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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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公子他亲自来了?”姚静问。

“嗯。”段岭又重复道,“你要嫁进赏家,是的吧?”

姚静有点茫然,点头,段岭便看出她是不知道的,嫁入赏家也好,嫁入西凉宫廷也好,等待着她的,必定不会是简简单单、夫妻琴瑟相鸣的生活。

段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姚静反而善解人意地笑道:“听说西凉个个饮酒,纵马驰骋,若堂姐在,定会喜欢。”

段岭说:“达官贵人家还行,必不会粗鲁。”

正说话时,那中年仆役入内,说:“小姐,外头有…一伙西凉人,正朝这边来,不知您是否…”

话音未落,外头嘈杂人声响起,姚静一头雾水,段岭却听得懂党项语,知道定是迎亲的小伙子来闹了。西塞外西凉、元、柔然、匈奴等族与汉人不一样,流传着“唱亲求婚”的风俗,即在定亲后、迎亲前,未婚夫都会纠集一众好友,前去探望未过门的新娘子,攀上院墙,骑在墙头朝女孩唱歌,女孩则以柔美歌声坐在房中悠悠回应,大方任人观看。

然而汉人的风俗不一样,想必赏家不可能不知道,这么闹起来,只是少年心性,来玩而已。

“不用搭理他们。”段岭说,“你坐着就成,待会儿我去替你打发了。”

“这就是唱亲求婚吗?”姚静说,显然来前也是打听过的。

“是的。”段岭说,“共有三轮,稍后我代你唱两句,他们就走了。”

第一轮在院墙外唱,武独看了一眼,知道是塞外风俗,也不理会,叼着根草杆,坐在屋檐上朝下打量。

第一轮大意是:漂亮的女孩,你为什么不理会我,改日我们就要成亲,与你日夜相望…

紧接着第二轮开始了,少年郎们一跃而起,全部跳上墙头。

乐器声一响,段岭正喝着茶,不禁喷了出来,他们居然还带了鲁特琴,段岭只觉太有意思了,朝外望去,只见一排衣着华贵的少年们骑在墙头,拨弄鲁特琴,边弹边唱。

第二轮的意思是:你再这么羞涩,我何时才能见到你的美貌…按西凉的礼节,被求婚的姑娘这时应该走到院内,蒙着面纱,安安静静地站着,接着少年们要起哄,并开始独唱。

“真好听。”姚静从那歌声中感觉到了少年郎热情洋溢的生命力,与美好的爱情。

“这是波斯诗人所作。”段岭说,“意思是我的花园从今往后,只种你喜欢的花朵,为你歌唱,任你翱翔。”

姚静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正要起身,段岭却道:“你不要出去。”

第68章 误会

第二轮抑扬顿挫地唱完,墙上一下全部静了。

紧接着换成一把坦普拉琴的声响,叮咚数声,像在试音,再听到一个悠扬低沉的声音开始吟唱。

段岭起身,整理外袍出去迎接,这也是唱亲求婚其中的一个礼节,当女孩羞涩不愿出来时,便由其兄长出来应答。通常在一个部落里,年轻人们都彼此认识,往往求婚的男子也是女孩家人、兄长的好朋友。

这时候女孩兄弟可以代为回答,意思是我答应将妹妹嫁给你了,改天带好礼物过来吧。

于是段岭按着这个礼节去回复,也是符合要求的。

他还记得以前学到的西凉歌,虽然只有短短几句,却足够应对了。

时值午后,那少年断断续续地唱着,坐在墙头,抱着坦普拉琴,一脚踩在墙头,另一脚垂下,侧着英俊的脸,午后的太阳恰巧就在他的背后,照下院中,形成一个朦胧的剪影。

他穿着深蓝色的党项马服,袍襟上绣着族里的图腾大雁,手指上戴着四枚名贵的青金石戒指,于阳光下闪烁着光芒,手指一扫坦普拉琴的琴弦,吟唱到尾声,段岭马上接了下一句词。

段岭的声音温和、沉厚,像克鲁伦河在草原上流淌。

武独朝院里一瞥,登时怔住。

阳光洒在段岭身上,他的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五官清秀精致,唇红齿白,就像春风里随风洒落芳菲的一棵郁郁葱葱、充满生命力的树。

武独索性躺在屋顶的瓦片上,跷着二郎腿晒太阳,闭上双眼,听着段岭的歌声,片刻后,那少年也听得好听,拨弄坦普拉琴,为他伴奏。

弹着弹着,那少年转过头,也愣住了。

段岭未曾看清那少年的容貌,只是觉得十分有趣,继续唱着,紧接着少年跃下墙头,直接跳进了院内。

段岭还未唱完,心想这是做什么?不能进来的!

那少年迅速朝段岭直扑过来。

段岭:“…”

段岭哭笑不得,边唱边躲进房里,少年却直追进去。

外头的少年们登时炸锅,一拥而入。

里头闹哄哄的一片,段岭跑了,武独听见脚步朝内厅去了,莫名其妙,睁开双眼,再朝院里看,没人了。

武独皱眉,跃下房檐。

“等等等!”段岭从厅堂内跑了进去,进了后厢房,少年却一路追进去,喊道:“等!停!”

听到那声音时,段岭瞬间如遭雷击!猛然一转身,竟是赫连博!

段岭:“…”

赫连博尚且如在梦中,一脸惊愕,段岭大喊一声,朝赫连博冲去,紧紧抱在一起。继而意识到了危险,马上分开,幸好四周没人。

“段…岭!”赫连博嘴唇不住发抖,又要上前与段岭抱着。

段岭眼里全是泪水,竟未料到会在此时此刻遇上赫连博,瞬间道:“不要问!我会给你解释!”

赫连博诧异至极,紧紧抓着段岭的手,段岭却道:“快,回去!我会去找你!”

赫连博不由分说,抓住赫连博的手,段岭说:“快回去啊!”

外面已有人围着姚静起哄,段岭用力掰开赫连博的手,说:“赫连!听我的!”

赫连博却拉着段岭的衣袖,说:“去、去、那边、说…”

段岭:“不不,现在不行,我晚上去找你!”

段岭招手,赫连博便侧头过来,赫连博还在名堂时就长得高,如今身材愈发高大,低头,疑惑地面朝段岭,段岭在他耳畔小声道:“我叫赵融,现在不能喊我段…”

武独追了进来,以他所见,像是赫连博搂着段岭,要凑近前去亲他,武独先是一怔,继而怒火涌起,吼道:“干什么!放开他!”

赫连博放开段岭,转身,面朝武独,怒道:“滚!”

说时迟那时快,武独已一步上前,揪着赫连博的衣领,给了他一拳。

段岭唯一的念头就是:让我死了吧。

赫连博发得一声喊,外面全部静了,紧接着护卫们全部冲进了后院,见武独正在揍赫连博,登时纷纷拔刀扑了上来。

“别打了——!”段岭吼道。

段岭忙挡着武独,让他退后,赫连博被揍得十分狼狈,所幸有点武功底子,武独又只是存心教训,未下狠手,是以还有余地。

段岭按着武独胸膛,把他挡到一旁。

武独一手嚣张地指着赫连博:“你什么意思?拉拉扯扯的做什么?再碰他一下老子让你死无全尸!”

“那是西凉的太子!”段岭小声道。

“皇帝来了也照打。”武独冷笑道。

段岭:“…”

赫连博踉跄爬起来,段岭眼神里流露出恳求,赫连博会意,倒是不生段岭的气,只是瞥了一眼武独,起身走了。

护卫们纷纷朝武独投来嚣张的目光,武独却转头检查段岭,说:“他刚才朝你做什么了?”

“两个男的!”段岭哭笑不得道,“能做什么?”

武独没说话,扳过段岭的脸,扫了他的脸一眼,见没什么异样,不像被赫连强行做了什么。目光于是又停留在他的唇上。段岭刚见到赫连博,还有点心神不定,眼眶微红。

与武独一对视,段岭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两人不自然地分开。

“他再对你动手动脚。”武独说,“老子教他好看。”

武独来得太快,段岭这才发现,方才被赫连博一扯,袖子被扯去了一块,遍地找不见,想是被赫连博无意撕下来,抓着走了,当即好生哭笑不得。

“西凉都是野蛮人。”武独把毛巾扔过来,给段岭擦脸,说,“连马都搞,你指望他们懂什么廉耻?”

段岭一边说好的好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赫连博出现,是不是意味着有人能证明他的身份了?!可是大家会相信一个外族人的话么?!初时他只想到不能让边令白知道,以免惹来杀身之祸,现在的局势已混乱到他无法想象的地步,万一被边令白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想想就觉得恐怖。

赫连博回去以后会有什么反应吗?段岭心想,这家伙向来直言直语的,没什么心计,万一去打听就糟了。段岭倒是不担心自己,就怕赫连博也被卷进去。

“他带了多少人过来?”段岭问。

“不到十个人。”武独说,“晚上我去教训他们。”

“别!”段岭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武独:“那是怎么样?解释?”

段岭:“…”

你要我怎么解释啊!段岭在心里怒吼。

与此同时,赫连博在房内走来走去,激动无比,桌上放着画了一半的画像,赏乐官敲门进来,赫连博便随他出去,前去见边令白。

段岭心里七上八下,想去见赫连博一面,私底下解释清楚,却又避不开武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突然间想到了一个救星。

“我去见费宏德先生。”段岭说。

武独一直坐着生气,听到这话时才起身,换了身袍子,把剑拿在手里,跟段岭一起出去。

“不用这样吧。”段岭无奈道。

武独道:“少啰嗦,走啊。”

段岭只得去见费宏德,说清楚姚静只知道自己嫁给赏乐官一事,费宏德听完后点了点头,朝段岭解释道:“还得与对方多接触,问问看,马贼那事,会不会有蹊跷,边将军搜缴了马贼的遗物,让他们派个人辨认,若有证据,也好交予赏乐官回去行动。”

段岭想了想,点头,不由得佩服费宏德老谋深算,既有反对赫连博的人阻挠这桩婚事,将证据交给他,反而是更好的。

恰好在此时,边令白来了。

“怎么在这里?”边令白说。

段岭表情有点不自然,未知边令白是否得了消息,武独与赫连博打起来一事。

边令白扫了一眼段岭,又看武独,显然是知道了。

“武独,我敬你是客,又时刻保护着赵融,你莫要在我府上闹事。”边令白威胁道。

武独一笑道:“我不仅要在你府上闹事,还要杀你全家,你奈我何?让你那连手都没有的刺客飞腿踢我么?”

段岭:“…”

“武独!”边令白怒吼道,“不要欺人太甚!”

“别说了!”段岭说。

“今天是怎么回事?!”边令白质问道。

“我在后院里头…唱着歌。”段岭心想当真是无妄之灾,解释道,“他就突然过来了,然后就…就…”

“就什么?”边令白睁大了眼睛。

段岭:“…”

武独:“边令白。”

段岭忙示意武独不要冲动,朝边令白说:“西凉人热情奔放,呃…那个,只是想交个朋友。”

边令白又说:“方才他也找过我,特地要求,让你过去陪他,我不知发生了何事,特地过来问问。”

武独:“…”

武独看边令白的那眼神,简直是要杀了他。

边令白马上改口道:“这不是来问你们了?”

“他不去。”武独冷冷答道。

“我想去。”段岭说,“正好替费先生打听点事…可以吗?”

武独起身就走,段岭忙追出去,心想要么干脆告诉他?

第69章 圆谎

“等等我,武独!”段岭穿过走廊,追在武独身后。

“武…”段岭一句话未完,武独倏然转身,拔剑。

段岭心跳瞬间停了。

他从未见过武独那慎密、冷静的表情,眼中平静若水,一剑刺向他的咽喉。

段岭:“…”

他的眼里现出惊恐的神色,胃部顿时一阵绞痛,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建立起的条件反射机制。

他想杀我。

不,他不会杀我!

他…

段岭在那顷刻里脑海中接连闪过三个念头,紧接着武独那一剑挑向段岭脖侧,擦着他的头发刺了过去,耳后响起“叮”的一声,段岭的呼吸瞬间停了。

勾向他衣领的一把黑色铸铁锐钩被武独一剑挑开。

紧接着武独左手搂住段岭,又是一剑挥出,却看也不看那一剑去处。段岭被他那一下带得身体微倾,仰倒,武独却转头面朝段岭,眼里带着冷漠,打量段岭一眼,确认他并未受伤。

“轰”一声,段岭的心跳仿佛停了。

武独一手揽着他的腰,令他站好,刺向贺兰羯咽喉的那一剑才落到了实处——贺兰羯倏然退后,铁钩一绞,武独手中烈光剑登时弯成一个弧,两人同时借力后抽。

“铮——”一声兵刃交击响声令段岭耳膜发痛。

贺兰羯再不说话,和身抢上,武独两剑封住他铁钩来路,段岭这才反应过来,先前险些被贺兰羯勾住衣领拖走,只见武独站在自己身前,与贺兰羯几下对剑,剑长钩短,烈光剑占了压倒性的优势,贺兰羯被逼得连番后退。

“滚!”武独冷冷道。

贺兰羯眼里带着恶毒神色,倏然退走。

短短数下过招,段岭却是满背冷汗,背靠走廊柱子,脸色苍白,喘个不停,他抬头望向武独,腹痛如绞。

武独还在生气,将剑朝腰畔剑鞘一收,声音悠远绵长,转身朝走廊尽头走去。段岭闭着眼,胃越来越痛,甚至说不出话来。

“还不走!”武独在走廊另一头怒道,“等我背你回去吗?”

段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反应,刚刚看到武独朝他出剑的那一刻,仿佛唤醒了他记忆深处的某种恐惧感。

“郎俊侠,我肚子疼…”他喃喃道。

武独站在走廊尽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意识到段岭似乎中毒了,忙快步冲回来,按着他的脉门,翻开他的眼皮看。

“没有中毒啊。”武独说,继而拍拍段岭的脸,说:“喂,你怎么了?”

段岭眼里带着悲伤,注视武独,武独说:“喂!不要装了!”

“武独,我肚子疼…”段岭有气无力道。

武独突然明白过来,段岭应当是被方才自己突如其来的那一剑吓的,有些人在震惊之时,容易引发身体的痉挛,正如紧张过度会导致胃疼,忙把他背起来,匆匆回到房内,翻找药草,熬出一碗浓浓的药,给他喝下。段岭回到房中,胃疼逐渐好了起来,药力散到四肢百骸,终于恢复过来了。

“好点了么?”武独问。

段岭这才点头,看着武独,眼眶发酸。

“我以为你要杀我。”段岭说。

“好了好了。”武独简直是拿段岭没办法,说,“贺兰羯就在你身后,你让我怎么办?”

段岭侧躺在床上,武独确定段岭没事了,便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段岭看着武独,心情复杂得很。

“对不起。”段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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