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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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正在与叛贼厮杀的禁卫军闻言一怔,终于还是在齐靖安的掩护下把夏侯卓半架半抱了起来,而后且战且往夫夫俩这边靠近…

最终,他们一行五人冲出了伏尸满地的内廷西阁,朝着回廊折转、假山蜿蜒的御花园跑了过去。

叛军们并没怎么追上来,因为震天响的喊杀声正从与御花园相反的方向遥遥传来——那边才是主要战场,太子与皇帝、儿子和父亲,谁生谁死但看今朝…

“呼!”假山后,瑞妃长出了一口气,拄着手里的长枪一阵狂喘——刚刚跑得那么急,甚至可以算是穿过了枪林和箭雨,然而她竟也一直没有扔掉手里的兵器,其心境素质由此可见一斑。

“鲁兄弟,劳烦你帮我哥哥处理一下伤势,至少都要先把血给止住了。”夏侯宣也有些累了,便背靠着假山稍稍放松了一下浑身紧绷的肌肉,并朝着那个救了他哥哥一命的禁卫军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那禁卫军点了点头,当即就蹲下来、动手撕开了夏侯卓的衣服,动作颇为熟练地为三皇子处理起了伤势,一边做事,一边说话:“公主殿下、驸马爷,我确实姓鲁,却不叫鲁平襄,而是叫鲁定扬…”

齐靖安微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鲁平襄,只是看你们长得有点儿像,所以就叫了一声。”

鲁定扬诧异道:“驸马好眼力,鲁平襄正是家兄…”更让他敬佩的其实是齐靖安随机应变的能力和强悍的记忆力:随机应变的能力就不必多说了,一句话就挽回了夏侯卓的小命;记忆力才是真强悍,要知道,他哥哥跟公主驸马真是不熟啊,无非就是早先跟着许胜统领做过平蛮右将军的亲兵嘛,可他哥哥性子沉闷,还长着一张路人脸,这样都能被驸马爷记住,还借此认出了他来,这也太夸张了吧!

鲁定扬一边感慨驸马爷的厉害,一边又觉得三皇子殿下的运气真不错啊,这样都能捡回一条小命…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偷瞥了瑞妃一眼,暗道这世上原来还有这么狠心的亲娘啊,真是让他涨见识了。

殊不知此时此刻,瑞妃盯着夏侯卓胸前的那个血口,心中的某个“比后娘还后娘”的念头越发清晰了起来…

第63章 心魔

眼看着夏侯卓的伤口渐渐不再流血了,箭头虽然还卡在肉里,但插得并不太深,应是要不了他的小命了…瑞妃忽然拽了拽夏侯宣的袖子。

即使瑞妃一言不发,夏侯宣也看出她有话想说——只想跟他一个人说。

“靖安,鲁兄弟,且在此地稍待片刻,我与母妃去去就来。”夏侯宣看了一眼他那中箭昏迷、脸白如纸的哥哥,再与齐靖安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终于还是回应了瑞妃的“邀约”,与她一起在假山下兜兜转转、又穿过了花木荫荫的小道,来到静谧的小湖边,并立在一棵大柳树下,看那艳阳下的湖面浮光跃金。

“以你的聪明才智,想必已猜到我要说什么了?”此时此刻,阳光透过柳叶,斑斑驳驳地打在瑞妃的脸上,令她的神情更显晦暗不明。

“哪能呢?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夏侯宣语气淡淡的,脸上似乎挂着几分笑,却又仿佛全是讥讽。

瑞妃微微一怔,在她的印象里,她的这个小儿子无论对她暗藏着多少恨与怨,表面上总是客客气气的,即使是夹带着威胁的狠话也会说得漂漂亮亮、让人捕捉不到他的真实情绪,极少像现在这样直白地表露出不满之情…

然而瑞妃非但不怒,反而放柔了语气,缓缓说道:“这次的事,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无论是太子弑君杀父的阴谋得逞,还是陛下福大命大躲过一劫,我们的未来都会变得扑朔迷离、危机四伏,只要一个不小心,所有人都会遭殃…你哥哥那草包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如何能够成为我们的倚靠?只怕到头来会拖累我们所有人。”

说到这里,瑞妃停了下来,侧过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夏侯宣。

“我也觉得哥哥扛不起事,”夏侯宣一如瑞妃所愿地接了这么一句,可随即他却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笑笑道:“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从未把哥哥看作倚靠,即便他真的会拖累我,我也有的是法子能反亏为盈。”

见夏侯宣摆出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来,瑞妃的脸略略僵了僵,但仅在下一个眨眼间,她就恢复了过来,并忽然伸出手来抚上了夏侯宣的侧脸,柔声叹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本事大,这些年来,若不是受困于尴尬的身份,也许早就已经翱翔于九天之上了…”

夏侯宣一把捉住瑞妃的手,也侧过脸来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所以呢?”

“所以,你如何能够放过当前的这个好机会?”瑞妃凑近夏侯宣,几乎与他鼻尖相碰,用一种仿佛可以给人洗脑的激励口吻说:“是不公的命运负了你——让你受了许多委屈!现如今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特特赐下了这个良机,你一定会把握住的,对不对?!”

“噗嗤”一声,一只不甘寂寞的锦鲤倏尔跃出湖面,随即又“哗啦”一声摔进了水里。

夏侯宣后退了半步,低低笑道:“天赐良机?好像还真的是呢,四弟已经死透了,大哥正在造反中…无论我是大发神威救出父皇、立下平叛保驾的天大功劳,还是任由大哥干掉父皇以及二哥五弟、我自遁出宫去纠集兵马再来决战,都是前途不可限量。”

“不错!”瑞妃激动道:“而且这个机会对于既做了兵马副帅、也嫁了人的长公主来说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可对于光芒一直被太子和老四掩盖的三皇子来说,却是通天之路的开端啊!”

“可惜,以哥哥的能力,既没法子救父平叛,也做不成绝地反击的孤胆英雄…”夏侯宣虽不是瑞妃肚子里的蛔虫,却已明明白白地道出了她的心声——

“对,他不行,只有你能行。”这时这刻,瑞妃的双眼中泛出了异样的光,她再度抬手抚上了夏侯宣的脸,近乎无声地低语道:“好在,三皇子并不仅仅是阿卓能当,我的媗儿也可以…”

“…!”夏侯宣瞳仁一缩,忽而无话可说。

方才他就猜到了瑞妃的意思,心里只觉得讽刺至极,更准备了一肚子的冷言冷语,打算要好好地出一口恶气——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听瑞妃明明白白地这样说着,自私冷酷绝情等负能量仿佛一大团乌云迎面扑来,夏侯宣便什么都不想说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可瑞妃却以为夏侯宣已被她说动、以沉默来表示心照不宣——她用力地抱住了夏侯宣,把头枕在他可靠的肩膀上,微笑道:“你才是我真正的好儿子…”

低头看着瑞妃脸上斑驳的树影,夏侯宣意味不明地说:“在我的记忆里,这是你第一次抱我、认我做儿子。”说着,他就推开了瑞妃。

瑞妃踉跄了一下,眼眶顿时就红了,动情道:“这些年来,我确实待你不够好,可我也不是不愧疚的,只是因为你的身份是我们心里共同的一道坎,才让我们的母子之情变了味…好在这个障碍即将消失,咱们母子俩也就不要记隔夜仇了,好不好?”

“好,当然好,”瑞妃的演技和口才真是好,不愧是他的娘啊,夏侯宣笑了起来,笑得很欢,“确如母妃所说,我也可以当三皇子!”

瑞妃顿时一喜,可夏侯宣的话锋立时又转——“然而哥哥却是绝对做不了长公主的,该怎么办呢?”

瑞妃神情一冷,“你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吗?”根本就是明知故问吧!

夏侯宣嘿笑道:“当然了,我是真的想不到好办法,只有一个坏办法,那就是让某个姓鲁的‘叛贼’干掉‘长公主’——然后我这个做哥哥的就因悲愤而暴起了,从此脱胎换骨…母妃以为如何?”

瑞妃抿了抿唇,幽幽道:“这个办法很坏吗?”见夏侯宣这般反应,她哪里还不明白小儿子根本就无意再玩一出“偷龙转凤”?她心里颇为愤怒,但更多的却是失落。

夏侯宣睥睨了瑞妃一眼,冷哼了两声,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要他干掉哥哥、再来玩一次“偷龙转凤”?

十年前,他真的是连做梦都想这么干,只可惜完全做不到:身为一个被养在深宫的年幼公主,想要悄无声息地干掉一个有宫女和奶娘时刻照顾、有侍卫贴身保护,而且还要学文习武、有老师有同学有好哥们的皇子,并取而代之,谈何容易?那可真不啻于天方夜谭!

及至五年前,当夏侯卓都开始时不时地往宫外跑了,夏侯宣心知无望,便已完全放弃了杀之替代的念头,只一心一意地提升自己、积蓄着冲破桎梏的力量…

而至今时今日,夏侯宣已一步步地完成了他的计划,得了兵权、有了名望、收了得用的人才,还“娶”了贤惠贴心的驸马,就连号称“龙兴之地”的宁京也算是变相地成为了他的封邑——形势一片大好,只要再熬个几年,他说不定连“女皇”都能当上!还当个屁的三皇子?!

“媗儿!”瑞妃小跑着追上来,还想再试一把,“我明白你的想法,你是觉得既已忍了这么多年,再忍几年又如何?可接下来的这几年才是最最关键的啊,单凭太子造反一事,你还有机会带着驸马到宁京去逍遥度日么?一旦无法离京,你的身形体貌哪里还掩得住秘密…现在的你都已经比驸马高出几分了,别人也许不会往心里去,可我却是看得心惊胆跳啊!何不干脆一劳永逸?”

“呵,一劳永逸?”夏侯宣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且不提别的后患,单说这个杀兄的把柄,我就万万不愿送给你!”

瑞妃脚步一顿——确实,她提出这个建议,确实是存着反制夏侯宣的心思,否则以她跟小儿子之间的这种“畸形”的关系,即便将来夏侯宣当上了皇帝,她只怕也做不成太后。

瑞妃并不是个蠢才,她其实一直都是“门儿清”的:她清楚地知道,只有“夏侯卓”当上皇帝,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后,所以她从前根本懒得在夏侯宣身上“浪费”丝毫关爱之情,现在又迫切地想把夏侯宣“变成”夏侯卓…种种种种,都是为了达成她的终极目标,她的目标从未改变过,而她对目标的追求之心也同夏侯宣一般的坚定。

“我们母子俩啊,还真是像…都是心硬如石,也都想把一切掌控在手,呵。”瑞妃低低地笑了起来。

“不,我的心可不是石头。”夏侯宣哼笑道:“你也应该庆幸我并没有你那么狠的心肠,否则我当前最好的选择,其实是把你和哥哥一起干掉!”话毕,他龙行虎步而去。

夏侯宣还真不是在吓唬瑞妃,若他没了母妃和哥哥,且不说皇帝再不会忌惮他,即便太子篡位成功,说不定也会舍不得弄死他这个“昭圣长公主第二”呢!

瑞妃自然也想得到这些,她只是没想到小儿子竟会直白至此,看来从此以后他们母子俩就连表面上的情份都维持不下去了…如木桩子似的杵在当场,瑞妃神色复杂地目送夏侯宣快步离开花木荫荫的小道,身形没进了一片假山之中。

“鲁兄弟,待会儿我母妃回来以后,劳烦你护着她和我哥哥在这御花园里掩蔽,我跟驸马前去救驾,功劳也算你一份!”

回到原处之后,夏侯宣牵起齐靖安就走,只给鲁定扬和迷迷瞪瞪醒转过来的夏侯卓留下了一个豪迈的背影。

“我还以为从今往后,我又要叫你三殿下了呢。”齐靖安凑在夏侯宣的耳边打趣了一声,但实际上他却是很庆幸的——庆幸他的心上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醒,并没有被瑞妃画的大饼蒙蔽了心神。

扪心自问,齐靖安觉得如果是他摊上了夏侯宣这样的身世,在憋屈了十多年之后,当“杀兄而代之”的机会终于摆在眼前,他真是不一定抵得住诱惑啊…因为孪生兄弟的分毫之差,却造成了如此不公的后果,那么哥哥的存在几乎都可以算是弟弟的“心魔”了吧?可夏侯宣却是轻易地抵住了“消灭心魔”的诱惑,全然没有半分动摇和犹豫,这让齐靖安十分自豪:真不愧是他的心上人!

“弊大于利的事,我又怎可能去做?你也知道我是从来不爱吃亏的。”夏侯宣笑眯眯道:“再说了,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能那么做啊…不然我将来左拥右抱着徐家姐姐和若妍妹子,你还不得被醋淹死?”

第64章 救驾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来调戏我…”齐靖安翻了个白眼,咕哝道:“如果你脑袋发晕了,真想去做三殿下,我肯定会在被醋淹死之前先把你的头摁进醋缸里泡着,好让你清醒清醒。”

夏侯宣哑然一笑,道:“放心吧,我是决计舍不得让你做鳏夫的。”他虽是嘴上不正经,动作却没拖延,牵着齐靖安左绕右绕,专挑近路往仁元殿的方向赶去——仁元殿本是后宫之主的居所,自皇后过世后已空置多年,此番因为四皇子之死,皇帝要将他所有的妃嫔儿女都召集在一处,便心血来潮地选择了仁元殿…

说来,这其中还真有点儿冥冥之中的玄妙因果:二十年前,韦皇后正是在这仁元殿中郁郁而终;而今天,皇帝在仁元殿里召开“家庭会议”,先是怀疑太子害了四皇子,后来又因为太子暴毙的消息让禁卫军捉拿了夏侯宣等人,最终…太子逼宫造反了,正把皇帝堵在了仁元殿中,不知太子的亲娘韦皇后看到这一幕作何感想?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啊,你还是别说话算了…”齐靖安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他这仿佛不晓得紧张为何物的心上人,另一只手则是握紧弓身、扶着斜挂在腰侧的箭筒,并暗暗回忆着仁元殿附近的地形和建筑,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夏侯宣也已做好了在叛贼的包围中杀个三进三出的准备,他并不是真的不紧张,毕竟刀枪无眼,任你勇冠三军都有可能折戟沉沙,所以每一次战斗都相当于要在生死之间走过一遭——对于实际上是在和谐社会里长大的夏侯宣来说,他当然会害怕,只是在齐靖安的面前,他并不想表现出来,让对方担心。

而事实上,就连瑞妃和夏侯卓都该“感谢”齐靖安的,因为假若齐靖安不在,夏侯宣也许真会把他们母子俩一起干掉…

诚然留着他们母子的性命,夏侯宣也是有着其它考虑的,但很重要的一点是,他并不想在齐靖安的面前做下杀母杀兄这种“天理难容”的事,尽管他知道齐靖安是肯定不会阻止他的,甚至还会很贤惠地为他找出各种动手的理由,可难保这事儿不会在齐靖安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说不准哪天就生根发芽了,严重的话甚至会造成他们之间的信任危机——为人之本的道德底线,绝不是说着玩的,现在看着好像没什么,万一哪天他们吵架了、出现分歧了,或者被敌人施展离间计,那这些黑历史就会成为威力强大的炮弹,从内部击垮他们共同筑建的情谊之墙!

正所谓防患于未然,夏侯宣心思缜密,自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不过他也想过,等到哪一天他把穿越的秘密也拿出来跟齐靖安分享,那就真的再无顾虑了,毕竟瑞妃并不能算是他的亲娘,他们之间也从未有过正常的母子情分,反倒是对夏侯卓,夏侯宣还是有那么几分怜意的——这娃儿从小就被养残了,还整天被蒙在鼓里,其实挺惨的,而且也没怎么对不起他这个便宜弟弟,能放一马就放一马吧。

巧了,便在此时,仁元殿前,两相对峙的太子和皇帝也正在说着“放一马”的话题…

“父皇,孩儿并没有弑父的心,只要您退位让贤,孩儿依旧会孝敬您,让您安安稳稳地做太上皇…哎,您又何必这么激动?喊打喊杀的实在是太伤感情了,再这样下去,即使孩儿真的很想放您一马,也办不到了呀。”

太子殿下穿戴着一身淡金色的盔甲,在心腹的簇拥下背手立于艳阳之下,盔甲闪闪发亮,却还比不上他熠熠生辉的双目——饶是皇帝正愤怒得头顶都冒烟了,也被他大儿子这神采飞扬的模样晃了晃眼睛,在他的印象里,大儿子的身上总是带着几分郁气,这才三十来岁呢,甚至连头发都白了一小半,故而一直让他很看不上眼,想不到今天竟然雷厉风行地逼宫造反了,而且还显得如此朝气蓬勃,皇帝的心情真是复杂极了。

“逆子,逆子!身为太子竟逼宫造反,还敢说什么退位让贤?就你这样的也敢自诩为‘贤’?简直天理难容!”皇帝咆哮了几句,愤愤道:“若你迷途知返,当即束手就擒,朕身为明君慈父,倒是真的可以放你一马!”

“呵…”太子笑着摇了摇头,抬眼凝视着正悬于皇帝脑袋上那个牌匾,“仁元殿”三个大字透出古朴沧桑的味道,甚至令他眼眶微润,“父皇啊父皇,您不是天子吗?那您能不能为孩儿喊一喊住在天上的母后,让她来评判您究竟是不是个明君、又是不是个慈父呢?”

皇帝正想继续怒吼,被徐贵妃抱在怀里的五皇子却忽然大哭了起来,因为一颗怒目圆睁的人头正被砍飞过来落在他的眼前,不仅十分吓人,而且这颗人头的主人还是他熟识的贴身侍卫——

皇帝闭上了嘴,因为再说什么狠话都没意义了,现在就看是他们这边的侍卫顶得住,还是对面的叛贼更厉害了。

“叛贼还有六七百人,父皇这边就只剩两百余人了,真是悬…我们要不要干脆遁出宫去?”

藏身于回廊的一根柱子之后,齐靖安略略探头观察了一番场中的情况,低声问道。

夏侯宣就在齐靖安的身后,闻言他眉心紧蹙:可不要以为六七百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逼宫而不是在打仗,太子必须把大半的人手用作封锁消息、守卫宫门,而这六七百人就足够把皇帝后妃和皇子们杀个几百次了——更何况这还是打到现在剩下的人数,先前的叛贼应有上千人,如果不是站在皇帝这边的侍卫和禁卫军们拼却了性命奋力抗敌,皇帝早就死上八百次了!

至于夏侯宣和齐靖安,他们又不是天兵天将,就算再怎么大发神威也杀不了几百人啊,被叛贼反杀几百次还差不多,所以要不要救驾…这真是一个值得好好思考的问题,夏侯宣之所以冒着危险偷偷潜到仁元殿附近,也是打算看看具体情况再做决断的。

不过,若是夏侯宣和齐靖安决定放弃救驾、想要遁出宫去,那也是很不容易的,甚至还会更加危险——因为守宫门的叛贼们肯定会对他们格杀勿论的,而这一边至少还有自己人在奋战、至少两边都是“亲戚”、至少还能试一试擒贼先擒王…

“那个正在发号令的…是许胜吧?”夏侯宣半眯着眼睛遥遥远望,终于眼睛一亮,认出了一个熟人:拼命护驾的禁卫军们的头头,可不就是许胜么,难怪弟兄们能杀掉那么多叛贼了。

“就是他!”齐靖安亦是心神一震,是熟人就有戏了,他们夫夫俩现在势单力孤,最怕的就是冲出去以后皇帝这边的人也不配合,那他们就真是要“壮烈”了。可既然是许胜在发令,如果他们冲过去会合的话,说不定还真能奋力一战、力挽狂澜,与叛贼们大杀一场!

夏侯宣收紧五指,用力握住手里的长枪,咬牙道:“靖安,你就待在这儿放箭掩护我,我冲过去!”说真的,他心里还真有点儿发毛,一来他现在没骑战马,虽然他的步战实力也很不错,但对上这么多人,万一有个不好连骑马冲出来都做不到,实在很危险;二来他手里握着的也不是他用惯的梨花枪,战斗力少说还要折两成,唉,这是雪上加霜啊。

齐靖安一把拉住夏侯宣,急道:“不行,叛贼们尚且游刃有余,甚至还在太子身边排布了防御阵势,你冲过去决计讨不了好处!”说着他指了指斜前方,“这样吧,我到那里去,那个位置正可对着太子的脸,看我一箭射死他!待叛贼大乱,你再动手…”

因为太子身披重甲,普通弓箭可不容易射穿、即使勉强射穿了也干不掉他,所以若想射杀他就只有“射他一脸”了——可夫夫俩现在所处的角度不对,齐靖安想要射到躲在人墙后面的皇帝反而是可以的,想杀太子就办不到了,必须要冒险换个地方。

“那样更不行,”夏侯宣反手抓住齐靖安,“跑到那个位置去,你放箭暴露之后连躲都没地方躲,当叛贼们纷纷朝你冲过去,我还救个屁的驾,肯定是先救你了。”

他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是很不错的,随时可以折返回御花园去玩捉迷藏,所以夏侯宣让齐靖安在这里掩护他,他也能放得下心。

齐靖安正为了他们二人进退两难的处境而殚精竭虑,但听了这话,他心下一暖,还是不自禁地挑了挑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那我们干脆就这样干吧,我杀掉太子,然后我俩就一起逃回御花园去躲着,想来太子一死,父皇应该能镇住场子了,我们也算救驾成功了吧。”

“…”夏侯宣摸了摸鼻子,虽说无论用什么方式救驾都算是救了皇帝一命,但这样干的话,又怎么能比得上他长公主殿下威风凛凛地冲出去大发神威来得爽快…更重要的是,这还怎么让皇帝大生感动呢?

而说得绝情些,如果皇帝不感动,那还拼死拼活地救他作甚?!

孰料,便在夏侯宣权衡利弊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直静静地缩在仁元殿内的二皇子夏侯垣忽然一个猛扑,从背后圈住了皇帝,然后就将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横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阿垣?你…?!”皇帝大惊,更是大怒——“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父皇,你真是应该退位让贤了,你连你的儿子们的心性都看不清楚,治国问政的能力更是比庸才还庸才,怎么还好意思赖在龙椅之上?!”夏侯垣冷笑连连地说出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然后抬眸看向太子,笑容中略添了几分温情,“大哥,弟弟我向你投诚啦,并提前贺你登基大喜,投名状和礼物都是咱们敬爱的父皇!”

“好,好!阿垣我的好弟弟!”太子顿时大喜过望,眼看着许胜等人投鼠忌器,只能让二皇子挟持着皇帝慢慢朝他走来,太子激动不已,连嘴都乐得合不拢了…

然而,一支疾飞而来的冷箭却是无情地刺破了太子的美梦——

只听“啊”的一声,夏侯垣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臂被射穿,剧痛下匕首“呛啷”落地,皇帝顺势把他往身侧一推,禁卫军们就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

“阿垣!”太子方寸大乱,连带着叛贼们也在他的指挥下变得乱哄哄的:有人往前冲,有人朝冷箭射出的这边跑,还有人根本就跟无头苍蝇似的不知道在干嘛…

终于,夏侯宣威风凛凛地冲了出来,挟着万夫莫当的势头直直杀向太子所在!

第65章 暴露

“好、好好!”看着夏侯宣那一往无前、几乎是一枪挑杀一个叛贼的豪迈英姿,皇帝两眼放光、大喜过望,精神亢奋地连连叫好——

除了皇帝本人以外,再没人能体会他方才被自己的二儿子挟持着走向叛军时的心情了:每迈出一步,至高无上的权柄就离他越来越远,便连性命也越发的岌岌可危;顶在咽喉要害处的匕首冰凉透骨,逆子们得意的笑容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和心…幸亏,幸亏朕还有一个好女儿!

而太子呢,看着直直朝他杀来的“好妹妹”,迎视着那双比星辰更亮、比刀锋更锐的眼眸,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嘶声喊道:“快拦住她!杀了她!快,快!”

太子身边的一个肌肉虬结、须发怒张的中年人暴怒地狂吼了一声,挥舞着一把九环大刀就朝夏侯宣虎扑过来——

“呛啷!”

刀枪相击,夏侯宣手里的这杆长枪不过是从某个叛军手里“临时征用”的普通货色,一路而来更是挑杀了好几十人,是以这一击之下,枪杆“喀嚓”一声,竟是当中折断了!

“啊呀!”见此一幕,皇帝大声惊呼,脸色骤变,又挥手又跳脚地朝禁卫军们呼喝道:“快去支援公主,快快快!”

皇帝的心情一下子就从欣喜转为惊惧了,那么太子的心情自然是刚好相反了,只见他手舞足蹈地叫唤道:“好!舅舅好样的!杀、快杀了这个小妮子!大家一起上,杀她之人当居首功!”随着这“首功”二字脱口而出,太子身边的其他护卫顿时都像闻了腥的猫一般“呜呜哇哇”扑向了夏侯宣。

夏侯宣兵器一折,奋勇冲杀的锐势戛然而止,眼看着就要被叛贼们包围,情势当真大大不妙。

便在这危急关头,三支羽箭连珠而至:第一箭射的是狂暴挥刀的“舅舅”,一箭中腿,使他顿时一个踉跄,砍向夏侯宣的大刀就失了准头;第二箭直扑太子面门,吓得他抱头下蹲,更令他的心腹们纷纷回头护他,再没工夫去给夏侯宣添麻烦了;而第三箭则是射死了一个离夏侯宣只有几步远的枪兵,那人往后仰倒、兵器脱手,长枪在地上滚了几滚,正正滚到了夏侯宣的脚边…

脚尖一挑、展臂一捞,夏侯宣的动作就如行云流水一般,更与那三支飞射而来的羽箭配合得默契无间,不知看呆了多少人。

倒是夏侯宣自己连一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停顿,只见他手腕一转、挺枪斜刺,一招就放倒了腿上中箭、又被大刀的惯性带得歪歪斜斜的“舅舅”,然后他便加速前冲,继续威风凛凛地杀向太子。

皇帝张了张嘴,似是又想大声喝采,可终究是一个音节也没能发出来——场中形势的变化实在是太快、太跌宕起伏、太无可预料了,而皇帝的年纪本也不轻了,在这短短的小半天里又受到了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的惊吓和刺激,以致心力交瘁,这时候就连大声喊话的力气都不剩几分了——强撑着精神,皇帝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夏侯宣和太子所在的方向,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可恶,可恶!”眼看着夏侯宣越战越勇,杀人便如砍瓜切菜一般,而自己的心腹亲卫便如韭菜般一茬茬倒下,太子双目赤红,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太子不是没想过朝着夏侯宣冲过来的反方向快速退走、暂避锋芒,可转眼一看,那个名叫许胜的禁卫军小头目正从反方向杀来、也快要杀到近前了,两相夹击之下,太子已是避无可避!

“来人哪,快来人!”在无路可退的情况下,太子只得一个劲地喊人来救他,可真心回应他的人却是寥寥无几…怎么会这样?他手底下的兵卒数目分明是对方的两三倍啊,皇位于他本该是触手可及的!

可自从二皇子中箭倒下、夏侯宣气势如虹地冲杀出来,太子这边的军心就逐渐低落、气势也节节败退,尽管夏侯宣“擒贼先擒王”的目的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叛贼们也难以做出有效的应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侯宣离太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再加上此时此刻,太子那身为殿前都指挥使的舅舅一倒,叛贼们更是完全乱了套,仿佛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乱撞,甚至还有不少人趁乱脱离了战场、四散奔逃…

想想也是,大部分的叛贼不是被胁迫的、就是想要赌一场大的赚个光明前程,真正愿意为太子挡枪挡箭的“忠心小弟”能有几个呢?

更何况夏侯宣原本就威名在外,此时的表现又如此勇猛,叛贼们谁都不想做他的枪下亡魂、做太子殿下登上皇位的铺路石,于是很多人都对夏侯宣能避就避,总想着其他人肯定能把这个可怕的公主给拦下的,结果…结果就搞成现在这样了!

此时此刻,太子的心腹亲卫死得只剩下两三个了,以夏侯宣一枪一个的速度,想必是不出片刻就能杀到太子身前——见此情形,太子心寒得如坠冰窟,既对他舅舅手下的那些人失望之极,更是恨不得一把掐死他的“好妹妹”…

可他的“好妹妹”比男人还要勇武,究竟是谁掐死谁?

太子几乎已经绝望了,孰料便在此时,对他最最忠心的那个亲卫却是在被枪刺死的那一刻拼尽全力攥住了夏侯宣的枪——虽然夏侯宣反应极快,当即松手反劈,将另一个趁势朝他袭来的太子亲卫一掌劈倒,却还是给了太子以可趁之机——

生死关头,太子爆发了!他觑准夏侯宣弃枪劈人的那一刹那,猛然一个前扑,以一招朴实无华的“泰山压顶”扑倒了夏侯宣!

脊背重重地磕在地上,夏侯宣闷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提膝抬肘,准备把太子掀到一边再反压上去擒住对方——可太子这时已是发了狠了,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一心只想掐死夏侯宣!

夏侯宣当然不会给太子钳住他的脖子,只凭一只手就挡住了对方的两只爪子,但一时之间,他却也是当真掀不翻太子:不管怎么说,太子都是个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再加上一身甲胄又重又硬,之前的那招“泰山压顶”真是把夏侯宣的五脏六腑都给冲击得隐隐作痛了…而且夏侯宣这么一路冲杀过来,本身也消耗不少,所以这时这刻,他们二人还真是僵持住了。

附近的叛贼们一看有机会,又纷纷围拢了过来,好在许胜领着弟兄们就快杀过来了,更有某个神射手的飞箭掩护,这才让夏侯宣得以和太子一对一地肉搏…

不错,就是肉搏,双方的核心人物在混乱至极的军阵之中滚在地上肉搏!

竟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真是太奇妙、太不可思议了——可偏偏又在情理之中,太子的心腹亲卫们都死了,其他叛贼又都犹犹豫豫地打打逃逃,太子除了亲自动手以外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现如今,太子唯一的机会就是在许胜等人杀到之前弄死夏侯宣,那样既能重振叛贼们的士气,也能让他有路可逃,不再被两相夹击,那么他的性命甚至皇位都还有希望!

然而,相对于被逼到穷途末路、只能决绝一搏的太子,夏侯宣倒是镇定自若、几乎没什么压力:都到了这一步了,他只要保证自己不在短时间内被太子弄死就行了,再坚持一会儿,待得援军一到,他的这场“救驾之战”便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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