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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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的谢府,因四姑娘并几个丫头仆妇彻夜未归, 乱成了一锅粥。

老太太在上房顿足大喊:“人没回来, 又不在寺里, 还能跑到天上去不成!大哥儿呢?快打发底下小子出去找!这会子出了这么大的事, 一个个呆头鹅一样, 要是四丫头有个闪失,我看你们怎么向老爷交代!”

向老爷交代,其实全是唬人的话,老爷对这个幺女并不上心,就算清圆不见了,他也大可全当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但老太太的急是真急,究竟四丫头也是谢家的女儿, 倘或真有个三长两短,那累及的就是谢家的名声。谢家是累世高官人家,门第里的女人一向清清白白,如果这辈儿里有人坏了名节,那她将来死了, 哪有颜面面对谢家列祖列宗!

正则呵着腰说:“祖母别着急,孙儿已经把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暂且等会子, 总有消息传回来的。”

老太太听了没法儿,着急上火只顾大喘气。扈夫人在一旁替她打扇子,一面道:“母亲且定定神,这幽州城大得很, 兴许四丫头打算替她娘置办些什么,一时离开了碧痕寺也是有的。”

老太太哪里能听进这样的宽慰,愠声道:“愈发胡说了,要置办东西,打发婆子小厮去就成了,有什么金山银山要搬,一帮子人在外头整夜不回来?我知道的,这回只怕是要坏事了,幽州看着太平,可咱们瞧不见的地方土匪还少么!四丫头要是落进了那些人手里,那……那……”

老太太急得脸色发白,腿颤身摇定不住神,霍地站起来往门前疾走了几步,“快打发人报官去,只凭咱们自己家里,怕是到明儿也找不见人。”

“不能报官。”扈夫人拦住了,回身道:“母亲稍安勿躁,这件事要是宣扬起来,于咱们家有百害无一利。四丫头不见了,我也急得肝儿疼,可母亲细想,姑娘走失了惊官动府,找不回来咱们失颜面,找回来了咱们也失颜面。好好的女孩儿,丢了一夜,外头人嘴里怎么议论咱们?纵是没什么也要叫人说出个长短来,到时候咱们一家子还能在幽州见人么?母亲且要想想其他孩子,三个哥儿要武举,清如清容也要说亲事的,总不能为了四丫头一个,毁了那几个的前程,母亲说是不是?”

这话也不无道理,老太太起先急于找人,没有细想那许多,现在经扈夫人一提点,便分出个轻重来了。

先前吊到嗓子眼的心徐徐降落下来,落到了原处,老太太坐回南炕上,捶着膝头沉吟:“我真是急糊涂了,险些闹出大笑话。可四丫头总是咱们谢家的人,真要是把人弄丢了,那可怎么得了啊!”

扈夫人也愁眉不展,斟酌了下道:“为今之计只有咱们自己暗暗的找,若能找回来最好,若找不回来……老太太也要把心放宽些才好。四丫头到底不是咱们自己养大的,别人养大的孩子和自己不亲,老太太何等明察秋毫,还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一旁的清和有些听不下去了,她没法子拆扈夫人的台,只是对老太太道:“祖母,四丫头是极聪明的人,虽说小时候是陈家养大,但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是谢家人?倘或这会子能跑回陈家去,当初就不会心甘情愿回谢家来了。”

莲姨娘趁着清和的话头也说是,“要想不叫外头说嘴,赶紧把人找到是正经。倘或怕她跑回了陈家,派人往横塘去一趟就是了,总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老太太嫌莲姨娘说话不吉利,狠狠瞪了她一眼,“这当口上,口没遮拦好听来着?”

梅姨娘一直在边上静静站着,因清圆到了谢家还算尊重她,姑娘真出了什么事也不落忍。加之听扈夫人的话头儿,恨不得人找不见就由她去了,但凡能让扈夫人不痛快的事决不能放过,便转头对正伦道:“二哥儿,丹阳侯家的公子不是在幽州吗,你快去找找小侯爷,他人面广,对四姑娘又上心,托他找人必定尽心的。”

这话一出,强打起精神来旁听凑热闹的清如便不称意了,她半倚着绿缀道:“咱们家劳烦人家的事还少么,老爷出了岔子仗着人家的排头疏通,如今连丢了人也要请人家找。咱们这么一大家子,竟是个没脚蟹,什么都要劳烦人家,欠了这些交情,将来拿什么还人家!”

清如的这份私心,可说是明明白白毫不掩饰,梅姨娘听了道:“二姑娘这话就不对了,家里丢了个人,十万火急的事,为了不欠人交情就由他去,这不是手足至亲该遵循的道理。四姑娘原就可怜,自小没了娘,如今下落不明正盼人救她呢,二姑娘这么说,岂不叫人寒心?”

正则因和李从心交好,也知道他为清圆下了多少功夫,自然不去在意清如说了什么,只道:“上回宴毕他就给召回上京到任,到现在还没回幽州来。我这就找他去,请他想法子寻人。”

清如见正伦真要去通知李从心,顿时气急起来。扈夫人淡淡扫了她一眼,这一眼颇有安抚的意思,清如心里有了底,知道就算正则真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便松懈下来,重新倚回了绿缀肩上。

找吧,乱吧,结果不过如此。那丫头虽然小奸巨猾,动起真格的来毕竟太嫩,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见了那些穷凶极恶的汉子吓都要吓死了,那点子小心思在后宅使使坏便罢了,真遇上了强梁,只有引颈待戮的份儿。

扈夫人从荟芳园出来,踩着簇新的阳光往回走,边走边问孙嬷嬷,“外头有没有消息传进来?”

孙嬷嬷道没有,“说来竟有些怪,照理说应当复个命才是,可都到了这个时辰了,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扈夫人沉默下来,要说担心不是没有,但又觉得四丫头能脱身的希望很渺茫,便有些自我安慰式的说:“眼下府里正乱着呢,这会子来复命,岂不是不打自招?索性悄没声儿的倒好,叫他们满世界去找,找上两日不见踪影,也就死心了。”

孙嬷嬷道是,想了想又问:“那个金二,总是靠得住的吧?”

扈夫人牵唇,露出一个冷淡的笑来。

仲夏的天儿可真热,太阳才升起来,便能感受到滚滚的热浪了。露天的一切都热得反光,就是那郁郁葱葱的树叶,边缘都镶了一圈极细的金边。

如果说在横塘时日子还过得平常,那么到了幽州,便有如鱼得水之感了。女人的娘家如何,实在是很要紧的,如今大家子联姻都讲究门当户对,能入谢家做正头夫人的,娘家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扈夫人就有个很有根底的娘家,她父亲是归德将军,当初上阵杀虏,策勋十转,曾受过上护军的功勋。如今虽上了点年纪卸甲了,但在幽州总有几个靠得住的昔日部下。这些人不必位高权重,越是籍籍无名,越有见不得光的一些门道。他们既是官,又连着匪,为了确保自己能置身事外,活动起来比她想象的更仔细。

“放心吧,不管四丫头是死是活,都牵搭不到咱们身上来。”扈夫人曼声道,朝外看了眼天色喃喃,“十来个时辰音讯全无,想是凶多吉少了吧……”

孙嬷嬷也顺势笑着,低声道:“为了这么个小丫头,倒叫太太费了这些心力,想来也不值得很。四姑娘闹到今儿这步田地,能怪得了谁,要是学学三姑娘,一应听太太的,哪里来这一劫呢。所以说了,姑娘家心气儿不该过高,二姑娘是正头嫡女,原就高她一等,她偏和二姑娘过不去,何苦来!”

扈夫人笑了笑,倒是很能体谅的样子,“年轻孩子,不吃些苦头,哪里知道艰难。”

只是这苦头吃得太过了,不留神就丢了性命。如今那年轻的姑娘,不知正曝尸在哪片日光下。这样热的天,就算找回来,只怕也不能看了。

上京的殿前司官署里,本该死于非命的清圆这刻正活得好好的。她含蓄地冲沈润笑着,“殿帅大可放心,这是衙门办事的地方,门户洞开着,不会有人误会的。我是因昨日的案子,才在这里应殿帅的讯,若是有人曲解了殿帅,清圆愿意为殿帅正名,绝不让人背后道殿帅的长短。”

沈润似乎不太满意她的答复,看看手里襕袍,愁眉问:“沈某的官服披在四姑娘身上,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姑娘与我关系密切,往后人人对四姑娘另眼相看?”

这倒引发了清圆的尴尬,其实就算没有这件襕袍,她也分明感觉那些班直对她恭敬了许多。也是啊,上宪没有成婚,跟前又没有一个亲近的人,逮着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就觉得指挥使红鸾星动,极有可能要娶这个姑娘做夫人了。

然而你不能一个个去给人解释,她坦然道:“目下我可能会暂得些便利,但日后殿帅娶亲,或是清圆许配了人家,众人的误会自然就消除了。”

她似乎不打算将错就错,字里行间和他划清界限的初衷不改,沈润听了一笑,半真半假道:“他们误会倒可解,怕只怕沈润误会了,将来四姑娘不好许人家啊。”

他话里有话,说完了移过视线来,悠悠乜了她一眼。清圆最怕他这样的神气,总觉他已经挖好了陷阱,下一步就等她落网了。和这种人打交道最累人,她只得遮掩过去,“殿帅平时公务不是很繁忙么,往后少回幽州,就不会误会了。”

谁知这话正中了他的下怀,他煞有介事地点头,“职上确实忙得很,我不回去,四姑娘可以过上京来。这样也好,免了我的来回奔波之苦,果然四姑娘还是心疼我的。”

清圆绝望了,像落进一个大口袋里,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来。她愤然叫了声殿帅,这一声似嗔似怨,倒把他吓了一跳,“怎么?”

他那双眼睛,鲜少有将情绪表现得这么直白的时候,受惊之后的愕然,竟浮现出了一种纯质的况味。

清圆见他这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我莽撞了,请殿帅见谅。我的意思是,殿帅年长我一轮,于我来说是良师益友,可殿帅总说这种叫人不安的话,我难免会胡思乱想,揣测殿帅可是因为我出身微贱,才有意作弄我。我昨日刚从刀口下捡回一条命,今日尤惊魂未定,殿帅还要一再吓唬我,这不是趁人之危是什么?”

她侃侃说了这段话,没有疾言厉色,脸上表情简直如同在说家常,却让沈润一时钝了口。

他开始反思,或者真的不是时候。虽然他靠近她,便满含引诱她的本能,但她忧心前途未卜,哪里有那心思和他谈情说爱。

既然她不喜欢,那就以她喜欢的方式与她相处,他回手将那件襕袍重新搭在椅背上,正色道:“沈某从不在乎门第,更没有因四姑娘是庶出,就刻意轻薄慢待。沈某官至指挥使,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为何煞费苦心接近四姑娘,那日在弊府的偏室里就已经和姑娘说明了,四姑娘心思玲珑,不会不明白沈某的意思。”

他的神情变得庄重起来,清圆终于松了口气,这样的对话,反而让她感觉踏实。

沈指挥使是何许人,每行一步自然都有其深意。他和李从心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李从心纵然想得简单,至少光明磊落。沈润则不然,他和她的多番接触,不是在夹道,就是在偏室。偏室是什么意思,不言自明,清圆不知自己是否会错了意,但心里的隐忧总不能排除。再退一步,如果沈指挥使当真能不顾世俗偏见,迎她一个庶女做嫡妻,那么自己是否有那个信心和勇气,同这样的人共度一辈子?

清圆欠了欠身,“承蒙殿帅错爱了,婚姻是终身大事,我还需边行边看。请殿帅容我些时候,有朝一日,我定会给殿帅一个答复的。”

看来一时半刻想让她松口很难,他也看得透彻,一个有主张的姑娘,远比起那些什么都将就,什么都不挑拣的强百倍。

沈润说好,“自沈家遭难,故人旧友个个作壁上观起,沈某就再也没有等过任何人的答复。四姑娘审慎,很令沈某佩服,那沈润就等着姑娘点头的那一日了。”

仿佛终身被预定了,这种奇怪的局面真是令人无奈。清圆淡淡笑着,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庆幸,将来就算再差,也能给沈指挥使做偏房。偏房啊,又是母亲的老路,她母亲当年是靳家没了人,谢纾连人带家私都接纳了。自己呢,有家争如没有,偏还多出许多能为她做主的人,要不是有陈家祖父母心疼她,这世上哪里有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彼此算谈妥了,楚河汉界划出一条界限来,这样也好。

这时甬道上有脚步声急急传来,一个班直通禀:“殿帅,丹阳公子求见。”话才说完,那个求见的人便出现在了身后。

李从心走得急,白净的脸颊上隐隐泛起红来,越过班直的肩头看见清圆,既惊且喜地唤她:“四妹妹,总算找到你了。”

那声四妹妹像投进湖里的石子,荡起一圈圈余韵。沈润看见清圆笑得眉眼弯弯,那种松散平静,似乎是面对他时从来不曾有的。

他轻蹙了蹙眉,傲慢地调开了视线。心里暗暗思忖,可惜李从心供职的尚书省就在上京,自己费心知会尚书令催他到职,就是为了清圆礼佛期间不叫他钻空子。结果机关算尽,到底绕不开,他开始考虑,要不要给这位小侯爷另谋一个差事,送到华陵做陵台令去,应该很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陵台令:看守帝王墓园的官职。

☆、第 48 章

眼见清圆好端端站在那里,那种魂魄归体的感觉, 这一辈子恐怕都忘不掉。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 应过了尚书令的点卯, 今天将手上的活儿都做完, 就可以回幽州去了。结果刚踏进尚书省的大门, 就见一个小厮如箭般从远处飞奔过来,及到大门前被守门的卫士拦住了,便在下马石前连蹦带喊:“三公子!三公子!小的是谢二爷跟前的人,我们二爷打发小的来给三公子传话,咱们家……出大事儿啦!”

他微怔了下,脑子里飞快盘算,无非是谢节使前方战事上出了差池, 还能有旁的什么!对于谢家,他唯一的牵挂也就在清圆身上,若不是为她,谢纾的成败和他并没有任何关系,于是抬了抬手, 让门上放那小厮进来。

“出什么事了?”他有些意兴阑珊,把手里的册子交给底下录事,命人先进衙门支应。

那小厮跑了一路, 晒得脸色猪肝一样,抹了把油汗叉手行礼,压着嗓子道:“三公子,不好啦, 我们四姑娘昨儿上碧痕寺为先头姨娘做法事,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一晚上人没回来,连着身边伺候的也一应不见了。老太太急得没法儿,命大爷满城搜寻,几乎把幽州城翻了个过儿,也不曾找见四姑娘。二爷没辙,打发小的来给三公子报信,看看三公子有什么法子尽快找见咱们四姑娘。四姑娘在城里举目无亲的,一个年轻女孩儿走丢了,时候一长只怕要坏事。”

李从心起先看那小厮牛喘一样,贵公子的娇毛病发作起来,很有些厌恶地别开了脸。可是越听到后头,越发现不对劲,最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把逮住了小厮胸前的衣裳问:“什么?你们四姑娘怎么了?”

小厮被他拽得脚跟离地,结结巴巴说:“四……四姑娘丢了,我们二爷打发我来……”结果话没说完,面前的人就不见了。

胡天胡地一顿找,他很少有这样慌不择路的时候。身边的人紧紧跟着他,在他身后一叠声问:“三爷,嗳……三爷,咱们到底要上哪里去?”

马鞭上的铜铃铛琅琅留下一串轻响,把这夏日拱得愈发滚烫。天上的太阳**辣地烧着,他忽然定住神也定住了脚,知道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一气不行。所幸小侯爷读书不怎么有兴致,常把读书的时间空余下来结交朋友,因此他在幽州也好,上京也好,人脉都经营得不错。于是把跟前的人都派遣出去,逐一上各大衙门打听,看有没有接到关于年轻姑娘的案子。

那段等待的时间极其难熬,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就滋生出黑暗来。他一向是很不羁的性情,可是清圆的走失,让他迸发出很多不好的预感。他这些年在红尘中呼啸来去,从没有对一个姑娘这样牵肠挂肚过,由喜欢到挚爱,仿佛只在须臾之间。猛然发现过去的花都成了粪土,猛然发现非她不可,这次若她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他就打算坚定地为彼此某一个将来了。

等了又等,最终等来了她的下落,小厮进来回禀,说谢四姑娘人在殿前司。他听完反倒怔忡了,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幽州离上京几十里,她怎么会一夜之间出现在上京?打从上次设宴开始,沈润的行为就有些反常,如今看来几乎可以断定了,他对清圆存着别样的心思。

越想越提心吊胆,他匆忙赶到殿前司官署,远远看见她在那座深广的殿堂上站着,素净的一身打扮,在薰风里沉静得仿佛观音手里的净瓶。他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扬声唤她四妹妹,她听见了,回头望她,那眸子一瞬璨然,然后馨馨地笑起来,颇有他乡遇故知的熟稔感。

他快步走了过去,眼梢瞥过沈润,先去问清圆:“你还好么?”

清圆点头,“三公子怎么来了?”

他暗暗长出一口气,“是你二哥哥打发人来知会我,我打听了一圈,才知道你在殿前司。”边说边向沈润拱手,笑着周旋,“我前两日才往尚书省到任,原想着来拜会殿帅的,可惜一直不得闲。今儿倒巧,正好因这事遇上了。”

沈润在寻常交际时,总是一张淡漠的脸,因为不需要对谁奉承拍马,便有些目空一切的模样。但他有他的规矩,即便对一个人有再大的不满,场面上还是过得去的,便拱手还了一礼,“小侯爷是稀客,咱们这样办俗务的衙门,平时连请都请不来。”

李从心只做听不出他话里的锋芒,有意调开了话题问:“怎么没瞧见澄冰?今儿他不当值?”

沈润哦了声,“他昨夜巡城,今早下值补觉去了。”

就是这样干巴巴的对话,听上去有些好笑。清圆在他们中间站着,有种芒刺在背之感,可是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捧场地笑着,很多时候这个表情可以缓解尴尬。可是沈润看了她一眼,似乎很不理解,“四姑娘今日心情大好啊,难道沈某说的话很有趣么?”

这下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了,恍惚想起之前那位炮仗似的二婶子蒋氏也曾质疑过她,说她整天笑嘻嘻的,一看就没安好心。

她无奈地摸了摸脸,“我天生就是一副笑模样,再说岁月静好,没有什么可让我哭的。”

岁月静好?昨晚险些栽在贼人手里,才过了一夜罢了,那种阴霾便消散了么?不过一个闺阁里的姑娘能有这样的心胸,就算寻遍整个京畿也找不到第二个。他忽然生出一种由衷的自豪感来,这女孩儿如此与众不同,不愧是他看上的人啊!

李从心更急于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清圆道:“四妹妹,眼下谢府上下正满幽州找你,我听说你连日都在寺里替你母亲超度,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忽然往上京来了?”

清圆面上倒还如常,只道:“昨晚的法事做得晚了些,将近戌时我们才从寺里出来,没想到半路上遇见了一伙强盗,杀了一个小厮,还想杀我们。我原以为这回难逃一死了,多亏殿帅路过救了咱们,将那伙强盗也抓了起来。如今这案子和旁的案子还有牵连,要咱们的证供来指证那伙贼人,这会儿已经问完了,殿帅说旁的也没什么了,过会儿就能放咱们回幽州。”

其实都是官场上行走的人,事实是否有所隐瞒,李从心未必分辨不出来。她没有将内情全部告知他,他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只是不能再追问了,便颔首道:“我正好也要回幽州,我送四妹妹回去,也好向你二哥哥交差。”

清圆正待说好,却听沈润淡淡扔了一句:“四姑娘是闺中小姐,不明不白在外待了一夜,就这么回去,只怕堵不住悠悠众口,对姑娘的名声也不利。沈润和令尊同朝为官,看在节使的面子上,也要亲自向老太君告知始末才好。请四姑娘少待,沈某交代了官衙内的公务,便送四姑娘回幽州。”

他说完,负着手往外去了,错身时不动声色的那一瞥,很有嘉许的意味在里头。

清圆不由有些懊恼,她先前对李从心的那番解释,在沈指挥使听来大概很受用。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深宅里头拿不住把柄的罪过,还是不好轻易告诉外人的。李从心在她眼里终究是个需要字斟句酌的外人,即便他先结识了她又如何,外人还是外人。

所以回幽州的路上,就形成了一个比较古怪的局面,沈指挥使和小侯爷一左一右在前面开道。两个人都很有身份,两个人的随从都不少,因此这队伍绵延得很长,简直像圣人出巡般壮观。

抱弦打起窗上帘子看了看,“他们这是做什么?”

清圆摇摇头,表示答不上来。

“这样倒也好,有沈指挥使和三公子一道送姑娘回家,看谁还敢为难姑娘。”抱弦放下帘子,轻轻笑了笑,“姑娘总算苦尽甘来了。”

苦尽甘来?清圆咀嚼着那个词眼,最后苦笑了下,太远太远了。眼前的热闹就像除夕的那场烟火,卯足了劲儿绽放,把一年的璀璨都燃烧完了,最后各自散了,还剩下什么?满地冰凉的灰烬罢了。

抱弦伴在她身边也有半年了,半年的朝夕相处,对她的性情还是了解的。如果四姑娘如二姑娘一样不知轻重,只怕姐妹四个里头,她会是头一个出嫁的。嫁得早,未必就嫁得好,女孩儿家的出身不能自己选择,但在选婿上头尚有三分拿主意的机会。四姑娘是个时刻保持清醒的人,就算面上看着自己成了香饽饽,也不能因此昏了头。抱弦曾担心她迷失,担心她一门心思在这两个中择一个,如今看来这种担忧是多余的了。

“只是可惜,这回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没能拿住太太的把柄。”抱弦不无遗憾的轻叹,“如今想想多凶险,要不是沈指挥使,咱们这会儿怕是成了刀下亡魂了。”

清圆沉默良久,拇指在团扇的象牙柄上细细地摩挲,半晌道:“这回不成,还有下回,如今虽没撕破脸,但各自都心知肚明,端看谁更沉得住气。不过这件事到底惊动了殿前司,太太未必没有顾忌,这程子想是会暂时隐忍,再过阵子怎么样,就不知道了。我昨儿夜里也细想了想,内宅中的事要靠外头大是大非来定夺,到底架势摆得太足,牵扯的人也太多,不定哪里就出了岔子。内宅的事还是要内宅解决才好,太太当了这么些年家,就一点儿错处也没有么?”她一头说,一头又一笑,“就算是一点儿错处也没有,这么大的家子,人口多,花销又大,哪能担保个个院里都太平无事,你说是不是?”

抱弦看着她主子,莫名心里就踏实下来。也是啊,几十年的当家主母早练成了精,倘或那么容易叫人拿捏,不至于让莲梅两位姨娘做小伏低那么多年。扈夫人这头篱笆扎得紧,未见得两个儿女也诸样妥帖,横竖四姑娘有的是时候,她是七个兄弟姊妹中年纪最小的,年纪最小,见证便越多,二姑娘要许人家,大爷眼看要秋闱,大奶奶刚怀了身子,大爷房里的小姨奶奶又才进门……

抱弦露出个了然的笑,抬手徐徐给她打扇子。扇底香风微送,清圆受用起来,揉了揉眼睛道:“我困了……”

白日冗长,马车轻摇,摇得久了是要犯困,抱弦让她靠着自己,四姑娘便乖乖窝在她肩头。车外日光融融,她的刘海轻薄而柔顺地覆在额上,恰挡住了那双弯弯的眉。这样柔弱无依的孩子,被迫工于心计,不是她之罪,是谢家种种不公的罪过。

从上京到幽州,毕竟路程不算近,将要入夜的时候,一行人才到谢府门上。

荟芳园里的老太太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等了一整日,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一造儿又一造儿,一会儿回禀城里纸扎铺子都问遍了,没人见过四姑娘。一会儿又说往碧痕寺必经的路上有血迹,好大的一片,活像一个人放光了全身的血,都流到路边的芦苇荡里去了。老太太坐在背阴的地方,脸色深沉也如阴霾,只是这阴霾里浮起了一丝愧疚的味道,喃喃说:“早知今日,当初不讨她回来倒好。四丫头在咱们家半年,这半年里我这嫡亲的祖母也亏欠了她不少……真是不少啊,为她父亲的事,孩子跑前跑后,抛头露面……现在想起来,真是对不住她。”

内宅的女人们已经准备开始哭了,东西两府谢训和谢悯的夫人得了消息也来候着,一个人活着的时候不管是否招人待见,一旦匆匆走了,总能引发无数的不舍和遗憾来。

蒋氏拿帕子掖泪,含沙射影地说:“四丫头真可怜见儿的,自小没有娘,陈家虽疼爱,到底隔着一层肚皮,能仔细到哪里去!后来认祖归宗,祖宗是认了她,活人到底没认她,好吃好喝轮不着她,连好亲事也得先紧着人家。”

蒋氏在谢家一向是个讨嫌的角色,她心里有话不忌讳说,大家排挤她之余,又拿她没办法。

要是换了以往,老太太必定要堵她的嘴,可今儿却觉得她说的没错。四丫头倘或真有了三长两短,那小小的庶女就不是个蜷曲在内宅的小丫头了,不管她成神成鬼,都是叫人畏惧的。

清如因蒋氏的指桑骂槐义愤填膺,原要发作起来,但被清容悄悄拽了衣角,话到嘴边又勉强咽了回去。也罢,活着的人何必和死了的计较,这会子说得再好听都是马后炮。要不是这种场合斗嘴不好看相,她很想敬蒋氏两句,当初要接四丫头回来,是谁一口一个棺材子儿?如今人没了,倒来充慈悲,真真一张嘴两片皮,爱横着说还是竖着说,都由她了。

清和因同清圆交好,实在不愿意清圆最后落得这样下场。她们母女在寒香馆里私底下也议论,这一向都好好的,偏太太打发她上碧痕寺的当口遇了强盗。若说巧,也委实太巧了些,可这话没凭没据的,到底也不好说,清和瞧了扈夫人一眼,又瞧瞧老太太,“祖母,眼下人还没找到,丧气话说得过早了些。还是加派人手往临近的乡镇去探探,万一能探着消息也不一定。”

扈夫人掖了掖发烫的眼角,手绢擦拭了太多回,即便没有眼泪,那处也经不得揉搓了。她不等老太太说话便长叹了一声,“找还是要找的,能派遣的人手也都派出去了,可人丢了一天一夜,只怕凶多吉少。再则一个年轻女孩儿,遇上这种事……”

一天一夜里什么事不能发生?说得难听些,回来不如不回来。谢家门里哪里容得下不贞洁的姑娘,要是宣扬出去,阖家的脸都没处放了。

这就是簪缨大族的取舍,家族的名声远比一条性命更重要。话到了这里,也说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这会儿大家盼的不是喜讯,反倒是噩耗。

院子里开始掌灯了,一丛丛的灯笼升到滴水下,银红的细纱,倾泻下满地胭脂的水色。

忽然外面甬道上传来脚步声,那匆促的一串,激起所有人一身细栗——想是有新消息了,是什么消息?最坏的,不过认尸吧!

老太太几乎把那种场景在脑子里预先演练了一遍,自觉愧对清圆,若是要认人,这回一定要亲自去。

小厮的洒鞋终于踏进了门槛,所有人都巴巴地看过去,老太太站起身问:“怎么样了?”

小厮的脸上忽而绽出大大的笑,那种笑在灯下是诡异的,讽世的。他轻快地唱了个喏,“给老太太道喜,咱们四姑娘回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19 19:27:45~2019-11-20 19:0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 49 章

原本预备放声大哭的人都顿住了,像河底忽然翻滚起一团气泡, 中途散了形, 分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 滚到河面的时候已经毫无威力, 不过沙沙一片轻响, 就消弭于无形了。

扈夫人霍地站了起来,额角禁不住一阵狂跳,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急急又追问了一遍,“回来了?怎么回来的?”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人究竟怎么进的门,是横着的, 还是竖着的。

清如惶惶地,不知为什么十拿九稳的事还会陡生变故。然而不能问,小厮说:“是殿前司指挥使沈大人,并丹阳侯家三爷一道送回来的。这会子人到了门上,这就往园子里来了。”她看见她母亲脸上的表情从迟疑到不解, 从惊恐到欢喜,每一丝变化都像有个大碾子在推进,她看着看着, 看出了强颜欢笑下,一种毛骨悚然的意味。

“阿弥陀佛。”扈夫人眼里蓄满了泪,“果真是老天有眼啊……”

屋里的人全都迎出去,那厢月洞门上已有人进来了。

天将晚不晚的时候, 园子的西南角上还有未来得及褪去的怒云,些微的一点红,混着墙角草底阴影下的黑,组成一个奇异的世界。有人踏着那片混沌走过来,甲胄之下锦衣如血,摘了兜鍪,露出一张无可挑剔的脸来,向谢老太太叉手行了一礼,“老太君。”

谢老太太还没回过神,仓促地点着头:“殿帅……殿帅驾临……”

一切来得太突然,在所有人都以为四丫头凶多吉少时,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阵仗重回府里。扈夫人早前也不是没有准备,她曾设想过,就算清圆能够死里逃生,一个姑娘走失了一天一夜,回到谢家再想抬起头来做人是不可能了。她有一百种法子处置这个让家族蒙羞的庶女,或是找个农户配了,或是送到寺里做姑子,四丫头这一辈子都别想翻身。可是她回来了,竟是和沈润及李从心一道回来的。扈夫人突然感到由衷的可怕,沈润掌管侦缉刑狱,他的出现,是不是表示动手的那些人,全都落进殿前司手里了?

老太太是天下第一审时度势之人,原先隐约的那一点宁为玉碎,到现在已经完全被喜悦取代。她看见跟在沈润身后进来的清圆,疾走几步伸出了手,哭道:“我的肉啊,你可是要吓死祖母了!这一天一夜,你竟是到哪里去了!我打发你哥哥们找遍了幽州,为什么都不曾找见你?”

清圆也很有装样儿的本事,她应景地投进老太太怀里,哽咽道:“祖母,我从碧痕寺回来,半道上遇见了强梁。他们杀了赶车的小厮,要不是殿帅正好路过,我这会子已经不在这世上了。”边哭边拿余光瞄了沈润一眼,那人是唯一的知情者,大概很敬佩她有这样一副疾泪,惊诧之余暗暗消化了,很快便是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老太太自然要谢沈润,“可叫我说什么好呢,殿帅是咱们家的救星,上回替我们老爷解围,这回又救了四丫头的命,这份恩德,就算磨成了粉,咱们谢家也报答不尽了。”

沈润官场上混得久了,自有一份历练,他照旧一副谦和面貌,说不敢当,“举手之劳罢了,沈某恰好承办公事路过,就算不是贵府上小姐也要搭救的,救下了发现是四姑娘,也算缘分。”

这句缘分听得清圆心惊肉跳,连哭都忘了哭,老太太自然也发现了,心里有了根底,嘴上只一叠声说着客套话,含糊掩盖了过去。复看见李从心,忙又唤了声小侯爷,切切道:“没曾想这回又劳烦了你,实在因急得没法儿了,伦哥儿说要托淳之,我便让他去了。”

李从心笑道:“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只是打听得四妹妹在殿前司,赶过去接了她一遭儿。”

既然有惊无险,那就可喜可贺了,蒋氏在边上招呼,“殿帅和小侯爷特特儿把四姑娘送回来,一路上辛苦了,快进去歇歇。”一面压声吩咐月鉴,“这个时辰想是要留饭的,赶紧预备起来吧。”

月鉴领了命回身指派,伺候茶水的、厨上当班的,纷纷都忙碌起来,蒋氏的越俎代庖,倒称得扈夫人失魂落魄似的。

这么下去不行,扈夫人定了定神,叫住了月鉴,“时候只怕来不及,也不必预备了,上鸿禧楼叫一桌现成的席面还快些。”

月鉴道是,忙匆匆传唤了小厮上外头去了。

转过身来进上房,就算心里厌恶得要死,也得装出母慈子孝的场面来。扈夫人拉住清圆,含着泪说:“我的儿,昨晚上吓着了老太太,也吓着了我们大家。原想着时候差不多你就该回来的,可等到园子上锁,门上人才进来回禀,说你不曾到家。我急了,打发小子出去问,竟是泥牛入了海,半点消息也没有。老太太为你悬心,哭得眼睛都肿了,我心里一头牵着你,一头又要安慰老太太,人架在火上似的。好在你总算回来了,你父亲出征前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一定照看好家里,倘或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你父亲交代呀!”

扈夫人说得声情并茂,边说边掉眼泪,外头不知道的人看了,大约真以为她是个菩萨似的嫡母吧。

她愿意唱大戏,清圆自然也要跟着演,便好言宽慰着:“太太别哭了,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您瞧,我连一块皮都不曾磕破,也不知是我娘在天之灵保佑的,还是那些强盗太不经事了。横竖那伙贼人都被抓进了殿前司,如今正严加拷问呢,早晚会查出他们是叫谁买通,受了谁的指使,到时总会给咱们一个交代。”她嘴里说着,轻轻从扈夫人手下挣了出来,一双眼睛便那样望住她,高深地笑了笑,“我料着强盗办事前也曾打听过的,知道我是节度使家的女儿。太太想,他们明知我是节使府的家眷都敢动,若不是有恃无恐,就是知道我出身低微,便于欺凌。倘或这件事出在二姐姐身上,会怎么样呢?恐怕早就调动府衙的守军,一举端了他们的贼窝了。”

扈夫人何尝听不出她话里的机锋,大家都不是蠢人,其实早就心知肚明了,如今不过场面上应付而已。她拿清如出来比,实在没意思得很,阎王要谁去死,还能转嫁到别人身上不成!扈夫人掖了泪眼道:“你们姊妹除了清如,都不是我生的,可我待你们的心是一样的。你年纪小,不知道里头门道,府衙守军是公中人,咱们私下调动不得。莫说你,就算真是你二姐姐遇上,咱们也没法儿。好在你平安回来了,这是不幸中之大幸,回头好好调理两日,压压惊。我知道你这程子为你姨娘的事辛苦,再加上昨儿那一出,纵是个铁打的人,只怕也受不住。”

所以这就是女人的世界啊,明枪暗箭,你来我往,很多话你不听仔细,很难摸清里头门道。大家子一般都是这样,有女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只是寻常人家闹脾气至多断绝了来往,谢家不留神就有性命之忧。好在清圆自己能应付,沈润便将全副心思都用到了谢老太太身上。

花厅里四角燃灯,灯罩子用了白底的琉璃,照出来的光是淡淡的天水色,不显得那么燥热。老太太万分客气地请指挥使上座,沈润推辞不得,便大方坐了下来。

起先的时喜时悲,到这刻应当都宣泄得差不多了,沈润比手请老太太/安坐,沉声道:“沈某正巧经手了这个案子,少不得向老太君禀告始末与进展。如今瞧这个案子,似乎并不像寻常劫财,人犯知道四姑娘的来历,若是为钱财,也不会选在四姑娘上寺庙操办法事的时候动手。若是为了劫色……一伙强梁为抢一个姑娘大动干戈,似乎不上算。况且四姑娘小小年纪,还看不出美丑来,幽州城里比她美艳的女人多得是,强盗倘或是看中了四姑娘的美色……”他轻飘飘乜了清圆一眼,然后缓缓摇头,“也不至于这样没有眼界。既不劫财,又不劫色,那么老太君就要想想,可是谢家与谁结了仇怨,有人潜心要报复谢家,先在四姑娘身上动了刀。”

谢老太太沉吟了良久,“我们谢家一向与人为善,从来和人没有什么仇怨……”一面说,一面瞧了他一眼,心道这沈指挥使到底是老油子,要说最大的仇家,还有别人么,可不就是上回经他授意扳倒的付春山!不过付家从上到下被殿前司收拾得妥妥帖帖,纵然有漏网之鱼,这刻保命都来不及,还有那心思报复谢家么?想了又想,还是摇头,“咱们几十年不曾回幽州了,若说树敌,是断乎没有的。”

沈润哦了声,复看看对他那句刻意贬低的话很是不服的姑娘,她气愤的模样竟可爱得难以言说。他顿时心情大好,夷然道:“既然不是针对谢家,难道是有人刻意针对四姑娘么?我料应当不会吧,一个深闺里的姑娘,哪里能得罪谁呢。沈某与四姑娘打过两回交道,看四姑娘守礼得很,不像那种会招人恨的性子。”

这话说得可算很有学问了,层层递进,欲扬先抑,轻描淡写两句,就将那把暗火引到了扈夫人身上。

阖家哪个不知道,打从四丫头回来,扈夫人那里就从未讨着好。这位当家主母的心胸啊,可说比针鼻儿还小,容得下家里吃闲饭的家生子儿奴才,容不下一个认祖归宗的庶女。加上前几日清如因玉佩的事吃了清圆的暗亏,焉知不是扈夫人一不做二不休,暗暗使人除掉清圆?

于是在场众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往扈夫人身上瞄,但那位主母沉稳得很,那岿然不动的气势,只怕是把人证送到她面前,她也不会低头认罪。

沈润轻牵了牵唇角,见衣袍上不知何时落了一点白色的絮,抬指一拂,把它掸开了,垂眼曼声道:“请老太君放心,只要那伙强人还在我殿前司,我就有法子从他们身上深挖下去,挖出那个幕后主谋来。沈润这人有个毛病,破不了的案子,时刻都压在心上,一日没有拿住真凶,殿前司便一日关注四姑娘安危。四姑娘是这起案子的人证,若有需要,沈润随时会传召她入衙门问话,也请老太君帮我个忙,保四姑娘在案子破获前全须全尾。倘或再有什么闪失,那沈某便有道理怀疑,是谢家府上出了内鬼,届时那伙强盗犯下别的事,也要一并算谢家一份,这么一来,谢家百年大族的体面可就保不成了。”结结实实恫吓了一番后,他又换了个笑模样,“老太君应当听说过殿前司的手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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