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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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芝摇了摇头:“会验尸的都不肯再碰四夫人的尸身,都怕命丧黄泉。”

李锦然叹了叹,事情变得好像更复杂了。如此一闹,李府必定人心惶惶,只是闹到最后,是闹到谁头上,又是对谁有利?她的心沉了下去,感觉到有人在她面前挖了一个大坑,只等着她往里面跳。赵氏之死,她管也不对,不管也不对。现在这种局面,她极其的被动。二夫人周氏在她这里安排了众多眼线,可她居然没有一颗棋子能够送到二夫人面前。紫鹃虽然去了二夫人那里,可二夫人却不一定会信任紫鹃。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没有一条是对她有利的。她看了眼仍在兴致勃勃讲故事的兰芝,暗叹道:那么多人想做金丝鸟,却不知好命的金丝鸟就那么几只。

第六章 见招拆招

赵氏之死闹得李府人心惶惶,大家面上不提,仍然井井有条地做着事,但只要到了黄昏时分,就会彼此心照不宣地早早散去。赵氏的住处香榭苑更是大家闭口不谈的地方,原先门口挂着的红色灯笼,此刻也被人换上了白色的。香榭苑的门口站着个身形高大,健壮有力的男人,正是周正。

李锦然提着一篮纸钱、元宝蜡烛、还有一些新鲜的水果缓缓走来。她又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周正,轻声咳了咳。周正才看见她,又看见她手里的东西,大步向她这边走来。

“好些了吗?”周正个子高大,要微微弯着腰才能与她视线保持平行。这让李锦然对他又多了些好感。想起她是趁着梅苑没有人盯着独自走出来时,一路上竟然没有看见一个人。在假山处遇见了两个正在闲谈的婆子,她还未上前。她们就发现了她,看着她就像看见了什么凶猛怪物,脸色都吓得变成了青色,转过身拔腿就跑。她才知道,原来府上的人为了躲她,都已到了这种程度。

“好多了呢。”她仰着头,目光清澈的能照进人的影子。

周正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篮子,侧开了身:“尸体还没验,入不了棺,在院里拜拜就好。”

周正引着李锦然进了香榭苑,苑里前些日子还开得正鲜艳的牡丹,因这两天没有人打理有些蔫了。四夫人平日没有什么爱好,只有一只鹦鹉拿来当宝贝养着。此时院子里的脚步声让鹦鹉听见了,它在笼子里拍打着翅膀,欢快地叫着:“有人来啦,有人来啦。”

鹦鹉这一喊,让李锦然仿佛看见她第一次进香榭苑时,四夫人拿着鸟食站在笼子前逗弄鹦鹉,不冷不热地说道:“如果自己不变得强大起来,那你不管到任何地方,搭理你的就只有鹦鹉。”

那时候离母亲瘫痪在床已有半年之余,她每日每夜都赖在母亲床边不肯离开,哭喊着求李府上所有的大夫给母亲治病。大夫只是怜悯地看向她,摇着头就要走。她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扯着一个大夫的衣角死死不肯放手。四夫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她将李锦然的手硬生生地掰开,然后指着床上的人说:“李锦然你看清楚,床上的人已经这样了,无药可治了,懂吗?可外面的人还小着呢,她还指着你活下去呢。”

李锦然那时候也小,以为能跟着她住也好,可赵氏从来没让她踏进过香榭苑。曾经她不懂,可慢慢长大就明白了。四夫人是个聪明人,府上所有人都不敢养着她与锦绣,自然是有原因的。她从未找过她,唯一的一次是锦绣高烧不止,去拍大夫的门不开,她去求四夫人。四夫人将鹦鹉喂完,给她指了条明路,于是就有了锦绣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可从那之后,她也听从了四夫人的话,再未与她见过面。即便四夫人这般小心,也逃不了被人暗算。她叹了叹,进屋拿了铜盆,将纸钱扔进铜盆里,跪在空棺前,什么也不说。

周正见她神情忧伤,好心劝道:“你能送她走,她会很开心的。”

李锦然将元宝蜡烛插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口棺材,良久道:“来送她上路的没几个吧。”

周正也不隐瞒,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谁敢送呢,这两天已经死了三个仵作,都说冤魂索命来了。”

李锦然忽然笑了起来,眼睛亮得就像是星光,说道:“冤魂索命,先索的也应该是我吧。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怎么跟仵作沾上关系了呢。”

周正眉头皱了皱,声音也冷了几分:“这玩笑哪是随便开的,时间不早了,拜也拜过了,快回去吧。”

李锦然看了眼叫得欢快的鹦鹉,眼里闪过一丝情绪,转过头时又隐藏得极好,起身出了香榭苑。香榭苑向右转便是通往紫阳阁的方向,若是在平时,她断然不会往这个地方来。可是如今四夫人已经死了,她不能让她白死。

通往紫阳阁的路上一路百花盛开,红的、紫的、蓝的,她知道红色的花有木槿、芙蓉、月季、扶桑,紫色的是蔷薇、杜鹃、蟹爪兰,蓝色的有鸢尾、桔梗、紫罗兰。那些花有些是本地种植的,有些是从外地移栽过来的。二夫人喜爱将各地的花移来栽培,说足不出户便可观赏各地名花,这点李铮倒是不反对,还在人力物力上给了极大的支持。花开的这样美丽,她却撇开了眼。

通过百花盛开的道路,便到了紫阳阁的门口。李锦然进去之后,一直往前走,穿过紫檀架子的大理石屏风,往中间的正房走去。

从外面办事回来的孙止看见李锦然要推门,急忙上前将她拦住,压低了声音道:“别进去,老爷正发怒呢。”

李铮本就是个急躁的性子,有心要查四夫人赵氏的死因,没想到一点没查到不说,又死了三个仵作。整个李府都人心惶惶,他不生气那才叫怪呢。李锦然却只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地看向孙止。

孙止看着满脸纯洁毫无杂念的李锦然,忍不住还是多了一句嘴:“四夫人之死还没一点头绪,老爷久经战场,习惯运筹帷幄,哪里遇到过这种事。”

李锦装作恍然大悟:“是不是真的有鬼?”

孙止急忙捂住她的嘴巴:“千万别乱说,老爷最听不得这句话了。”

然而李锦然刚才那句话还是被李铮听见了,他忽的把门打开,一眼就看见惊慌失措的李锦然。府上发生的事已经够乱了,如今她正在风口浪尖上,不好好待在梅苑反而到处乱跑。他怒意未消,又添新火,怒道:“你来干什么?”

李锦然被他这一吼,眼睛立刻红了起来,头低了下去,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铮忽然想起昨夜她怕得快哭的表情,以为她又要哭了,叹了一声。

李锦然才抬起头,从衣袖里拿出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李铮拿起帕子看了看,似乎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有一股淡淡的味道。虽然不够浓烈,却也足够让他察觉出来。他将帕子放在鼻尖细细嗅了嗅,脸色整个沉了下来,两手攥紧了帕子,目光沉沉地盯着李锦然,咬牙切齿地问道:“帕子从哪里来的?”

李锦然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丝毫不放过李铮任何一个表情,沉着冷静道:“下午去看过四夫人了,这个是在她屋里发现的。”

李铮听了此话,眼皮都跳了几下。那帕子所绣之物为木槿,据他所知,府上唯有二夫人周氏最为喜爱木槿。这帕子他之前也是见她用过的,难道四夫人的死与二夫人有关?他的目光布满了阴沉,又看了眼满脸疑惑的李锦然,深吸了几口气,才道:“去四夫人那儿的事儿,几个人知道?”

李锦然直言不讳道:“只有周大哥一个人。”

李铮又问道:“那帕子的事周正知道吗?”

李锦然犹豫了下,想说什么又不太敢说的样子。

李铮摸摸她的头,尽量让语气变得温柔了许多:“你只管照实说就好。”

李锦然听了此话,才道:“我是在地上捡的,怕周大哥发现了不让我带出来,所以就偷偷拿来的。”

李铮点了点头,将手帕塞进自己的袖子里。此刻天色已晚,想到府上出了人命,李锦然这时候回去也不太安全,略微思考了片刻,说道:“孙止,你送大小姐回梅苑。”

孙止对李铮的命令向来只做不问,他对李锦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锦然大步向前走,嘴角扬了扬,不知道那些一直跟在她背后的人,此刻看见送她回来的人是孙止,还会那么迫不及待地有所动作吗?她装作心事重重的样子慢吞吞地走在孙止的前面,耷拉着头。不一会儿孙止便与她并排行走,发现她不开心的样子,以为她是因为四夫人的死在害怕,好心劝慰道:“大小姐放心,四夫人的死与你没有半点儿关系的,老爷已经在查了。”

李锦然头低得更狠了,看了眼魁梧的孙止,说道:“方才父亲在,我不敢说什么,但是我总觉得四夫人的鬼魂以为是我杀的她,要不她怎么谁的门不去,偏生要来我的那里呢?”

孙止低头看着身体柔弱的李锦然,今晚的夜色特别好,月光洒在她脸上能将她所有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那里面有害怕、有孤单、有可怜。若是换作别的人在他面前说这番话,他定是掉头就走,可是今晚叫他遇见了李锦然。这个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疼的孩子,还用这种恐惧的目光瞧着他。他想了想,说道:“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何来鬼魂一说?”

李锦然一副不相信他所说的样子,扭过头看看身后的路,又看了看前面的路,极为小声地凑到他耳边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总感觉四夫人的鬼魂在跟着我。”

孙止拍拍她的头,安慰道:“今晚我一直送你到梅苑门口,若是有人跟着你,我定然能发现。走吧。”

李锦然走在他前面,脚步不快不慢,似是在等待什么。果然,走到离梅苑还有一小段路的时候,孙止忽然快步拉住了她的胳膊迅速地转过身。

李锦然迷惑地看着孙止,孙止想了片刻,又放开李锦然,说道:“走了这么多夜路,居然还叫我看错了,明明刚看的是一个坑,这会儿又没有了。”

李锦然笑了笑,也为他开脱道:“我也经常看错呢。”

彼此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孙止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待孙止将李锦然送回梅苑的时候,忽然问道:“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李锦然双手往后背了背,笑道:“没事啦,大夫给的药特别好用,已经不疼了呢。”

孙止方才拉她的时候发现她手上还缠着纱布,听说伤口很深,怕刚刚动作太大,她的伤口又裂开,才多问一句。现在看她一脸没事的样子,也不打算多说什么,欲转身离开,忽然发现地上有几滴血。他快步走上前挡住李锦然关门的动作,然后将她的手捧起来看,见那洁白的纱布上被鲜血染红。他皱着眉,忍不住质问道:“流了那么多血还说不疼,为什么不说呢?”

李锦然依旧只是温温柔柔地笑着,看着他傻里傻气地说道:“比这还疼的我都尝过呢,没事的。”她说这话的口气透着一丝骄傲,好像在告诉孙止她很能承受这些伤痛。可越是这样,孙止心里就越觉得她可怜。

孙止往梅苑里看了一眼,里面黑灯瞎火,想李承欢那边定然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他在心底叹息一声:没有想到四夫人的死牵扯了这么多事出来。眼前这个大小姐越看越可怜,疼不知道说出来,苦也只知道自己吃。他想了片刻,终究还是多说了一句:“最近要是很想出门,就把少爷叫上一起去吧。”

李锦然拧着眉苦着脸,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孙止也知道李锦然平时都喜欢独来独往,只是眼前这个非常时刻,出于下策也只好如此。他又加了一句:“少爷下个月要出去带兵打仗,这一去你再想见到他就难了。趁他没出去,就跟他多待一会儿。”

李锦然才点了点头,进了梅苑,待将门关上后,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屋里想要进去。刚打开门,兰芝屋内的灯就亮了,她苦笑了一下,怎么就忘记梅苑里还有一个眼线呢。她也不打算进屋,就在门口等着兰芝出来。

兰芝揉了揉惺忪的眼,确定眼前的人是李锦然时,才道:“小姐,卯时张妈妈来过了。”

李锦然嗯了一声,继续等她的下文。

兰芝一五一十地道:“张妈妈问你去哪儿了,我跟她说你去了香榭苑祭拜四夫人。她就将治手伤的药膏放在了你的屋里然后走了。”

李锦然靠在门边依然不说话,兰芝只好继续说道:“小姐,张妈妈走的时候将咱们这儿的其他四个丫鬟都配到浣衣房了。”

李锦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那天她故意让紫鹃将灰尘撒在凳子上,就是要让二夫人坐上去的。想那二夫人衣着光鲜美丽,每日装扮得就如天上的仙子,又怎会受这种窝囊气。她丢了人,自然会联想到是梅苑里的这些丫鬟跟她串通一气。

二夫人这般聪明,只要稍作思考就能发现这不过是自己跟她玩的一个小把戏。只可惜,涉及脸面的事她就不可能静下心来去处理,就这样轻易地打发了她的眼线去浣衣房做苦工。二夫人不会不知道,这样做只会让她的那些眼线慢慢远离她,继而变得不再愿意为她提供任何线索。培养眼线就跟培养自己的女儿一样,需要细水长流、细心呵护,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如今她将自己的兵都发配到了别的地方,想要再派别的人来,恐怕也需要耗费一些心思才行了。

李锦然仍是浅浅地笑着,靠在门边上看着兰芝。兰芝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却不好说什么,看到她手上纱布上的血迹急道:“小姐,你伤口裂开了。”

兰芝脸上焦急的表情看上去倒是不假,李锦然侧开了身体。兰芝疾步走到李锦然的屋里,将灯点亮,又将床铺铺好,做这一切既迅速又有条不紊,仿若给李锦然铺了多年床一般。李锦然原本就知道二夫人身边的人都是手脚麻利之人,可现在亲眼见到,还是经不住要感叹一番。

待兰芝将床铺铺好后,才去拿桌上的药膏,心细地将李锦然手上的纱布一层层揭开。虽然先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里面隐约泛起的白肉,还是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又睁开:“小姐,伤成这样怕要留疤了。”这声音中,隐约带着些惋惜。

李锦然也不回她,静静地看着她给自己上药。待药上完之后,她一副困意已来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兰芝赶紧站起来扶她到床边坐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李锦然将头上的饰品摘下,又褪去衣衫。兰芝才开口道:“小姐,你把我留下好不好?”

李锦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去看她,见她满脸紧张的样子,说道:“跟着我有什么好,我在府上没有地位,做我的丫鬟更是低人一等。”

兰芝听她这番话明显有要拒绝她的意思,急忙跪在了地上,带着些哭腔:“我从十岁就跟着二夫人,可她对我没有任何感情,我就是她手中的一颗棋子。她把我安插在梅苑,叫我监督着你。可我瞧见了你对紫鹃那么好,就像是姐妹一样。我……我很羡慕,又嫉妒。”

李锦然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声:“对她好又怎么样呢,人都要往高处走的。她已投奔了二娘。”

兰芝连忙摇头,语气坚定无比:“小姐,我……”

李锦然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语气有些疲惫地说道:“二娘那里你要怎么说?”

兰芝听了她这话,高兴得不知所以,兴奋地说道:“二夫人有意留我继续做眼线,让我先取得你的信任。不过小姐放心,我的心如今是向着你的。今后她的事,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锦然心里冷笑着,看来这一招大家都喜欢用啊。她面上风平浪静,点了点头。兰芝见她已是困到极致,将床幔替她拉上,又将灯吹灭,才退了出去。

李锦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想的都是李铮会如何处理那块手帕。也不知自己头一次用迷药下的量够不够重,能不能让他发现其中玄机。她不希望自己蹚了这趟浑水,还是让这件事毫无起色。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孙止回到紫阳阁的时候,已是半夜,紫阳阁正房里仍然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孙止也没敲门就这么走了进去。

李铮面前摆着帕子,目光阴沉。桌子上的茶早都凉透,也不知他这么盯着看了多久。他抬眼看了看孙止,又转回目光看着帕子。

孙止见他这番表情,定然知道问题出在了这帕子上。他将帕子拿起来看了看,倒是没看出异样,又闻了闻,脸色变了变,说道:“老爷,这是迷魂香的味道。”

李铮站起身拿起茶杯就往地上砸过去,茶杯顷刻间被摔得粉碎。孙止见状也不敢再多言,李铮胸脯被气得起起伏伏。他看着孙止,又是气又是觉得羞耻道:“战场杀敌我最厌恶什么,就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现在倒好,别人不敢对我用,家里人倒用上了。用来干什么,用来将赵氏迷昏,然后趁其不备下手除掉。”李铮越说越气愤,他甚至能想象出赵氏是怎么被人先用迷魂香迷晕,然后被人杀死之后,又搬到梅苑。

这些年来,他在战场上杀敌无数,身上本就带着一股戾气,一旦动怒底下的人身心都要为之一颤。孙止是李铮多年的心腹,见他这般动怒,径直走上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李铮。

李铮见他手心里的尖锐暗器,疑问地看向他。

孙止将送李锦然回去路上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李铮握紧了拳头,怒气冲冲地就要向外面走。孙止见状急忙将他拦住:“老爷,送大小姐回去的时候天色太黑,我也没有看清楚那人的长相。况且证据不足,你这般冒昧前去,反而会让二夫人不开心。”

李铮停住了脚步,不甘心地问:“那这帕子又怎么解释,上面的迷魂药又怎么解释?”

孙止思考良久,说道:“周良在朝廷根深蒂固,你与二夫人倘若不和,反而会影响你。现如今西凉又在边境作乱,这个点上若是周良在皇上面前说些什么,咱们也许就会被点名驻扎西凉……”

孙止欲言又止,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李铮也明了四五分。周良是二夫人周氏的兄长,官至御史大夫,又是皇上信得过的人。二夫人这件事要是不能妥善处理,引火上身也不是不可能。提到西凉,李铮就觉得头疼。西凉原本是个不起眼的小国,但这些年来靠着肥土青山,加上西凉王治国有道,迅速发展成一个不容小觑的国家。倘若这时候真的要跟西凉作战,便宜拿不到不说,还有可能长期被困于此。他不是一个怕事的人,可如今府上后院起火,他得先处理好家务事才行,更何况牵制住了二夫人,相当于牵制住了周良。

这么一想,让他急躁的心安静了下来,看了眼手上的暗器,问道:“锦然知道这件事吗?”

孙止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说道:“不知道,我找了个借口把她骗过去了。”

李铮揉了揉眉心,想到这些年来对李锦然的不闻不问,让她卷入到这些事情里来,心里也不太好受:“这些日子你暗中跟着她,别叫她发现。看看能不能找出点证据,倘若真是二夫人……”

孙止见李铮似是作了什么决定,不由得多问一句:“要真是二夫人,老爷又如何处理?”

李铮脸色一沉,冷哼了一声:“集齐证据,料他周良也没话说。”

孙止点了点头,知道他的立场之后也就明白该怎样做,看了眼满脸皆是疲倦之色的李铮,退了下去。

待孙止退出房门之后,李铮又将帕子拿在手心里看了看,神色又气又怒。

这一夜李铮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梦到大夫人孙氏泪眼婆娑地站在他跟前,一遍遍地埋怨他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又梦到四夫人赵氏笑语嫣然地走到他跟前,手里却拿着一把刀子。

第七章 美人心计

因为二夫人妹妹周秀要来,琉璃阁上上下下都开始忙碌起来,先是将原先早就准备好的上等客房打扫的一尘不染。考虑到周夫人来自南方,北方现在夜里还是有些凉意,下人又多添了丝绸床褥,再将大红金钱蟒引枕小心放好。出门前将还不忘将几上的文王鼎点上熏香,待屋里有了淡淡香气时,下人们才退出去。

张妈妈远远地就看见了紫鹃也站在这些下人中间,原先还喜气洋洋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挪着步子往这边走来。紫鹃自是也看见了,不敢得罪她,只好将头低了下去。张妈妈见状颇为得意,说道:“不是听说挺厉害的,敢打别人耳光来着。”

紫鹃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张妈妈怕是要翻旧账了呢。她脑子转得飞快,想要说什么将这一页翻过去,还没开口,就听门外犹如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进来。这笑声犹如天籁,实在是……太好听了。

“张妈妈,您上了年纪,怎么还动不动地发脾气呀。”说话间,一个身姿曼妙的美人款款走来。她上身着淡黄色云烟衫,衫上绣着空谷幽兰,下着同色双蝶云形千水裙。青丝如绢,鬓发斜插一支云凤纹金簪。这样的装扮让她看上去清丽淡雅,毫无庸俗脂粉气。

众人被她的美惊倒,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美人见此情形莞尔一笑,两片朝云飞上脸颊,看向张妈妈:“张妈妈,他们怎么都这样看着我啊?”

张妈妈被美人的笑容感染着,也笑了起来:“擦亮你们的眼看看,这是二夫人的外甥女周荷小姐,怎么都不认识了吗。”

众人才恍然大悟,早知道二夫人的外甥女美若天仙,如今见了只觉得魂都要被吸过去。直到张妈妈咳了咳,她们才意识到该做的事儿都没做完,急急忙忙地去做自己的事。

周荷看了眼紫鹃,对她温柔地说道:“张妈妈刀子嘴豆腐心,别怕!”

紫鹃抬起头去看她,见她眉眼皆是淡淡的笑意,说出的话也让人觉得犹如春风拂过。此刻仍然没有能从她的美貌中缓过神来,只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周荷被她这表情逗得再次笑了出来,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就向屋里走去。紫鹃眼疾手快,急忙将她手里的行囊接过,替她将门打开。

周荷来了不到一天,李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个美人。对她的形容皆是赞美之词,有人夸她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有人夸胜过人间所有佳人,甚至更传神地将她的一颦一笑都拿来细细评说。

兰芝将在府上听到的有关周荷的事也说给李锦然听。李锦然听了只是抿着唇微微笑着,兰芝见她没有太大反应,又将周荷替紫鹃解围一事说了一遍。李锦然说道:“表妹不远千里来李府做客,做表姐的怎能怠慢避而不见。走吧,随我一起去看表妹。”

兰芝的目光在李锦然的脸上停了良久,直到确定她这句话不是开玩笑的,说道:“小姐,咱们真要去,也得先去看二夫人的妹妹周夫人,长幼有序啊。”

李锦然心里暗暗想着:兰芝看似表面替自己着想,却不知她内心到底想着谁,真心与否还有待进一步试探。她将缠着纱布的手朝着兰芝晃了晃,笑嘻嘻地说道:“我这么重的伤,就不要让长辈看见了,免得他们操心。就跟周荷随便叙叙旧而已。”

兰芝张了张嘴吧,见她已往外面走去,也只好跟了上去。一路上兰芝将二夫人如何喜欢周荷事无巨细地告诉她,这点倒让李锦然有些意外。不过有了兰芝提供的这些消息,她也好做足准备来应付。

琉璃阁院内铺就大理石地板,洁净无比,她踏了过去。看了眼紫鹃站在门外守着的时候,心里隐隐地痛了一下。紫鹃何时受过这样的罪,自从跟了自己,都是与自己同吃同睡,真的是委屈她了。

紫鹃看到她,直接将目光转到了别的地方。兰芝在李锦然耳边说:“她有什么好气的,明明是她投奔了二夫人。”

李锦然颇为忧伤地说道:“是我打了她两耳光在先。”

兰芝这下不说话了,紫鹃因为什么挨打,她最清楚不过。她又朝周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小声道:“小姐,其实紫鹃是中了我们的计,那天我们都是故意气她的。如果她把我们打的严重一些,二夫人就要严厉处罚她。她还不知道,其实你打她那几巴掌恰恰是保护了她。要不我去跟她说,让她别再为你怄气了。”

李锦然摇了摇头,兰芝这番话让她大为意外。她没有想到兰芝竟会对自己讲这些话,不由多看了一眼兰芝,见她表情极其认真,似乎只要她点头,兰芝就会跑过去将紫鹃从二夫人身边拉回来。她无比认真地对兰芝说道:“由她去吧,强得来的不会好到哪里去。”说完这句话,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兰芝,又道,“更何况,对任何人我只信任一次。”

兰芝原本还笑意盎然的脸,此刻布满了紧张之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可愿相信我?”

李锦然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她。今日的李锦然穿的是淡紫色衣裙,上着淡粉色栀子花。兰芝被她这样的笑看得竟然痴了,不由说出口:“小姐,你这样可真美。”

紫鹃相隔她们并不多远,此番对话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却没做任何表示,只轻轻地扣了扣房门,说道:“周小姐,大小姐来了。”

周荷放下正在阅读的书卷,走到门口去迎她。还未走到门口,李锦然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妹妹就不要迎了,舟车劳顿很是辛苦。”

李锦然看了眼兰芝,兰芝立刻将手上的礼盒放到了花梨木桌上。周荷微微笑着:“姐姐,来就来了,怎么还送这些东西,多见外啊。”

“妹妹说的是哪里话,来了也不告诉姐姐一声。要不是兰芝机灵早早地打探到你要来,我还蒙在鼓里呢。”李锦然当然知道这是周荷随口说的话,是当不得真的。

果然,再看周荷时,她笑意比方才更深了。

李锦然轻轻地打了声哈欠,兰芝上前将她扶起来。李锦然歉意地看向她,声音带着疲惫:“最近身体欠佳,大夫让好生休息着,我就先回了。”

周荷自然也看见了李锦然手上的纱布,关于伤口的由来她自然也是听到了一些,清秀的眉轻轻蹙着,说出口的话仿佛像清泉一样甘甜:“姐姐快回去歇息,姨母总是在我面前提你,要是知道你病着身体来看我,指不定要怪我了。”

李锦然爽朗一笑,起了身跟她告别。一路上她故意走得很慢,待走到一个拐弯处的时候,她将袖子里银两故意掉在地上,然后回过身弯腰去捡,目光向不远处树丛一瞥,看见了孙止的身影。

她心里终于放松了下来,将银两捡起来时,嘴角勾了勾。看来父亲也不是完全不关心她的,至少现在已经派孙止将她暗中保护起来,那就说明昨晚孙止已经将暗器递给了父亲看。一想到昨晚她将自己的命赌给孙止,还是有些心惊胆战。如果孙止没有及时发现,或者孙止是二夫人身边的人,那么今天自己一定不会好端端地活着。

“小姐,周小姐不是那样简单的人。”兰芝见李锦然有些出神,在她身旁小心提醒道。

李锦然继续慢慢地向前走着,漫不经心地答她:“大家都说她美若天仙,菩萨心肠呢。”

兰芝轻轻摇了摇头,有条不紊地跟李锦然分析:“小姐,二夫人的心思咱们都知道,周荷是二夫人最得意的外甥女,疼她甚至超过承欢小姐,这说明了什么呢?”

李锦然歪着头,装作很仔细地想了想,满是不解地看着兰芝。

兰芝顿时急了,这时候还不忘压低了声音,说道:“承欢小姐倾慕二殿下,但二殿下对她无意。周荷生的这样美……”

李锦然笑道:“天下男人,谁又能抵挡住美色呢?她这样美,二殿下又怎能装作视而不见。若是只有美貌,倒不一定能抓住二殿下,可她又是蕙质兰心,对不对?”

兰芝一拍脑袋:“哎呀,小姐,你居然套我的话。”

李锦然看她拽耳挠腮的样子,再也忍不住捂住肚子就笑出了声来。兰芝见她大笑,上前去追她。李锦然有好久都再没有这样笑过,见她来追,忽然想到从前跟锦绣还有紫鹃也是这般玩耍,一时来了兴致,跟她开起了玩笑:“我就是在笑你啊,有本事你来追我啊?”

兰芝见她已跑了好远,笑着去追她。这条路上此刻空无一人,两个人欢笑的声音飘荡在上空。

李锦然一口气将这条路跑到头,喘了好几口气,回头看兰芝,见她居然还没有追过来。想到方才有两条路都可以通往梅苑,那丫头一定是朝另一条路追去。她想起有一次紫鹃也是这样追她,结果路太黑,紫鹃跑得又快,居然跑掉了一只鞋。她又哈哈大笑,不知道兰芝这次会跑掉什么。

“什么事这样好笑?”身后传来好听的男声。李锦然脸上的笑淡了下去,转过身看向赵灏。

赵灏见她还微微喘着气,方才明明笑得开心,此刻却少了几许笑意。这么短的时间能让她不高兴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见到了他!

“我之前是不是做过得罪你的事?”赵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和一些,有些压抑地问道。

李锦然将手举起来给他看,赵灏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李锦然叹了一声:“看来一定要说开了,你瞧,我手上的纱布是昨夜换的。昨天中午你那么大的劲儿抓我的手,肯定没想到我伤口会再次流血吧。”

这伤口哪里是赵灏弄伤的,可这会儿她实在不想跟他再纠缠些什么,只好将伤口赖在他身上。赵灏显然信了,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瞧她的眼神也变得多了些许歉意。李锦然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说道:“我伤口好不容易才结疤,可你又叫我多痛了一次,倘若现在见到你还能对你笑,你说假不假?”

赵灏点了点头,对她这番话毋庸置疑,只是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伤口,说道:“我那里有上好的药……”

“不必了。”李锦然快速地拒绝了他,不由后悔表现得太过明显,又道,“这两天看着药都犯晕,二娘给了药,大夫给了药,大哥给了药,如今你又要给药……”

赵灏听了这话,终于笑了笑:“伤口不好快些,怎么出去狩猎?”

李锦然心里一叹,看来狩猎一事,是逃不掉了,只好将话题移到别的地方来:“大哥这些天跟你忙的事有眉目了吗?”

赵灏见她对自己的事过问,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将事情的进展说给她听:“官府的人现在仍然在跟江曲的百姓沟通,可百姓仍然冥顽不灵,多次沟通无果,瘟疫开始扩散了。”

李锦然哦了一声,问:“二殿下可有妙计?”

赵灏叹了一声:“目前还没有更好的方法,如果不行只有封城了。”

李锦然心里不满他的做法,却不想点破,转而从旁提醒:“二殿下有没有想过招纳贤士献策,或许有比封城更好的方法。”

赵灏看了看一脸认真的李锦然,道出了心中真实想法:“自然想过,只是人都去了老大那里。”

李锦然自然知道赵灏这番话的意思,太子赵漳这两年广招贤能人才,皇上对他更是青睐有加,奏章都已交他批阅。据说赵漳阅后的折子皇上看了十分满意,所以说当今的天下是赵漳在治理一点也不过分。李锦然装作对此一无所知,傻乎乎地说道:“既然太子有那么多的人才,你干吗不去问太子应该怎么办,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吗?”

赵灏对她的回答颇为失望,却也没表现出来,随着她道:“是啊,老大真的很优秀。”

即便太子再优秀,作为皇子总是想要再皇上面前表现一番的,尤其像赵灏这样带着心思去做事的。他想得到皇上的重视,自然不会去问太子计策,如此一来劳苦是自己的,功劳却成了太子的。赵灏不会打一盘吃力不讨好的阵仗。只是可惜啊,他能用得到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李锦然这次是真的困了,对他说道:“我好困,想回去睡了。”

赵灏嗯了一声,李锦然便往梅苑走了。他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总觉得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看起来她好像很聪明,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失望到底。

李锦然回到梅苑时,兰芝仍没有回来。她也不打算再等,也许真的是上次服用的药副作用太大,让她的身体变得虚弱了很多,再加上最近伤口流血过多,容易困乏。她进了屋里,刚将门从里关上,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她惊讶地想要叫出声来,嘴巴立刻被人堵住了。她抬手就想要去打。

“别喊,是我,让我抱抱就好。”这声音透着浓重的伤痛,他在痛。李锦然原本要打人的动作变成双手环绕在他的腰上。

“好,我不喊。”李锦然心里十分不好受,还从来没有见过苏照这般脆弱。以往的他总是一身白袍,儒雅宁静,在她心里,他一直是风轻云淡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想分担他的痛苦,像哄锦绣一般轻轻地说道:“今晚给你做芙蓉糕好不好?”

说到芙蓉糕,李锦然忽然想起苏照来李府教书时,最初并不像现在这般关心她。只是后来有一次知道她会做芙蓉糕,便让她做了一份。自此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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