皆乃人欲。”

“可人欲也分个先后吧,要是我穷得揭不开锅,必然要想法子挣上钱盖好屋子填饱肚子再说,哪还有心情逛窑子。”

“……”

倒是没想到他的小王妃如此上进,很有事业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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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镇上再无客栈可住,明檀有些发愁:“夫君,我们今晚要住哪?”

“你能接受什么地方。”

明檀想了想:“只要能遮风挡雨即可。”

“好办。”

――他领着明檀在小镇荒郊找了个破庙。

明檀:“……”

真是只能遮风挡雨呢。

明檀懵懵的,进了破庙,都不知该往哪儿站。江绪找了个干净地方,将外衣铺在地上,示意道:“坐。”

“喔。”

明檀乖巧坐下了。

随行的两个暗卫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忽然往里抱了两摞干柴,还提来只鸡。

“山里还有鸡可以捉?”明檀犹疑。

“回王妃,找农家买的。”

噢,所以为什么不干脆买只熟的回来?自己烤比较有意思是吗?她踌躇着想问,只是没等她问出口,两个暗卫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明檀抱膝坐在一旁,看江绪熟练生火,将清理干净的鸡放至火堆上烤。嗯……其实她很想说,包袱里头还有干粮,委实不必如此野外求生实景再现。

这鸡这样子烤,定然是不好吃的,她远远观摩过府中大厨烤鸡,从腌制到所选柴火再到火候佐料,每一步都十分精细。

这鸡眼见要烤很久,江绪又闷得很,明檀摸了摸胳膊,主动找了个话题:“夫君,今日遇上那家客栈,倒是让我想起个话本。”

“什么话本?”

她将那个富家千金与穷书生私奔的故事绘声绘色和江绪说了遍,末了还不忘发表一番自个儿的看法。

江绪一直看着烤鸡,声音不高不低:“话本的确有些问题,但你为何觉得,富家千金被掳之后,不能再谈婚论嫁?”

“名节有损,自然不可能再谈婚论嫁。女子若真被山匪掳去,即便是救回来,也多是抹了脖子了事,最好也不过铰了头发去做姑子,那书生哪还会娶她。”

“这并非是富家千金之错。”

“诚然非她之错,可这世道于女子苛刻,名节重于性命,也就只有话本里头敢胡乱编排了。”她托腮,又无聊假设,“若我是那富家千金,夫君是那穷书生,夫君当如何?我被山匪掳去,夫君会去救我吗?救了我之后还愿意娶我吗?”

“自然会救。”江绪将烤鸡翻了个面,沉吟片刻,又不咸不淡道,“不过本王无需去寻官府,便能让匪窝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既在乎名节,除了本王,不会有第二个活着的人知晓此事,如此,谈婚论嫁也无人置喙了。”

“……”

想得可真周到。

“尝尝。”

不一会儿,鸡烤好了,江绪扯下只鸡腿递给她。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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