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尤四姐作品一瓯春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清圆摇了摇头, “家里三位哥哥都上沈家赴过宴, 同指挥使兄弟也都说过话, 大可请三位哥哥去。早前我还能借着小侯爷的排头求见,现在却不能了, 总要避嫌才好。祖母还是让哥哥们去吧,先试一试,倘或不成,咱们再想法子。”
正伦有些着急, 摸着脑袋说:“不是咱们不乐意去, 实在是指挥使不好相与。”说着闷声嘟囔, “早知如此, 四妹妹许了指挥使多好, 父亲那头要是有变故,他先一步就替咱们解了围,何至于现在临时抱佛脚,再削尖了脑袋四处求人。”
清圆听了, 真对这番论调无话可说。谢家人似乎总是这样,他们的立场随时会随处境变化,只要有需要,什么都能两说。
老太太撑着额叹气儿, “真是……家里头一切顺遂,倒不觉得什么,一旦风波来了,才知道手上有实权的好处。”
正伦见老太太为难,蹙眉对清圆道:“四妹妹,你也是谢家人,这个时候就别站干岸了吧!淳之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我这个做哥哥的亲送你去,他就算有什么想头,也有我替你扛着。”
清圆抬起头来,那双眼冷冷看向正伦,“二哥哥能堵淳之的口,那我呢?姑娘不知自重,何以为人?二哥哥能送我去见沈润,能代我嫁进侯府么?”
这下正伦被堵住了话头,脸红脖子粗地看着清圆,把手一抬指向她,“你……”
“好了。”老太太只好打圆场,“你妹妹说得也有道理,她如今和小侯爷过了小定,也算有人家的人了,不能一径以咱们自己为主,也得顾一顾侯府的体面。哪个高门大户的人家,愿意儿媳妇抛头露面来着。”
正伦气得跺脚,“祖母竟忘了,要是父亲出了差池,四妹妹能不能嫁进侯府,还未可知呢!”
反正各有各的坚持,直到大爷和三爷闻讯赶来,家里女眷们也惶然聚集在上房,清圆至始至终没有松这个口。
扈夫人这程子确实成了霜打的茄子,这会儿露面,大热天的也带着抹额,脸色蜡黄,撑着圈椅的把手吩咐正则,“你和太尉府长史不是相熟吗,先去找了人探清消息再说。还有檄龙卫和虎贲的副都统,他们曾在你父亲麾下,请他们也帮着打听,倘或禁中传令要派增援,万请他们通融才好。”
正则道是,匆匆踏着夜色去了,扈夫人又望向正伦,“二哥儿,你四妹妹既然不答应,你男人大丈夫的怕什么,跑一趟殿前司,沈指挥使还能吃了你不成?如今什么时候,火烧了眉毛了,一个个的还是能推则推,想是都不要你们父亲的命了。咱们谢家门头究竟要靠老爷撑着,靠你们这些小辈儿,早了八百年了!都站干岸,瞧热闹吧,回头覆巢之下无完卵,到时候我看你们哪个跑得掉!”
扈夫人到底是当家的主母,这个节骨眼上还得靠她定夺。虽说夹枪带棒把这些儿辈都损了一通,也没人敢同她叫板。正伦依言去了,正钧见单剩自己一个,忙道:“我有两个朋友是御龙直的,我这就找他们去。”也同正伦前后脚出了门。
扈夫人的视线调过来,在清圆脸上转了一圈,凉笑道:“二哥儿这趟去,只怕连沈指挥使的面都见不着。四丫头,你和人家交情深,料着最后还得你跑一趟,才能解了这个局啊。”
清圆照旧不疾不徐的样子,掖着手道:“我若真去了,岂不是落人口实么。我虽不是太太生的,但也管太太叫母亲,母亲倒舍得毁了我的名声?”眼见着扈夫人脸上不是颜色,她也没有同她过多纠缠,转身对老太太说,“祖母,依我的意思,二哥哥先去探一探殿帅的口风。这件事看来比上回凶险十分,最后还是要祖母亲自出面为好。”
老太太枯坐着,定了会子神,慢慢冷静下来,自言自语道:“虽凶险,却不像上回似的,只有殿前司一条道儿能走。咱们各处都想想法子,实在不成,还有我娘家子侄们,如今他们都有了岁数,仕途也稳当了……”
既然老太太有成算,大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各自回了院子,提心吊胆歇下了。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又在上房集结,正则带回了消息,说圣人有降罪的意思,但也只同近身的侍中说起。沈润眼下是掌管殿前司,但早前和沈澈一同在圣人跟前任侍中,到现在身上还带着侍中的衔儿。这事转了几个圈子,眼看着又回到老路上了。
至于正伦,正如扈夫人说的那样,连沈润的影子都没见着。殿前司站班的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只说殿帅入了禁中,横亘在门口,哪里让他踏进官署半步!
于是一家子又巴巴儿望清圆,清圆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其实她心里明镜似的,沈润一向精于算计,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他就是在等着,等她被逼无奈再去找他,那么她信誓旦旦遵守和李从心的承诺就变成了笑话,她根本争不了这口气。
况且他如今也要定亲了,让她再去找他,她舍不下这个脸。幸好传闻也只在禁中,并没有追责的诏书下达,但那座三面险绝的石堡城易守难攻,若是再拿不下,谢纾早晚是个掉脑袋祭旗的命。
谢家悄悄地乱,面上看着风平浪静,暗里老荷塘底的淤泥都快翻起来了。毕竟一损俱损,清圆心里也有些急,老太太还是指着她出马,仿佛她按兵不动,就成了谢家的罪人。
“这个时候,三公子在忙什么?”抱弦无奈道,“过了小定也算半个女婿,他难道不知道姑娘的处境?”
清圆以前孑然一身,行事没有那么多顾忌,现在既然有了婚约,自己不便抛头露面,总指着李从心能替她解围。他交游广阔,即便不去麻烦沈澈,京中还有许多任要职的朋友,无论如何,活动活动总有些指望。
然而她在淡月轩等了一整天,李从心那头稳如泰山。她站在檐下望着月亮,那月亮游丝一般悬在天边,她叹了口气,“他大约真没得着信儿,我明天一早去找他吧。”
丹阳侯府在幽州有别业,她知道府邸在哪里,只是从未去过。次日回过了老太太就出门,谢家请晨安的时间一向很早,因此马车到侯府别业门前,太阳也才是将升不升的时候。
李从心平常管教家奴不太严苛,因此这个时辰大门半开半阖着,只有一个小厮打着呵欠倚在门边。清圆下了马车,差陶嬷嬷过去通传,说节使府四姑娘来了。那小厮虽然没见过真佛,却知道和自家公子定亲的就是谢四姑娘,不敢怠慢,忙点头哈腰迎进来,笑着说:“我们公子爷昨儿和上峰吃酒来着,这会子还没起来,四姑娘先进园子,小的这就传话去。”
恰在这时,李从心跟前的子午迎上来啐那小厮,“你糊涂了,三爷还没起,倒叫四姑娘在园子里白等着?还不迎到花厅里去!”边说边使眼色。
清圆瞧出来了,笑着说:“不碍的,横竖不是外人。”绕过子午往他的院子里去。
子午在后头干着急,守门的哪里知道内院的情况,就这么把人引进来了。四姑娘聪明,万一瞧出什么来可怎么好!他捏着心,加紧步子赶上去,可喜的是三爷听见禀报出门来了,姑娘总不好直往男人屋子里闯。三爷笑道:“四妹妹怎么一大清早就赶过来了?”
子午长出了一口气,瞧瞧四姑娘,四姑娘永远都是一副和软的模样,温声道:“我有件事,要同哥哥商量……”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他身后的卧房里传出来,大嗔着:“冤家,我的衣裳呢!”
李从心顿时变了脸色,结结巴巴道:“四妹妹,不是的,我……我昨儿陪尚书令赴宴,那宴……宴上多喝了两杯……”
清圆的眉眼逐渐凉下来,只觉胸口一团火窝着,几乎叫她恶心得吐出来。可是不能失了风度啊,多尴尬多狼狈,都不能失了风度,便勉强笑道:“唉,我来得不是时候,原来三公子有客在。”
李从心脑子里轰然一声,听她又叫他三公子,分明有划清界限的意思,知道这回大事不好了。他本来没想这样,只是男人应酬时,莺歌燕舞葡萄美酒,一瓯瓯地灌下去,到最后做不得自己的主了。他也后悔,自从春日宴上见了她,他就一心惦念她,这几个月当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他也想守身如玉,可昨晚上几杯黄汤下肚,这个女人就登了他的车,上了他的床。
先前他听见小厮在院子里通传,一时慌了神,千叮咛万嘱咐,让那女人别出声的,没想到最后终究功亏一篑。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是遭人算计了,有人设了这个局,让他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
“四妹妹……”他心慌意乱,试图向她解释,“不是你想的这样,里头有误会,你听我和你说……”
她把自己的手臂从他掌下抽了出来,“你我还没有大定呢,三公子有选择的余地。只是你这样做……”她皱着眉头微笑,“实在不雅。既打算成婚,通房丫头尚且要避讳,何况外头的人!我今儿真是来错了,碰得一鼻子灰,也不知说什么好……回头我就打发人把礼退回来,咱们的事,到此为止吧。”
她说了这些话,他心里刀绞似的,又悔又急想去拽他,“四妹妹……清圆……”
陶嬷嬷见势拦住了,凉声道:“小侯爷请自重,事已至此,就撂开手吧。我们姑娘知道贵府上并不十分赞同这门亲事,全是因小侯爷您,才壮着胆儿答应的。如今还没拜堂,小侯爷就负了我们姑娘,叫她哪里再敢托付终身呢。”
李从心羞愧难当,泫然欲泣唤四妹妹,可她连头也不回,径直往门上去了。
坐进马车,眼泪在眼眶子里翻滚,清圆低下头,拿手绢掖了掖。
抱弦替她不平,愤然道:“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惜姑娘,白操了这份心。”
是该难过的,本以为那样翩翩的君子,以前就算荒唐些,也有浪子回头的一日,但她显然想得太过理所当然了。她倒不后悔费了这番周折,一切的美好都源自距离,以前从没有走近他,看见的都是表象,其实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她给过他机会,她也没有辜负他的一片赤诚,走到这里路断了,总算对得起他了。
眼泪慢慢冷却,她叹了口气,“家里这会子正乱,该退还的礼,咱们自己预备就是了。”
但回禀老太太是必要的,她进了园子,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明了,老太太反倒松了弦儿,“这么着两不耽误,也好……”
只是轰轰烈烈的一场欢喜,最后惨淡收场,着实让人唏嘘。
清圆才和老太太回禀完,外头就传话进来,说小侯爷求见。
老太太瞧瞧清圆,听她的意思,清圆枯着眉道:“我不见他了,祖母打发了他吧。”
她避回了淡月轩,老太太只好命人把小侯爷请进上房。那么意气风发的贵公子,进来竟是一副狼狈的模样,叉手行了一礼道:“祖母,我这回犯了错,四妹妹不能原谅我了,求祖母替我求个情……我为这门亲事做了那么大的努力,要是就此放弃了,我愧对四妹妹,愧对父母,也愧对自己。”
老太太垂着眼皮叹息:“小侯爷,男人家逢场作戏也是有的,你大可不必自责。只是姑娘与姑娘不同,别人家兴许不觉得什么,我们四丫头平素心思重,这也是没法儿。她才刚来和我说了,我瞧她的口气,怕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既这么,强扭的瓜不甜,你还是另作打算的好。”说罢摇头,无限惋惜,“她是实心想跟着你的呀,可你瞧……有缘无分,强求不得。你回去吧,退婚的缘故,咱们不会往外头说去的,你只管放心。”
女方不愿意嫁了,哪里需要宣扬什么,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必是小侯爷风流的毛病又犯了。李从心失魂落魄在上房站了好久,终究是无用功,最后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走了。
月鉴在一旁给老太太打扇子,一面为四姑娘遗憾,“本来是多好的一门亲事啊。”
老太太抿着唇不说话,老爷生死存亡的关头,这门亲事还是断了的好。
这时园门上的婆子进来回话,说派出去的小子传口信进来,沈指挥使业已回府了。老太太振作起了精神,喃喃说:“是得我亲自去一趟,我知道,沈润这会子也正等着我呢。”
谢府的雕花马车穿城而过,到了沈府大门前,门户洞开着,正有络绎的家仆进出,搬运那些拿红绸包裹的物件。老太太略站了站,看这手笔场面,便知道沈润开始预备和穆家的结亲事宜了。
唉,这时候来,确实难堪得紧,但眼下老爷的处境也是进退不得。圣人不下诏命,这事只有亲近的人知道,活动起来很受限制;一旦圣人下了诏命,疾风骤雨转眼即至,再托人走关系便来不及了。所以思来想去,又只有沈润这一条路可走,清圆如今是断不肯来了,要谈条件,也只有她老太婆亲自出马。
沈府门上的管事倒很热络地迎了上来,“老夫人这是找人啊,还是有指教?”
老太太哦了声道:“劳烦管事通禀,我是节使府谢家的,求见沈指挥使。”
那管事的讶然,“原来是谢节使家太夫人啊,恕我眼拙了。”边说边往里头引,“太夫人请花厅里少待,小人即刻命人禀报家主。”
听令的小子领命,快步往园里去了,沈家待客十分周到,管事的命人奉茶,亲自呈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道了谢,有意无意地打听,“看来贵府上正预备办喜事啊,我听说这两日要下定?”
管事的对插着袖子笑道:“可不是嘛。我们殿帅公务忙,也没那么些空儿过六礼,和大尹家商量妥了,回头一气儿办了就完了。又瞧准了日子,下月大婚,殿帅和谢节使同朝为官,到时候必要下帖子,届时还请太夫人赏光。”
老太太惘惘的,心里愈发沉重起来,只不好再问什么,只管堆着笑,连声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09 20:29:24~2019-12-10 21:4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 69 章
沈润向来目中无人, 大约在他看来,除了圣人没有一个配他多瞧一眼吧!
他人来了, 就算赏了谢老太太脸了, 拱手敷衍道:“家下正忙,慢待老太君了。老太君来得真巧,我也是才到家,只因家里要办喜事, 到底要我亲自主持, 总不好叫人家觉得咱们不上心……这就是父母不在的难处啊, 一应都要自己料理。”
老太太颔首说是,“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殿帅如今身在高位, 能者多劳,究竟这也是终身大事, 等闲不能马虎的。”
老太太虽眼热得很, 眼热之余也只剩怅惘,果真失之交臂了,当初不应准了李从心倒好。原以为他一腔孤勇, 为了清圆能奋不顾身, 将来袭了爵位,谢家和侯府牢牢攀了亲,子侄辈再联姻捆绑,哪怕结亲结到帝王家去,也不是难事。谁知少年心性太靠不住, 这份热忱显然不得长久。退一步说,婚前荒唐倒还犹可,最要紧一宗清如扒着他,他又积积黏黏没个决断,难怪清圆不称心。
一招错,满盘皆落索,否则现在何至于让她舍了老脸,亲自登门有求于后生晚辈,这满家子大红大绿的铺排,也该是清圆的才对。说实在话,人家正忙于迎娶别人家的姑娘,谢家和他沈家除了那一万两银子暗中往来的交情,实没有别的了,这会子麻烦人家,打哪儿说起呢。
老太太一时钝口,他不问来由,很难起这个头。正思量该怎么下手,只见他倚着圈椅一笑,抛开那份功成名就的笃定,论沈指挥使的长相气韵,当真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我也是有苦说不出,倘或家里没有遭难,倘或我父母健在,也不至于撂下公务,匆忙赶回来料理这些。”一壁说,一壁向谢老太太举举茶盏,“老太君喝茶。”
老太太嗳了声,把茶盏捧在手里,那温吞的热度拱着指腹,掌心也缓缓渗出热汗来。
沈润还是淡薄的模样,垂着眼睫道:“不过也因家里人丁单薄,愈发珍惜得来不易的缘分。老太君听说过三衙的恩例么?殿前都指挥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都有圣人恩荫。我如今是殿前司指挥使,只要再加节度使,夫人就能诰封郡夫人。眼下正有立功的机会,这一仗下来,离节度使大约不远了。”他长长叹息,“我倒不在乎自己官职如何,拼尽全力只为成全夫人一个诰命的衔儿。人家既把女儿下嫁我,不能叫人家后悔错许了人。”
老太太愈发不是滋味儿了,因谢纾的缘故,自己受封郡太夫人,扈氏封郡夫人,却都是苦熬了十几年才得来的。穆家二姑娘小小年纪便有这样成就,怎么不叫人感慨时也运也!
沈润看谢老太太脸上神情万变,该下的料也下足了,便慢悠悠调回了正题,“我只顾和老太君闲谈了,竟忘了问老太君,今日怎么得闲上我府里来坐坐?”
老太太噢了声,斟酌再三,小心翼翼说明了此来的目的,最后讪讪道:“论理,不该在殿帅大喜的当口来叨扰殿帅,但如今实在危急得很,我们一家子昨儿奔走了一整天无果,思来想去,也只有殿帅能救谢家于水火了。”
沈润听了,应得模棱两可,“这事我听圣人提起过,回来还同澄冰说呢,谢节使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不知这回哪里出了差池,连个小小的石堡城都打不下来。”
老太太愈发尴尬了,掖着手道:“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哪里能说得清呢。”
沈润点点头,“也是。”然而这两个字以后,就再没有下文了。
老太太知道,人家如今是不可能主动伸援手了,只得自己挑明,“无论如何,万请殿帅再替咱们想想法子,只要助谢家脱了这回困……”
“四姑娘怎么不来?”
谢老太太正说得声情并茂,不妨他忽然蹦出一句来,复又笑道:“可是如今四姑娘许了丹阳侯府,不便再与沈某来往了?”
老太太从他的话里隐约看见了一点希望,他对清圆似乎并没有完全放弃,便应道:“殿帅大约还不知道,我家四丫头同丹阳侯府的亲事早就不议了,她不来,是因为殿帅定了亲,她再出面怕招人闲话,传到穆二姑娘耳朵里也不好。”
沈润闻言一笑,“正大光明说事,倒怕招人闲话?我虽要娶亲了,也不见得不能结交其他姑娘。”
老太太哑然,窥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他的意思是和穆家的亲事虽落定了,却也不妨碍他另有所好。清圆若是来求他,他还是会瞧在她的面子上相帮,但求人办事总要付出代价,人来了,事能办,至于名分,可就不好说了。
横竖话到这里,取舍端看老太太的意思。沈润站起身踱到门前,外头家仆正热热闹闹布置,万事俱备了,只差一个新娘子。
他那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像足了奸商做派,价只能出到这里,愿者上钩,不愿就一拍两散,人家这回不和你谈银子,只谈人。
羞愧啊,没脸透了,谢家钟鸣鼎食之家,没想到最后要拿女儿填窟窿。可悲的是从妻降为妾,更有甚者连妾都算不上,也许一辈子就这么当个没名没分的外宅,将来人家封妻荫子,全没有四丫头的份……可是眼下路走窄了,还能怎么样呢!
老太太站了起来,努力维持着体面,笑道:“也是的,你们年轻人之间好说话,和我这老太婆无甚可聊的。那我这就告辞了,回头还是让四丫头来向殿帅讨主意吧。”
这个表态撞到他心坎上来,沈指挥使一派温文气度,和煦道:“我命人送送老太君。老太君也不必着急,到底禁中还没有消息传出来,圣人跟前有我,出不了差池的。”
老太太应了两声,见府里管事的过来了,便婉拒了好意,说不必相送。
不送便不送吧,沈润站在阶前叉手,“如此,沈某便恭迎四姑娘莅临了,届时还请老太君亲自相送为宜。”
老太太记不清是怎么从沈府出来的了,只觉满心郁塞,边走边道:“这沈润趁人之危,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伴在身旁的徐嬷嬷搀着她道:“人家从不在乎什么好名声,幽州哪个不知道他的为人,做出这种事来也没什么稀奇。只是四姑娘主意大,这事怕她不能答应。”
“她受她母亲带累,原不指望有多好的亲事,但如今落得这样,终究意难平。”老太太长叹道,“姑娘家生得太好了,像个大幌子顶在脑门上,眼馋的男人多了,算计起来什么事儿干不出?四丫头跟前……话不好明说,她那脾气,知道了怕要出大乱子。”
徐嬷嬷犹豫着:“老太太的意思是把人骗过去么?这么一来,四姑娘就白扔了,老太太倒舍得?”
若说舍不舍得,自然是舍不得的,这些孩子都传承了她的骨血,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但舍不得又如何?这种关头,保住老爷是第一要紧,这个半道上接回来的孙女,譬如从没有过,又怎么样呢。
老太太一路心事重重,回到园子里谁也没见,一个人呆坐到傍晚时分。长吁短叹无果,转头朝外看,晚霞铺排了漫天。一群鸟儿拍打着翅膀飞过,飞到天幕上,化成七八个小黑点,一瞬各分东西。
她终于下定决心了,扬声传话:“把四姑娘请来。”
月荃领了命往淡月轩去,春台恰在门前,迎上来道:“姐姐怎么这会子来了?”
月荃点了点头,“四姑娘在里头?”
话音才落,四姑娘从里间出来了,年轻的女孩儿身形有些单薄,穿一身玉簪绿的襦裙,立在落日余晖里,脸上依然带着一点笑,问:“祖母传我过去么?其他人到了么?”
月荃道:“只传了姑娘一个。老太太从指挥使府回来,就没见过旁人。”
清圆听了,说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换身衣裳就来。”
退回屋里,抱弦愁着眉替她抿头,轻声说:“看来老太太还是要打姑娘的主意,姑娘要仔细留意才好。”
清圆哪里会不知道呢,如今丹阳侯府的亲退了,便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老太太去过一回指挥使府,沈润未必会给好脸色,临了还得让她出面。实在退无可退了,也只好硬着头皮跑一趟,只是人家要定亲了,现在再见,少不得难堪。
心里不大情愿,亦无可奈何,收拾齐整了上荟芳园去,进了月洞门便见老太太在檐下站着,她上前纳了个福,“祖母传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老太太几乎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扭头吩咐徐嬷嬷备车,一面握了她的手道:“好孩子,沈指挥使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我的面子人家半分也不卖,到了这样境地,你好歹瞧着父女一场,再替你父亲斡旋一回吧!只这一回,若不成,也是命该如此,你尽了心就是了。没的叫他们说嘴,说你站干岸,瞧着你父亲落难。”
清圆暗暗苦笑,个个都会扣帽子,要她识大体,要她尽孝,却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感受。她来前也有过准备,老太太会这么安排她并不意外,反正逃是逃不掉的了,便道:“眼看天要黑了,我一个人多有不便,或者祖母打发哪位哥哥送我过去吧。”
“不必他们了,还像上回似的,咱们祖孙一道去。”老太太捋了捋她的鬓发,就着天光看,粉嫩的小姑娘,这是她最小的孙女啊。忽然有些难过,黑不提白不提地把人填进去,于谢家来说真是极大的折辱。可是别无选择……别无选择……
清圆勉强笑道:“祖母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回过神来,只说:“我心里知道你不愿意去,这会子还强求你,你受委屈了。四丫头,当初是我的私心,强把你从陈家讨回来,你一定怨我。可咱们是至亲无尽的骨肉,纵然你再恨再怨,也是谢家的子孙,没有你父亲,哪里来的你?”仿佛是说服了自己,能让自己心安理得些。看看天色,时候差不多了,便拽了清圆的手,紧紧拽着,带她登上了马车。
一路上老太太反倒不说话了,清圆隐约也察觉到了些什么,只是因为去见的是沈润,并不像头一回登门那么害怕。心里的忐忑,来自于如今各自的处境变化,马车到了指挥使府门外,看见门楣下挂着大红的灯笼,她才真切感知到,那个人是真的要定亲了。
老太太没有下车,轻声说:“你去吧,祖母在这里等你。”
清圆点了点头,同抱弦相携迈进了门槛。槛内早有上回那位嬷嬷等着了,见了清圆恭敬纳福,说:“四姑娘来了,给四姑娘请安。请姑娘随我来,老爷恭候姑娘多时了。”
清圆听周嬷嬷管沈润叫老爷,好好的,把人一气儿叫老了十岁。不过也是为了日后便于称呼穆家姑娘吧,总是当家的主母,叫大奶奶不像话。
她走上那条纵贯沈府的长廊,只是这回没有沿它走到尽头,半道上周嬷嬷顿下了步子,回身笑道:“姑娘知道的吧,东苑是老爷的府邸,西苑是二老爷的府邸。老爷在东苑等着姑娘,姑娘请吧。”
两个丫头挑灯上前来,盈盈一拜道:“给姑娘请安,请姑娘随婢子们来。”
清圆颔首说有劳,随她们迈进了朱红的门槛。抱弦待要跟上,却被周嬷嬷拦住了,周嬷嬷笑道:“老爷和四姑娘有话要说,抱弦姑娘在跟前,难免不便。前头茶房里预备了茶点小食,抱弦姑娘过去用些个,等四姑娘传你了,自有人知会你。”
抱弦今日总觉得惴惴的,姑娘独个儿往那府里去了,她实在不能放心,便道:“嬷嬷,我们姑娘年轻胆小,您瞧天都黑了……”
周嬷嬷脸上绽出个大大的笑来,“这是指挥使府,抱弦姑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心疼你们姑娘,焉知你家姑娘不是咱们府里的宝贝?”
抱弦被周嬷嬷说愣了,周嬷嬷也不辩解什么,招手叫人来,连拉带劝地,把她拽到长廊另一头去了。
清圆来往指挥使府有两遭了,但进沈润的园子还是头一回。他的住处,远比她想象的更灵巧,卷棚式的木作大屋,有雕成莲瓣和花萼的梁头。武将像他这么精致的,大约少之又少,他注重仪表,衣上要熏香,配饰要定制,每次见他,须发都一丝不苟。这样的男人,在那些满身汗臭的糙汉子堆里,简直像朵花儿。现在闯进他构建的世界里来,愈发惊讶,他到底在“活着”这件事上,花了多大的心思。
挑灯的小丫头把她送到檐下,然后轻俏退开了,她提裙登上台阶,灯影恍惚中,有个人佯佯从木廊那头过来,穿一身燕居的云纹绉纱袍,柔软的面料随步伐摇曳,错落光瀑下有种涉水而至的错觉。
他停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同她打招呼,“来了?”语气笃定。
这是吃准了她一定会来,清圆因自己的处境感到难堪,多余的弯子也不必绕了,低头道:“我的来意,你已经知道了吧?”
他抱着胸,散漫地靠向一旁的抱柱,“你啊你的,连个称呼都没有?”
清圆无奈,“殿帅,我的来意……”
“殿帅不知道你的来意。”他笑了笑,“四姑娘,再好好想想。”
清圆吸了口气,“沈润……”
他蹙眉,“听说四姑娘有求于我?原来这就是求人的口吻?”
她头都大了,这人矫情起来没完没了。左右看了看,横竖也没有外人,便厚着脸皮叫了声守雅哥哥,“我的来意……”
他举了举那只白净修长的右手,示意她不必说了,“别忙为谢家求情,先弄清楚一点,你家老太太把你送给我了,你知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0 21:42:57~2019-12-11 21:1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 70 章
原来先前隐约的预感, 不是假的呀。
清圆站在那里,像是要努力消化这个消息,他说完了, 她便微微窒了下,然后低头嗫嚅:“兴许……未必吧。”
一个能扛事的姑娘, 经历了再大的风浪都会屹立不倒。他看她皱了皱眉,眼里有泪光闪过,忽然觉得自己费尽心机促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对她来说有些残忍了。
然而更残忍的是谢家人,她不是不知道, 她也早有准备, 但是事情真的发生了,被弃子一样抛了出来,她还是会觉得难过。
“你若不信, 自己去瞧瞧吧。”他朝大门的方向递递眼色, 大有快速助她看清现状的意思。
清圆听了, 提起裙裾便往外跑,心里焦急,脚步也走得匆忙,他在后面跟着,扬声道:“慢些, 别摔了。”她只当没听见。终于到了门上,大红灯笼洒下的光带浸透了府门前大片空旷的场地,戟架前, 下马石旁,空荡荡的,不见载她前来的那辆马车,老太太真的扔下她走了。
这七月的夏夜真是冷啊,她垂着袖子站在那里,狠狠打了个寒噤。身后有人宽袍缓袖而来,停在她的余光里,以一种讽世的语调说:“看看,这世上人心果真有厚薄。四姑娘,你的家里人不要你了,幸好你遇上的是我。”
她不说话,看着夜色发呆,人要扎进这黑暗里似的。沈润很能体谅她,一个妙龄的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被送到了男人家里,叫人焉能不伤悲!
她大约正惆怅,这浊世滔滔人微力孤,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没了家,没了依仗,还剩什么?只是这谢家也真舍得下脸,那样鼎盛的门第,到了紧要关头拿小姐当礼送人,怪道谢家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想是荫及后辈的福泽快要到头了吧。
两个人肩并肩站着,肩并肩看着外面的夜色发呆,沈润道:“看开些,那样的人家,不回去也罢。往后你就没有家累了,谢家的存亡也不和你相干了,不值得高兴么?”
她半晌才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如果觉得一瓯春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尤四姐小说全集:一瓯春, 深宫缭乱, 旧春归, 碧海燃灯抄, 玄中魅, 菩提生香, 婀娜王朝, 半城繁华/致命祸情, 凤髓, 波月无边, 潜鳞, 世家, 宫略, 寂寞宫花红, 锁金瓯, 为夫之道, 幸毋相忘, 半城繁华, 红尘四合, 禁庭, 透骨, 临渊, 渡亡经, 浮图塔出书版, 浮图塔, 金银错,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