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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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振武军,无令进京可是死罪。
面白男子施礼:“上官,我们是梁老大人家的庄头,来送重阳节礼。”
他微微俯身,将身后的箩筐托起给都将看。
箩筐盖着盖子,用结实的麻绳捆在身上,露出不知道是羊还是鹿的角以及一些兽皮毛毯,这些都是西北货,梁振在振武军多年,置业与当地也是很正常。
他们说是梁振的庄头就是梁振的庄头,真假都将不负责验证,追究起来是梁振的事,他收起戒备:“今年收成不错吧。”
男子叹口气:“不太好啊,所以来见见老大人,看看能不能给大家找条活路。”
都将没有再说话,梁家的下人们称呼着各种简单又淳朴的名字,热热闹闹的将这些人迎进了家门,梁家门前没有热闹看,人群鸟兽散。
大门徐徐关上,隔绝了街上的热闹,被几个下人陪同向内走去的白面男子回头看了眼。
“李奉安都死了,他的人还这么嚣张。”他道。
梁家的下人们逢提李奉安必啐:“秋后的蚂蚱而已。”
“他们来做什么?这样欺负上门简直太过分。”其他男人皱眉不悦。
下人哼了声:“这次是来替他们大小姐送信的。”
“什么信?”白面男子好奇问。
“能什么,还是因为李奉安葬礼上喜字来骂老太爷。”下人不屑,又得意笑,“有本事再送一顶金棺材。”
白面男子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微微笑:“李奉安不在了,他们的确没本事。”
管家从前方厅内迎来:“老太爷在看信,你们稍等下。”
白面男子对稍等并不在意:“老大人竟然还看信?不是应该直接烧了。”
管家哼了声:“老太爷难道还怕她一个小姑娘骂人?李奉安骂的都不怕。”
白面男子笑了笑:“如果真要骂,站在门口骂岂不是更好?”
管家微微一怔,是啊,就像上一次剑南道送金棺材时在门口骂的半条街都围观,老太爷听得到,京城的人也听得到,写信骂人只能看信的人听到,好像没有什么乐趣。
不是为了骂?
念头闪过,厅内传来啪的一声,苍老又浑厚的声音也随之传来:“真是口气狂妄的小丫头片子!”
不知道小姑娘骂人怎么骂?管家和白面男子等人都不再说话竖起耳朵。
“什么叫我活着真是可惜?”
“我该替他爹去死,反正我也比不过她爹,不如她爹有用?”
“她还真以为她爹很厉害?当年打了一场胜仗就自命不凡,如果没有我,他能胜?”
“他就是个目无尊长无军令法纪的狂徒!这种人不可交不可信不可任!”
说起当年事,时光和年纪并没有抹去愤怒,苍老的声音激动,拍桌子的声音也连续不停。
管家想时光和年纪没有带走老太爷的愤怒,还是带走了他的力气,要是搁在以前,厅里的桌子早被拍碎了。
桌子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承受住了狂风暴雨,然后变得平静。
不会气晕了吧?管家神情不安,白面男子迈步走上台阶,然后听到一阵大笑从内传来。
身材矮胖胡须花白穿着锦袍如同乡下富贵翁的梁振捧肚子狂笑,胡子都被笑的飞起来。
管家又开始担忧会不会笑晕过去。
“真是可笑,可笑。”
“我从未见过这么可笑的事。”
“一个小丫头片子跟我如此大言不惭,如果是李奉安说还差不多。”
“嗯,这话应该就是李奉安说的。”
“呸。”
梁振重重的啐了一口。
“不要脸!”
这一啐让他的视线看到了门口,手一挥握着的信纸如同他的胡子一样飞舞。
“啊,小乌鸦,你来了。”
白面男子一步迈过门槛,俯身施礼,箩筐还背在身后:“武鸦儿见过老大人。”
梁振不耐烦:“不要虚礼,快来看这个天大的笑话。”
武鸦儿起身将箩筐解下放在脚边,轻松随意的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什么笑话?”
管家进来不声不响的拎着茶壶给二人斟茶。
“死鬼李奉安要让他那黄口小儿承袭节度使。”梁振说道,再次大笑拍桌子。
管家及时的将茶杯拿起。
他们家可比不得剑南道李奉安有钱,茶杯不能随便的摔坏。
武鸦儿端着茶杯道:“老大人当然不会让他如愿。”
梁振靠回椅子上,不咸不淡的哼了声:“我当然要让他如愿。”
第五十一章 为了报复
梁振是个老者,但不是所有的老者都面目慈祥,他虽然大笑,脸上纵横交错的沟壑中却填满了戾气。
这戾气梁振填了二十年。
从被李奉安告状到皇帝面前,他明明有大功却被罚调离安北都护府那一刻起,当然这二十年间不如意的事多的很,但第一铲来自李奉安。
这也是他后续诸多不如意的源头。
如果不是李奉安,他梁振征战领兵半辈子怎能落了个如此下场。
梁振靠着椅子上神情冷冷。
“当年我根本就没有错,部署无错得胜半点不掺假,我对李奉安的处置也没有错。”
“他镇压叛乱本是冒进之举,分明是要全县民众送死,此等人物我压他一压有何不可?”
“他能在皇帝面前告我一状,颠倒黑白诬陷我,难道是靠的自己的功劳?他不过是靠的祖宗!”
“李奉安这个东西长的忠厚,实际上是头恶狼,心思恶毒,无法无天。”
“他现在死了是老天爷有眼,否则将来还不知做出什么恶。”
梁振和李奉安的恩怨,梁振也说了二十年了,大夏人人皆知。
武鸦儿点头:“虽然我没有跟李奉安打过交道,但据所听所闻,我认为老大人说得对。”
梁振的笑意让沟壑更深:“小乌鸦你说的非常有道理,不知道为什么别人总说你说话不中听。”
或许是因为别人只会说老大人你说的对,而武鸦儿则会在定论前加上一个我。
“因为属下总是说实话吧。”武鸦儿说道。
他将帽子摘下,整个面容露出来,年纪二十三四,因为肤色白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
“不过,大人既然知道这个人如此,为什么要让他如愿。”他问道。
这不是问话,是劝阻。
梁振嘲讽一笑:“李奉安说我一辈子不如他,这是天生资质,他儿子虽然是个黄口小儿,承袭了他的位置,也照样坐得稳。”
武鸦儿的视线落在桌子上,看到信封和散落的信纸下半遮半掩一本奏章,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笑了笑:“纵然是天生资质天生好运,临死前也是挣扎狂言,真是可怜又可悲,老大人不用同情他。”
梁振哈哈一笑捋了一把白胡须:“他在激我,想让我给他把这个奏章递上去,李奉安欺辱了我一辈子,死了也来算计我,不过。”他的话一转折,鼻子里冷哼一声,“他死了都要跟我斗,我又何惧跟他斗,他想为他儿子谋划,他想死后也紧握住自己的权柄,真是做梦。”
武鸦儿道:“老大人什么都不做,他也握不住了。”
“我知道,李奉安一死,剑南道节度使旁落他人,那块肥硕之地,呸,李奉安这头恶狼不知道囤积了多少财富,一群手下都敢拿着金棺材来恶心我。”梁振冷笑又呸了声,“剑南道节度使落在别人手里,剑南道早晚被瓜分败落,不过,败落在别人手里哪里有败落在他儿子手里更令人痛快。”
梁振一直站在二十年前跌倒的地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李奉安失败,还有什么比看到这个恨了几十年的人一辈子的心血毁在自己儿子手里更令人痛快。
明知李奉安这是激将法,梁振毫不犹豫的接了。
武鸦儿抬手抱拳:“鸦儿先恭祝老大人心想事成。”
梁振哈哈大笑,捋着胡子挤挤眼:“恭祝就对了,皇帝怎么会同意李奉安这种荒唐的请求,治他罪的还差不多,剑南道先败在他手里,就不用败在他儿子手里了。”
武鸦儿一笑端起茶杯,那边管家也终于将茶杯放下,梁振端起跟武鸦儿一碰,待要喝又停下,似乎这时候才想起对面坐着的是谁。
“小乌鸦你来了,怎么能跟我喝茶。”他瞪眼,“还有谁来了?”
管家将等候在院子里的其他男人叫唤进来,几个男人几个大嗓门瞬时将厅堂填满。
“摆宴摆宴,不醉不休。”梁振高兴的拍桌子。
管家端起茶杯应声是。
梁振又唤住他,对武鸦儿等人带着几分歉意:“不过我要先去见皇帝,你们暂且在家里住下,待我归来我们尽欢。”
事到如今梁振一刻也等不得,做事如同打仗,当然要一鼓作气。
梁振前脚出了京城城门,中五就得知了消息,诸人也都松口气。
“老不死的竟然真的去送奏章了。”中厚拍着椅子哈哈笑,“那以后有事就找这老不死的,不仅能办事我们还能出气。”
有一男子摸着下巴表示并不乐观:“万一只是告状不送奏章呢?”
梁振没有少在皇帝面前告李奉安的状,只是一次也没有占到便宜,但现在李奉安死了,没有办法再见皇帝再反驳,梁振的时机到了。
这绝对是那老东西干得出来的事。
“大都督不在了,先前那些惧怕的嫉妒的讨好的各种心思都必将出来作妖,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和人,这一点我们早就准备好了。”中五道,“大都督不在了,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大都督能做的事我们都要尽力去做。”
“梁振告状,我们诉冤就是。”另一个男人淡然说道。
厅内诸人点头,外边很快有新消息探到梁振是带着奏章去的,大家便松口气,不过最关键的问题也到了面前。
梁振递上了奏章也不告状,他就能说服皇帝准奏吗?
中五这时候笑了:“你们都忘了,本来就不是要他来说服皇帝的吗?梁振只是大小姐用来替换孟鸣的。”
梁振和孟鸣一样,只是报信的鸟雀发出鸣叫,而听到的那个人才是关键。
华丽的殿门被两个太监提着悄无声息的推开,深秋的风立刻涌进去,为身后行走的人扫过光洁如镜的地面,掀动垂地的白纱,白纱后有苍老的大嗓门。
“……陛下,李奉安给我送棺材京城人人皆知,这次更是打上门,实在是欺人太甚,老臣虽然已经卸下了这身铠甲,但也不能承受此等羞辱。”
“梁爱卿。”皇帝的声音亦是苍老,但很柔和,“李奉安已经死了,他怎么让人给你送棺材?他手下做的事,你不要也怪他。”
梁振的声音满是委屈:“陛下,他的手下都是他教出来的,他的手下不可小觑,陛下你看这个,这是我从那些下人身上搜出来的。”
背对龙案而坐的梁振将一个奏章拿出来。
站在轻轻飞舞白纱后的人向前一步,若隐若现。
第五十二章 且看糊涂荒唐
“李奉安的人上门打架,被我好好的教训了,打的他们狼奔豕突,他们被我打的身上的东西都掉了一地,嗯,陛下,虽然如此我也是受欺负的。”
“我一看这东西的内容,李奉安真是疯了,我就赶快来见陛下。”
“他竟然养了这么多兵,十二卫中可是前所未有的,而且他还有钱….”
梁振打开奏章念着一串串的数字,人数兵马铠甲兵器以及屯粮。
龙案后的皇帝手支着头,他的年纪很大了,但肤色红润,脸上没有留下任何沟壑,也没有戾气以及其他的人间悲喜留下的痕迹。
他闭目养神,偶尔嗯嗯点头,表明自己还听着没有睡着。
那些数目是很惊人,但对于创造了前所未有盛世的一位皇帝来说,并没有激起一点波澜。
“朕记得李奉安年轻的时候,站在朕面前描述自己将会带出怎么样的神兵勇将。”皇帝微微笑,“朕告诉他养兵可是很费钱的,天下十二卫朕可没有那么多钱给他用,李奉安说他为朕养兵不用朕花钱,现在过了二十年,他真做到了。”
皇帝睁开了眼,眼中有对过往的追忆,更多的是对时光的留恋。
“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了,朕老了,李奉安也死了。”
死人永远不会犯错,他们的过往只会被美化,梁振可不是来让皇帝想念李奉安的,将奏章推到皇帝面前:“陛下,这些东西他可没有想交给陛下,他想把这些留给他儿子。”
皇帝的视线终于落在梁振身上:“他儿子?”
“是的。”梁振抓住机会一口气,“他的儿子一个十岁的黄口小儿李奉安写了奏章请求陛下让他承袭节度使,一个黄口小儿手握如此数目的重兵能做什么这些兵岂不是无主乱了套,如果被有心人挟持了小儿……”
梁振一口气用尽缓一缓,皇帝也将他的话终于听明白了,笑了:“这真是荒唐。”
正如他所料,这本就是荒唐的事,李奉安真是如同武鸦儿所说的,临死前挣扎狂言可悲可笑但不可怜,梁振振奋了精神,正待再火上浇些油,身后一阵风夹杂着香气,有轻柔的声音而来:“陛下,您原来在这里啊。”
这声音和气又慈爱,就像一个倚门含笑招手唤孙的老太婆。
但这声音传来的一瞬间,梁振这个征战一辈子的老将如芒在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脚步轻缓无声越过梁振,矮矮胖胖白白嫩嫩的全海跪在龙案前:“贵妃娘娘特意做了羹汤,却找不到陛下了。”
皇帝眼中的笑意如水荡漾开:“香儿一直在睡觉,朕怕吵到她才出来的,已经醒了吗?”
大太监全海应声是:“贵妃娘娘和梁国夫人用山上刚采的野果做了甜羹,到处找陛下呢。”
一直懒懒斜倚的皇帝坐直了身子,全海的手也随之抬起,皇帝搭住他的胳膊站了起来。
这就要走了?
“陛下。”梁振忙唤道。
皇帝似乎忘了他还在,哦了声:“李奉安已经死了,那些前尘旧事梁大人就放下吧。”
人死了,当初的对错便定了论,再也不会平反了,梁振心里悲愤:“陛下,李奉安给他儿子请承袭可是大罪……”
皇帝笑了笑摆摆手:“死人的疯言疯语,这奏章…..”
“陛下。”大太监全海打断皇帝说话,白面团一般的脸上笑意盈盈,“奏章留在这里也跑不了,陛下吃过娘娘的心意后再来看可好?”
想到娘娘的心意,娘娘娇滴滴的小性子,皇帝便顾不得说别的,抬脚迈步向外走:“这奏章你放这里,朕知道了,梁大人先回去吧。”
如果让他带回去,还不知道他又趁机要说多少车轱辘话,听了二十年了没有新鲜的。
皇帝将那句这奏章你拿回去吧咽了下去,由全海扶着越过白纱走出去了。
梁振跪坐在地上看了看皇帝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龙案,皇帝收下了奏章没什么不对吧?皇帝也说了李奉安这是荒唐,不过他死了就不跟他计较了。
死人真是好,只会被念着好,梁振拍拍腿站起来,看着桌上的奏章冷笑,就算你激我给你送奏章又如何?你能激将皇帝吗?你敢让你的手下跑来打皇帝的家门吗?
李奉安,你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跟我比还是败了,至少我还活着,梁振忍不住得意,但他想到了李奉安的死。
死在战场上,被敌贼袭杀。
而他将来会死在床上,病死或者老死。
对于一个武将来说,这也没什么可得意的。
梁振时而高兴时而不高兴的离开了行宫,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府邸,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都抛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一醉方休吧。
李宅的厅堂里,中五等人听着打探来的最新消息,只是消息没有带来确定的答案,因为梁振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一会儿大笑得意,一会儿破口大骂李奉安,这就是梁振一贯的日常。
不过皇帝也没有派人来抓他们。
“看来皇帝并没有生气。”中厚高兴说道,“皇帝当然更喜欢我们大人。”
皇帝生气也好不在意也好都不是这件事要的结果,中五没有半点高兴,该做的事都做了,现在就等最后关键一步了,中五有些紧张。
他以前从没有紧张过,因为有李奉安。
现在大都督不在了,大小姐行不行?
深秋的温泉行宫中弥散着男人女人们的笑声乐声歌声,令人迷醉,秋风也变得轻柔摇晃,心不在焉的抚着殿内垂下的白纱。
自从那一日皇帝不忍老臣在宫门前下跪日晒来这里召见后,这里好几日再没人来过。
皇帝本来就很少来这里,龙案上蒙上了一层寂寥的灰尘,其上的奏章书卷散落也没有人再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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