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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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了正身子,字斟句酌道:“外子早年在蜀地和云中待过,两地军需匮乏,一直是他心里记挂的。眼看年关将至,咱们商议着,自己拿些梯己出来,以殿下之名犒劳将士们,或是添些衣物棉被,或是添上几两饷银容他们贴补家里,也让那些将士过个好年。再者上京城里很有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和无儿无女的老人,到了寒冬过于难熬了。妾想捐个孤独园,瞻给衣食,令孤幼有归,如此一来既是咱们夫妻的善举,也是圣人体天格物的政绩,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皇后听了,愈发对这年轻的诰命夫人刮目相看起来。
其实沈润在职这几年,做的那些以权谋私的事,早就有人传到御前了,但因圣人念旧,不予追究,沈家兄弟才能加官进爵直到今日。然而再深的私交,到了满朝弹劾的时候也难办,若是不给圣人一个反驳臣工的理由,沈家最后只怕免不得要获罪。所幸沈润娶了这样一位夫人,小小年纪知道居安思危,未雨绸缪,这不单是取悦君王,更是日后自保的手段。
皇后牵了清圆的手感慨:“守雅何其有幸,得了这样一位贤妻!你才刚说的都极好,我和圣人没有不答应的。既然要办,就早些着手,声势不必太大,免得叫有心人曲解了,反倒不好。”
清圆大喜,站起身纳了个福道是,“妾遵懿旨,多谢殿下成全。”心里一直隐隐存在的重压,到现在才得以纾解。嫁给沈润之前,她就知道身在高位如临深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弥补,像前路上有了沟坎,预先一锹一锹填进砖瓦,等到行经的时候才不至于颠簸,才能出入平安。
皇后是个极好的人,又替她出了些主意,她一一记下了,方才从长秋宫退出来。这刻急着见到沈润,急于告诉他这个消息,脚下走得匆匆,倒是巧得很,迈出宫门时,恰好遇见了清容。
清容的一张脸,如今愈发寡淡了,迎面撞上好一阵怔忡,听清圆叫了声三姐姐,她才回过神来。
一个人长久以来的性情不易改变,成见根深蒂固也不好拔除,应答的语调还是阴阳怪气的,哂道:“四妹妹……哦,如今该称你沈夫人了。”
清圆并不同她计较,只是问她:“三姐姐眼下过得好不好?”
清容的眉头直蹙起来,“四妹妹自己过得好便罢了,何必来问我!”
清圆被她回了个倒噎气,连边上黄门都大觉谢才人不妥。待要打圆场,清圆转身对他笑道:“中贵人,我与姐姐有两句话要说,请中贵人稍等我片刻。”
黄门明白她话里意思,笑道:“那我在前头等夫人。”说罢便先去了。
清圆这才望向清容,心平气和道:“三姐姐,这宫里不是话家常的地方,我就长话短说了。早前在谢家,我不得机会告诉你,如今咱们都脱离出来,我料姐姐也能听得进我的话了。关于你母亲的死,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认定了我娘是下毒的人,连带对我也是恨之入骨。但你可曾想过,其实真凶另有其人?这事我暗暗查过,也试探过,我不敢说太太就是真凶,但这件事必定和她有关。你自小养在她跟前,她的为人如何,你比我更知道。这些年你当真半点没有怀疑么?还是你宁愿相信我母亲害了你们母女,好有人让你恨着,支撑你继续心安理得在太太手底下活下去?”
清容倏地白了脸,“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知道。”清圆见她这模样,反倒踏实了,复笑了笑道,“姐姐在宫里多保重吧,若缺什么短什么,托人捎话给我,我下回进宫时带给你。”说完不再逗留,错身往夹道那头去了。
沈润早就在左银台门上等她了,见她走来,远远便笑了。
“一切顺遂么?”他边问,边把她的手合进掌心呵气取暖。
清圆笑着说都好,“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沈润道:“总有一刻了。”
男人说话不像女人,家长里短有好些可聊的,他面见圣人谢了恩,没两句话就被打发出来,让他快去陪新夫人,圣人在这上头还是很体人意的。他也确实牵挂她,分开不多时就开始惦念,等见了人,心里才安定下来。
原想着雪要是还下,今夜就不回幽州了,可明天又是三朝回门的日子,没办法,只能当即赶回去。清圆进了门,头一件事便是问周嬷嬷,“今日有客来么?”
周嬷嬷朝西府方向飞了个眼儿,“姚姑娘来了。”
清圆摘下暖袖递给红棉,“二老爷呢?”
周嬷嬷道:“二老爷应了徐将军的邀约,赴宴去了。”
清圆哦了声,气定神闲坐在妆台前拆头,冲镜子里的抱弦一笑,“兴许明儿还有贵客呢,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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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雪下到今早四更天的时候, 终于停了。
打起门上厚厚的绵帘,因屋里燃着炭盆,迎面冷冽的空气,叫人生生噎了好大一口。
伙房里养着的鸡亮了嗓, 然后整片坊院乃至整个幽州的公鸡都开始打鸣, 此起彼伏的声浪在城池上空回荡。院子里的炉子点起来,引火的木屑和着煤球燃烧的气味,组成一个浩大的烟火人间。
有人淘米, 有人磨刀, 有人擦牙漱口招惹了嗓子,咳得几欲呕吐。崔婆子站在炉子边上等铜吊子里的水烧热,好拎到上房伺候二太太洗漱。天实在太冷了, 尽可能地挨近炉口, 煤球泛起的气味有点呛人, 但好过受冻。
“周妈妈来了?”小丫头子瞧见门上身影,热闹地招呼了一声。
周嬷嬷嗳了声,“我找崔嬷嬷。”
崔婆子直起身笑道:“一大早过我们院子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周嬷嬷嘴上只应着:“我来瞧瞧你。”一壁吩咐边上丫头,“你替崔妈妈看着火。”
崔婆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要问, 周嬷嬷压声道:“你跟我来,东府夫人有话吩咐你。”
崔婆子一听,忙在围裙上擦了手,疾步跟着周嬷嬷过去。那条分隔两府的木长廊旁, 树都掉光了枝叶,有风吹过,没遮没挡的,寒气直往领子里灌。
崔婆子对插着袖子缩了脖儿,一路跟着周嬷嬷进了东府的院门。这是大老爷新婚妆点的院落,和别处大为不同,喜庆的气氛还是热腾腾的,迈进来,仿佛迈进了一个安乐窝。
崔婆子不由伤感,原先他们西府里也是这样儿的,主子夫妻和顺,她们姑娘是个懂得享福的,她在的地方必是热热闹闹的。可如今和姑爷闹了生分,门庭显得格外冷清,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是憋着一口气在当差。
听说新进门的夫人是个厉害主儿,三两下就叫东府那些作威作福的婆子煞了性子,自己虽是二太太的陪房,毕竟也受当家的管束,因此崔婆子战战兢兢的,抚鬓抻衣,垂着手站在台阶前候命。
上房檐下的竹帘半垂半卷,从底下能看见婢女来往的身影,崔婆子偷眼觑,忽然听见有人叫了声“嬷嬷”,吓得她打了个寒噤。
她匆忙应了,见一个打扮光鲜的大丫头走到门前,掖着手说:“嬷嬷进来吧。”
周嬷嬷冲她递眼色,崔婆子忙捋了衣角进上房,见正座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姑娘,穿蹙金妆缎狐肷褃袄,底下一条木兰青的瑞锦襦裙,手里捧着南瓜鎏金手炉,雪白的狐毛领褖衬着雪白的脸,精致的模样,像个瓷做的美人一般。
周嬷嬷笑着向上回禀,“夫人,崔婆子到了。”
这位正头夫人抬起眼来,脸上神情和软,温声说:“嬷嬷,我今儿叫你来,是有件事想托付你。”
崔婆子诚惶诚恐说不敢,“夫人只管吩咐,奴婢没有不从命的。”
这夫人年纪不大,但话里那种不疾不徐的端稳,却是一般人学不来的。她曼声道:“我今儿要回门,原想和你们太太说话的,也不得闲。这程子你们西府不太平,我和老爷心里也着急,想着嬷嬷是二太太陪房,必定向着她,所以一早就把你请了来,我人不在府里,务请你寸步不离在二太太跟前。要是有人借着由头拜访二太太,等我回来,劳你把来人说的话一句不差告诉我。”
崔婆子是出了名的老实头儿,云中跟来的陪房,到了幽州天子脚下,不比这府里老人儿地位高半分。但她一心为着二太太,那倒是没得说的,只是二太太性子耿,有时候她们规劝了,她也不往心里去,这让边上伺候的人实在束手无策。
如今夫人要过问,再好不过。崔婆子忙道是,“请夫人放心,这事就交给奴婢吧。不瞒夫人说,我们太太耳根子太软,那起子小人总说我们二老爷不好,咱们做下人的听了都堵心。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也不知调唆着我们太太这么闹,于她有什么好处。”
可见底下人对皓雪也是大大的不满,心正些的都能察觉她的用意,唯有芳纯当局者迷罢了。
座上的人点点头,“那一切就拜托嬷嬷了,将来你们太太醒过味儿来,自会感激你的。”
崔婆子诺诺应了,回到西府,便依着夫人的吩咐处处留意。一个早上倒是风平浪静,二老爷上卢龙军巡视去了,二太太独自歪在榻上看书。本以为今天不会有人来了,没想到将至巳时前后,姚九姑娘没来,表姑太太竟驾到了。
这位表姑太太姓汪,二太太自小受她照顾,在二太太眼里能顶半个娘。
听说表姑母来了,芳纯忙翻身起来迎接,嘴里说着:“大冷的天儿,姑母怎么来了?”一面吩咐人加炭取手炉来,上热热的茶,给姑母暖身子。
汪氏笑着打量她,“早就想来瞧你了,可惜家里头人口多,日日有事,耽搁到今儿。我看你气色不大好,可是昨儿没睡踏实?”
芳纯勉强笑了笑,“这阵子梦多得很,鲜少有睡得踏实的时候。”从丫头的茶盘上接了茶盏,亲自交到汪氏手里。
汪氏道:“先前府里都是你操劳,如今你那新嫂子进了门,也该替你分担才好,你怎么反倒睡得不踏实?我也是为着这个来瞧你,毕竟一个府里住着,也不知你们妯娌处得怎么样。她进门那么大的排场,圣人亲自下旨封了二品诰命,我只担心你……回头闹得不好,受人欺凌。”
芳纯对清圆倒是很实心的,也知道清圆一向为她好,便道:“姑母别担心,她的为人我最明白,不是那样的人……”
“你呀……”汪氏摇头,“她刚进门,这才哪儿到哪儿!人不经历三个寒冬四个夏,能瞧出什么来?时候且长着呢,世上一条心的妯娌可不多。”说罢又一笑,“倘或你们真和睦,那最好不过,可要是人家欺你一头,你是个厚道人,只怕在这家里不好立足。”
芳纯听在耳里,心情更觉得沉重,颇有雪上加霜之感。
总有人在你耳边念叨,这世上人心多险恶,高门大户里过日子多艰难,男人眼里女人多不值一提,时候久了,便让人厌世。自从孩子没了,她愈发像被砌进了墙里,自己听得见外面人说话,却没人听得见她的呐喊。
不过娘家人,总是为你好的。她恹恹坐在那里,垂着头道:“我比她早进门两年多呢,姑母就放心吧。”
汪氏见她不以为意,便不再多说了,喝了口茶,转头四下瞧了瞧,“姑爷不在么?”
芳纯道:“他有公务出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姑母难得上我们家,留在这里吃个便饭,我这就吩咐人预备去。”
汪氏说不忙,“吃饭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昨日听皓雪说,你精神头不好,所以今日赶来瞧瞧你。”一面说一面叹息,“可怜见的,你娘早早病故了,跟前也没个贴心的人,怎么不叫我悬心!前几日皓雪回来告诉我,说你一心要和离,这和离可是大事,不能随便挂在嘴上,你当真打定主意了?”
芳纯想起答应清圆的话,蔫头耷脑道:“再说吧,我近日脑子乱得很,不想提这个。”
汪氏哦了声,“是该好好斟酌才是。”脸上笑着,那笑容却在唇角慢慢凝固成了冰。
世上并非个个人道心如恒,面对弱小时出于怜悯诚心相帮,但若干年后那个不起眼的孩子出人头地,成就超过自己每一个亲生骨肉,那么心境就变了。不服、不甘,甚至感到被愚弄被辜负,毕竟优越感大打折扣,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
让她和离,把她打回原形,其实就算芳纯回云中去,也不至于过得太难,毕竟她父亲还算宠爱她,家里那个继母也不敢多说半句。但不知为什么,原本板上钉钉的事,这会儿又绝口不提了。皓雪回来同她商议,这么耽搁下去八成要生变故,莫如换个法子,至多费些手脚,最后也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汪氏搁下茶盏道:“你原说和离,其实我心里头是极不赞同的,成个婚多不容易,半道上回了娘家,难免叫人戳脊梁骨。这程子我仔细思量了,你和姑爷之间的岔子,还是出在孩子上头。你成亲快三年了,好容易怀上一个又掉了,难怪姑爷第二日就撇下你回值上去了。沈家子嗣不健旺,他嘴上不说,心里不知什么想头,要是哪天领了外头女人,带个孩子回来认祖归宗,到时候只怕有你哭的。”复牵了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姑娘,咱们是至亲无尽的骨肉,你母亲不在了,我少不得事事为你着想。像才刚我说的变故,你可有什么应对的好手段?”
芳纯被她说得发怔,她从没想过沈澈会在外头有女人,甚至在外头养儿子。她觉得恐惧,心底最深处疯长出无数的手来,紧紧攥住她的命脉,她惶然说:“姑母,你说我该怎么办?”
汪氏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我只当你心里有算计,谁知你压根就没思量过!这年头,哪里有不纳妾的男人,你进门三年无所出,这是偏巧沈家老夫人不在了,倘或上头有婆婆盯着,只怕早就往姑爷房里添人了。依我说,与其他外头带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倒不如你自己挑个知根知底的,没的将来弄出宠妾灭妻的笑话,白费了这场心血。”
芳纯脑子都木了,“纳妾……知根知底的……”
汪氏看准了道:“小门小户的姑娘自然是纳妾,要是大家子正经的小姐,只要知书达理,能和你一心,也不能亏待人家,给个平妻的位分就是了。”说罢话锋一转,笑道,“虽说是平妻,到底地位还是不及你。你也不必怕,不过是放了恩典不叫人家行妾礼罢了,说到根儿上照旧低你一头。”
不知二太太怎么打算,边上的崔婆子算是听出来了,这位表姑太太只差没把人选递到二太太嘴里去。又是大家子小姐,又是知根知底,又是和你一心,这说的不是他们九姑娘是谁?
崔婆子直撇嘴,真真其心可诛,这是哪路娘家好亲戚!要是二太太松了这个口,可真是挖了坑,要把自己活埋了。
芳纯那头呢,不是听不出姑母的意思,可是当初成亲时沈澈就和她许诺过的,一辈子不会纳妾,自己怎么能上赶着往丈夫床上塞人?她对沈澈的感情从来没有减淡,她闹,只是发泄自己的郁塞不满,一旦想起沈澈身边有了别人,她心里头又像刀绞似的,着实比死还难过。
再说皓雪那样清清白白的姑娘,怎么能委屈人家来共侍一夫!表姑母大约是想着皓雪能和她作伴,遇着难事的时候让她有个商量的人,可这全是表姑母的意思,皓雪自己必定是不愿意的,毕竟她那么反感沈澈。
芳纯只好推说要再想想,含糊敷衍过去了,总不能让长辈下不来台。崔婆子长出了一口气,心道还好,她们姑娘尚未糊涂得那样。
汪氏后来便没再细说下去,芳纯的性子她知道,说她守旧,她大胆得很,说她要强,又似个面人儿,紧要关头没有自己的主张。
“我的话,你再琢磨琢磨吧,姑母总不会害了你。”汪氏走前这么交代了一句,“这事也别同东府的商量,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人家存着什么心思。”
丫头前脚把汪氏送出了府,崔婆子后脚便扒心扒肺说:“姑娘,皓雪姑娘这是想跟咱们姑爷呢,你瞧出来没有?”
芳纯迟迟的,还是摇头,“这是她母亲的意思,她自己未必知道。”
崔婆子只剩叹气的份儿,心里焦灼,便上东府垂花门上等着,等到将入夜,大老爷和夫人才回来。
清圆同沈润有说有笑走在长廊上,想起先头蒋氏的嘱托,清圆道:“难为二婶子,瞧准了我今天回门,特特儿赶到陈府上。今年武举,谢家三位爷都算有了功名,她哪能不急呢。早前就和我说过,想替两个哥儿谋份差事,只是她那两个儿子都不长进,怕是栽培不起来,略提拔一回,尽了意思就成了。”
沈润忖了忖道:“谢家那三个也算正经武举出身,上军中拜了校尉,谢训家的既托了我,总不能差得太远。殿前司骑胄案缺两个押班,让他们上库里管军械去,要是干得好,再在班直里头替他们谋两个位置。”
清圆不大放心,“管军械的可要紧?我怕他们出了差池殃及你。”
沈润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再说还有底下人核实。”
清圆点点头,才下台阶,便听红棉道:“夫人,崔嬷嬷来了。”
她哦了声,“先让她在偏厅等一等。”自己照旧陪沈润回房。
沈润到了天黑就要找床,有些撒娇似的拽住她道:“娘子,你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府里的杂事太多,交给底下人去办,事事亲力亲为,没的累坏了自己。”
清圆枯着眉冲他笑,“殿帅,我在这屋子里难道不是更累吗?”
他怔了怔,“这种累你不喜欢吗?”
清圆细想想,脸上又红起来,扭捏一下道:“其实还是喜欢的,我只怕你亏了身子。”
她哪里知道,在迎娶她之前,他足足大补了一个月,那些鹿茸鹿血岂是白吃的。不过不好意思说,毕竟谁还没点秘密呢。
“事情留到明天再办成不成?让那婆子明早来。”
她推他坐在床上,含笑说不成,“既然等到这么晚,必是有要事。你先洗漱,洗干净在床上等我,我办完了事就回来。”说罢在他额上亲了一口,这才脱身往外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
☆、第 90 章
崔婆子在偏厅里搓手等着,总算听见廊子那头传来脚步声。檐下灯笼高悬, 几个人影投在窗纸上, 很快往门廊处来了。她忙迎上去, 呵腰叫了声“夫人”。
清圆在上首坐下, “嬷嬷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崔婆子说正是, “今儿姚家姑娘不曾来,姚家主母倒是来了。见了我们太太, 又说她精神头不好, 又说生不出孩子姑爷将来容不得她。最后竟游说我们太太,与其二老爷外头弄女人, 莫如太太自己给二老爷物色个平妻。要知根知底的,要和我们太太一条心的, 只差没脱口, 让二老爷娶他们家闺女。”
清圆听着有些惊讶,“平妻?”说着转头瞧傅嬷嬷, 笑道,“我早前倒听说过贵妾, 谢家的莲姨娘就是, 却没听说哪家娶平妻的。”
傅嬷嬷道:“别说京畿地界上,就是咱们横塘那样的小地方,也没听说哪户有体面的人家娶什么平妻。贵妾这话是有,家里头原就有身份,不属小门小户,譬如那些经商的, 有钱欠缺些地位,想入官宦人家又不得正妻做,便谋个好听的名头,对外称贵妾,到底也只是妾罢了。平妻却不一样,同当家主母可说平起平坐,场面上有要打点的地方,她也能出面斡旋。夫人想,正经门第,哪一家养两位主母?这要是传出去,可没人艳羡齐人之福,只会说没个规矩体统,要叫人笑掉大牙的。”
清圆点了点头,“我也是闻所未闻,这姚家太太,把我们沈家当什么人家了!”
崔婆子道是,“夫人不知道,我那时候在边上听着,真真不是滋味儿。她们娘两个拿我们太太当猴儿耍,天底下只她们是聪明人,旁人都是蠢的。”
清圆冷笑了声道:“我不叫你们太太在皓雪姑娘面前松口说和离,就是这个缘故。我要瞧瞧姚家还有什么花样好使,果真的,这就叫我猜着了。只是我没想到,这姚家太太胃口大,劝着纳妾就罢了,还要做平妻。”
红棉不解,掖着手问:“她们非撺掇二太太和离是什么缘故?就算西府里散了,幽州那么多达官贵人家有小姐,二老爷也未必娶他们家姑娘去,费那老鼻子劲儿,岂不为他人作嫁衣裳?”
清圆说你不懂,“如今人常出入西府,就算二老爷在,她也不避讳。二太太要是当真和离了,外头即刻就会谣言四起,说二老爷招惹姚家姑娘,逼得二老爷不得不娶她。”言罢一顿,皱了皱眉道,“这还是往轻了说的,要是她舍得下脸,比这个更厉害的还有呢。倘或……做出什么来,讹上了二老爷,到那时候才是真拿她没法子了。”
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细想想,浑身起栗,要是叫这么个属黄鼠狼的闯进来,那往后家宅可就不太平了。到最后大抵是分府过日子,好好的二老爷,岂不生生叫她给祸害了?
傅嬷嬷道:“到了这地步,只盼着二太太别犯糊涂,能看出人家的险恶用心来。”
清圆问崔婆子,“你们太太是怎么个意思?总不至于应下了吧?”
“阿弥陀佛,那倒没有。我那时候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这要是一松口,还了得!”崔婆子说完,又有些为难的样子,“可惜我们太太还向着姚姑娘,说全是姑母的意思,和皓雪姑娘不相干。”
清圆蹙眉,这芳纯糊涂是真糊涂,好在尚没到那样无可救药的地步。要是果真答应了,那她也没了法子,小叔子屋里的事不由大嫂子管,也只能由着芳纯自己去处置了。
她冲崔婆子笑了笑,“多谢嬷嬷了,把消息一五一十告诉我。你回去后还是得仔细盯着,等捱过了这程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崔婆子连连道是,“夫人全是为着我们太太,自己才大喜,就来替我们西府操心,连咱们做奴婢的都觉得对不住夫人。”
清圆只说不打紧,摆了摆手,让她退下了。
起身走出偏厅,夜里寒风如刀,吹过檐角呜呜作响。抱弦轻声道:“二太太虽推辞了,只怕姚家不死心。她性子又好,回头姚家太太多唠叨两回,万一她拗不过答应了,那可怎么办?”
清圆长叹,腊月里呵气成云,拢着暖袖道:“总要下一剂猛药,才能让她醒过神来。不着急,我再想想办法,离过年还有日子呢。”
只是眼下不能再记挂那些,得去记挂她新婚的丈夫了。她在次间里洗漱妥当,换上寝衣才往卧房去,进门屋里暖融融的,地上铺满了栽绒毯,赤脚踏上去寂静无声。
原想着他大约又在看上京送来的公文,或是摆足了架势,正风情万种地等着她,结果进门见他跪在榻上,把窗推开了一道缝,正凑在上头往外看。
清圆不解,压声问:“怎么了?”
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听……”
外面传来凄厉的叫声,尖而直地在院墙上空回荡,无星无月的夜里,格外瘆人。
清圆站在那里不敢动,“这是什么?”
沈润说:“闹猫呢,大冬天的,兴致倒好。”
清圆想不明白,“闹猫不是春天才有的事吗,这么冷的天,谁家不长进的色胚,这时候胡来?”
沈润很气愤的样子,盯着外头道:“它是发现了大圆子。真是不要脸得紧,大圆子才三个月,就来打它的主意,怎么不去找那些长成的母猫!”
清圆震惊于他的无聊和护短,心说这样的人,将来要是生了姑娘,对付起女婿来大概不会手软。可是再细品咂,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揉着肚子,倒在了床上。
沈润觉得莫名,忙关上窗户回身,“你笑什么?”
清圆说:“你刚才那几句话,很让人有似曾相识之感。”
他怔住了,发现这番话用在自己身上,居然如同量身定制般贴切。
是啊,那时候谢家顶小的女儿被他落了眼,人家才十五岁,他还不是想尽办法纠缠。如今养的猫经历了清圆一模一样的遭遇,他就在这里义愤填膺,恨不得将入侵者杀之而后快,被她拿来一调侃,他顿时觉得哑口无言了。
她还在笑,傻乎乎的没完没了,他恼羞成怒,把她拽进怀里一顿揉搓,“这事怎么能怪我,是娘子太招人喜欢。”
清圆气喘吁吁辩驳:“那咱们大圆子也是个可爱的姑娘,君子慕少艾,你做什么对人家喊打喊杀?”
可是有些事自己做得,别人就做不得,沈指挥使一向这么霸道。他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哪只家境殷实的猫,三更半夜爬到人家院墙上来叫?咱们家门第高,野猫配不上,横竖把大圆子看好了,别被那小子拐跑。”
清圆无可奈何说知道了,被褥下迎接他横行无忌的手。
十五岁的少女,其实已经出落得风姿妖娆,他拿手指丈量,从肩头往下,闭着眼喃喃:“尤物杀人不用刀,追魂夺命全在腰。”
她便打他,“哪里学来的淫词浪语!”
他笑起来,“那叫我说什么?甘豆汤、鹿梨浆、冰雪荔枝膏?”
她唔了声,“你说骑马能骑出茧子来,让我瞧瞧。”
他知道他的小妻子又想研究他,便拉着她的手去触。其实腿根上只有一小片,不算茧子,至多是磨得皮肤略微粗糙些罢了。可是那纤纤的,绣花用的手指在方寸间织出了经纬,横着来四道,竖着来四道,再打上五指盘金绣……他就有些忍不住了。
清圆还在心疼,“你挣得今日的地位,真是不容易。”
他嗯了声,“娘子要好好犒劳我……我在家也待不了几天了,年前还得往上京去。”
她听了心里不自在,抚着锦缎下光滑的脊背惆怅,“我舍不得你走。”
他含含糊糊嗡哝,“跟我往上京去。”
她也想去,想什么都不管了,就同自己的丈夫夜夜相守,然而这头走不开啊,“芳纯的事……夜长梦多。还有祖父……说这阵子夜里总出虚汗,白天也没什么精神,我不放心……”
后面的话,自然是说不下去了。他沉身而入,她紧紧含住他,晕眩着,火烧火燎,却觉得成亲真好。有个人这样和你亲近,宠爱你,取悦你,他是另一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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