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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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奉景顿时变了脸色:“项九爷,你是在嘲笑我们明楼吗?”

项九鼎也变了脸色,伸手拉住甩袖转身的李奉景:“四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你听我解释。”

说出这句话,项九鼎有些心酸,上一次李明楼消失,惊怒的是他,质问的是他,而不安的猜测和解释的是李奉景。

李奉景腰杆硬了之后,在这个车队里就是当家做主的人,没有人能要他解释。

“我是担心大小姐,这边山路多,匪贼很多。”项九鼎低声下气诚恳的解释,“大小姐带的人马不多。”

好话说了一箩筐,李奉景缓和了脸色,门外有随从疾步进来:“四老爷,见到了。”俯身递上来一封信。

什么信?项九鼎探身看,李奉景接过斜看了眼项九鼎,项九鼎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心里有些不高兴,第一次作伴上路的时候,李奉景可是天天拉着他说项家李家是一家人了。

李奉景将信一眼看完,神情淡然的将手一伸递过来:“看看吧。”

项九鼎本想倨傲的拒绝,但算了吧,李家嫁女,项家低头娶妻,他伸手接过看了神情惊讶:“又找药去了啊。”

李奉景哼了声在廊下踱步:“我们明楼是很懂事的,五天的时候让人送了口信回来要耽搁过不来,留了地址,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送过消息?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声?项九鼎心里想,但知趣的没有质问。

随从在一旁乖巧道:“见到了元吉,大小姐已经被大夫问诊过,只是缺少几味药,不太好找,大家陪同大夫去找药,四老爷再多等几日。”

项九鼎道:“什么药这么稀奇?竟然买不到?”

世上还有有钱买不到的药?

“不是什么药都可以用钱买到的。”李奉景道,“比如晨间的第一滴露水,比如初冬跌落的第一根松针。”

什么乱七八糟的,装什么见多识广,就算是这些,只要花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第一滴露水松针什么的又算什么不好找的。

六叔说剑南道的人古怪,要小心应付,说李家的人很简单,哄着捧着就行。

现在看来,剑南道和李家的人,不都是姓李,一样的古怪。

项九鼎深吸一口气笑:“是,药不在贵,在于稀奇,有时候越常见的越难得。”

李奉景满意的点头,将信接过来扔给随从:“所以九爷你不要总是一惊一乍的,有元吉那么多人陪同,不用担心。”打趣一笑,“更何况又有项南公子亲自上门,我们明楼也是急着想要治好自己啊。”

项九鼎整容:“我们项南从不以貌取人。”又嘿嘿一笑,“跟我这种俗人不一样。”

这话说得真诚又有趣,李奉景很开心的笑了,邀请项九鼎:“新送来一壶好茶。”

“什么茶用一壶装?”项九鼎瞪眼。

“好的不是茶,是壶。”李奉景得意,对身后的随从叮嘱,“你们那边留着人等着。”

随从应声是。

“今天我忙,让他们有事明天再来说。”李奉景又道,和项九鼎迈入室内。

随从应声是,眼中闪过一丝笑再垂下头安静的退了出去。

暮色降临时,天上乌云滚滚,深秋的一场雨转眼就砸了下来。

大路上油火把在雨水中飘摇,照着一队人马,这些人皆头顶莲花帽身披琥珀衫,油烟雨水蒸蒸中恍若神仙。

“小姐,已经进入淮南了。”元吉微微掀起帽子来到李明楼身边道。

骑着马的李明楼嗯了声抬眼看前方:“雨太大,寻个地方借宿落脚。”

元吉应声是转身向前而去。

李明楼看着他的背影,命令很快传开队列,马队的脚步加快。

为什么他们会来淮南,他们不需要解释,只需要命令。

而需要解释的项九鼎以及老天爷,交给身为长辈的李奉景最合适,让他们知道她不是不去太原府,她是在一直努力去太原府。

第六十二章 神仙夜宿

深秋的雨寒凉,屋子里跳跃的油灯不堪侵扰熄灭,而与此同时刷刷的雨声中有咚咚的敲门。

呆坐的老者惊得跳起来。

敲门声停下一刻,似乎给屋子里的人回神的机会,然后再次响起来,力度穿透雨声但又不砸重人心。

透过敲门声,老者似乎能看到门外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但并不凶恶。

“谁啊。”老者颤声问,并没有往前迈一步,手紧紧的抓住桌角。

“老丈,过路的,雨太大想借宿。”外边的男声沉稳有力穿透大雨。

借宿啊,老者看看自己窄小简陋的室内。

“屋子里不方便,在院子里门外也可以,跟老丈您说一声,免得吓到。”一个女声传来。

女子啊,确切说是女孩子吧,老者迟疑一下慢慢的走向门口,透过破旧的屋门向外张望,黑漆漆一片,人影与夜色重叠。

人影被一圈篱笆和木板门阻挡在院外,稀疏的篱笆简陋的门板被风雨冲击动摇西晃,其后的人影却似乎面临铜墙铁壁一步不能上前。

老者心里轻叹一声,打开屋门:“先进来再说吧。”

金桔用随身带的油点亮了灯,方二接过李明楼解下的莲花帽和琥珀衫,角落里惊讶的老者神情变得惊骇。

当打开院门火把亮起,夜色里头戴莲花身披黄衫的人影呈现在眼前,老者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惊讶的不知所措。

而衣帽解下,其下的女孩子竟然恍若鬼魅。

神仙?妖怪?

“我在寻找一个大夫路过此处,惊扰老丈了。”李明楼主动解释安抚。

大夫,生病了啊,脸都不能见人啊,可怜,老者脸上的惊惧顿消,取而代之的是同情。

“小姐住屋子里就好,我们其他人在廊下和柴棚歇息。”元吉对老者道谢。

老者看了眼屋门外,虽然得到了邀请,也只有这几个人走进来,其他人都还安静的站在外边被雨水冲刷。

“那怎么好,这么大的雨,天又冷。”老者道,拿起拐杖,“你们且稍等,我去给你们找找住处,我们村子不大,但住几十人还是可以挤一挤,只是现在不太方便,唉,你们等等,我去问问。”

他拄着拐杖腿脚一瘸一拐口中嘀嘀咕咕的向外走。

元吉要跟上一起去,被老者拒绝了:“不好不好,还是我自己去吧。”嘀嘀咕咕的拿过蓑衣斗笠冒着雨出去了。

虽然是在陌生又简陋的地方,李明楼没有不自在,自己坐下来,金桔还摆出了泥炉,待一壶茶烧好,老者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村人,在火把的映照下神情惊惧的打量他们。

李明楼看得出来他们很害怕,但他们同意借宿,虽然提供的大多数是柴房家畜棚以及屋檐下,对于元吉等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们随身带着遮雨的油帐做铺盖可以很好的休息。

方二和金桔陪同李明楼在老者这里,元吉带着其他人跟随村人散开,雨夜里嘈杂喧哗然后渐渐归于平静。

金桔简单的铺了床,李明楼躺下歇息,金桔和方二打地铺,老者则避让到柴棚里,对于老者的善意客气,李明楼没有推辞,客随主便。

一夜无话,天亮的时候雨也停了,纵然头脸被包裹,李明楼推开门也感受到满面清冽,也看清了这个村落。

村落不大也不小,老者这是住在村头,再往里可以看到散落的宅院,都是简单的土坯房,少部分有矮墙围,多数是篱笆竹门,不过雨后的清冽气息中夹杂着烟火气,但村子里还没有炊烟升起,而且没有鸡鸣犬吠,是鸡狗还在睡吗......

元吉过来了:“小姐,可以走了。”

村外的大路上歇息一晚的兵士们已经跨马整装待发。

“每家都放了一块银子。”元吉说道。

李明楼不在意这些小事:“这个村子有些古怪。”

元吉道:“村子里有些房子被火烧过,晚上我们住的人家还有哭声,有人家悬挂了白布,办丧事。”

是深秋干燥失火了吗?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和烦恼啊。

李明楼没有再问迈步要走,老者一瘸一拐的从灶火间走出来:“也没什么好招待的,烧了一锅热汤,你们喝了暖暖身子吧。”

李明楼道谢,金桔笑吟吟的走过去将一块碎银子塞给老者:“老伯你拿着,这是我们的留宿钱。”

这一块银子留宿一年都用不完,老者吓了一跳将钱扔回去:“不能不能,怎么能要。”

外边有村人也面色惶惶的跑过来,原来也是发现了放在屋檐下的碎银子来询问以及退还。

元吉再三说明是赠送,村人还是不敢收,李明楼不耐烦这种来往,要让元吉收回来,既然给银子让他们不安,那就不要好心做坏事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以及男子的喊声打断了这边的说话。

“爹!娘!”

李明楼看去,见村外路上疾驰一个年轻人,穿的是官衙差役的皂袍。

喊声中人已经到了村口,看到了站在那边的李明楼的兵士,虽然兵士们都乔装护院,可以瞒过村人,但气势瞒不过公差。

那年轻人顿时拔出腰里的刀:“尔等.....”

老者村人也顾不上银钱推搡纷纷跑去同时大喊。

“是小千!”

“小千不要鲁莽,这是过路借宿的人。”

“小千啊,快回去看一眼你爹。”

有了村人的喊声,被唤作小千的年轻人将腰刀收起,红着眼越过元吉等人向村中而去,马被催促的似乎飞起。

“还好能见他爹一面。”

“张老汉撑着一口气就等着他呢。”

“可怜,一家人就这么都没了。”

“谁不可怜....”

有说话声感叹声哭声随之跟着向村中去,眨眼就剩下李明楼一行人,李明楼看了眼元吉,元吉转身跟了上去。

金桔想了想,走进老者的厨房端了一碗热汤:“小姐,热热身子吧。”

老者做了一大锅热汤,大家每个人都能分到半碗,元吉过来时大家都在喝汤。

“这个村子前几日被山贼劫掠了。”他说道。

第六十三章 哭泣的村民

原来如此,怪不得被火烧过,有丧事死了人,而且连鸡狗都看不到,这山贼下手很凶残啊。

不过将来的日子会有更多凶残的事,不仅仅是山贼杀人,官兵也杀,遭罪的也不仅仅是个小山村,而是城池。

十年战乱中,安康山的叛军极其凶残,所过之处经常屠城鸡犬不留。

李明楼轻叹一声站起身来:“走吧。”又看元吉,“把钱给他们留下。”

多一些银钱,日子好过一些,虽然杯水车薪。

元吉应声是,将适才收回的银钱包起来放到老者的院子里,陪同李明楼走出去,一面将打听到的详情讲来:“三十多个山贼半夜来的,挨家挨户的抢,敢反抗的狠狠打,有几个体弱的打死了,就有这个张小千的爹和娘,娘当时就死了,爹还撑着一口气,刚才小千进门,咽气了。”

李明楼默然走到了自己的马前,听到村里传来撕心裂肺男人的哭声,她收回视线接过方二递来的缰绳,金桔已经在护卫的帮助下上了马。

李明楼原本就会骑马,在太原府的十年常常纵马在山上奔驰,一路走来没有丝毫的不适。

那边的哭声忽的消失,响起了喧哗。

“小千,不要!”

“快拦住他!”

李明楼在马上看到村子里那个穿着皂衣的年轻人冲了出来,手中举着刀,他身后乡亲们急急的追赶阻拦。

“爹娘已经死了,我要报仇,我要去救兰娘。”张小千大声喊。

元吉催马到李明楼身边:“山贼除了抢了牲畜粮食钱财,还抢了十几个女人,张小千新婚妻子在其中。”

张小千跑的很快,李明楼能看到他通红的双眼。

“拦住他!”一瘸一拐的老者举着木杖喊。

有两个站在路边的村人扑上去将张小千按住。

“小千啊,你一个人去送死啊。”老者哀声,“张家就剩你一个了。”

张小千跪地嘶吼:“就剩我一个,我还活着做什么,我才走了几天,回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村人闻言不少跟着流泪。

老者含泪拉起裤脚露出被打伤的腿,血已经不流了,翻着肉露着骨头骇人,:“不是不让你报仇,咱们也想报仇,可是怎么报?小千,你快去县里请老爷差人剿匪。”

原本送信的人找张小千也是为了这个。

张小千是村里唯一当差的人,能跟县老爷说上话,以为他会带着官差来。

张小千神情更加痛苦,像被斩断了腿的野兽倒在地上,用头重重的碰地:“没有官差。”

没有官差是什么意思?村人们不解。

“我听到消息就去见了大人,大人说....”张小千将脸埋在地上,无颜见乡邻,“没有人手去剿匪,让再等等。”

怎么会没有官差?县衙里养着很多人呢,窦县还有官兵呢,大家见过抓逃役时来的几乎能踏平村子的差兵。

张小千的声音呜咽泣血:“要去护送给浙西大都督的寿礼。”

李明楼勒住马,看着在地上咚咚撞头的年轻人,不仅是眼红了,额头也红了,渗出一片片血迹。

浙西大都督,安德忠,安康山的长子。

虽然安氏没有儿子接替父亲承袭节度使,但安氏父子都被封为节度使,这也是大夏朝头一份。

安康山在北,安德忠在东南,虽然都是一地的节度使,但威慑却是两三地,连淮南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小县城都要给他送寿礼了。

以前只是听姜亮和刘范讲述安康山父子怎么嚣张奢靡,听故事和亲眼看到感觉是不一样的。

村人们神情茫然不懂浙西节度使是谁,更不懂为什么人命没有寿礼重要,但明白这意思是不会有官兵来剿匪救人了。

张小千从地上跳起来:“我自己去救人。”

老者神情悲戚:“你一个人是送死。”

“我一个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张小千惨笑,看四周:“我们大家一起去。”

四周的村人神情惊惧。

“不是有其他人也被抓走了吗?”张小千喊,看着一个男人,“春山叔,小麦子被抢走了吧?”

被唤作春山叔的男人神情悲戚,在他身边的一个妇人已经大哭起来:“天杀的啊,不能活了。”

“好,我去。”春山红着眼喊道,“连妻儿都护不了,死了算了。”

便有七八个人男人也站出来。

老者悲戚掩面:“不是怕死,那些山贼有兵器又占山高处,我们这么点人又没有兵器真是去送死啊。”

“山贼大概有多少人?”有人问。

老者拭泪:“那晚来了三十多人吧。”

“他们在这里占山很久了吗?”那人接着问。

老者想了想,摇头:“没多久,上半年还未有这种事。”

“那他们人数不多,我们这些人够了。”那人说道。

怎么就够了?村子里总共只有一百多人,其中一多半都是老弱病残,青壮撑死算也就二三十人,老者叹气:“不要说傻话,你们,你.....”

他的声音停下来,神情惊讶的看着适才说话的人,其他村民也都看过去,张小千也抬起头,一个全身都罩在大大黑斗篷里的人居高临下遮住了晨光投下一片阴影。

元吉说的最后一句我们这些人够了,是对李明楼说的。

李明楼点点头:“来这里时候尚短,且从未有过这种劫掠,人数应该就是那几十人。”她的视线落在张小千身上,“你是本地人,对这里熟悉,先带他们去查看一下。”

张小千的视线越过李明楼看向她的身后,那里高头大马精壮的护卫足足有五十人,他们身上马背上鼓鼓囊囊,很明显是携带了兵器。

“你们,是什么人?”他声音干涩的问。

老者先一步出来对李明楼摆手:“这位小姐,这与你们无关,你们快些行路找大夫去。”

这是个胆小的老者,但又是胆大的,在刚经过劫掠自己还被打伤的雨夜,敢开门让素未相识的路人借宿。

李明楼笑了笑:“既然借宿的费用你们不肯要,我们就以工相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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