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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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般对任何事都似不在意的人,心里也会有一处地方珍藏着一些事吧。李锦然这样想到,又添了一句:“我多做一份,你还可以带回去吃。”
谁知这话一说出口,抱她的人又将她抱得更紧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发抖。她意识到他的伤痛肯定不是一点点,将他轻轻地推开,才发现他的眼眶都红了,像是想哭,又在努力忍住。
李锦然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轻轻地在他的后背拍着:“要不要说给我听?”
苏照任由她轻声哄着,过了良久才道:“大哥死了,之前家里什么事都是大哥扛着。可是现在他死了,我都没能及时赶回去看他最后一眼,他就去了。”他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大哥对我是极好的,我不愿做的事他都替我做了。可是他走了,我该怎么办?”
李锦然静静地听着。他抬起头无助地看着她,明明比她高了一个头还要多,此刻却显得自己更需要她来保护。那双眼里充满了忧伤,还有一丝慌乱。她将身上的玉佩揭下来,递到他的手上:“先生,这玉佩是我母亲神智志还清醒的时候给我的。她说这块玉佩叫勇气。我现在把它给你了。”
苏照盯着她看了良久,将玉佩收了起来,又郑重其事地从自己手上取下一枚玉扳指,说道:“你把玉佩送给了我,我总要给你些什么的。”
若是往常李锦然自然不会要的,但这时的苏照不同以往。她想还回去又怕他心情变得更糟,只好将其收下,想着改日再还。
“不要把它再还给我了,这东西让我看着就伤心。”似是看懂了李锦然的心思,他急忙说出了口。
李锦然点点头,问道:“什么时候走?”
苏照的手捏了捏眉心,叹道:“锦然,你这么想让我走?”
李锦然打开窗看了看外面,见兰芝依旧没回来,又关上窗,说道:“先生……”
“叫我苏照,以后没人在,你都叫我苏照行吗?”苏照此刻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又透着些让人无法忽视的忧伤,李锦然哪里舍得去拒绝他。
“苏照,你听我说,李府表面上风平浪静、富贵荣华,实际上盛极必衰。更何况我父亲位高权重,有太多人想拉他下马。你若这时候走,我替你去求白银万两,拿回去将你大哥好生安葬。李府这个是非之地,就永远不要再来了。”李锦然看着他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地说道,“而且你也需要这笔钱,不是吗?”
苏照闭上眼,努力不去看她满眼的关怀,虽然已经极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但仍旧透着股淡淡的苍凉:“锦然,我这一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李锦然温凉的指尖抚上他的眉梢,轻声道:“来日方长,若是想见面,自然会有机会的。你这般模样,让我有种今生再也不能相见的错觉。”
苏照听见此话,原先清澈的眼睛顿时暗了下去,说道:“锦然,其实我……”
“什么?”李锦然仰起头,眼里的光美丽得就像璀璨的星辰,他不由多看了好几眼。
他不能再看下去,担心自己过不了李锦然这一关,收起了缥缈的思绪,正声道:“虽然你足够聪明,但你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不够果断。我这次回去不同于以往,而你身边总得有那么一个能够任你差遣,听你命令的人。”说完这句话,他走到案桌边,拿起毛笔蘸了墨,在宣纸上写着什么。李锦然转过头不去看他,眼睛却红了。他要走,其实她最舍不得。只是她知道,他从来都不属于李府。
苏照将写好的信折好,递给她:“出了长阳城左拐三里处,找一个叫沈信的人,把这封信给他。他是我的人,你可以放心地用。”
李锦然接过信,有些哽咽:“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苏照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里面有太多叫李锦然看不清的东西。他打开门,临走前道:“好好对待自己,若是还能再见,我带你跟锦绣出了这李府,替你寻一个简单温暖的地方安定下来。倘若不能再见……倘若不能……”他呢喃着这几句话,走出了梅苑。
李锦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伸手摸了摸脸上,有些凉凉的东西烫伤了她的手。
待兰芝回来时,李锦然已经将所有的情绪都处理好,正坐在屋里看着诗书。兰芝见她认真专注的样子,没有去打扰,将门轻轻地带上。
李锦然盯着诗书再看,其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满脑子想得都是苏照这些年教锦绣跟承欢两人念书的场景。她瞥了一眼诗书,看上面写: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像极了他啊。
她不能想,苏照对她来说,像极了黑暗生活里的一道光。可这道光走了,她怕以后难过的时候没有人陪着她。都以为她勇敢不怕疼,可只有他会看见自己带笑的眼睛背后的痛。
“大姐!”门外有人喊她。她站起来将诗书放回原位,深吸了几口气,站起身来去开门。看见李承欢手里提着盒什么东西,扭扭捏捏地看向她。
李锦然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李承欢偷偷地向后看了眼兰芝,说出口的话语无伦次:“我在门口等了快半个时辰了,你昨天答应我,让二殿下对我刮目相看的。我一上午都紧张得要死……兰芝不让我进门,说你在看书。”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声音比方才更小,“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啊?”
李锦然还没开口,兰芝抢先说道:“三小姐,大小姐对你的事儿很上心。今早才去看了周小姐,一回来就在看书给你想点子,所以我才不让你进去的呀。”
李承欢听了这话两眼放光,将手上的盒子送到李锦然跟前,讨好地说道:“锦绣说你喜欢吃这个,我悄悄从厨房偷的,你尝尝?”
李锦然也没有做作,大方地将盒子收下,心里却对兰芝的表现十分满意。倘若承欢在自己出神时闯了进来,定然会发现她的异样,到时候反而对苏照极为不利。她带着感谢的目光看向兰芝。兰芝只是抿嘴笑笑,转身去做别的事了。
李承欢踏进李锦绣的屋里,迫不及待地拉着李锦然坐下,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她。
李锦然也不拐弯,对她说道:“现在让二殿下最头疼的莫过于江曲瘟疫之事,这事你是知道的吧?”
李承欢点点头,傻傻地笑着。
李锦然又道:“若你在江曲之事上为他献出良计,你说他会不会看你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呢?”
李承欢扒拉了下乌黑的头发,懊恼不已:“我哪有那本事,要是有,早就去给他出谋划策了。”
李锦然看了她一眼,笑道:“之前你不懂,不代表现在你不懂。”
李承欢顿时明白了什么,当下像学子拜见先生那样,对她行礼,说道:“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李锦然凑在她耳边,不疾不徐地说道:“如今瘟疫已开始扩散,二殿下想要封城,实际上这治标不治本。他们最多只能保证江曲的人出不来,却不能保证外面的人进不去。只要看一眼地图就知道,江曲地处交通要道,来来往往的船只每日不下五百条。在这样人口流动大、贸易往来频繁的城市,封城只会让谣言四起,让心怀不轨的人造势说朝廷不管百姓死活。”
李承欢一脸崇拜地看着李锦然,叹道:“大姐,你真的太厉害了。”
李锦然敲了敲她的头,继续道:“如今尚有一计,我说给你听,你且仔细记住。”李锦然将早就准备好的地图打开,将江曲的位置与九龄的位置指给她看,又在地图上面勾勾画画,细细地说给她听。李承欢连连点头。
等李锦然将江曲瘟疫一事所有的注意事项都说给李承欢之后,李承欢早已哈欠连连。李锦然看了眼窗外,才发现已是深夜了,难怪她会这样困乏。
“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李锦然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语气温柔地说道。
李承欢看了眼地图,小声问道:“大姐,我能把它带走吗?”
李锦然点了点头,她高兴地将地图像个宝贝一样揣在怀里,一步三回头地看向李锦然,走到门口终于说道:“大姐,你对我为什么这么好?”
“大姐对你好,是因为你对锦绣好。”李锦然对这点也不隐瞒。倘若哪一天承欢对锦绣不好,她必然也不会再帮她。
李承欢好像明白了什么,语气坚定地答道:“我会一辈子都对锦绣好的。”她转身向门外走去。李锦然眼里变得十分复杂,承欢对锦绣好,是因为她们没有矛盾。如果承欢知道锦绣喜欢的人跟她是同一个,又会对她如何呢?提到锦绣,李锦然好看的弯眉微微皱了皱,看来要做一些什么事情,让锦绣对赵灏的心彻底死掉才好。
“小姐,三小姐走远了。”兰芝将纱布解开,拿药膏细心地给她涂抹,将方才看到的跟她一一道明,“只是才走出梅苑不多久,便碰见了周小姐一道回去了。”
李锦然像事不关己一般,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兰芝故意拔高了嗓门:“瞧着就不像是偶遇的。”
李锦然淡淡地看了眼兰芝,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啊?”
兰芝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道:“周小姐下午去看过四夫人,这会儿又跟承欢偶遇,可香榭苑跟梅苑明明不顺路,她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来看看你。”
李锦然没想到兰芝观察细微到如此境界,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小姐,说来也奇怪,周小姐来了之后,府上好像就不再议论四夫人了。大家都在赞叹周小姐国色天姿,举止端庄!”兰芝不满地撇撇嘴,又盯着李锦然看了一会儿说道,“小姐,你明明比她美啊。她们都眼瞎了?”
李锦然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叫兰芝都没有办法好好给她上药。兰芝涂了好几遍,才将药膏放下,表情甚为严肃地说道:“小姐,二夫人最近好像有动作了。下午我特意去了趟琉璃阁,见张妈妈有些鬼鬼祟祟的。当然,也许她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也说不定。毕竟在她们眼里,我只是一个棋子罢了,也许她们就是想让我传递给你错误的信息……”
李锦然不喜欢她将自己形容成一颗棋子,那会让她想到紫鹃的情形。她迅速地打断兰芝的话:“别再说什么棋子不棋子了,无论她们那边是想传达给我什么信息,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兰芝见她这样果断,脸上表情一滞:“小姐,我是不是在你跟前一点用处都没有?”
李锦然心里暗暗一叹,怎么身边的人心思都这么细腻。从前有个紫鹃,现在来了个兰芝:“周小姐这个时间来,又恰巧将四夫人之死翻过去,说明父亲对这个案子已经有些眉目。既然她们想要混淆视听,那我们就兴风作浪。”李锦然知道兰芝绝不像紫鹃那般,做任何事都要事无巨细地说给她听。她早就看出来兰芝这个人极其聪明,反应也很灵敏。从现在她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她是有心想跟着自己的。既然如此,不如就先让她去做一件事,至于以后会怎样,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果然,兰芝眼里闪着精明的光芒,笑容满面地出去了。
第八章 风光无限
在四夫人赵氏死后的第五日,她的尸身才被装进棺木中,被四个披麻戴孝的强壮男人抬进了禅房。其实这是不合情理的,但赵氏膝下无儿无女,再加上最近关于厉鬼索命的流言广为散布,去禅房看她的就更寥寥无几了。
禅房有住持整日念诵经文为她做法超度,一时间禅院里香烟弥漫,诵经声不绝于耳。
按常理来说赵氏尸身已安置禅房,只要在禅院停滞七七四十九天,然后再找个好日子好生安葬,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可赵氏尸身才放置禅院一天,替住持诵经的小和尚起身关窗时,看见外面有白衣女人飘过,吓得他魂飞魄散,生了一场大病。刚刚被翻过的这一页,又被人当作茶余饭后不可不谈的话题。都说赵氏是含冤而死,魂魄连经文也听不进去,变成厉鬼要来报仇了。
此番言论自然也传到了二夫人与张妈妈的耳朵里。张妈妈沉不住气,想要将那些在背后闲言碎语的人揪出来好好教训一番,被二夫人拦下了。
又过了几日,二夫人身穿麻衣,身后跟着张妈妈与周荷二人,手里提着些纸钱来到了禅院,只是静静地烧着纸,什么也没说。等出了禅房,周荷只是红着眼睛,拿着帕子小心地擦着泪。一时间李府上下又将周荷夸上了天,直叹周小姐有菩萨心肠。
当李锦然再一次进禅房替赵氏念诵经文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她们这一行人。周荷正低着头,李锦然含着笑瞧着她。张妈妈见不得李锦然这样的笑,好像她发现了什么似的。
周荷忧伤地开了口道:“姐姐,四夫人才去世没多久,你怎这般高兴?”这话分明带着些责备的意味,但让美人说出口,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李锦然眯着眼,见她一副梨花带雨的表情,真正是让人我见犹怜。
“你怎知姐姐高兴是因为四夫人之事呢?我高兴是因为瞧见了你们啊。这些天没见了,心里真的是很想你们呢。”李锦然看了眼一直站自己背后的兰芝。兰芝心领神会,从篮子里拿出红木盒子,双手呈给二夫人。
二夫人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当下变得铁青,那篮子里装的本是供奉死人的元宝蜡烛。哪有人将东西装在这篮子里再送出去的,更何况中间还隔着四夫人。一想到四夫人,她额上沁出了些冷汗,那些关于冤魂讨债的留言,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她了。
周荷见二夫人迟迟不接那盒子,看了一眼张妈妈。张妈妈哪里敢去接,生怕再跟四夫人有什么联系。周荷抿了抿嘴,接了过来。
李锦然笑了笑:“妹妹看看喜不喜欢?”
周荷将木盒子打开,见里面放了一块丝质的手帕。帕子上绣着美丽的木槿花,灰绿色的花萼,淡黄色的花瓣,做工实在是太精妙了。她有些转不过弯来,这样好看的手帕,李锦然竟然舍得送给她们。
二夫人跟张妈妈却吓得一身冷汗,这帕子跟丢掉的那块简直一模一样。她想起那晚去四夫人的屋里,就是用绣着木槿花的帕子捂住了四夫人的口鼻,紧接着让人悄无声息地扛到了清荷池。原本这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问题偏偏出在了这帕子上。本来一块帕子丢了不是什么大事,可她不知道丢在了哪里,会被谁捡到。她面上淡定地扫了一眼脸上仍挂着微笑的李锦然,心里却像老虎被拔了胡须一般躁动不安。
片刻后,二夫人淡淡地说道:“我正好丢了块这样的帕子,赶巧你又送了个相似的,真是个好孩子。不像承欢,就只会给我添麻烦。”二夫人脸上挂着极为不自然的笑,但说出口的话却像是真心实意的。
“二娘喜欢才好,我还要给四夫人念经,就不打扰二娘了。二娘慢走。”李锦然微微一笑,往禅院走去,兰芝紧跟其后。
待李锦然走进禅院后,张妈妈在她们背后唾了一口,脸上满是厌恶。
周荷仍然站在原地,似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情形中反应过来。二夫人咳了咳,她才回过神道:“姨母,李锦然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二夫人已从刚才的慌乱中走了出来,看了眼有些呆傻的周荷,并没有回她的话,说道:“走吧。”
李锦然将经文念完之后,已是黄昏时分。等她将经书合上,兰芝很有眼色地将茶水递到了她的手上,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李锦然被她这番贴心打动,想到方才她丝毫没有畏惧地将帕子呈给二夫人,终究是没能忍住叹了一声:“我让你给二夫人难堪了,你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兰芝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哼了哼:“就算我给二夫人做事,我的日子也是像走在刀尖上。梅苑里其他的几个丫鬟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想到那些丫鬟如今过的日子,她的表情有了些变化,自然是没能逃过李锦然的眼睛。
“你能将你心里的想法跟我说,我很高兴。”李锦然十分认真地对她说。
兰芝犹犹豫豫地想要开口,又不知该如何说。李锦然现在对她或多或少已有些了解,说道:“说吧。”
兰芝俯下身体将浣衣房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李锦然眉间也隐隐地透着些忧虑。这些日子她只关注四夫人之死,却忽略了浣衣房那边的动静。浣衣房居然也有人得了瘟疫,不向管家禀报便罢,居然还不按时发放药物。不知怎的,她立刻想到了二夫人。
“小姐,虽然我知道这时候让你出面实在太不合适,可是浣衣房还有我的亲妹妹在里面。最近我知道的很多消息,都是她替我打探出来的。如今她……她也得了瘟疫,我好怕!”兰芝说完这些话,已是泪流满面。这番话让李锦然想到了锦绣,她太明白做姐姐的心情,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妹妹!
“明日你跟我一起去浣衣房看看,若有可能,让你妹妹跟着我可好?”李锦然拍了拍她的肩,向禅房门外走去。
兰芝喜极而泣,将带来的东西收拾好,小跑跟了上去。
李锦然与兰芝两人穿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林下设有石桌石凳供人纳凉。此时已过五月中旬,石凳上坐着几个粗布衣丫鬟,石桌上摆着几盒点心。她们一边吃,一边高声聊着天。
“周小姐实在是太厉害了,只几句话就将二殿下的燃眉之急解决了。”一个丫鬟边吃着点心边说。
其他几个丫鬟配合地连连点头,那丫鬟见她们认可自己的话题,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二殿下瞧着周小姐的眼神,我看呐,保准有戏。”
其他几个丫鬟抿着嘴悄悄地笑,李锦然走路的声音故意放得很大。几个丫鬟顿时都停了嘴,端起点心小跑着离开了。
兰芝有一些焦躁不安,在李锦然耳边说道:“小姐,这些人我不认识。她们并非二夫人的眼线。”
那些自然不会是二夫人的人,倘若是,应该把周荷夸得比方才更要传神离奇。可越是这样,越能说明周荷这个人不简单。明明只见过周荷两次,可周荷做事的手段,却总让人找不到任何纰漏。
相比兰芝的焦虑,李锦然就显得淡定了许多:“随他们去说吧,传的越多,那才越好。”
回到梅苑时,李锦然将纱布拆了下来,如今伤口已不再疼,就是有些痒。她伸手想去挠,兰芝见状,急忙将她拦住。李锦然也知道伤疤不能挠,会留疤,可就是忍不住。她看了眼兰芝,轻声道:“就挠一下下,真的好痒。”
兰芝摇了摇头,丝毫不被她有些撒娇的口吻打动:“小姐,你手生的这样美,要是真的留下疤痕,多可惜啊。”
“那我来的岂不是正好?”赵灏不知何时倚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笑,脸上神采奕奕,一扫前些日子因为江曲之事的烦恼。
“岂是来的正好,怕是就在这儿等着她回来吧。”张蔚然在赵灏身后笑着打趣,“我就说江曲之事明明已经解决,怎么你还老往梅苑跑,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赵灏没说什么,只看了眼李锦然。李锦然吩咐兰芝将茶沏好,将二人迎进门。赵灏这是第一次进李锦然的屋里,见桌上有诗书几卷,旁边放着一瓶当下开的正好的花。他凑过去闻了闻,只觉清香无比,心情更为舒畅,说道:“花很美啊!”
张蔚然凑热闹,说道:“那锦然呢?”
李锦然笑眯眯地抿着茶,说道:“自然是周小姐更美啊,而且周小姐才是真正的才女,听说帮殿下解决了江曲之事,是不是呀?”
赵灏挑眉,带着欣赏的口吻,说道:“她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人。”
李锦然笑靥如花,啧啧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话刚落,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开。众人皆望去,只见李承欢满脸怒气地站在门口,两手攥着淡绿色的罗衣裙,那上面绣的牡丹都快没了形。
张蔚然啪的一声,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的礼貌呢?”
赵灏只是眉头蹙了下很快就展开,继续喝着茶。
李锦然起身,走到门口,冲着李承欢眨了眨眼睛:“姐姐欺负你了?”
李承欢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回道:“没有。”
李锦然将她揽过来,一起走了进来,将她领到张蔚然的跟前,笑了笑,说:“大哥,承欢不是坏孩子,她心情不好,也没人替她分担才会这样。你总凶她,她自然就更不好受了。”
张蔚然见赵灏在这里做客,实在不好多说什么,看了眼快要哭的李承欢,哄劝道:“别哭了!”
李承欢抬手抹去眼泪,恨恨地说道:“什么最特别的女人,明明就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她是小人!”她声音太大,李锦然慌忙去捂住她的嘴,声音还是传了出来。
赵灏再也掩饰不住对她的反感,站了起来,目光冷冽地看向她:“周荷那么美丽,又那样善良,你怎能这般羞辱她?我看你是嫉妒她的才智,偏生你又没有,对不对?”
周荷善良?周荷有才智?李锦然在心里笑了。是啊,的确有才智,你很快就知道她的聪明才智在哪里了。她轻轻地拍了拍李承欢的肩膀,轻声道:“她是你的表姐,承欢,哪有人这么说自己表姐的。”
李承欢被周荷骗去了计策,本就心里难过不已,如今又被赵灏这样说道,哭得更厉害,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李锦然就轻轻地摇了摇头,虽然动作微不可查,可李承欢还是看见了。
“周小姐究竟是献了什么样的计策,能让二殿下这般袒护?”李锦然故作不知,一脸好奇的模样。
“依她之计,江曲百姓冥顽不化,不可采取强攻,改取怀柔政策,给予江曲百姓特别照顾。凡是自愿去朝廷领药的,按人头领赏,赏银二两,此为一。原先设在官道封城的人也下了通行令,欲出城须服用朝廷专门为瘟疫所配制的药方七日。七日后由大夫检查,确诊痊愈者方能出行,此为二。为防止瘟疫蔓延,以江曲为轴心,周边邻城均发放预防瘟疫的药物,由地方官员监督,如有不按时服药者,严肃处置,此为三。”赵灏说这番话时,两眼流露出的赞赏太过明显。张蔚然也跟着点头,似是对周荷之计也是相当满意。
李承欢急得跳脚,偏偏李锦然一再暗示她要冷静。她哪里还冷静得下来,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走。李锦然看着匆匆离开的李承欢,略有些惋惜。就算她有意要帮承欢走进赵灏的心,可赵灏却未必肯正眼看她了。耐不住性子的人,又如何能走得进皇家人的心?
因为李承欢这么一闹,赵灏也没了喝茶聊天的心思,放下茶杯道了声告辞便走了。张蔚然对此满眼的不解,转过头看着李锦然,问道:“二殿下不是喜欢你吗?”
李锦然笑笑,心情大好:“二殿下哪里是喜欢我,分明是喜欢周小姐嘛。”
张蔚然想到方才赵灏因为李承欢说了句周荷是小人,便与她撕破脸,也转过弯来:“也是,小荷那样的女人,谁见了能不心动呢?”
小荷,多么亲切的称呼,李锦然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可当她听到张蔚然称周荷为小荷时,心里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周荷与张蔚然从未谋面,她来李府虽有多次,张蔚然却因为长年跟在赵灏身边办事而不在李府。可如今他们就见了一面,这么快就笼络住了他的心。
李锦然将茶杯轻轻放下,漫不经心地问:“大哥,周小姐好在哪里啊?”
铮铮铁骨的男儿脸上闪过一丝赞赏之色,毫不掩饰道:“玲珑心,剔透骨,可惜她是女儿身,若是男儿,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呵!玲珑心,剔透骨,这么美好的词都用在了她的身上。大哥,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她的真面目。
待张蔚然走后,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兰芝沉声说道:“小姐,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李锦然闭着眼睛,有些不自在地问:“她就这么好,好到府上所有的人都赞不绝口。我就这么差,差到天下人都避我如蛇虫?”
兰芝想去安慰她,却见她又摇了摇头,自说自话:“有时候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她布了这么大一盘棋,有心要我去看。既然如此,我便遂了她的愿。”
李锦然见兰芝一脸的迷惑,极为勉强地扯了一抹笑:“明日陪你去看你妹妹可好?”
第二天,兰芝早早地在李锦然门口等候,手搓着衣角来回地踱着步子。李锦然从屋里出来,就见她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安慰道:“走吧。”
兰芝见她今日穿着白色纱裙,腰间一条淡粉色丝软烟罗精巧地结成蝴蝶结,墨色秀发挽着一支薇灵簪,晨曦之下犹如仙子一般。她不由脱口而出:“今日的小姐,才配得上仙女的名声。周小姐哪里比得过您。”
李锦然嘴角扬起,走在兰芝前面。兰芝在后面紧紧跟着。
浣衣房是李府丫鬟们都为之害怕的地方,倒不是说浣衣房对丫鬟严厉苛责或者工钱低。恰恰相反,这里的丫鬟每月银两拿的都比一般丫鬟高出三倍还要多,手脚麻利的丫鬟甚至还有闲暇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明明应该是大家都争着去的地方,现在却成了惩罚丫鬟的地方,原因是什么?李锦然想到这个原因,冷笑着,不觉间竟走过了曾经种有千株海棠的花圃。她记得当年自己尚还年幼,母亲爱极了海棠,不管府上有多少事要她处理,她总要抽出一些时间来花圃打理那些海棠。每到春夏交替时节,海棠争相开放,母亲曾带着她赏花,对她说道:“看着这些花儿,能让我感到快乐。”可母亲的快乐并没能持续多久,那场病之后她再也不能起来。后来……后来府上迎来了二夫人周氏,父亲称她为绝世美人。她想起父亲将这位美人迎娶进门,春风满面。父亲洞房花烛良宵苦短,她陪着母亲暗暗流泪度过漫漫长夜。多讽刺啊,从来只闻新人笑,何时听过旧人哭。那一片花圃不久之后,全部换成了牡丹,一夜间被连根拔起。她躲在黑夜里远远地看着,哭都不敢太大声。她知道,她们的好日子到了头。
李锦然又回过头看了一眼盛开的牡丹,姚黄魏紫,国色天香,那么好看,却生生刺得她心口疼。
“小姐,不过牡丹而已,你要喜欢,可以在我们院里也种一些。”兰芝见她看着方圆几里的牡丹愣愣出神,以为她是被牡丹吸引住了。
李锦然回过了神,淡淡地说道:“若真的喜欢,就该让它留在那里。”她继续往前走,再也不多看一眼。
进了浣衣房,李锦然闻到了皂角的味道,还伴着一阵阵的咳嗽声。几个穿布衣裙的丫鬟在水井处摇着轱辘,旁边放着十几个大木水桶,木桶里已盛满了水。摇轱辘里有一个丫鬟像是极力忍住咳嗽,脸憋得通红。李锦然淡淡地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咳咳咳……咳咳咳……背后传来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紧接着李锦然听见什么人被推倒打翻了水桶的声音。她扭过头去看,见好几个丫鬟将那个倒在地上的丫鬟合力围住,一阵拳打脚踢。挨打的丫鬟似是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阵一阵地咳嗽。
虽然李锦然一遍遍告诉自己,今天来这里,不能强出头,不能惹是生非。但是看到这个情况,还是没有办法做到熟视无睹。她疾步走上前,大喝一声:“住手!”
那几个丫鬟看了眼李锦然,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就在摔倒在地的丫鬟即将又要挨一巴掌时,李锦然一把将打人的丫鬟推倒在地,满脸的怒气让几个丫鬟为之一愣。
兰芝怕李锦然吃亏,赶紧跟上前,开口就骂:“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大小姐面前也敢滋事生非。大小姐今天要是把这件事跟管家如实禀报,你们就都卷铺盖走人吧。”兰芝长年跟随二夫人,自然也学会了二夫人的先声夺人,气势上压过了那些丫鬟。
那些丫鬟并没有见过李锦然,见兰芝的衣衫布料与她们并没有区别,说出的话却如此强势,一时不敢再下手,却都一个个看着李锦然。
李锦然看了眼地上的丫鬟,脸被打得肿成了一个包子,怒道:“你们都是一起做事的,因为她生了病,你们就要打死她?”
一个丫鬟满不在乎,说道:“你锦衣玉食,自然不在乎我们的死活。她得的是瘟疫,反正都是要死的。与其病死,还不如让我们打死。病死的上面没人管,被打死的才会报到上面去。”
李锦然手心里都是汗,挨打的丫鬟又开始咳了起来。咳着咳着她急忙用手捂住嘴巴,但众人都见有鲜血从她指缝间流了出来。兰芝见状急忙将李锦然拉开,惊慌失措地说道:“小姐,是肺痨。”
几个丫鬟看着兰芝的模样,嘲讽道:“以为有什么不一样,原来也是贪生怕死的。”
李锦然自然不会跟她们做口舌之争,拍了拍兰芝的肩,向那个丫鬟走去。兰芝拽住了她的衣裳,摇了摇头。李锦然冲回握了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橙衣丫鬟呵呵笑了一声,将地上的丫鬟扯了起来,厉声道:“想不到今天居然有人替你出头,你自己说说,是不是你自己想死的?”
那丫鬟用尽了力气,说道:“我一心想寻死,跟她们没有关系。”
李锦然停住了要迈出的步子,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有人要甘心寻死,还是用这种方法,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就在她往前走了几步时,她听到那丫鬟在自言自语地说:如今亲人一个个都去了,我一个人又怎能苟活,被人打死,才是我该有的下场。
虽然这声音不大,可还是叫李锦然听得一清二楚。她的心好像被什么牵绊住。原来都是可怜人,自己比她还好过许多,至少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还在。她终究还是走到那丫鬟身边,将手帕递给她:“把血擦掉,你那么想去死,可你死去的亲人,却一定想要你活着。”
李锦然说完这话,起了身,看了眼兰芝。兰芝将食盒里的糕点拿出来一些,小心盛好装进盘子里,放在石井边上,两人向前走去。
橙衣丫鬟见府上小姐居然给面前这个要死不活的人,分了这么精致的糕点,妒从心来,伸手要去拿。不想手刚伸过去,却被那丫鬟拽住了。橙衣丫鬟横眉,冷声道:“素雪,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配吃吗?”
素雪左手拿着李锦然给的帕子,细细擦着嘴角,喘着气道:“从今天开始,我不想死了。你们要打,就去打别人,我要活下去。”
旁边几个丫鬟从来没见素雪反抗过,之前一心想要寻死的是她,现在说要活的也是她,把她们当猴耍?那几个丫鬟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摩拳擦掌欲要再上前将她好好教训一番。刚走到她跟前,就见素雪将橙衣丫鬟的胳膊向后一扭,听见咯吱一声,顿时都愣在了原地。
素雪从地上爬起来,认认真真地又说了一遍:“你们都听好了,我不想死了。以后你们欺负谁,我都不管,只是别来招惹我,否则脱臼的就不仅仅是胳膊了。”她落下这句话,起身从水井边端起盘子,一瘸一拐地向着自己住的屋里走去。
李锦然从水井边一路走过来,见着数十位浣衣女拿着棒槌敲打着在水里浸泡的衣衫,那些原本美丽的手因长时间泡在水里变得惨白。她想到兰芝的妹妹,怕也难逃这样的结局。
兰芝引着李锦然继续向前走,走到一间上着锁的屋里时停住了脚步。李锦然诧异地看了一眼兰芝。兰芝解释道:“要是被人发现兰巧得了瘟疫,一定会被人打死再丢出去,所以我才将她锁了起来。”
李锦然心里一叹,也不多说什么,待兰芝将门锁打开后,她以手绢捂住鼻子踏进了兰巧的屋里。屋里的窗户此刻已全部被封死,没有一束阳光照进来。李锦然进门后并没有关门,躺在床上的兰巧看见了光,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只动了动手指,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兰芝急忙上前将兰巧扶起来,轻轻地给她拍着背,两眼变得通红。李锦然不忍心去看,将食盒里的糕点端出来,递到了兰巧的面前。兰巧惊讶地看看李锦然,又看看兰芝。
兰芝哽咽地说道:“我新跟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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