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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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朗面无表情,“我想得怎么严重?”

他盯着顾南衣的笑脸看了半晌,把她的手拿了下来摆正在她自己的膝盖上,才一脸严肃地搬着凳子堵在她旁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顾南衣还是第一次被人做出这番严刑逼供的形态,怔忡片刻后便笑了一下。

“不准笑。”秦朗冷酷地命令。

“好。”顾南衣将嘴角扯平了,正色道,“那你也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问。”秦朗吝啬言辞。

“让你担心了吗?”顾南衣靠在桌边,像是半开玩笑地问道。

秦朗抿紧嘴唇,但没多犹豫,点了一下头,“对。”

可真是个同秦北渊完全不同的性子,反倒像他爱恨分明的生母。

顾南衣心中感慨,原本还有些摇摆究竟是将多数实情告诉秦朗,还是巧妙地敷衍过去,一个问题之后便决定了前者。

少年以真心待她,她再吝啬,也总要偶尔交换点真情实意出去。

再者,当秦朗知道半数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顾南衣心中倒还有点期待。

——毕竟,秦朗就像是秦北渊的反面,两人相似又不相似。若是一切都按照秦北渊的反面来猜测,关于秦朗的万事都顿时变得有趣了起来。

“秦北渊认识你。”秦朗看架势是拷问,出口的话却很是肯定,显然都是他思考过后的结论。

顾南衣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不认识顾南衣,他认识的是另一个人。”

秦朗盯着她,“谁?”

“你不是今日取了香囊回来吗?”顾南衣提示他。

“……昭阳长公主。”秦朗垂眸思考了一瞬,立刻得出结论,“楼苍说的人就是昭阳长公主?”

他心里已经开始琢磨有什么办法能知道昭阳长公主长什么模样了。

“对。”顾南衣再度点头。

秦朗很快抛出第二个问题,仍旧直切要点,“你和昭阳长公主是什么关系?”

“你猜猜。”顾南衣逗他。

“说。”秦朗顿时黑了脸,简直像个三堂会审里铁面无私的大清官。

“世上真有两个人会长得一模一样吗?声音相同、举止近似,只有年龄不同?”顾南衣莞尔,“或者说,世间难道真有转世这种事情?”

秦朗其实已经从顾南衣的暗示中得出了答案,“真有两个人”这个前提便已经暗示了一切。

“你说过,你不是汴京出身。”秦朗一字一顿。

顾南衣给自己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才道,“我不是,昭阳也不是。她同当今天子不是亲生姐弟,是被国师带入皇宫、才上了玉碟的。”

“你就是……”秦朗顿了顿,在顾南衣耐心的目光中将难以置信的真相低声说出了口,“昭阳长公主。”

顾南衣很是随意地点了一下头,将这个结论认下了。

“……”秦朗看着顾南衣这张年轻得能掐出水来的脸,最后得出一个深信不疑、无法反驳的定论来,“你果然是妖怪。”

顾南衣忍不住真的笑了出来。

“但你死了。”秦朗想起今天在长水镇被塞了一脑子的昭阳生平,终于觉得那些东西也不全都是没用的。

他努力搜刮着记住的只言片语,“有传言说你死在秦北渊手里——他想再杀你一次?”

说到后半句,少年身上蛰伏多日的杀气再次隐隐浮现出来。

“或许。”回想起今天秦北渊怪异的行为举止,顾南衣不置可否,“但他不会对‘顾南衣’做什么,‘顾南衣’是清白无辜的。”

秦朗:“……他猜不到你们是一个人?”

顾南衣漫不经心地将颊边掉落的头发夹回去,“他有时知道得太多、太聪明,反倒会一叶障目。更何况他好似每年这日都能看见我的魂魄在他面前出现,也难怪不会将‘顾南衣’和‘昭阳’联系在一起。”

秦朗:“……”他立刻将“死敌仇人”这四个字从脑中干脆利落地划去了。

——谁能恨仇人恨到这个牵肠挂肚的地步,甚至殇到一夜白头?

秦朗原来以为别有缘由,现在终于明白了。

甚至他连秦北渊能长出那颗朱砂痣的理由都能隐约猜到一些。

他盯着顾南衣看了挺长一会儿,试探地道,“他恨你确实不轻。”

顾南衣深以为然,“不死不休。”

秦朗:“……”

他不打算点醒顾南衣。

作者有话要说:秦朗:没错,我拥有真人。你只有个梦。呵。

☆、第 14 章

那日之后,秦朗足不出户地守了顾南衣多日,确认她不会再一言不合就一睡不醒后,才跑了一趟长水镇。

这次他买了大量的书。

顾南衣随手翻阅了几本,发现都是阴阳之理、玄学之说。

“你准备转行当道士?”顾南衣问,“宣阁走后,庆朝便不兴这些了。”

秦朗拿了其中一本,“宣阁?”

“从前的国师。”顾南衣解释给他听,“先帝在位时是设国师的,传说宣阁有通鬼神之能,也可算卦占卜观星,但在他之后,再没有这样惊才绝艳的人出现过。”

秦朗立刻皱眉,“你是他带回汴京的。”

“对。”顾南衣也不避讳,“他教了我许多东西,算是我的夫子之一,只是不以师生相称。”

秦朗将宣阁这个名字在心中牢牢记下了。

“所以这些东西,”顾南衣指着秦朗面前的书,“我八岁之前便看完了。你若有看不懂的,大可以来问我。”

秦朗:“……”

他冷着脸将顾南衣手里的书抽出来,一起搬回了自己的房里。

顾南衣只当秦朗突然起了除了练武外的兴致,倒也不介意,左右也不差钱,便随着他去了。

谁知道秦朗这一钻研还真钻研了两年半,读的书也由浅入深,长水镇的书商很快便再也找不到任何能给他看的玄学易理之书了。

顾南衣总是调侃秦朗想去当道士国师,唯独秦朗自己知道他想找到顾南衣如今有了第二个身体的原因。

宣阁既然死了,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这秘密便只能由活着的人来寻找。

——而他秦朗,是迄今为止仅有唯一知道顾南衣两个身份的人,责无旁贷。

三年的时间足够秦朗从略显瘦弱的少年长得身姿挺拔越秀,个子眼看着跟春笋似的往上窜,几乎是眨眼的时间里就长得比顾南衣高了,街坊邻居谁见了都要夸一声俊。

即便秦朗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冷脸,又对谁都是冷冰冰的,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少说话就少说话,顾南衣也还是瞧见几次胆大的小姑娘偷偷来给他送东西。

但秦朗都毫不犹豫地给回绝了。

少年端着茶出来放到顾南衣面前时,后者还有空剥着栗子问他,“婷婷又来过了?这次给你送了什么?”

秦朗沉沉看她一眼,倒真答了,“不知道,没收。”

“这小姑娘倒是执拗。”顾南衣觉得有点儿意思,她笑了笑,倒也没放心上,觉得秦北渊到这会儿还没有成亲,他儿子或许跟他是一脉相传,又或者是秦朗眼光太高……总归是不用急的。

秦朗一言不发地坐下把糖炒栗子从顾南衣手边拿开放到了自己面前。

顾南衣那嫩葱似的手指连剥个栗子壳都费劲。

顾南衣早习惯了秦朗的万事代劳,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前几天好像还听见婷婷约你去什么地方逛一逛来着?”

“不去,没什么意思。”秦朗说。

顾南衣笑,“是出去逛没意思,还是和这个姑娘一起没意思?”

秦朗看了顾南衣一眼,又俯下身去,替她把一绺没梳好的头发顺了进去。

--三年下来,从前总有宫女服侍的顾南衣总算能给自己梳一两个简单的发式了。

当然,梳得没有秦朗好看。

但堂堂昭阳长公主既然已经不会下厨不会洗碗了,那不会梳头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顾南衣毫不在意,“不用管它,我不出门。”

她全然没有自觉自己是以一个什么样的姿势被少年半揽在怀里,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是否已经显得过于暧昧,心跳平稳得一如平日,好似只是话了句家常。

--要是婷婷姑娘看见这幕,早就哭着跑走了。

秦朗冷淡地说,“所以你不懂。”

他终于坐下,像是平日练武那般杀伐果决地剥起散发着甜味的栗子来,动作很是利索,咔地一下便将壳从中捏开,整个栗子的果肉便被放到顾南衣面前的碟子里。

顾南衣坐在原地捧着清茶吃了一会儿栗子,思索了片刻秦朗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不懂”?

不懂还真是不太懂。

她从前只养过贴心的小姑娘苏妩,甜甜地会讨人欢心、还会抱着人的手臂撒娇,显然不能拿来当秦朗的参考。

她也养过楼苍,但那时楼苍性格早已定型,更何况也是只撒娇精,变着法儿地同苏妩比谁更能逗她展颜一笑,也与秦朗不一样。

--偏生秦朗长到十七岁,每一步是越来越踩在叫顾南衣琢磨不透的路线上,心思是越发难以琢磨。

顾南衣不由得唾弃了一番秦北渊这个秦朗的亲爹。

都是他这亲爹上梁不正,秦朗这下梁才也叫人难以捉摸。

见秦朗眼看着有要将王嫂刚让人送来一整包糖炒栗子都给剥了的架势,顾南衣回过神来便阻止了他,“够了够了。”

秦朗停下动作,意味不明地问,“好吃?”

“栗山村里的栗子哪有不好吃的?”顾南衣不以为然地反问。

想到王嫂儿子来送栗子时那思春的模样,秦朗不必多想也知道这媚眼是扔给瞎子看了。

执掌朝政这么多年的昭阳长公主,对这世间最普通的情情爱爱倒是一窍不通。

秦朗守着顾南衣守得渐渐开始怀疑究竟谁是长辈、谁才是晚辈了。

……倒也是,顾南衣从前在宫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能这样已经是学得相当不错了。

秦朗盯着顾南衣沉思久了些,想起了顾南衣第一次生辰前夜他做的梦。

梦中出现那个女人的身影,恐怕就是昭阳长公主了。

秦朗此前诸多验证,那梦里男人说的话恐怕也不是他空想出来的。

这两年间秦朗读了数不尽的书,鬼怪异志的杂文也看不少,始终没能找到同顾南衣相似的人或事。

秦朗盯着顾南衣思索了许久,直到后者开口问他,“看我做什么?”

“明日是……”秦朗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他半路堪堪改口,“今日陪我去趟长水镇。”

“好啊,”顾南衣一口答应下来,才问,“要买什么?”

这个两口之家全是由秦朗操持的,顾南衣只要交钱就够,对院内院外多了什么缺了什么那是全然一无所知。

“看看。”秦朗言简意赅地说着,将栗子壳随手扫到一旁收拾了,起身道,“我帮你梳发。”

顾南衣应了声,由着秦朗取了梳子过来把她的头发解开、理顺、又重新挽好,这功夫间她刚好将秦朗剥的栗子肉吃完最后一个。

临出门前,顾南衣随口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秦朗:“初三。”

三月初三……上巳节?秦朗难道也到了要过这个节日的时候?

顾南衣边出门边在心里琢磨着。

但她可不曾见到秦朗对谁家姑娘露出不一样的表情过。

思索间,秦朗已牵了马过来。

栗山村离长水镇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村民多是赶牛车、驴车来往,秦朗原先不觉得有什么,等知道顾南衣原来身份后怎么看这些板车都觉得与顾南衣格格不入,干脆购置了一匹好马。

这马鬼灵精得很,秦朗一声唿哨便会自个儿跑回院里吃东西,同村里人都无比熟悉。

——不过也就买了这一匹,再没另买第二匹。

秦朗看了眼顾南衣,见她垂眸走神思考着什么事情,一言不发地微微弯腰就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到了马背上侧坐着,察觉到怀中的重量仍旧是两三年前那样轻飘飘的,眼神一沉。

她似乎这三年间从来就没有变化过。

顾南衣同秦朗的马也算亲近,低头摸了摸它的耳朵,就见秦朗也身手利落地翻身坐了上来。

秦朗低头见顾南衣坐好了,双手从她身旁越过捉住了缰绳。

栗山村是个小地方,男女之间界限并不那么严格。

更何况顾南衣压根没有自知之明呢。

*

上巳节的长水镇比平日更欢乐上一些,街头也不像往日赶集时全是商贩,反倒多了很多年轻人。

刚到镇口时秦朗就勒马停下,问小贩买了两支掌心大的芍药。

他回头将这两支芍药递给了还坐在马背上的顾南衣。

顾南衣接了芍药拿在手里,有些疑惑,“做什么的?”

秦朗偏头扫她一眼,“好看。”

当然,花不如人漂亮。

顾南衣笑了起来,世间花虽有品种高贵,但也不过都开这一两期,对平民百姓来说自然没什么区别。

她却是名花看得多了,见见普通的品种也挺有意思。

将两支芍药揽在怀里,顾南衣抬头望了一眼长水镇中,发现有许多男女同行,而许多年轻姑娘们也同她一样手里举着各色的芍药花。

看来是这方的什么习俗了。

秦朗入城看了一眼,见人潮拥挤,干脆回头将顾南衣又从马上抱了下来,“跟着我,别走丢了。”

马儿歪着脑袋看秦朗牵着顾南衣走入人群之中,打了个响鼻就自己掉头溜达出了镇门。

“明天三月初四。”秦朗将顾南衣护在街道内侧,“三年了。”

顾南衣恍然,“确实。”

三月初四是她和秦朗第一次在河边见面的日子,算一算,到明年确实是已经三年了。

“也是昭阳长公主的忌日。”秦朗将声音压得很低,酥酥麻麻地传进顾南衣耳中,“那之后过了三年,你才出现。”

顾南衣道,“所以你觉得,三年是个坎?”

“是。”秦朗点头,“所以做些准备。”

“不会有什么事的。”顾南衣安抚他,“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还能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情?”

秦朗紧了紧缠着顾南衣手指的力道,“有。”

他侧脸看了一眼已经比他矮了的顾南衣。

如今他们走在路上说是姐弟,已经没什么人相信了,反倒更像是兄妹。

朝夕相处时变化都很点滴,秦朗也是某一日突然意识到顾南衣同三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她的身体仿佛被定格在了重生的那一日,再也不会长大了。

顾南衣无奈,“那你要准备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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