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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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弯了弯唇,心情甚好,还多用了小半碗粥。

昨儿靖安侯夫妇去昌国公府商议退亲事宜,明亭远与白敬元两个暴脾气撞到一起,越聊越是火大。

议至中途,两人就差杀去令国公府打得梁子宣满地找牙再逼着他以死谢罪了。

幸而两家夫人在一旁苦口婆心好生相劝。两厢商定下来,最后还是决定采用先礼后兵的方式上门退亲。

毕竟明檀是女儿家,事情闹大了,吃亏又难堪,怕是会影响以后议亲。

当然,令国公府若装傻充愣,死咬住这门亲事不放,那也别怪他们把丑事儿都摊到明面上来说,一桩桩一件件的,他们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可到了令国公府才知,他们还真敢抵赖!

令国公夫人李氏坐在上首,虽然被靖安侯夫妇一大早登门退亲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便镇定下来,装出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惊讶道:“二位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家子宣未迎正室入门,便与自家表妹有了首尾,还有了私生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明亭远拍桌怒道:“装什么装!你们不就是怕事情败露还特意设计了一出落水相救!简直就是无耻至极!”

竟然连这事儿都知道了。

李氏手心冒着汗,但面上仍是笑吟吟的:“侯爷这又是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呢。落水的,不是我家子宣么。”

裴氏忙安抚明亭远,不让他继续发火。

李氏说的没错,上元落水的是梁子宣,也只能是梁子宣。背后设计一事他们知晓便罢,万不可拿出来当面分说,不然损的可是明檀名声。

稳住明亭远,裴氏又看向李氏,开门见山平静道:“李夫人,多余的弯子,咱们不必绕了。我与侯爷今日上门退婚,自是已经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强扭的瓜不甜,你梁家这般折辱于我明家嫡女,若顺顺当当退了这门亲,两厢得宜,咱们两家桥归桥路归路,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也不至于你死我活。若不同意……”

她点到即止,没往下说。

李氏闻言,心知不好,唇角的笑不由得僵了僵。但她做过最坏的打算,也不是毫无应对之策。

稳了稳神,她勉力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想来二位是对我令国公府有什么误会。先前我娘家外甥女是在府中住了一段时日,她父母俱逝前来投亲,我也是瞧她可怜,便留她在府中小住。对了,贵府不是也住了一位远房表姑娘么,哪家还能没几门亲戚。”

李氏继续道:“我这外甥女啊,一直想托我给她寻门亲事,可她喜静,不爱这京城繁扰。这不,我在老家给她寻了门好亲,她便欢欢喜喜收拾东西回老家去了。想来这两日,她那夫家已经张罗着迎亲了。临走前她还说,京城虽好,但住不惯,以后恐怕不能再来看我。”

话锋一转,李氏又望了眼毫无存在感的令国公,声音也轻缓了许多:“与贵府这门亲事,公爷与我一直都极为看重,公爷啊,就盼着侯爷早些归京,好将这门亲事提上日程。

“说起来,咱们大显立朝至今,爵位世袭罔替,可没哪家是一路平顺的。就说那承恩侯府,好端端的,说出事便出事。公爷一直想着,咱们两府结了亲,以后也好有个照应,总不至于胡乱被人摆布了去。

“当然,我们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也请侯爷和夫人多担待些。只要子宣亲事顺遂,一切都好商量。”

令国公为官无能,性子庸碌,家中之事都赖李氏做主。李氏这么说,他便附和着点了点头:“正是此理,正是此理。”

原有应对之词的裴氏忽然沉默。

都是聪明人,李氏话说到这份上,她也听明白了,这话有三个意思:

其一,人已送走远嫁,再也不会回京,丑事绝无可能外扬,你们侯府可以放心。

其二,令国公府结亲之意如故,眼下承恩侯府出事,摆明了是圣上不喜拿他开刀,很难说这是否是一个清算讯号。若是结亲,大家同气连枝,便没那么容易被人操控摆弄。

其三,只要不退亲,你们提什么要求,都好说。

这话已涉朝局,还涉及令国公府能为成全这桩婚事所做的让步,裴氏不便也不能替明亭远做决定。

她本就在深宅大院里长成,深知很多时候,亲情恩义都远在利益之后。别说所嫁之人并非良人,就算并非全人,也不乏勋贵人家愿将女儿送出,交换所需筹码。

再看明亭远,他神色难辨。

他没出声,厅中便也静了片刻。

正当李氏想再表表诚意,外头忽然匆忙进来两个丫头,神色惶惶,一着急,礼都行得囫囵。

李氏正要呵斥,丫头喘着气道:“夫人,府外、府外……”

“姨母,表哥!珠儿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你们竟要如此待我!我十月怀胎生下敏哥儿,明明说好明家小姐进门,便纳我为妾,让敏哥儿上族谱……”

丫头话没说完,外面便隐约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声。

“……将我送走便罢,为何还要将我嫁给庄头管事做填房,你们为何要如此对我!表哥,姨母!”

李氏闻声,面色霎时难看到不行。

不是都送走了吗?怎么又回了!

明亭远那张脸也沉得可以滴水,想都没想便拍桌怒道:“人品如此不堪还敢肖想我明家姑娘,一家子的蠢人毒妇!这桩亲事你退也是退,不退也是退!”

说完,他将定亲信物摔在地上,愤而起身。

既然那女子在府外闹开,令国公府再做任何让步,这门亲事都无继续进行的可能,更无低调退亲的必要。想到此处,裴氏也忙跟着起身。

府外,珠儿抱着孩子声泪俱下,围观者众,皆在对令国公府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裴氏与明亭远没有多看,上了马车便扬长而去。

只不过回府下车之时,裴氏忍不住轻声问了句:“侯爷,若那女子并未闹开,您是否……”

明亭远听懂了她的意思,皱眉不虞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明檀是我女儿,我明亭远虽算不上什么圣人,但也做不出卖女求荣之事!况且他令国公府能拿出来的东西,还不值得本候觊觎!”

先前他不说话,那是还没组织好骂人之话!夫人竟这般看他!他“哼”了声,甩袖往前。

裴氏在后头,望着他的背影,竟是怔了一瞬。

-

其实比裴氏与明亭远先一步回到靖安侯府的,是明檀派去探听情况的小丫头。

小丫头一五一十将令国公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明檀。

明檀听完,懵了懵,手边的燕窝粥都瞬间没了滋味:“你是说,令国公夫人让那女子去嫁庄头管事做填房,那女子逃了出来,抱着孩子在令国公府门前哭诉?”

“是的,小姐。此事…已经闹开了……”

明檀:“……”

她是想要退婚,但更希望是两家长辈坐下,找个体面借口低调退婚。如此这般,便可将她的名声损失降到最低。待风头过去,她再想法子收拾令国公府。

先前她怕父亲不愿为她与令国公府交恶,特意唱了那出戏,让她父亲对令国公府的怒意达到顶峰,并主动提出退亲。

再加上她了解裴氏,依其平日的周全,定不会让父亲冲动行事,且极有可能,还会找她舅舅舅母一起商议。只要他们有几分是在为她真心考量,那商议结果就定能如她所愿。

事情确实也朝着她所设想的方向发展,但她没料到,令国公夫人对她亲外甥女都恶毒至此,竟逼得人家逃出来,不管不顾地将事情闹开!

现在满上京的人都知道了这桩丑事,她明家阿檀颜面何存!

明檀被这消息正砸得头昏眼花,刚巧,裴氏又过来看她。

裴氏见她脸色不好,心下了然,边往里走边问:“令国公府之事,阿檀是已经知晓了吗?”

她将丫头们都遣了下去,又坐下,轻声道:“虽然此事在意料之外,可你想退婚,如今也算如愿。”

明檀怔了怔:“您都知道了。”

“白府的信昨日一早便送到了,哪能等到午膳才来找你。”

说到底,这靖安侯府是裴氏掌家,哪有什么动静能逃得过她的眼睛。且明檀是她教养出来的姑娘,她清楚,明檀断不是遇事只会哭哭啼啼之人。

明檀垂眸,默了半晌:“母亲,是阿檀错了。阿檀没告诉您,是因不知从何开口,再者,这桩婚事乃生母所定……”

“不必多言,母亲都懂。”

她又岂能不懂,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姻缘从来身不由己。她对生身父亲都没把握,又怎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她本还想和明檀推心置腹地说说她父亲之事,增进一下父女感情。然眼下她父亲方才回京,说得再多,也不如自己体会更为真切。且亲事闹得如此难堪,想来这一时半会儿,她也没心思多想别的。

“好了,这些都不提了。”裴氏握住她的手,又帮她拢了拢头发,“母亲知道你委屈,如今撕扯开,也不算坏事。若真是另寻体面借口悄悄儿退了亲,你心里膈应着,总是不好受。”

明檀:“……”

好像有被安慰到一点点。

-

不管如何,这桩亲事总算退了。

只是一日未过,令国公府的丑事便传遍了上京,府内府外提起她明家小小姐,或是同情,又或是同情中带些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

明檀倒没听见那些个风言风语,因为她压根没出院子,自裴氏离开,她就坐在桌边指挥着丫头们收拾行李。

左右她不想为了梁子宣这般人渣断发明志,更不想上吊自尽白白搭上一条性命,也就只好和裴氏商量着,寻了个佛寺祈福的由头,暂且去外头避上一避,也显得她清白无辜。

“春寒未过,那件银狐满绣斗篷还是带上,夜里冷也可以披一披。”

“这件不要,都是前年时兴的料子了……”

“这也是新衣裳?怎么看着花色挺眼熟的。算了,和要带的绣鞋都不太搭,且放一放。”

绿萼收拾得十分起劲。素心却忍不住提醒:“小姐,咱们是去寺庙祈福,如此打扮,会不会张扬了些?”

“会吗?我特意挑了些素色衣裳。”明檀看了眼收拾出来的箱笼,不确定道,“既是张扬了,那便减一减吧。”

-

入夜,定北王府南面书房,暗卫低声汇报着消息:

“……与承恩侯府一事牵连不深的几家都在找门路将自家摘出来,找的门路正如王爷先前所料。

“另外今日令国公府事情一出,太后也如王爷所料,在宫门落钥前召人入宫了。靖安侯府那边则是准备了五辆马车,预备送那位四小姐出府祈福暂避风头。”

听到这,一直没抬眼的江绪忽然放下手中那卷兵书:“五辆?装了什么?”

暗卫稍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得这般具体似乎引了王爷误会。他垂首惭愧道:“没什么,都是那位四小姐的衣什器具。”

先前他也以为靖安侯府想趁此机会运送什么,还特地潜入马厩查探了番,结果都是些女子的衣衫鞋袜,首饰簪钗,还有纱帐熏香炉成套茶具等等。

江绪:“……”

以为自己是去选秀么。

不知所谓。

第十一章

不知所谓的明家小小姐这回要去祈福的佛寺是灵渺寺,坐落于城北三里地外的云岫山。

这灵渺寺远不如大相国寺香火鼎盛,也无求姻缘求子嗣特别灵验的美誉,只那温山软水,景致格外秀静,在民间还有个“斋饭鲜美”的噱名。

明檀正是看中它偏僻清净,省得她祈个福避个风头,还时不时撞上前来进香的京中贵女。

现下令国公府的丑事已然传开,明楚与沈画断没有不知的道理,且柳姨娘还是她爹的枕边人,说不准明楚连她被设计落水一事都已知晓。

原本裴氏给她安排了次日一早送行,明檀料想,出府送行之时,明楚定不会放过这绝佳机会奚落嘲讽。

所以,她不打算给明楚这一机会——夜里她知会了裴氏,五更天还未明,她便带着素心绿萼提前上路。

到灵渺寺时,寺僧方下早课。到底是佛家清修之地,晨钟暮鼓,梵音缥缈。身在此山中,不由觉得心中平静不少。

因裴氏预先打点,早有知客僧在寺门外等候明檀一行。

见到明檀,知客僧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请随我来。”

“有劳师父。”明檀规矩回礼。

寺中清幽,一路跟在知客僧身后,只见途中古树错落,放生池中锦鲤游动,有种别样的古朴幽静。

及至女客下榻的厢房,虽不比照水院精细雅奢,但也算宽敞干净,明檀勉强还能接受。只是她还未来得及仔细打量,就有小沙弥送来粗布青衫。

明檀顿了顿,略带犹疑地问:“师父,这是……”

知客僧温和答道:“寺中短居香客,都需着此衫。施主无需担忧,衣衫都是洁净崭新的。”

明檀:“……”

这是洁不洁净崭不崭新的问题吗?

先前在素心提醒之下,她艰难取舍了番,衣什器具都减下不少,可竟无人知会她,这灵渺寺短居还发衣裳,实乃晴天霹雳猝不及防!

她这一怔神,知客僧又交代了不少短居香客也需敬守的清规戒律,末了还善解人意道:“施主赶路疲乏,可先稍事歇息,小僧就不多打扰了,阿弥陀佛。”

明檀还有些回不过神,后知后觉摸了摸送来的衣裳,又语凝半晌。

其他都好说,只是这衣裳肩宽袖长,全无腰身,颜色用料无一可取之处、别说素心绿萼,侯府的三等丫头穿得都比这讲究百倍,叫她如何上身?

明檀坐那儿干瞪着眼,然入寺随俗,她也别无他法,总不可能一直呆在厢房不往外走动。

就说这用膳,所有人都需去斋堂分食,无人伺候,亦不可带出。

挨到午膳时分,小小姐的倔强终是败给了没有余粮的五脏府,她不情不愿地让绿萼伺候着换上了这身衣裳。

打出生起,明檀还未作过如此朴素的打扮。她平日就连就寝中衣都是选了柔软布料,暗绣繁复花样,再比着身段量体裁成的。穿着这身坐在屋中,她感觉哪哪儿都不大对。

“如此素净,如何见人?”她不甚满意地打量着镜中之人,皱眉道。

绿萼:“小姐放心,左右也无人可见。今儿来的时候奴婢便留心了,这寺中一日也来不了几个香客。”

明檀:“……”

素心轻咳一声,睇了眼绿萼。

绿萼反应过来,懊恼地打了下自己的嘴,又忙补了句:“且,且奴婢瞧着,粗布青衫更显小姐身段窈窕姿容出众呢。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的可不就是小姐您吗?”

嗯。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这话倒是说进了明檀心坎。

也罢,素来精致妥帖,偶尔素淡一回,倒也显出她清丽纯净。

想到这,她那原本不甚愉悦的心情倏然明朗起来。

然明朗了不过片刻,绿萼又不合时宜地安慰道:“奴婢瞧着这佛寺还算清静,安心在此住上一段时日,小姐也无需伤怀。

“世……那梁世子端看平素是个好的,却不想如此负心薄幸,也真是眼盲了,白白错失小姐这般佳人。小姐放心,待回了京,侯爷与夫人定能为小姐另择一位如意佳婿!”

明檀:“……”

她倒也没有伤怀。

梁子宣哪里值得她伤怀。

只是梁子宣和令国公夫人做下的丑事恶事,害得她这无辜之人也不得不承下几分后果,她心里还挺不爽快。

她既不爽快,那谁也别想好过。

此来祈福,虽预备匆忙,但临走之前,她也没忘给令国公府安排一出好戏。

-

昌国公府,白敏敏院内,周静婉正立于书案之前,执笔落字。

周家是名满大显的书香世家,数百年来,嫡支旁系不知出过多少文豪名相。周静婉之父便是榜眼出身,今拜三品翰林学士,前途无可限量。

家学渊源,周静婉也是如今未出阁的官家小姐中颇受肯定的才女,一手簪花小楷端方沉静,只是细看内容——

“这一句太文绉绉了,婉婉,你稍稍写直白些,我去茶馆听书时,那些个说书先生可没这般含蓄。”白敏敏站在一旁指点道。

周静婉停笔,端详半晌,自觉此等有辱斯文之事,这般隐晦一提已是十分不雅。她有些为难,轻声问:“那该如何直白?”

白敏敏:“这还不简单,你直接写令国公和二房老爷新纳的小姨娘通奸不就好了!还能与梁子宣这事儿联系起来,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祖传私通!”

周静婉:“……”

明檀出城祈福之前,特地让人到昌国公府送了封信,信上让白敏敏与周静婉一起润色个话本,找说书先生好生说说令国公府这几桩丑事。

这几桩丑事是明檀早先拜托白敬元打听来的,都与令国公夫妇有关,原本是打算平顺退亲过后用来收拾令国公府。

如今平顺退不成,丑事传开来,她便添添火。一来,出口被算计被背弃被牵连的恶气。二来,也算坐实他令国公府一家子都人品不堪的事实。三来,还能让她见缝插针维护一下自己的闺誉。

“算了,让你给这些腌臜烂事儿润色,着实是有些为难你。”白敏敏想了想,“便直接交由说书先生吧,你写一写阿檀的夸赞之词便好。”

周静婉松了口气,点头应下。

阿檀在她心中本就千好万好,这个她自然是会的。

“对了,阿檀那妮子还交代,旁的都可以放一放,最重要的便是要夸她美。”白敏敏顿了顿,有些无语地嘀咕道,“也真是不害臊。”

周静婉闻言,不由抿唇浅笑。

不过在她看来,阿檀本就生得美,夸一夸并不违心。她提笔,顷刻便作出一篇赞赋。

-

白敏敏与周静婉忙着帮明檀办事的同时,明檀也未着簪钗、一身朴素地去了寺中斋堂。

斋堂不分主仆,都是同席而食。明檀一向待贴身丫头宽厚,倒没觉得有何不妥。但素心绿萼不敢与自家小姐一同用膳,非要守在斋堂外,等明檀用完再进去。

明檀也不强求。

今儿出门早,她都没来得及用早膳,这会儿着实有些饿了。听闻灵渺寺斋饭鲜美,她落座时,心中还有几分好奇期待。

可她矜矜持持地用了一小口之后,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实在不懂这米之粗粝菜之寡淡到底与鲜美有何干系!

她欲离席,有小沙弥上前拦她,温声告诫:“阿弥陀佛,施主,用斋不得遗食。”

“……”

一时忘了还有这条规矩。

小沙弥温和地看着她,就那么一直看着,看到她勉强落座,缓缓执箸。

待她硬着头皮咽了一小口斋饭,偷觑小沙弥——竟还在看她!

“……”

本小姐知道自己生得美,倒也不必如此!

不得已,她也只能继续用斋。因滋味实与平日天差地别,她都没怎么细嚼便囫囵往下咽。

只不过她食量小,用到撑住,还是剩了小半碗,她可怜巴巴地抬起脑袋:“师父,这斋,我实在是用不下了。”

小沙弥见剩得不多,她也委实吃得辛苦,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如此,施主便去小佛堂自省一炷香吧。”

明檀:“……?”

还要罚跪是吗?

好吧,她也是有些害怕佛祖因她遗食降下果报的。

于是她在小沙弥的注视与指引之下,迈出了门。

然小沙弥指的这一处门,非斋堂正门,她往外走了片刻,竟被绕晕了路,越走还越迷茫。四下都是供奉佛像的宝殿,哪间才是那位师父口中的小佛堂?

不管了,自省重在心诚。

想到这,她便进了前方无人宝殿,规矩跪在蒲团之上。

此间宝殿极为宽阔,两侧俱有偏殿。明檀浑然不知,左侧偏殿的藏经阁旁,还有一间静室。

此刻静室之中,那位大名鼎鼎的少年战神定北王殿下,正与云游四方行踪难定的慧元大师品茗手谈。

“佛祖在上,信女明家阿檀,平素吃穿精细,食量较小,偶食贵寺斋饭,实乃不惯,遗饭剩食心中有悔,望佛祖宽宥,勿降果报。”

静室忽闻此声,正要离开的小沙弥忙道:“想来是有用斋施主误入自省,小僧这便领她去小佛堂。”

这声音很是耳熟。

且自称明家阿檀。

江绪想起什么,但也未多在意。只垂眸专注棋局,抬手示意不必。

而明檀跪在外头,自省完安静了片刻,又忆起先前绿萼所说的另寻如意佳婿一事,心想:来都来了,不如一并祈愿。

于是她又双手合十,碎碎念道:“佛祖在上,除自省遗食之外,信女另有一事祈愿。此番退婚,原是未婚夫婿品行不端,不堪为配,然信女却因此事遭旁人非议嗤笑。此番事过回京,望佛祖保佑信女,定要觅一如意郎君。

“郎君家世相当即可,不拘什么皇亲国戚、公候世家、书香名门,信女更为看重的是才华品貌。于才华一道,能入春闱一甲便可,相貌定要俊美,如此这般才与信女相配。当然家产丰厚些,日子更为松快,若无侯府家业也无妨,只需保证信女随时能用上燕窝粥,每季能请锦绣坊裁上几箱时兴衣裳,有什么新鲜首饰能及时入手,有个头疼脑热也能及时请来良春堂的圣手医师……”

不断灌入耳中的女声扰得江绪半晌未落一子。慧元大师面上带着浅笑,小沙弥则是眼观鼻鼻观心,默念着阿弥陀佛。

半炷香后。

“……身量若是能高于七尺最为得宜,家中婆母也需是个好相与的性子,万不可见天儿立规矩磋磨新妇,若无婆母便是极好。亲戚也最好能简单些,断不能有什么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的表姊妹。信女非善妒之人,然过门三年之内纳妾还是早了些许,不利于信女与夫婿养出夫妻之情,三年之后纳妾也不宜多于两人,家中人口繁杂易生事端。不可是流连烟花柳巷之徒……”

一炷香后。

“……身体也需健壮些,但健壮并非一身横肉,若遇意外可抵挡一二便好,习武最好是习剑,身姿潇洒,且如此一来舞剑之时信女亦可抚琴助兴,夫妻和鸣自是美满。嗯……大约就是这些了,还望佛祖保佑,若信女寻得此般如意夫君,必为佛祖重塑金身,再添香火。”

语毕,明檀虔诚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伴随着磕头的轻微回响,小沙弥终于松了口气。

——这小娘子择婿的要求,委实是太高了些。

第十二章

明檀走后,宝殿重归于寂。静室之中茶香袅袅,只是手谈再难继续。

慧元大师面上还是挂着浅笑,温淡道:“既难心定,王爷不必勉强。”

江绪不理,举棋欲落,可棋悬半空,方才那位明家小姐繁琐冗杂世之罕见的择婿要求又在耳边响起,眼前棋局似都散作一团,毫无走势章法。

他未再勉强,将黑子落回棋罐,起身背手,淡声道:“改日再向大师讨教。”

慧元大师望着他利落离开的背影,捻了捻白须,但笑不语。

-

自宝殿祈愿出来,明檀胡乱走了一段,总算绕回到眼熟之地。

素心与绿萼已经寻了她好一会儿,忽然瞧见她,忙迎了上去。

“小姐,你去哪儿了,吓死奴婢了!”绿萼急道。

素心也紧张道:“方才问了斋堂的小师父,小师父说,小姐遗食,去了小佛堂自省,可奴婢与绿萼去小佛堂也没找到小姐。”

“无事,迷路罢了。”明檀云淡风轻,“我另寻了宝殿,反正自省一事,不拘何地,心诚则灵。”

她如此心诚,想来佛祖定然不会怪罪,说不定还会保佑她觅得如意郎君。

嗯,正是此理。

明檀:“对了,你们寻我,自己可用了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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