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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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芳纯硬着头皮说,“自然是极漂亮的呀,生得一张明月一样的脸,笑起来有两个梨涡。脾气也很好,同我说了好些话,将来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必定能玩到一处去。”

清圆慢慢点头,“我听说过这位姑娘,早前和我三姐姐一道进宫应选的,说她百样具好,就是身形娇小了些,怕只有咱们肩头这么高。”

芳纯心道这么矮小实在说不过去,总得美化一些才好,便道:“那不至于,只是玲珑一些,矮却不矮。”边说边齐耳比了比,“大约到这儿。”

清圆听完她的应对,忽然长出了一口气。

是啊,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切的一切分明是沈润亲手炮制的。他向外散播要定亲的消息,可惜连确切的日子都没有,因为究竟是哪一天,要看她这里的进度。老太太登门来,他花好稻好描述了一通封妻荫子的前景,老太太知道四丫头无望了,再也不能待价而沽,只好随便出了手,好去换沈润再救老爷一命。谢家的马车乘着夕阳的余晖来,在沈家大门掌灯时分把孙女送进了男人的家门,送完便走了,连一刻逗留都没有,将来还有什么脸面再来认亲?

他是为了彻底替她撇清和谢家的关系啊,这么煞费苦心周全,若是没有猜错,陈家祖父母已经在赶往幽州的路上了吧。

清圆鼻子直发酸,这个坏人,即便在情意绵绵的时候,也不忘了展示他的手段,唯恐叫她太得意了,短了他欺负她的机会。她吃了一夜的味儿,幸好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否则岂不便宜了他,将来又是一个话柄——当初可是你哭着喊着要嫁给我的,我为了你,只好和穆家悔婚。

芳纯见她泪盈于睫,心里其实不大好受,她是搞不太懂那位大伯子的情趣,这么诓骗人家姑娘,到底有什么意思。她轻轻拽了拽清圆的袖子,“别哭了,你就留在我们府里吧,保准错不了的。”

岂知清圆黯然道:“我难过的不是谢家弃我于不顾,更不是要我给殿帅做妾。”

芳纯茫然,“那你难过什么?”

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睛灼灼望向她,“我难过的是明明那么信任你,你却帮着他一道骗我。”

芳纯瞠目结舌,“我……我哪里骗你了!”

“那位穆二姑娘,你压根就没有见过。她生得很美是真的,只是话不多,看上去也不易亲近。且她个头很高,比咱们都要高出半个头去,你怎么说她比咱们矮,可见你是在唬弄我。以你的脾气,既要做一家人,没有不先会会的道理,你这回稳如泰山,分明是没有相见的必要,我说得对不对?”

这下子芳纯没什么可说的了,兀自嘀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哥哥是管侦缉刑狱的,大嫂子竟也不遑多让,话赶话的就给我下套……这可不是我要抖落出来的,是人家自己分辨出来的,大哥哥你不能怨我。”

清圆见她无可应对,大石头愈发落了地。总算她不再觉得自己悬着,像浮萍一样不知该往哪里去了。

全世界辜负她,还有一个沈润,他不会辜负她。这个有了阅历的男人,过尽千帆,看遍了繁花灯霓,相中一个便心如磐石不择手段。以前她瞧不上那样声名狼藉的人,和所有闺中女孩儿一样,对这种人退避三舍,可是她忽略了一点好处,她不爱的,别人也不爱,便少了那些想尽法子攀附纠缠的,竟是省了好多麻烦。

“姐姐。”她拉了芳纯的手,“我想听你一句真话来着,殿帅这回大张旗鼓,究竟是为了谁?”

芳纯垂头丧气,“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的。”

清圆失笑,“你放心,悄悄告诉我,我绝不会出卖你的。我才刚还打算想法子从沈府出去呢,你若告诉我,我就不走了,也免得费那些周章。”

芳纯叹了口气,想想这会儿大伯子赶往上京去了,人不在,她说完了可以逃回她的院子,然后赖得一干二净。其实怀揣着秘密,要守住真是太痛苦了,便讪笑道:“那……我就瞧着咱们的情分,偷偷告诉你。什么穆二姑娘,穆三姑娘,只是殿帅和穆家做的交易罢了。穆家不愿意姑娘进宫,百般推搪,最后求到殿帅门上来,殿帅答应替他们周全,但要穆家默认他往外宣扬和二姑娘结亲的消息。穆家自然没有异议,空口白话的,只要不下定,也碍不着二姑娘名声,殿帅借着这个幌子,才好大张旗鼓在府里折腾。”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听着一点风声,穆家是当真有要结亲的意思。你想想,殿帅好歹是从二品的大员,圣人对三衙的恩荫叫多少人眼馋,真要是嫁了殿帅,那一个诰命的衔儿是跑不了的,穆家巴不得弄假成真呢。”

这一说,清圆心里倒生生紧迫起来,油锅里的钱还有人捞呢,何况这么一个除了名声,什么都无可挑剔的男人。

“穆家打发人上门了?”

清圆有心打听,芳纯便痛快交了底,“大尹托了均州防御使,前几日的筵宴上趁势说了一回,说穆家老太太常对殿帅赞不绝口,又说二姑娘虽不言不语,却能持家,殿帅和她很是般配。”

清圆听了,沉默了下道:“那殿帅怎么应对呢?”

芳纯把手一挥,“殿帅自然谢绝了,不遮不掩说心有所属。我们二爷回来告诉我,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呢,怪臊的,大哥哥竟是这么不要脸的人。”

这话莫说清圆,连抱弦都极称意,悄悄拽了拽她们姑娘,眼里都是欢喜的笑。

不知真假,也许是芳纯有意这么说,就是为了拿沈润和李从心对比。但清圆倒也相信,那位指挥使确实不怎么顾及脸面,再说朋友也不多,用不着在那些人面前装样儿,要不然哪里来这样的风评,但凡提起沈指挥使,头一句就是不好相与。

芳纯把该抖的老底都抖完了,这时候才知道害怕,再三再四说:“你听过则罢,千万别说是我嘴里漏出来的,大哥哥对家里人虽很好,但我还是有些怕他。”

清圆含笑道:“放心,我绝不说出去。那……”她朝外看了眼,“就是要出门子,也该有礼有节才好。谢家就这么把我塞进了你们府里,他们不顾体面,我却还要脸。。”

芳纯道:“谢家没个规矩体统,将来你不从谢家出门,瞧他们怎么样!这幽州遍地都是达官显贵,谁还不知道谁?你有养大你的祖父母,不是外头无依无靠的姑娘,你比他们谢家哪个都金贵。你只管放心,咱们家没人敢看轻了你,你还没来,殿帅就发过话,谁敢对你不恭,便要一脚踹死他……”

芳纯说完了,然后才发现又捅了篓子,绝望地捂住了嘴哀嚎:“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管不住自己的嘴?大哥哥知道了,只怕要先踹死我。”

抱弦忙笑着安抚她:“夫人这才是和咱们姑娘心贴着心呢,咱们姑娘有了成算,就知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了,她心里感念夫人,断不会把内情告诉殿帅。”

芳纯摸了摸肚子,“这就好,我倒不在乎自己,唯在乎这个小的。我们二爷如今都不敢高声和我说话,怕吓着孩子,动了胎气。”

一个将要做母亲的人,满心满眼都是丈夫孩子。芳纯喋喋和她说了好些家常,到最后无非一点,沈家的男人真是百里挑一的,让清圆一定好好珍惜。

怎么能不惜福呢,就像他说的,幸好遇见的是他。一个姑娘家,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抵抗不过这世道。幸好是他,幸好不是个脑满肠肥的昏官,要是落进了那样的人手里,才真是死路一条。

原本还想方设法要走的,现在却放弃了,抱弦笑着同她说:“殿帅是实心为姑娘,不过玩性也忒大了些,可是吓着姑娘了?才刚董夫人说的,穆家真想同殿帅结亲呢,姑娘好歹要留神。到底满幽州都知道指挥使要和大尹府过礼,这会子不笼络住了殿帅,要是他剑走偏锋,那可不是顽的了。”

清圆坐在窗前,抬起眼朝他的屋子瞧了瞧,细细咬着牙道:“他捉弄得我够了,我也得回敬回敬他才好。且等着瞧吧!”

观德殿里正回禀公务的沈润,眼皮一阵急跳。

圣人还在为谢纾的办事不力大怒,“六万人,攻了近两个月,损兵折将,如今只余半数人马,叫朕说他什么好!当初是谁夸下海口,说对石堡城一带了如指掌的?吐蕃人,药水河,只要他谢纾出马,必能一举拿下。现在呢?朕不是没给他机会,是他躺在功劳簿上太久,忘了自己是谁了。”

雷霆震怒,总要发泄一下才好,殿里议事的官员们噤若寒蝉,一味执笏躬腰,连大气都不敢喘。

太傅的主意,无非是主将换人,“眼下武胜军相距不远,倒不如当着全军斩杀谢纾,以儆效尤,让江兆堂接手强攻。”

沈润听了,笑道:“斩杀谢纾大不妥,毕竟谢纾也曾为驱赶吐蕃人立下过汗马功劳。圣人以仁孝治天下,倘或轻易斩杀往日功臣,难免寒了一众老将的心。且随他出征的将士,都是当年同他一道出生入死的,眼下大敌当前,群龙无首势必自乱阵脚,到时候别说一个武胜军,就算再加上天平军,只怕都不够使的。”

朝堂之上议政,政见不合常会从细微处入手,动不动上点眼药说说私情。沈润的好处在于大肆宣扬和穆府尹家结亲,完全和谢家没有半点交集,因此也没人拿那点私事,作为驳斥他的手段。

圣人因早前就听取了他的提议,知道他正作什么打算,便没有再多言,冲殿内议事的臣工道:“此事朕自有定夺,前两日率臣的上疏朕也看了,剑南道驻扎的禁军听殿前都指挥司指派,人不在多,在精,调遣一路奇袭,巧取比强攻好,不伤脾胃。今日也议了许久,既然没有更好的提议,那就由殿前司指派禁军出征吧。”

众臣道喏,却行退出了观德殿。

殿里只余他们君臣,圣人瞧了沈润一眼,“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沈润道:“托圣人的福,已经筹办得差不多了,人到了我府上,只等横塘的人一到,就能把婚事办了。”

圣人叹气:“世上好姑娘多了,何必为了这一个费那么大的力气。率臣的心思当用在公务上,这京畿驻防,刑狱案件,哪一样不要你费心?”

他只是笑,“世上好姑娘再多,臣只属意这一个,请圣人成全臣这一片痴心。最后还要讨圣人恩旨替臣指婚,那臣这桩婚事才算圆满。”

圣人点点头,“谢纾折损了我三万兵马,要她一个女儿算便宜他了。只要你这回能助他攻下石堡城,别说一个四姑娘,他们家几个姑娘全给你,也不为过。”

沈润忙道:“臣只要这一个就够了,因她不是谢家长大的,才会教养得这样合臣的心意。剩下几位……”他大摇其头,“臣无福消受。届时还请圣人替她正名,将她归置到陈家门下,谢家那个脏窝儿,我不想再叫她回去了。”

圣人看着他,由衷地感慨,人到了这把年纪,娶个媳妇果真不容易,又当丈夫又当爹,真算为这小夫人操碎了心了。

沈润却乐此不疲,甚至当日往返幽州和上京,也一点不觉得乏累。只是路上很担心,怕家里下人拦不住她,她那样大的主意,要是到家发现她不见了,又该如何是好。

于是鞭子抽得愈发急,赶到家时太阳还没有下山,进门便问门上小厮,“四姑娘出去过么?”

小厮垂着袖子说:“回老爷,小的镇日瞪眼瞧着呢,四姑娘没出过二门。”

他心里稍稍踏实了些,把手里的鞭子一扔,扔给了身后的近侍,自己匆匆往东苑去。到了院门上见了周嬷嬷,又问四姑娘今日怎么样。

周嬷嬷道:“上半晌二太太来了,想是劝动了四姑娘,姑娘今儿一天都没什么动静,也没说要走。”

这就有些奇了,沈润迟疑着,朝厢房望了一眼,见隔扇门后有身影款款走过,才确信她真的还在府里。

想即刻去见她,走了两步抬袖闻闻,又怕身上汗味熏着她。这样不行,还是得先洗干净了,洗得香香的,回头才好亲近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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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惦记着一个姑娘, 连沐浴都有些忙乱。极快地擦洗完了, 换了件干净的衣裳, 站在镜前仔细整理了头发, 再待出门时,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了。

清圆的住处离他不远, 迈出门槛便看见她站在廊子底下, 正仰着头,看婢女上灯笼。灯下的圈口泻下一地的光, 她就站在那片光带下, 一身星蓝的襦裙, 头上松松挽着一支发簪。她生得极白净, 什么颜色在她身上都是相宜的,从这里看过去, 玲珑的侧影,纤细的脖颈,无一处不叫他魂牵梦萦。

小小的姑娘, 就像一朵娇脆的花,需要仔细呵护, 才不至于碾碎了她。他花了那么多心力,也许以往任何一次办成的大事,都不及这次来得专注和谨慎。以前她养在别人的花瓶里, 他想欣赏,还得想尽法子找借口上门;如今移植到他的花园里,给她沃土给她雨露, 让她随心所欲地生长,他所求,不过是时时能看到她罢了。

他甚至收拾好了上京的别业,因为早前就有这个想法,两地来去耗时太长,如果日日奔波,他怕以后生不了儿子。等成了亲,还是得把她带到上京去,那里画堂楼阁都现成,是他查办安抚使司贪墨一案后圣人赏赐的,彼时因为放不下幽州老宅,才没有仔细打点。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沈澈,沈澈当即十分鄙视他,“哥哥,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和芳纯成亲两年没怀上孩子,就是因为我骑马骑得太多了?现在你倒好,想得真周全,早知如此,我也该把芳纯接到上京去才对。”

他自知理亏,囫囵道:“你自己房里的事,不自己定夺,还指着我吗?再说也是因有你这前车之鉴,才让我预先有了防备……我是为了沈家的香火传承,你少废话。”

横竖不是自己的,哪怕亲弟弟也无关痛痒。等自己有了,思虑得便越来越多,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只要看见她,他就不由自主琢磨,将来是生男好,还是生女好。万一孩子不听话,是送到官塾好呢,还是该在家里多请两个西席严加管教。

多年水里来火里去的沈润,如今也将是有家有口的人了,当年他提着剑,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时候,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娶一个真心喜欢的,和娶一个应付过日子的,本来就有很大的区别,只要看见她,心里便生出一种充实的感觉——沈润也快有后了。

婢女撤下了挑灯的撑杆,清圆方收回视线,正想转身进门,见他在门前的青石路上站着,不由顿住了脚。这人才清洗过,头发还是湿的,发梢滴下的水珠浸透了身上的素缎,紧紧贴在胸前……她脸颊发烫,稳住了心神道:“守雅哥哥回来了?”

沈润的心猛地趔趄一下,发现今天的四姑娘不寻常了。先前几次,他是想尽了办法才诱她叫声哥哥,今天竟这么主动,事出反常必有妖。

然而就算如此,也甘之如饴啊。他笑了笑,扬声道:“姑娘站在这里做什么?”

她掖着两手,手里摆弄着酪黄绣小金鱼的团扇,人袅袅婷婷,看上去水葱似的。

她比他笑得更甜,“等你回来。”

沈润有些受宠若惊,反倒不敢过去了,脚下挫后半步,“是么……”转头看看,月亮淡淡挂在天边,他轻咳了声,“吃饭了么?”

清圆又朝里间一递眼色,“正等你。”

这下更叫人忐忑了,沈指挥使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唯独这回进退不得。他瞧着她,犹豫地微笑,“姑娘今日真是……太体人意儿了。”

清圆耐心地诱哄他,“哥哥打马扬鞭当日往返,不就是赶着回来同我一道吃饭么。”见他踟蹰,提了裙裾一步步向他走来。到了近前欲说还休一瞥他,伸手牵了他广袖的一角,微微拽了下道,“走呀。”

沈润心头突突地跳,前两年他也遍览花丛,可唯有清圆的一颦一顾会让他浑身酥麻。这小姑娘,手段分明不高明,来拉扯他的时候自己也羞红了脸,可就是这样别具江南风情的况味,竟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飘飘的分量落在他袖上,他不由自主跟她进了屋子。西边的小厅里,临窗的地方摆着小桌,三两小菜,一壶清酒,她抿唇一笑,说坐吧,一面牵起袖子,替他斟了杯酒。

“我要多谢你,诸事为我周全。昨儿老太太这么做,着实叫我乱了方寸,可今天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谢家不是久留之地,他们弃了我,反倒是我的福气。”她举起银箸替他布菜,那纤纤的腕子轻转,视线碰上他的,笑了笑道,“嗳,我借花献佛,哥哥不要笑话我才好。”

沈润呆呆抿了口酒,竟是不敢多喝,怕她在酒里下毒。

“姑娘今天……”他尴尬地笑,“和以往不大一样。”

她嗯了声,抬起眼道:“不一样么?哪里不一样?我是实心实意想同你好好说回话,你又觉得我怪异了么?你帮了我这一回,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呢,你可是……真要我以身相许?”

沈润咽了口唾沫,即便有这想法,这刻也不敢点头,怕她觉得他轻浮,失了君子风度,便垂首说没有,“我敬重姑娘,倘或只为这个,就太对不起姑娘了。”

清圆点了点头,“幸好……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不过我平白在你府上,有些说不过去,既然府里正筹办定亲事宜,那我也一块儿搭把手吧,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千万别客气。”一头说着,一头纯质地眨眨眼,“哥哥,你预备什么时候向穆家下聘?”

虽然他确实很渴望她同他不生分,但这样不离口的“哥哥”,也叫他有些受用不起。他为掩饰慌张,端起酒杯抵在唇上,喃喃说:“快了……你要干什么?”

清圆低头道:“我盼穆二姑娘快些进门啊。那天我在寺里见过她,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绝色,和你正相配。你看我同丹阳侯府的亲事断了,自然盼着你们好好的,你千万要珍视她,要善待她,别让她像我似的。”说着,笑弯了眼,“哥哥,你明儿就去下聘吧,然后好人做到底,认我做干妹妹好不好?”

沈润大惊,“四姑娘,天底下的好事全被你占光了。”

她有些失望,“这样不好么?枉我一口一个哥哥的叫你。”

他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拧着眉心打量她,“什么时候下聘我说了算,姑娘不必催促。你如今只管安心住在府里,将来我对你自有安排。”

她听了,闷闷地答应,然后又觑他一眼,“你心里,可还是放不下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原本无伤大雅,但到了两个人互相较劲使心眼子的时候,就变得尤其重要了。沈润满脸提防,嘴上却曼应:“沈某官场上来去,春花秋月的事见得多了,这点儿女情长……还真是放不下。”

“怪道……”她含蓄地笑了笑,“你今儿的熏香很好闻呀,是为了来见我,才特特儿沐浴更衣的么?”

沈润哑了口,看她坐在杌子上轻轻调整一下坐姿,在他眼里便是缠绵的扭动,心底里升起一股痒来,痒得抓挠不着,痒得叫人手足无措。

“其实你踏进院门,我就瞧着你呢。”她托腮望住他,“你可是很怕我跑了?要是回来发现我不在了,你会去找我么?”

他装出一副散淡的样子来,笑道:“自然要去找你,外头世道险恶,只要你踏出指挥使府,保管没走上一里地,就有人伢子等着你。”说罢勾魂儿般一乜她,“姑娘这么美的样貌,多少人眼馋着呢,那些抢人的可不管你是谁心尖上的人……”忽然发现说漏了嘴,忙又调转了话头,“再者我不能白替谢家解围,我这人名声不好,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你应当知道。”

清圆想了想,“哪里赔本,你原本不就想着靠石堡城一役加封节度使,好替你的夫人挣诰命嘛。说到底,这是桩双赢的买卖,哥哥就不必敷衍我了。”

所以啊,女人太聪明了也不好,分析问题太透彻,抓住了一点把柄就不肯松手。沈润不甘被她拿捏,抚了抚下巴道:“我这里没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说,既要功勋也要谢家的贿赂,不行么?”

于是她荡悠悠牵起了那块饕餮佩,在他面前晃了晃,“哎呀,奇得很,这面玉佩长了脚,自己又回来了。”

沈润也是一副意外的模样,讶然道:“可不是么,我昨儿还说,怎么不见了呢。”

彼此都装糊涂,两两相觑,笑得矜持又虚伪。清圆知道,要叫这老狐狸自己招认,想必是不大可能了,便收回了这兽面佩,低头挂在胸前的纽子上。

“哥哥吃菜。”如今她叫哥哥叫得顺口,他却垂着眼不看她,大约怕视线一交汇,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清圆逗弄他的心思更盛了,一个可心的人,便是人间最好的爱匠,能激发出好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创举来。她假意抚了抚桌沿,忽然哎呀一声,他果然抬起眼来,“怎么了?伤着了?”

如此上佳的紫檀桌,哪里会有倒刺呢,可她煞有介事地点头,委屈地嘟囔,“扎着我了。”

他立刻牵过她的手来看,那纤细的指尖温软粉嫩,像白玉雕成的花枝。只是这刻顾不得欣赏美,一根根地仔细查验,“伤到哪里了?”

清圆暗暗地笑,“喏,这里……”

这里是哪里?她抬了抬食指,他看了个遍,连一点红痕都没有发现。

“找不见么?”她嘶嘶地吸气,“你再细找找。”

桌上一角燃着灯,他不由凑近了就光看,结果她的指尖忽然向上一挑,正擦在他唇角,在他愕然的时候收回了手,嘟嘟囔囔道:“大概只是刮了一下,没伤着皮肉。”边说边站起来,走到门前扬声唤抱弦,“叫人来,把桌子撤下去吧。”

沈润明白过来,这丫头学会了撩拨的手段,开始小试牛刀了。他既喜欢,又心痒难搔,且乐于享受这样朦胧的试探。可惜才品出一点滋味就戛然而止,剩下的便是绵绵的暗涌和战栗。想和她好好分辩分辨,门外的婢女鱼贯而入,人一多,他也只有望洋兴叹了。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她守礼地欠了欠身,转头吩咐抱弦,“替我送送殿帅。”

抱弦上前来,低眉顺眼向外比手,“殿帅请。”

怎么办,赖在这里总不能够,他轻吁了口气,笑道:“姑娘歇着吧,明儿我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是什么好事,下了个钩,清圆再想追问,他却转身出去了。

主仆两个开始揣测,抱弦道:“八成和谢家有关,或是老爷那头有了消息,或是殿帅打算再坑谢家一把。”

清圆思量了下,“没准儿替我把梯己拿回来了。”

抱弦掩唇笑,瞧人都散尽了,挨过去小声打趣:“我在外头听着呢,姑娘真像个情场老手。”

清圆红了脸,嘀咕着:“谁叫他这么捉弄我,我得扳回一城来才踏实。”

里头内情,其实她还是没有说出口,那个原可不必当真的穆家二姑娘,或多或少还是令她惶惶。她也害怕芳纯说的弄假成真,倘或不在乎沈润,那一切的困扰便不存在了,但她在乎啊,越是在乎,便越提心吊胆。可是又不好去问,他到这时候还憋着呢,于是两个人就得比手段,看谁先服输。他倒有一点好,即便嘴上占足了便宜,也不越雷池一步,所以纵得她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同他闹一闹。

清圆这头因那一挑回味无穷,相隔不远的屋子里,被轻薄的人站在镜子前,慢悠悠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门半掩,窗半开,一只萤火虫在院里的桂花树上停了停,然后明明灭灭间,飞到树顶上去了。

起先很好的天气,将到亥时前后,忽然下起雨来。狂风吹进窗底,吹灭了案头的灯,细密的雨丝打在窗纸上,像小孩扬沙。

轰然一声雷鸣,有闪电划过天际,照得屋里幽幽的蓝。一张清白的人脸停在他床前,乍一见,吓他一跳。

到底来了,他在黑暗里浮起笑,闭着眼睛问:“怎么了?怕打雷?”

床前蹲着的人没说话,沉默了良久才问:“你喝水么?”

他说不喝,翻了个身,低低的嗓音像呓语,“你不睡觉,来我这里做什么?”

清圆扒着床沿问:“你先前说的好事,是什么?”

他失笑,唔了声,不答她。她等不来他的回答,伸出一根手指捅捅他,“你睡着了吗?”

任是哪个男人,都不能对半夜闯进来的女人视若无睹吧!他在黑暗里仔细寻找她,就着檐下灯笼照来的些微的光,看见一个模糊的剪影。

“想知道?”

她嗯了声,真是一点都不怕他。

他忽然伸出手臂把她捞起来,“什么时辰了?你知道半夜跑到男人的屋子里来,会有什么下场么?”

可是这昏沉的夜,与世隔绝的深宅里,没有虎视眈眈的长辈和宿敌,她就有些放肆了。

她小心翼翼摸摸他的脸,“沈润,你喜欢我么?”

他嗯了声,“我喜欢你。”

“以后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么?”

他又嗯了声,“从来只有你一个人。”

“那你告诉我,府里张灯结彩,是为了谁呀?”

他原本晕淘淘的,但听见这个问题,忽然就清醒过来。也不上她的套,一句话岔出去十万八千里,含含糊糊说:“姑娘,我抱抱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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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抱一抱, 软玉温香, 她在他怀里停靠, 虽然只有谨守分寸的那么一点接触,他也觉得此生无憾了。

若说礼数,大大的不合, 清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儿。也许因为这个人是他, 曾经在她最委屈的时候提供胸膛让她倚靠, 别人看来坏得入骨的人,于她来说却是这寒凉人世间唯一的温暖。

他心跳得隆隆,她听见了,沈指挥使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已经掀起滔天巨浪了吧!她靠着他的颈窝, 黑暗里谁也看不见谁,只觉一蓬蓬的热浪翻滚起来, 这屋子变成一口大锅,人在里头蒸煮,慢慢脑子就木了, 四肢百骸也要融化了。

他低下头, 脸颊轻触她的额,一手搭上她的肩, 向下去, 找见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到这刻时可以确定了,她心里也有他, 只是太守信用太自矜,周身便壁垒高起,让人亲近不得。她不知道,十五六岁,正是姑娘最有权出尔反尔的年纪,那天只要她来说,说不想嫁给李从心,说让他想想办法,他当夜就会预备好大雁,往谢府去提亲。可她偏不说,她以为夫妻不过如此,就算不喜欢李从心,她也必须履行承诺。

何必呢,其实她不明白,夫妻未必全是她看见的怨偶,还有一种蜜里调油一辈子的,将来他自然让她知道。

他曾听他父亲说过,妻子像一面镜子,会反射不一样的光。如果你挚爱她,那么她便会光华灿烂,如果你轻贱她,她便蒙尘,不管怎么拂拭,也亮不起来了。他见过三十来岁愁容满面的贵妇,也见过荆钗布衣鲜焕柔软的农妇,他那时想,将来就算再大的风浪,也要保他的妻子安然无虞,这个念头在见到清圆后,愈发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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