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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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吊着眉毛,笑容隐进阴森的表情里,几秒后,他竖起手,站在最后面的三个男孩会意,快速地拉开冰箱,将冰箱里的饮料汽水用力地扯了出来,朝我示威地摇了摇,不等我反应,狠狠地摔在地板上,一时间,整个樱花飞情的门口被汽水的气泡沾满,瓶子滚得满地都是,瓶盖跟瓶子离了身,又朝街中间滚过去几颗。
郭晶颤着嗓音说,“李优,给他吧,把钱给他,我们再赚就是了!”哀求声随着那些饮料汽水冰激凌落地,更加地恐惧。
我的指甲全数进了肉里,一阵发疼,脑袋也疼,怒火腾腾地从胸口窜到心窝,左手抓到了些东西,毫不犹豫地就朝带头的男孩砸去。
眼睛还没看到他的表情,我的身子就被人甩到墙壁上,如用块破布一样贴着墙壁顺着墙壁滑落,后背跟后脑勺一样地疼,眼睛模糊不清,郭晶尖叫的声音又又近。
我咬紧牙想爬起来。
却听到郭晶的声音,“给你们,都给你们!”
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郭晶从抽屉里拿出十几张钱给他们,我张了张嘴,想叫她别给,死都不能给,可是我的手刚抬起来没多久,又滑落了,我惊恐地看着黑了一片的眼前,堕入了黑暗里。
黑暗里,常青树的叶子不再常青,那棵在我心目中永远不会衰败的树,终是与黑暗化为一体。
突然我想念杨天喊我的那声妹妹了。
第三十四章
老旧的风扇吱吱响个不停,夹杂着说话的声音,又夹杂着走路的声音,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不停循环,我在梦里被扰得不得安宁,想睁开眼睛又觉得眼皮太重,然而却再也睡不着。
缓缓地睁开眼睛,一张泪痕的脸凑到我头顶,“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我撑着身子,她立刻伸手来扶我,我微微挣扎,躲开她的手,看着她,“钱呢?”在昏迷前,我看到她把钱给他们了。
郭晶顿了一下,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我,我给他们了,可是要是不给他们,他们会把店砸了。”
我瞪着她,不满地说,“谁让你给他的!?”郭晶肩膀一抖,还想说些什么,我快速地掀开被子,滑下高高的病床,郭晶急忙抓住我的手,“你先别走,医生等下就过来!”
我甩开她的手,忍着后脑勺的刺痛,朝门口走去,刚一出门口,就跟提着保温瓶的素贞阿姨对上,她愣了愣,拉住我的手,“小优,你要去哪里?”我转头瞪了眼缩着肩膀低头的郭晶,朝素贞阿姨说,“我想回樱花飞情。”
我想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很惨。
素贞阿姨愣了愣,她摸摸我的头,脸上带着苦涩,“小优这么好,可是你现在要先看医生,等身体好了,我带你回去。”
我不管她,推开她就走向走廊,她提着保温壶一手拉着郭晶追了上来,我们三个人出了旧诊所。
旧诊所的外面比里面更破烂,墙壁旧迹斑斑,门口的几棵树都成了秃树,灰青灰青的树干,像是个垂老的病人,红色的十字剩下一竖,看起来残破不堪,素贞阿姨说杨天生病就是到这家诊所,医生总是等很久才给他输液,那种感觉像是要等你剩最后一口气才来救你,所以他刚刚也是在等我的最后一口气,等那一口气快完了,他才会过来看我这个被恶霸摔在墙壁上还晕倒的12岁女孩。
看到樱花飞情的时候,我的心跟我的后脑勺一样发疼,犹记得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模样,那样别具风情,那样美丽动人,而此时的它,狼狈不堪,那些衬托着樱花飞情美丽的漫画大部分都被水泡了,我仿佛见到杨天挑着眉头对我说,妹妹,你怎么不善待我的樱花飞情呢?爸爸给的冰箱全空了,冰箱附带的架子不见了,只剩下地上一堆空空的瓶子。
“李优,对不起。”郭晶从身后小心地抓住我的手,低着头带着哭腔说道,我甩开她,面无表情地走进樱花飞情,在屋里转着,眼睛从上到下扫着,那个经常有人坐着看漫画书的角落里散着几本被撕烂的漫画书。
满腔的怒火窜上心头,我转身冲到堂西街大街上,大声地对着那个热络的游戏厅里喊,“我会找到办法治你们的!你们听着!我会找到办法治你们的!”
游戏厅里人头耸动,都停下来了,他们走出来看着我,我冷笑着看着人群中的那几个人,我知道他们带着得意躲在游戏厅里,可是我是不会让他们一次次得逞的。
静待了有几秒,对面爆出笑声,一声接一声的,此彼此起,门口的那几个叉着腰指着我,“哟哟哟,敢跟小爷叫板,是嫌命太长了么。”
他话一出,笑声愈发地大,那个带头的恶霸挤出人群,眉头挑高,“行阿,还有精神叫嚣,摔在地板上不疼吗?”
他话音一落,笑声又爆了出来,漫天的嘲笑声,那些眼睛挑高了在半空中的样子,看得我怒火中烧,我瞪着他们,捏着手心。
“小优,别管这里了,你好好学画画好好上学,将来走出这个小镇,到外面的世界去。”素贞阿姨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手心都是汗,手臂伴着身子一直在发抖,语气惶恐不安。
我低着头看着灰色的布鞋,我当然会离开这个小镇,离开父母,离开李秀,离开张楚,我会到外面去展翅高飞,从此与这些人永不相见,可是不是现在,现在我只想守护杨天留下来的这块地方,守护他给的樱花飞情,等着他归来。
我叫郭晶先回去,我留下来收拾,可是她不,她一定要陪着我收拾,我瞪了她一眼,拿起扫把开始打扫,她跟在我身后,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拖着地,摆漫画书,将破烂的椅子扶起来,我们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收拾着,安静地收拾了一个下午。
差不多六点了,天空布满余晖,残阳如滴血,我一路小跑着回家,刚一进家门,还不等我喘口气,一只大手就朝我伸来,一把抓住我,将我连人带袋子摔在沙发上,“逃课?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从来没有养过你这样的小孩,谎话连篇!顶撞父母!简直无药可救!”
我被摔得头晕脑胀,后脑勺重重地撞上沙发的椅背,疼得我冒冷汗,身子又被爸爸捏着肩膀提起来,逼得我不得不面对他的脸,那张愤怒到想咬死我的脸。
“我…”
“你什么?!”一个巴掌盖过来,将我扫翻在沙发上,我的后脑勺狠狠地撞上椅背,红木桃的沙发背很硬,它磕得我眼冒金星,刺痛从后脑勺传来,一阵又一阵的。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发疼的地方。
温热的液体贴近我的手掌,黏黏的,有点恶心。
“李优!”妈妈扑过来抱住我,她惊慌地抓着我的手掌,我也顺着她的眼神看去,红色的血顺着我的手掌流下一丝在我的手腕上,我的脑袋一瞬间晕眩。
“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昏迷之前,我听到妈妈的声音,她是在对爸爸说吗?我很想咧开嘴看看爸爸的表情,看看他被妈妈说这句不会原谅的表情。
那道光圈里的天伦之乐还能继续下去么,可惜我的头太重了,我只能闭上眼睛,堕入无边的黑暗里。
鼻息间的味道真难闻,是那种阴暗的消毒水味,很熟悉像是永远都甩不掉的味道,我再一次睁开眼,眼前印入李秀那张小巧的脸,她的马尾垂在她脸颊的两边,看到我睁眼,她欢喜地喊,“妹妹,你醒了!我去给你倒水。”
我扭动着疼痛的脑袋,眼神在屋里转着,都是白色的,到处都是白色的,那种白得窒息的白,墙壁上的红十字,比旧诊所的红,红得那样刺眼。
“来,喝水。”李秀倒好水,扶着我坐直身子,我盯着她白皙的手里端着的杯子,带着余温的杯子凑近我的嘴唇,我低头,右手一挥,“啪”杯子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李秀看着那碎成渣的杯子,颤着声音,“妹妹…”
“不用你假好心,要不是你,他怎么会知道我逃课?!”我推开她,她倒退了几步,表情楚楚可怜。
我瞪着她,冷冷的,而这个时候,门口进来一个少年,他手里提着水果篮,身后跟着张轩,看到地上的杯子渣,又看了看李秀,再看看我,我侧过头,看着那襄在白色墙壁上的十字。
“吃点水果。”张楚并没有问那地上的杯子,只是放下水果篮,从里面取出葡萄,“刚洗好的。”葡萄伸到我的面前。
葡萄的味道掩盖了医院里难闻的消毒水味,我依然一动不动,张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拉着含着泪水的李秀欢喜地笑,“李秀姐,我们吃葡萄吧,哥哥特意去买给你吃的。”
突然,鼻息间的葡萄味比医院的消毒水味更令人恶心,我推开跟前的葡萄,拉高被子,将身子缩进去。
谁稀罕张楚给李秀买的葡萄,我不稀罕。
可是心里的感觉比葡萄还酸,酸得我眼角湿湿的,盖住头的被子被人扯了扯,张楚的声音响起,隔着被子格外好听,“不想吃葡萄,我洗苹果给你吃吧。”
我吃还是不吃呢,葡萄是李秀吃的,苹果才是我吃的,可是李秀的声音细细地响起,“还是我去洗吧。”
我用力地拉开被子,瞪着李秀,“不用你洗!”李秀拿着苹果一下子尴尬了起来,张楚愣了愣,随后他笑着摸摸我的头,“我去洗,我给你赔罪,都是我的错。”
说完这一行我完全听不懂的话之后,他温柔地拿过李秀手里的苹果,跟她对视了几秒后,朝门口走去。
我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
他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第三十五章
啃着张楚给我洗的苹果,我一口一口咬得很小心,实在算不上很甜,但是就是格外地好吃,张轩也啃着一个苹果,他哥顺手给他洗的,他吃得格叽格叽的,又吵又烦。
我瞪了他几眼,他都没收到我的威胁,看着我手里只啃到一半的苹果问,“你是不是吃不完?吃不完我帮你吃吧。”
我立刻就把苹果往嘴里塞,他切了一声,“那么喜欢吃,让我哥多给你洗几个,估计你会吃到想吐。”
张轩有时就是这么让人讨厌,我侧过头,不理他,他没发现我的不满,又继续跟我说话。
说了两句后,他叹口气,“哎,你昨天怎么逃课了呢,我跟哥哥还有李秀姐姐本来想去找你玩的,哥哥说想带我们去游戏厅里玩呢。”手里的苹果突然变得又涩又苦,我低头看着氧化了变得难看的苹果,忽地顺手就将它丢到垃圾桶里。
张轩不满地喊道,“喂,你不吃可以给我吃阿!”
我扫了他一眼,在心里狠狠地唾弃,吃吃吃就知道吃!随后我滑下高高的病床,忍着脑袋的发晕,朝门口走去,然,我很快就停在门口,斜着眼看着走廊上那两个人,一高一矮,一美一帅,同样优秀,同样耀眼,他们正在讲话,却可以看到李秀娇滴滴的表情,还有张楚高高的后脑勺,太远了,我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是光是想象,我的心里就翻滚不已。
那时的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我想破坏什么,张轩正是在这个时候凑过脑袋,他笑嘻嘻地说,“哥哥跟李秀姐又在说悄悄话。”
他说又…
我伸手将他狠狠地推了出去,他啊了一声,成功引起了走廊上那两个人的注意,而张轩同时也摔倒在地上。
我看到他们惊讶的表情,看到张楚朝张轩跑去,我看着李秀,冷哼,随后我转身,朝病床上走去。
身后,张轩正在跟张楚告我的状,喋喋不休,吵吵闹闹,幼稚。
我想出院,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高大的医生冷冷地看着我,说我有脑震荡,如果出院,会影响发育。
影响发育在我的脑海里代表不会长大,还得永远当个被大人压制的小孩,为了不影响发育,我只能乖乖地呆在医院里,李秀在医院里照顾我,成天在我面前碍我的眼,博得护士跟那位连手指尖都冷冷的高大医生的喜欢。
护士姐姐总喜欢说,“李秀你这么优秀,将来当护士吧,当个白衣天使。”
每当这个时候,李秀总能笑得愈发地甜美,也许是被夸奖优秀,那被贴上的优秀的永远也不会撕下来的标签,也许是她真的想当一名白衣天使,当一名护士,在那个时候,护士是继医生以外最受尊敬的职业,我裹着被子,轻轻地闭上眼睛,嘴角微撇,安静地听着李秀娇羞地回复护士的话,过了几分钟后,我就出声赶那群护士出去,顺便赶走李秀被夸奖的优秀,我睁开眼,看着李秀带着几分尴尬地将护士请出去,然后抓抓头发朝我走来,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眼神复杂,几秒后又云淡风轻似地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很想告诉她,你不舒服了我就舒服,不过我没说,拉高被子将自己裹着。
住院的期间,爸爸一次都没出现过,最后停留在我脑海里的是他愤怒的眼神以及扭曲的唇角,我不时地想起妈妈说的话,不会原谅爸爸,不会原谅他,那么她会惩罚他吗?像爸爸惩罚我的那样。
妈妈每次来医院看我,都特别关心我,对我小心翼翼,不敢说一点重话,什么都顺着我来,我让她丢掉张楚带给李秀的葡萄,她也照做了,李秀在一旁的表情闪过一丝委屈,随后她低声地对妈妈说,“妹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她喜欢就好。”
妈妈的表情立刻就变得很欣慰,我忍着恶心瞪着李秀,“你别装了,明明就不想我丢的,还要装作很大方的样子。”
她立刻低下头,妈妈脸色变了变,想喝诉我,看到我的后脑勺又硬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
“妈,我去装水。”李秀一副不想妈妈为难的样子,提起水壶朝门口走去,妈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叹气,我将身子缩进被窝里,在被窝里睁大眼睛,带着胜利进入梦乡。
出院那天,张楚带着张轩来接我,爸爸也来了,跟在妈妈的身后,我没抬眼看他,只看着李秀跟张楚在空中不停交错的视线,那一刻我觉得我像个小偷,躲在暗处看着这两个人究竟要眉目传情到什么时候,张轩叉着腰站在我身边,撇着嘴说,“糖糖老师把你的《夕落》带到市里去了,好像是参加什么比赛。”
我想起出事那天早上交的那副画,本来我取名是《奚落》的,带着无尽的讽刺,整副画只有两个颜色,黑色跟灰色,是常青树落叶之后的模样,糖糖老师当时看完那幅画,就将我的字给改了,成了同音字的《夕落》,没想到他带去市里了,那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交了一份作业而已。
“我看过你那幅画,没看懂你在画什么,可是糖糖老师只挑了你这幅画去,其他人都不开心着呢。”
张轩说其他人不开心的时候他的表情更不开心,我低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转开视线,那天早上交画的时候他是最积极的,还东挑西选,用心地选了好几副,最后才敲定了那一副画。
他画了什么,我也没看懂。
也是,自己的灵魂有谁能看懂。
晚饭妈妈想留张楚跟张轩吃饭,感谢他们两个人这几天常常跑医院,我顶着绑着纱带的脑袋坐在沙发上,听着张楚说家里还有点事,今晚不能在这里吃饭了,多谢妈妈之类的话。
张轩站在他身边,一脸崇拜地看着他的哥哥如此自得地应付妈妈的话。
妈妈说不过张楚,只能点着头,“那下次一定要来我们家吃饭,阿姨给你煲汤喝。”
期待张楚留下来吃饭的人不止是妈妈,李秀也期待着,即使她没有开口跟妈妈一样邀请,可是她的眼神透露着期待,张楚点头笑着说一定的时候眼神跟李秀对上,那双眼睛在李秀脸上停留了几秒,才拉着张轩转身朝门口走去。
外人一走,家里的气氛变得沉静,那曾经看我不顺眼的爸爸一直坐在沙发的那头翻看着手里的报纸,李秀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随后才走去厨房做饭,妈妈落坐在我身边,低声地问我有没有哪里疼。
我看着爸爸翻看报纸的方向,故意大声地说道,“疼,哪里都疼。”
我清楚得看到爸爸翻报纸的手滞停了一下,妈妈焦急地说还是再去医院检查一下,想起那个医生冰凉的手指,我摇头,“不疼了,我吃了饭就不会疼了。”妈妈听罢立刻起身去厨房喊李秀做饭做快一点。
客厅里剩下我跟爸爸,我无视他,拿着遥控不停地换台,他翻着报纸不停地翻着,我看不进去任何一个频道,他仿佛也看不进去任何一行字,我跟爸爸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
晚上在妈妈的帮助下,我勉强洗了个还不错的澡,斜躺在床边,窗外的月光投射进来,我安静地看着月光发呆,脑海里乱糟糟的,鼻息间终于没有医院里那难闻的消毒水味道了,可是我竟然有点不习惯。
李秀擦着头发走进来,看到我时顿了顿,随后低着头朝床边走去,我看着她纤细的后背,冷冷地说,“即使是你,也是留不住张楚。”
她的身子一僵,坐到床上,双手抱着膝盖,脸部隐在阴暗里,我盯着她许久之后才转过身背对着墙壁,盯着墙壁眨眼。
李秀突然开口,声音在夜晚低低的,却极其清晰,“妹妹,我一直想跟你和平相处。”
我拉紧被子,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寂静的房间寂静的夜晚愈发地寂静了。
我跟李秀怎么可能和平相处,这辈子都不可能。
原来,这种话说多会成真的,成年后的我站在张楚的身边,对面站着李秀,可是我们的脸上都是恨不得咬死对方的表情。
郭晶说我住院期间她来家里找过我,不过家里家门紧闭,她就去店里找我,店里只有爸爸守在柜台处,爸爸告诉她,李优跟李秀跟妈妈去亲戚家了,过几天才会回来。
郭晶说这话的时候,爸爸正从楼梯上下来,我抬头看着他,冷哼一声,他怎么不敢告诉郭晶,是他把我打进医院里的呢。
什么样的父亲就会教出什么样的女儿,当初李秀也对郭晶撒过一样的慌,可怜郭晶单纯得相信了他们父女俩的谎言。
郭晶还朝爸爸笑着喊,“叔叔!”喊得那叫一个宏亮,爸爸应了她一声,在我的注视下坐到沙发上,他从那天就没认真看过我,还是说不敢正眼看着我。
“小晶,今晚在家里吃饭吧。”妈妈提着菜进门,特地去给郭晶买多点菜。
郭晶看着我,眼睛里带着期待,她还记得那天给钱给那群人的事,对我更是小心翼翼,她说她把樱花飞情恢复原来的样子了,想借此来得到我的原谅,可是我又没看到樱花飞情,怎么知道樱花飞情是不是真如她说的那样,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呢。
不过只是一顿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撇了撇嘴,不太情愿地点头,郭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跟她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那样地亮晶晶。
第三十六章
糖糖老师还没有从市里回来,美术课换成另外一位老师,是个本地人,说话带着本地音,经常耸拉着眉毛,一副对这个世界有无数不满的表情,她可以很大声地在课堂上说刘子糖在培训还没结束就跑到市里的行为非常没有道德,学校决定要这个临时的刘子糖写检讨书,还要我们不许跟刘子糖学习,那是一个没有责任的老师。
班里同学鸦雀无声。
我趴在桌子上,她的声音让我的脑袋更疼。
张轩撇着嘴说,“虽然糖糖老师不太识货,但是我还是比较喜欢糖糖老师,不喜欢那个普通话都讲不清楚的新老师。”
他还在耿耿于怀糖糖老师没有带走他的画。
下午我依然找了理由翘掉了英语培训,那个憨厚的老师从来就不会拒绝我的要求,他关心地让我多休息,别太累了,身体很重要,我胡乱地点头,就离开了培训班,刚过了那个满是苍蝇的菜市场,樱花飞情就在不远处,门前站着穿着亮晶晶衣服扎着高高马尾辫的女孩,她似是感到有人在看她,侧过头,正好看到我。
她那双有点灰暗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我缓缓地走过去,她的唇角露出近乎讨好,随后又看向铁门紧闭的樱花飞情,眼眸里带着期望。
我走近郭晶,不等她开口说话就把铁门拉起,郭晶急忙弯腰帮忙拉起来,两个人总算拉开了一条小缝隙,我弯腰钻了进去,她跟在我身后也进来了,随后我们用扫把合力将铁门顶开,哗啦一声,阳光照射进带着几丝霉味的樱花飞情里,几本被水泡过的漫画书封面黄蜡黄蜡的,漂亮的漫画人儿变了一种怪异的颜色。
“李优,我把我的红包钱偷出来了,你,拿去进货吧。”一个红色的小布包伸到我跟前,郭晶怯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低头看着那个红色的小布包,再看了眼郭晶,她歪着头,对着我笑,依然是那样胆怯又讨好的笑容。
许久,我将小布包接过来,然后把小布包打开,将里面的钱倒出来,接着再把小布包放到她手里,“我很快就可以把钱还给你。”
“不用还了,那是我的零花钱。”她摇头。
我没吭声,我刚刚明明就听到她说这个小布包是她偷出来的,想到父亲的皮鞭,那如深槽的疤痕,那时我认为,全天下的父母都是这么坏的。
樱花飞情又开起来了,一些孩子陆陆续续地来店里看书,也会买点水或者冰淇淋,对面的游戏厅比以前更热闹了,在人群涌动中,我可以看见那群恶霸依然在对面游戏厅里进进出出,每次那个带头的恶霸总会看向我们,然后咧开嘴笑,笑容里带着无限的嘲讽。
我知道他在等,等一个可以继续破坏樱花飞情的机会,而我也在等,等一个制服他的机会。
堂西街能空荡成今天这副模样,他们有不少的功劳,但是那跟我没关系,我不在乎这条街如何,我只在乎我的樱花飞情,还有它能否赚钱,给杨天买一件冬天的外套。
那时我的想法就是这么单纯。
我逃掉英语培训课的事情父母又知道了,听说是李秀去培训班找我,然后那个憨厚的老师拉住她,问她说,你妹妹是不是身体很羸弱,要是这样记得多带她去看医生,她已经三堂课说肚子痛了,然后回家休息去了。
爸爸当场把报纸撕成碎片,他隐忍地看着我,妈妈看了我一眼,然后瞪着爸爸,一副你想怎么样的表情。
最后爸爸摔了遥控器,摔门而出。
那个晚上,爸爸没有回来吃晚饭,妈妈想问我逃课去哪里了,可是她不敢问,对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叹息,接着很关心地摸摸我的头,说,“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妈妈说,妈妈爱你。”
我戳着碗里的饭菜,没有回应她。
对面有一道视线一直看着我,从爸爸摔门出去的那一刻,就一直在我身上打转,我知道是李秀,她追出去没把爸爸追回来,所以她在怨我,我才不在乎。
战争爆发在当天晚上的十二点,我刚画完画,李秀刚洗好澡坐在床边,她看着我,嘴巴张了张,是想跟我说点什么。
然,不等她开口。
楼下爆出响亮的玻璃摔在地上的声音,接着就是爸爸跟妈妈大声吵架的声音,妈妈大声地哭着,尖细,恐惧,爸爸大声地吼道,嘶哑,不满,他们满嘴的李优李秀,透过门板依然可以听到爸爸谩骂我的声音,以及李秀的优秀,妈妈愤恨地喊叫,那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怀疑她有病,她怎么会成今天这个样子,爸爸怒吼着,她本来就有病,她本来就有病,随着爸爸的她本来就有病的怒吼声,那段灰色的阴暗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楼下发出的声音震得楼上的地板一直在震动,就连我躺着的这张床随时都要崩塌似的。
那是一场黑暗的无尽的可怕的战争,那不是我一点小心思就可以埋掉的战争,它爆发的似乎理所当然,爆发的似乎没有尽头,夜已深了,隔壁的邻居被吵得在门口劝架,屋里依然蔓延着妈妈的哭声,她不停地说,以后你敢再打她,我就带着她离家出走,我们分家。
战争随着妈妈的这句话,鸦雀无声,随后一声冷笑划破夜空,爸爸在半空的吼声中夹杂着,分家就分家,那样一个神经病我就当垃圾扔了,你好好护着她,最好能把她护成人了。
最好能把她护成人了,神经病,垃圾,我的脑袋轰轰作想,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可是就是画不出垃圾的样子,它到底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跟小镇里的发着霉味的垃圾堆一样,让人都要掩鼻而走的垃圾。
垃圾。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我听不到楼下的任何响声,我的身子蜷缩到一起,弯曲着,无法动弹,很僵硬。
对面的床也很安静,床上的那个人更安静,她侧躺着,眼睛看着我,在黑色的夜里宛如潜伏着,银色的月光洒到她的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隐隐的深深的有着一丝冷漠,一丝恨意,一丝讥讽。
“妈妈爸爸结婚15年,从来没吵过架。”她突然说道,平时清脆的嗓音在这个晚上格外的阴冷。
她的意思是,自从我来了以后,这是父母第一次吵架,都是因为我,我勾起唇角带着嘲讽,冷冷地看着她半秒,随后用力地转过身,背对着墙壁,银色的月光,冰冷地洒在我的半张脸上。
一丝温热从我眼角滑落,我用力地抓过枕头,将头埋进去,那丝温热被我埋葬了。
这个世界,都是因为谁,所以才改变。
常规一旦被破坏,就得有犯罪者。
就该缉拿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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