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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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非常地惊讶,抱着郁棠笑道:“你这孩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手艺。是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不知道?”

郁棠不告诉陈氏。

到了晚上,陈氏和郁文说悄悄话的时候就有些自责,道:“虽说我病着,没有精力事事处处都管着阿棠,可我对她还是太疏忽了,她会做头花我都不知道。”

郁文却想着那舆图的事,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道:“快睡吧!你就别操心了。阿棠如今可有主意了,她以后能支撑起门庭来,我们说不定还真能享享她的福了。”

☆、第四十五章 散布

孩子不管多大了,在父母眼里都还是孩子。

陈氏觉得郁文的话太敷衍了,可转眼看见郁文呼呼就睡着了,不禁又为丈夫找借口,觉得他可能是太累了的缘故,一个人在那里琢磨了良久,觉得自己还是太忽视女儿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亲自给做了一碗酒酿蛋花端到了郁棠的房里。

郁棠前世倒是常常享受这样的待遇,可重生后还是第一次,不免吓了一大跳,忙从被窝里爬了出来,道:“姆妈,您这是怎么了?”

陈氏也不回答,笑盈盈地看着她穿衣服,道:“姆妈好些日子都没有和你好好说说话了,你今天要不要和我去庙里吃斋席?”

裴家老太爷去世之后,陈氏常常去庙里给裴家老太爷烧香。

郁棠用青盐漱了口,道:“今天陈婆子没空吗?我和阿爹准备去给鲁伯父上坟,马上就是他二七了,阿爹说给他烧点纸去。”也好让临安城的人知道,他们去杭州城带了鲁信遗物回来,准备烧给鲁信。

陈氏有些失望,不过郁棠能和郁文一起出去,他们父女俩亲亲热热的走一块,她还是很欣慰的。

“行!”她痛快地答应了,道,“快把姆妈给你做的酒酿蛋花喝了,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我让陈婆子给你和你爹做些胡饼带上。”

鲁信埋在城郊的青山湖,从临安城过去得两个时辰,一路都是山,连个茶寮都没有,只能吃干粮。

郁棠应了,很随意地换了套月白色的细布短襦衣裙,简单地梳了个丫髻,喝了母亲做的酒酿蛋花,出房门和父母一起用早膳。

用完早膳,陈婆子的胡饼也做好了,陈氏亲自用食盒装了小菜,分咐阿苕:“路上仔细点,可别让老爷和小姐饿着了。”

郁文更担心陈氏,道:“让阿苕跟着你们吧!我有阿棠作伴呢。”

夫妻两个你让着我,我让着你,郁棠抿了嘴笑,向陈婆子要了一个挎篮。

陈氏道:“你要挎篮做什么?”

郁棠朝着父亲使了一个眼色,道:“这不是要装给鲁伯父的香烛吗?”

陈氏就去找了个不大不小的挎篮给郁棠,郁棠和父亲了门,去买了香烛。

果不其然,两人一出门就遇到了很多的熟人,大家都知道这几天郁文去了杭州府,见他回来的第二天就提着祭品不知道要去做什么,都挺好奇的,十个里面就有九个问他去做什么,还有一个拉着他们问杭州有哪些好玩的。

郁文照着之前和郁棠商量的回答着众人:“鲁秀才还有些东西留在杭州了,去那边帮着他收拾了一番,等到七七的时候,就把东西都烧给他。”

大家都夸郁文为人厚道宽仁。

郁文客气了半天,这才雇了两顶轿子往青山湖去。

到了鲁信的坟地,四处青柏翠绿,坟前还残留着下葬时烧的红色爆竹碎渣。

郁文叹气,跪在青石碑前给鲁信烧着纸钱,道:“也不知道你在我面前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可不管真假,我都希望你能忘记这一世事,早日投个好胎,别像今生似的虚浮急进了。”

郁棠就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其他人的墓碑。

有人儿女双全,福禄寿禧;有的人年纪轻轻就去了;有的留了半边等着老伴合葬,还有的早早就是双墓了。

秋天的风吹过来,吹得无人的树林哗哗直响,也吹得人有点凉。

郁棠双手搓了搓胳膊,道:“阿爹,您冷不冷?这里阴森森的,我们先回去吧!”

郁文点头,和郁棠下了山。

临安城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就是马秀娘,借着来向郁棠道谢的功夫,都好奇地问起这件事来:“鲁秀才都留了些什么?”

“一些字画书帖什么的。”郁棠道,“都是他平时的一些日常惯用的东西,也不好留在我们家里。”

马秀娘很是同情地道:“郁伯父也是运气不好,交了他这样的朋友,他死了两眼一闭什么也不知道,郁伯父却帮他跑前跑后的。”

郁棠不想和她多说这件事,笑着问她:“姐夫家来下定的时候你准备穿什么?”

她也好选一件不太打眼的衣服陪衬马秀娘,不能夺了马秀娘的风头。

马秀娘红着脸道:“我姆妈给我准备了件朱红色的。”

郁棠笑了笑,道:“那我就穿件丁香色的吧!”

马秀娘哼哼着应了,小声和郁棠说起体己话来:“我姆妈悄悄给了我三张十两的银票,让我谁也不告诉,成亲之后免得买个胭脂水粉都要伸着手朝章公子要。”

郁棠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她奇道:“你不是有二十亩地的陪嫁吗?”

马秀娘道:“我姆妈说了的,虽说那二十亩地是我的陪嫁,可那些收益都是有数的。章家不宽裕,若是我大手大脚的,怕是他们家的人会不高兴……”

郁棠不由庆幸自己不用嫁出去。

这样又过了几天,临安城都传遍了,郁棠觉得这件事应该十拿九稳了——那些人不来偷鲁信的遗物,他们就把它烧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烫手的山芋都可以甩出去了。

郁文这些日子不是在家里研究那舆图,就是小心地打听着临安城有哪些人在福建做生意?生意做得大小?为人是否豪爽等等。有一次还被别人问起他为什么打听这些,是不是郁家准备改行做其他生意了。

他打了个马虎眼唬弄过去了,回到家里才发现流了一身冷汗。

郁文把这件事告诉了郁棠,道:“可见我这个人不擅长做坏事。”

郁棠直笑,有些担心父亲是否适合去京城或福建打听消息。

郁文却安慰她:“有一就有二,人都是需要机会练习的。”

这话也有道理。

前世她是个万事不管,如今行事不也有模有样的了。

郁文怕她多想,索性拿出钱师傅临摹的两幅画欣赏起来,并道:“你说,这钱师傅有这么好的手艺,为何还要做这一行?虽说赚得多,可风险也大,而且不可能名留青史,太亏了。”

谁还没有些故事。

郁棠对此不置可否,等到母亲来喊他们吃晚膳,她帮着父亲收拾桌子的时候,却如遭雷击地愣在了那里。

“这,这是什么?”她失声道。

☆、第四十六章 印章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赤色云霞像火烧般铺在天的尽头,把半边的书房都染成红色。

郁棠紧紧地抓着画轴。

钱师傅临摹的那幅舆图一半摊在书案上,一面悬在半空中。

郁文被郁棠尖锐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疾步走了过来,道着“怎么了”。

郁棠脸色发白,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似的,颤抖着指着那舆图道:“您看,您看,春水堂!”

郁文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走过去仔细地打量,却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郁棠忙把画轴塞到了父亲的手里,道:“您从这边看,对着晚霞,那个山顶,有个印章,印着春水堂三个字。”

郁文接过女儿手中的画轴,照着郁棠之前看画的角度望过去,果然就看见了在隐隐约约闪着的霞光中,用秦隶刻着“春水堂”三个字的印章。

他眉头紧锁,先是喊了阿苕进来,让他去把在帮郁博修铺子的郁远叫来,然后神色肃然地关了门,低声对郁棠道:“你别慌,这是那些工匠惯用的伎俩——做伪作,却还心高气傲地想名留青史,就在寻常人都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印上自己的印章,好让人无意间或是百年之后发现这东西是他造的。”

如果说之前郁文有多欣赏这位钱师傅,那现在就有多烦他。

“也不知道除了这个印章,他还留了些什么破绽?这印章除了在晚霞的时候能看到,还在什么情况下能看到?”郁文脸色很不好,“等会阿远过来了,我们三个人仔细找找。”

郁棠胡乱地点头,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她没有认错,那个“春水堂”和前世印在她手中那幅《松溪钓隐图》上的一模一样。

父母去世,李家来提亲,答应帮他们家重振家业,她捧着李竣的牌位出阁,李家嫌弃她的陪嫁太少,专门辟了个偏僻清静的地方给她放陪嫁,然后,李家被盗,只丢失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东西,林氏甚至没有去官府报案……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散落的珠子,被“春水堂”这枚印章全都串了起来。

郁棠好像一下子全都明白过来,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弄明白。

她脑子里糊成一团,两腿发软,再也站不住,跌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郁文看了道:“阿棠,你别害怕。这种事,不被事主看出破绽也罢,若是被看出来,我们可以让那位钱师傅赔银子,还可以要求他给我们重新做画。好在是离你鲁伯父的七七还有些日子,这个时候让你阿兄跑一趟杭州城还来得及。”说着,他苦笑着叹了口气,道:“谁知道会出现这种事,我之前还为他可惜来着,他只怕是做了不少这样的事。”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家这件事牵扯着人命官司,他们还不知道幕后是谁,若是对方手段凶残,说不定钱师傅都要跟着遭殃。

郁棠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钱师傅!

前世她手里的那幅画就是钱师傅帮着临摹的,也就是说,当年有人和她想到一块去了,请钱师傅帮着临摹了一幅假画,也是利用盗画,换掉了她手中的真画。

还有鲁伯父。

她根本就是错怪了他。

他卖给他们家的就是他所拥有的真画。

是她。

是她若干年来拿在手里摩挲的一直是幅赝品,却把赝品当真迹,还自以为是地认定鲁伯父卖给他们家的是假画。

郁棠止不住地自责。

“阿棠,阿棠!”郁文看她一副内疚的模样,忙上前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低声安慰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想的办法都很好。阿爹没有见过比你更聪慧的孩子了。若不是你,阿爹现在都被蒙在鼓里。这件事阿爹来想办法,不会有事的。”

父亲越这么说,郁棠心里越不好受。

她小声地抽泣着,半晌才道:“阿爹,您没错,鲁伯父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虽然坑过您,却也真心地帮过您。从前是我不对,他不是马上三七了吗?我想去好好祭拜祭拜他。”

算是给他赔不是。

郁文失笑,道:“你这是怎么了?突然给你鲁伯父说起好话来。他若是泉下有知,肯定很高兴。”

鲁信又不傻,郁家其他的人瞧不起他,他也是知道的。

郁棠抽出帕子来擦着脸,点着头。

郁远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和郁文、郁棠打了声招呼就喊着陈婆子给他倒杯茶进来,并对郁文和郁棠道:“渴死我了。那个裴满,话真多。问完了这个问那个。不过,这个人也挺厉害的,至少比从前那个大总管厉害,话说的都在点子上,就这一天功夫,大家瞧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这个大总管算是坐稳了。”

郁文忙问:“怎么了?”

郁远道:“裴家的大总管裴满去长兴街看铺子造得怎么样了,还挨家挨户地问我们这些不是裴家铺子的用的是什么材料,有没有按和裴家之前约定的样式盖,明沟留了多少,暗沟有没有留……您说,这场大火一烧,谁家还敢不留沟啊?这次裴家三老爷慈悲为怀,愿意借银子给我们重新修造铺子,若是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裴家放手不管,我们这几家除了卖地基,也没有其他活路了。”

郁文笑道:“那人家问得也应该啊!若是因我们这几家又走了水,裴家铺子也会被牵连啊!”

两人说着长兴街的事,郁棠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她想到了李家的暴富。

是李家被盗之后的事。

之后,他们家利用林氏娘家的关系,做起了海运生意。

那《松溪钓隐图》夹层里的这幅舆图,会不会是航海图呢?

她嫁到李家之后,偶尔会见到林氏的那些子弟来李家拜访。她还记得她曾经听到林氏的其中一个侄子非常得意地吹嘘,说这海上生意不是谁家想做就能做的,不仅要有船,要有能干可靠的掌舵人、船工,还得要知道怎么走……也就是说,得有航海图。

而这航海图,那可是无价之宝。

不说别的,就说要画这么一幅图的人,不仅要会开船,还要会识别方向,知道潮汐变化的规律,还得识字、懂堪舆,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都出不了这样一个人才。而且就算是出了这样一个人才,谁不去花个几十年考个举人进士做大官,却把脑袋吊在裤腰带上,无名无利,花一辈子的功夫在海上漂着?

这个时候,就算你是皇帝,也只能干瞪眼。

那些知道怎么走海路的,都是靠好几辈人,甚至是十几辈人用性命和经验一点一点地积攒起来的。谁家要是有这样的本事,就好像怀里抱着个聚宝盆似的,就等着躺在金山银山上吃香的喝辣的了。

郁棠还记得,林氏的这个侄儿说了这样一通话之后,她就再也没在李家见到过这个人了。

她以为是因为她孀居,不怎么见得到外人的缘故,如今想起来,分明就是另一桩她不知道的事。

那幅舆图,肯定是航海图。

这背后,肯定是李家。

郁棠越想越觉得眼前仿佛被大风吹散了雾霾的山林,露出很多她原本没有注意的面目。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李竣不认识她而林氏却说谎了。

也能解释李家为何不顾颜面也要苦苦地求娶她了。

但郁棠同时也生出了一股因为李家也知道钱师傅这人,他们的计策随时可能被李家发现的恐慌。

这恐慌,她还不能告诉父兄。

郁棠在书房里来回走着,像陷入牢笼的困兽。

“阿棠!”郁文首先注意到了女儿的异样,他担心地喊了一声,道,“你走得我头都晕了,你坐下来歇歇吧!我刚才已经跟阿远说过了,阿远明天一早就启程去杭州。钱师傅那边你放心,他既然是做这一行的,当然知道这一行的危险,这种事,他应该早有准备才是。”

郁棠停下脚步,却没能停止心中的恐惧,道:“阿爹,为了这幅画,已经死过人了。钱师傅虽然常在河边走,肯定有湿鞋的时候,他有什么不测我们管不着,但不能因为我们家这件事丢了性命。”

“我明白!”郁远听着面色渐渐严肃起来,道,“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他,看他有没有什么自保的手段,或是让他暂时避一避风头。”

郁棠暂且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疲惫地揉了揉鬓角。

还有李家的事,得想办法尽快地摆脱才是。

郁棠现在觉得自己有点明白李家的做法了。

他们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这幅舆图如此珍贵,知道它价值的人肯定都不会放手,所以才会暗中出手,宁愿闹出些偷窃的事也不愿意直接跟他们家买这幅画。

不过,前世和今生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也知道了在幕后出手的人是谁。

只是李家怎么保证这幅画会像前世那样成为她的陪嫁呢?

前世,她父母双亡,父母留下来的遗物肯定会带在身边。可今生……

想到这里,郁棠身体一僵。

她想到了她和卫家的婚事。

不会吧?!

李家不过是想要这幅画,难道还会去左右她的婚事吗?

郁棠心里这么想着,可脑海里有个声音却不停地道:已经死了一个人,还会在乎再杀一个人吗?

郁棠呼吸困难,再也没有办法在这个书房里呆下去了。

她要知道卫小山的死与李家有没有关系。

她要见到卫小川,向他打听卫小山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希望自己是疑心病太重,是胡思乱想。

郁棠疾步走出了书房。

“阿棠!”郁文和郁远都担忧地喊着,跟着追了出来。

暑气已尽,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桂花树油绿色的叶间已露出黄色花瓣,晚风吹过,不时飘散着馥郁的香味。

郁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头时面上已带了浅浅的笑:“我没事。在书房里闻到了花香,出来看看。”

郁文和郁远表情忪懈下来。

郁远笑道:“你去杭州城也没能好好地逛一逛,要不要我给你带什么东西回来?”

“阿兄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发生了这样的事,郁棠越发觉得一家人能齐齐整整地在一起,比什么都要好。她压低了声音,道:“阿兄,你一定要劝钱师傅别大意,这幅舆图我如果没有猜错,说不定是一幅航海图。”

郁远愕然。

郁文更是急促地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发现?”

郁棠没办法解释自己的猜测,只好道:“我去买做头花的东西时有遇到卖舶来货的,无意间好像听了这么一耳朵,当时没有放在心上,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觉得我们这舆图和那些航海图非常的像。”

郁文和郁远是不知道航海图有多珍贵,却知道福建那边为着这海上的生意争斗得有多厉害。杀人放火每隔个几年就会发生一起,上达天听的灭门惨案都有几桩。

寻常人家卷入这里面,没有几个能活下来的。

两人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郁文一把抓住了郁棠的手,道:“你,你真觉得这是幅航海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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