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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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蔓想起曾经数次过来让她选花样做鞋面时,对方总是神色淡淡称什么都好,此刻越想却越觉得定是因不想理会自己故而敷衍才有的回答,当下心中堵得慌,竟也不知是哪来的胆子,半直起身就将绣鞋连托盘齐齐扫在地上。

“哐当”的声响,回荡在广盛楼主卧旁的隔间内,外面廊下庭院内的仆妇均纷纷侧目,双眼好奇,九姑娘前几日方被夫人训导了番,今日又惹得夫人不快了?

丘妈妈与竹苓、竹香二婢则手足无措,紧张且又担忧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屋门。

突来的状况,连世子夫人都被惊吓到了,双目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儿,对方似失了理智般上前就将洁净精致的绣鞋踩烂,忙上前将她拉住,大声喝道:“蔓姐儿!”

沈嘉蔓却完全没了过去的谨言慎行,不断踩着脚下这双她曾幻想着能换得母亲怎样笑容的锦缎鞋子,眸眶泪水不绝,口中还喃喃道:“女儿给您做了这么多鞋子帕子,姐姐有为你做过些什么,为什么就是疼她而不疼我?”

被蔡氏拉住,沈嘉蔓不得不停止动作,侧首望着眼前不停喊着自个要冷静的蔡氏,她冷笑嘲弄地问道:“母亲,在您心里,女儿是不是同针线房内的婆子丫鬟一般,只是个做绣活的婢子?母亲,您告诉我,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蔓儿一定改,改到您喜欢我为止…”缓缓松开着对方胳膊,她重新蹲下,抱膝抽泣着。

世子夫人心里亦不是滋味,她从不知晓无形中让幼女受了这么多委屈,更没有想通,原来她这份孝顺的背后存了那么多希冀。

怎么会这样?

自己真的是在尽最大努力地保护她、栽培她。

蔡氏身形微晃,眸底亦似有些湿润,视线落在那双被踩烂的绣鞋上,走过去不顾脏污,用手抚摸起上方虽褶皱却针线缜密芙蓉花。这是蔓姐儿替自己做的,眼前总浮现着她从前欢快地取了绣帕或是荷包过来赠予自己,但凡说上句好看,她便会笑得合不拢嘴。

愧疚、歉意、自责等诸多情绪萦绕在心头,世子夫人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九姑娘。

唯有蹲在她身旁,将伤心的女儿揽在怀里,柔声安抚不停,“蔓儿,母亲没有骗你,不让你和附哥儿往来都是为了你好。像安襄侯府那样的人家,不是个好归宿。”

方有些安静的沈嘉蔓听到这话,激动地挣扎开蔡氏,盯着对方不以为意地质问道:“怎么就不是个好归宿了?母亲,你便是偏心姐姐,想她嫁去七姑姑府上,亦不用编这种话来哄我。”

世子夫人似乎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稚嫩青涩的小女儿,已经长大了。她有独立的思想,由属于她的骄傲同执着,不再是只听任自己话面上意思的那个女童了。她会同芫姐儿对比,会分析府中情势,正在如自己希望的那般慢慢成长,然唯一意外的,就是母女间的这道细缝。

“别哭了,你这样,娘瞧了心疼。”世子夫人亲自替九姑娘拭泪,眸中尽是宠溺,拉着她起身往旁边走去,相伴落座后极为耐心地替女儿拢发簪钗,“蔓儿,你别看着你七姑姑家现今府上荣耀,这后头的日子里…谁都不知晓是个什么样呢。”

口气微有惆怅,蔡氏见对方迷茫,便接着解释道:“当今圣上除旧布新,上位这几年来提拔了多少英俊才秀,年少的帝王怎可能总看着政权掌控在朝臣的手中?圣上要培养新贵栋梁,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蔡氏从不曾同子女谈论这些,九姑娘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初次接触,饶是素日聪颖亦不知明细,纳闷迟缓着答道:“女儿曾听哥哥提过,学堂里的先生跟他道,努力念书便是为了今后考取功名,一为光宗耀祖;二效忠圣上,助帝王安邦定国。母亲您说的那些,圣上要栽培新贵,应该是替社稷着想,为了百姓江山?”

世子夫人闻言,目露欣赏地展出笑容,溺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赞许道:“蔓姐儿说得真好。”

沈嘉蔓却有些坐立难安,明明顶撞了母亲,她居然没有责怪自己,反倒是温言温语同自己谈论这些朝政?身为内宅的妇人姑娘,那些属于男人间的事情,也要过问吗?

似乎了解到女儿的疑惑,蔡氏再道:“娘的蔓儿,你今后的丈夫必定是名门子弟,做这种贵勋府邸里的媳妇,怎么能短了见识?虽说妇不干大事,但提不提、说不说是回事,这懂不懂又是另外回事,可明白?”

沈嘉蔓思忖犹豫了下,缓缓点头。

“娘知道,蔓儿是个聪慧的孩子,你方才的话说对了一半。”世子夫人神秘而笑,不待对方开口续道:“圣上栽培新秀,自然是有强国定社稷的目的,然更重要的却是为了将权力从咱们这些世袭旧贵族的手里取回去。花无百日红,当年祖上战功声名再显赫,后辈没有真才实学,照样是不得用,否则娘为何要送你哥哥去育秧学堂里?”

沈嘉蔓这下却听不明白了,这些事跟阻止自己见三表哥有什么关系?

“娘不想你嫁去安襄侯府,是想在今后给你找个人中之龙做夫婿。如伯爷同你父亲说的那样,咱们这些侯府公爵已是夕阳垂暮,别看今日荣耀犹在,论前程却还比不过那些新起的朝臣。”看到女儿欲要开口,世子夫人讥笑了又道:“蔓儿可不要同那些无知的人儿有门第之见,今后谁家最荣耀还说不定呢。不说旁家,就说你四婶的表姐夫家齐乾公府,从前在咱们这圈子里是最不起眼的,但现在呢?圣上喜欢重用齐家人,看他们府邸不立即就成了大家追捧讨好的家族?”

“母亲的意思,女儿不懂。”沈嘉蔓满脸迷茫,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世子夫人就笑笑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娘是想告诉你,如若圣上削爵压制旧贵家族,必会从你七姑姑府上开始。”看到对方震惊的目光,容上笑意更深,“你祖父有句话说得很对,身为臣子,责在辅助圣上替君担忧,如何能反其道而行?你七姑父…反对圣上重用那些寒门将才,是犯了大忌,你且看着,安家不会再富贵多少年的。”

“可是,母亲,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是出自安襄侯府…”

沈嘉蔓的话尚未说完,蔡氏就打断道:“这个,便是让圣上最难安心的事了。蔓儿,你不懂这些,只需记住娘的话,你是我闺女,怎么可能不为你前程着想?”

似乎真的被母亲今日的宽容给震惊住了,沈嘉蔓亦觉得对方能将这些重要的话语告知自己,该是很大的信任。方才的那些话越想越有道理,渐渐的,她在心中自问:难道真的是错怪了母亲?

“可是,姐姐不是还要嫁去侯府吗?”

世子夫人略有犹豫,跟着才回话:“蔓儿,你亦是听说过的,咱们沈家和安家多年情分是定要连亲,你姐姐嫁去侯府做少奶奶是难以更改的事实。”

“可是,如果今后七姑姑府上有个什么事,姐姐不是要受苦?”沈嘉蔓想不明白了,母亲能替自己打算得这样好,为何对捧在手心上疼爱的六姐却不肯多花些心思,还要眼睁睁地看她嫁过去。

而且,素日她还总有意促使这门亲事。

“这个事,蔓儿就不必过问了。”世子夫人显然不想多谈,亦担心对方多想,则补充道:“当初娘与你姑姑说好的,怎么能言而无信?”

沈嘉蔓却觉得这其中没有这般简单,即便二府要结亲,以母亲世子夫人的身份,难道还不能在别房内选个姐妹代替六姐?

“蔓儿,今儿娘的话你定不能对外道,母亲是信得过你才同你说的。”蔡氏关照叮嘱后,才悠悠叹息:“真是没想到,娘这些年的的苦心,成了你眼里的偏心。我的蔓姐儿,母亲怎么会舍得你受委屈?别再同我生了芥蒂,你方才的模样,让人瞧着心疼。”

沈嘉蔓主动抱住对方,似乎确定了母亲心中有自己便已心满意足,如往日般乖顺地应道:“母亲,女儿知道了,是我不懂事。”

正文 第十八章 雨天路滑

沈嘉芫觉得,似乎又恢复到了在沈延伯府初醒的那几日,九妹妹时常来清涵院,言辞间亲密撒娇,好像之前的隔阂与疏远都是她的假象。这等姊妹亲情,虽说乐见,却总觉得怪异,面对沈嘉蔓时常有探究和深思,对方年不过金钗,心性修养却远胜常人,懂得掩藏真实情绪。同她相较,这具身躯的原主稚嫩天真、思维简单,生存在这等宅院内着实逊她许多。

而在同世子夫人相处的过程中,越发觉得这位慈母太过好言说话,然这种宽纵却仅对于自己。在广盛楼里见过几次三爷沈令鸿,蔡氏均严格相待,无论是平日生活习性还是学堂内同窗好友的关系,事无巨细都细细盘问照料,对跟在他身边的小厮随从和安排在屋内的婢女都分外严肃。

母亲这等望子成龙的心境,沈嘉蔓了解。然蔡氏总喜欢将如此严格对待亲子的事牵扯到自个身上,说是要三爷腹有真才实学才能立足在争斗激烈的朝堂上,而只有他得了功名且受到重用,今后才能成为自己的依靠。

虽说她的话在理,但便是这等刻意的强调,令沈嘉芫觉得浑身不自在。好似世子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打算,可换个角度想这问题,精明远见如蔡氏这样的深宅妇人,难道不知晓再多的依靠不如女子本身修养才识来得实际吗?

这份母爱,总给人种言不由衷的感觉。

沈嘉芫说不准这是因非真正母女才有的错觉,还是果真如此。然随着时日渐增,世子夫人的“关怀备至”,令她觉得不舒服,甚至隐隐产生了抵触。比如新进清涵院当差的许妈妈,蔡氏过来时总会含沙射影地指责或为难,明是说她对自己不敬,却扭曲了许妈妈真正为自个着想的好心。

姑娘的院子里总是要有个稳重能主事的妈妈帮衬,尤其自己这等关键年龄,正是处在闺中待议亲的时刻。虽说众人都默认六姑娘的未来夫家是安襄侯府,可那个为求自家富贵便利用了自己前世的家族,撇去浓浓恨意不说,难道下半辈子当真要和安沐阳生活在同个屋檐下?

绝对不可能!

沈嘉芫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故而当务之急,不是延续前世慕府的冤屈将它当做毕生的使命,亦非急着去寻安沐阳报仇雪恨,追究他为了那般利用自己感情毁她终身。

死过一次,知晓了生命的可贵,沈嘉芫不愿再次错付韶华,过那种累心累身的生活。上天赐予她这份福利,定不是要她重蹈覆辙,洗冤报仇不该成为她人生的全部,改头换面再次存活,她要为自己而活。

追寻前世她所想要的美好,同普通人般立足天地,不再是那个为报家仇自以聪颖,致死才知为人棋子的慕婉。

从再次睁眼看到这个世界的那刻起,无论是前太傅府的嫡长姑娘慕婉还是将军府里莫名神秘的婉姨娘,都已经不复存在。她是沈嘉芫,沈延伯府里的六姑娘,有着众女羡慕的身份同荣宠。

春雨缠绵,触面沁凉,昂起脑袋望着乌云阴沉的天空,沈嘉芫伸手将窗栏推得更开。绿叶碧水出,雨润红花艳,周边的景象这般美好,那落在地面激起涟漪的水珠,似有生命般跳跃不止,缠绵柔和。

“姑娘,怎的又开窗了?您身子弱,着了凉老夫人又该紧张,快些到屋里来。”

许妈妈生得款宽额尖颚,虽说面色略显严肃,为人却很亲和,并非那些仗着权势的年迈婆子,上前和煦着将话说念叨完合上窗子便扶着六姑娘至炕前坐下,递过温茶轻道:“近来天气阴霾,时常有雨,教姑娘闷在屋里定是觉得无趣了。”

沈嘉芫望着对方,莞尔乖巧地说道:“没有,妈妈昨个儿教的绣样我还没学会呢。”

“姑娘尽是谦虚,您聪明又肯下耐心学,老夫人听着了不知多高兴呢。”许妈妈明显很满意主子这段时间的表现,原都说六姑娘不务正业性子刁钻,连自己小姑葛妈妈都说这差事难当要多费些耐心,现在觉得俨然是极轻松的好差。

便是有时候世子夫人过来,六姑娘待自己都处处维护,如己看来,比府里其他姑娘温和了百倍。许妈妈觉得从前说自家姑娘恃宠而骄传言的人都是出于嫉妒或是故意浮夸抹黑,为主声明打算,每每在老夫人跟前回话时,她在如实回禀后总忍不住多美言上几句。

“妈妈疼我才这般夸的。”沈嘉芫容颜俏皮,低嗔了听到雨滴拍打窗栏的声音,似有感慨道:“昨儿就下了一夜,早晨方歇了会,现在又下了,也不知要落到什么时候。”

许妈妈闻言似想到了事,上前便言道:“姑娘,方才颐寿堂使人传话,说今儿雨水若是不停,傍晚的定省就且免了。”

才拿起绣架端看的沈嘉芫动作微滞,蹙眉不解道:“妈妈,这是为何?”

“雨天路滑,方才琼琪院那传出消息,五姑娘在回去的路上摔伤了脚,现儿还在榻上躺着,大夫说没个十天半月不能走动。”

沈嘉芫就倏然起身,“呀,我怎么丝毫风声都没听到?五姐姐伤势严重不?我去琼琪院瞧瞧她。”

“姑娘,下着雨您可不能过去,如若将自个摔着,老夫人可不得怪罪老奴伺候不周?”许妈妈忙上前阻止,唤对方坐下劝道:“五姑娘伤势不重,大夫已经写了单子正吃着药,就是老夫人疼姑娘们,不愿再看到这种情况发生,故而才免了大家今晚的请安。现儿天气正不好,您若是跑出去回头磕着碰着,岂非辜负了老夫人的一番关切?”

来清涵院伺候六姑娘有些日子,许妈妈对主子的性情亦有些了解,她非但不是那等侍宠骄纵的女儿家,且还时常因老夫人的宠溺而感到不安,担心让旁的姑娘生了误会影响姐妹感情。

许妈妈不明白,这般识体懂事的姑娘,怎么会被外人传扬地那般不堪?

忠于本分是她的职责,而不经意生出的心疼与关怀却是由衷的,虽相处的时日不长,然许妈妈显然已经对这个主子产生了好感,心理催促着她亲近对方,想要陪在姑娘身边,亦乐意替她费心张罗。

沈嘉芫自然能感觉到对方的这种情愫,对她亦敬重有加。听闻这番劝语,当下亦不再坚持,就是有所迟缓地说道:“妈妈说的是,只是当初我卧病在床的时候,五姐姐曾同四姐过来探视我,现下她不舒服…如果不能聊表关怀,总是过意不去。”

许妈妈很欣赏六姑娘这种处事的方式,笑着就答道:“这不简单?姑娘真担心五姑娘,便使个人先过去问候声,待明儿天气好了再亲自过去探望,您说是不是?”

沈嘉芫便主动握上对方双手,嬉笑着甜甜道:“妈妈说的极是,我这就让香薷带些芝麻酥去琼琪院。”

许妈妈见状,眼睛都眯成了缝,自然而然地接道:“姑娘有心,不过五姑娘最爱的不是那芝麻酥,而是糖蒸酥酪和梅花香饼。”见到对方目光呆愣,解释般又道:“芝麻酥是四姑娘喜欢的。”

沈嘉芫这才心下了然,五姑娘是二房庶女,平日在府里既不显眼,在众姑娘中又不出挑,往常总跟在四姑娘身后,以她的喜好为喜好。难怪打听府里各位主子喜爱的吃食时只知晓芝麻酥,自己同琼琪院往来虽不频繁,将芝麻酥送去自是有了心意,然要说更深入的,自然是精心准备投其真心所好的才最佳。

“多谢妈妈了,现儿外面梅花还未凋尽,我这就让小厨房去做。”

许妈妈目露慈爱,“是姑娘您有心。”

五姑娘素日受尽四姑娘欺负和嫡母苛待,自家姑娘能不计她身份低下这般用心,定会让五姑娘心生好感的。六姑娘万事都好,偏是从前作风欠佳,落人口舌短处太多,女儿家哪能不注重名誉,主子能如此改变,自己如何能不帮着?

沈嘉芫心知要在沈延伯府里安身立命,便得让众人忘却曾经原主所坐下的事,令府人改观重振声誉。只有这样,今后才能更好地出入盛京,亦可以摆脱家族默认婚契,有资格追寻真正属于自己下半生的幸福。

虽说还很遥远,然未雨绸缪从细微处着手,总是没有错的。

午时时分,沈嘉芫才用好午膳,去琼琪院的香薷就回来了,她笑着行礼复命,“姑娘,五姑娘见到您使奴婢送去的梅花香饼很是高兴,还问了您最近身子可好,让奴婢代传谢意说改日过来瞧您。”

香薷想起当时初进五姑娘寝室的情景,对方是那般的惊讶和诧异,然而看到那盘点心时却是真真的开心。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沈嘉芫没有多问,潜退了她下去便端起桌上的茶盏。

顷刻,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跟着是九姑娘急匆匆地进来,至炕前坐在亲姐对面便说道:“姐姐,府里来了贵客,您知晓吗?”

瞥了眼窗外依旧落着的雨帘,沈嘉芫摇头,“是什么贵客?这等天气都急着过来。”

“听说就是上回四婶口中给齐乾公府世子爷和温侍郎府姑娘保媒的卫夫人,她可是诰命夫人,特地雨天登门拜访祖母,姐姐,你猜猜是什么好事?”九姑娘显得分外激动,巴着对方胳膊就摇晃起来。

正文 第十九章 好事将近

“哦?我倒是才听说卫夫人过府,妹妹你知晓是因为何事?”

见亲姐如意料中面露好奇,九姑娘故作神秘,素来端庄的容颜上透着几分俏皮,凑近唏嘘道:“前几日我从颐寿堂出来,听竹苓说东苑那旁的几株垂丝海棠已经结苞,便特地绕过去瞧瞧,路过三姐姐的淡烟阁时看到针线房的刘家媳妇送了好些新制的衣裳和鞋袜进去。六姐,我就纳闷,这季的新衣早就缝制送到了各院,怎的三姐就跟咱们不一样?”

似乎很满意对方这等专注的神态,九姑娘脑袋微扬,提高了声调再道:“我问了才知道,原是大伯母特地出银钱吩咐她们给三姐添置的,用的都是娘娘从前赏回家的贡缎绫罗。”

尽管面无波动,然语气里依旧难掩羡慕。

沈嘉芫听得真切,浅笑回道:“三姐和娘娘是嫡亲姊妹,身份原就不同,且大伯母疼她,这般做无可厚非。”

“才没这么简单,先前就有要给三姐姐定亲的风声,凑巧今儿卫夫人过府,定是来说媒的。”九姑娘言辞凿凿,满是笃定地望着对面的双眸,“姐姐你说,卫夫人会给三姐说哪府做夫家?”

“妹妹,卫夫人是将军夫人,又不是那些闲在宅妇,怎可能成日说亲保媒?上回齐乾公府世子爷同侍郎府姑娘的好事,估摸着也就是看在同齐夫人的交情才出面的,我们家和卫府往来又不密切,许是旁的事才上门。”

虽是如此说着,然沈嘉芫内心已然是信了沈嘉蔓的话,卫将军府是先帝年间的功臣,虽说这些年并无多少建树,但亦不曾有过。且毕竟历经两朝,新帝对大将军卫元任敬重有加,而卫夫人宋氏素好交际,同盛京权贵各府都有走动。

某种程度上,卫府同齐乾公府立场类似,无论是旧贵还是新臣间,关系都深浅有度。

“你别不信我,母亲都这么说的。”

闻言,沈嘉芫略有惊讶,“母亲和你说了三姐的事?”

本歪着脑袋的九姑娘忙惊觉失言,眉宇间的懊恼转瞬即逝,最后懦声轻回道:“昨儿个突然提及便说了几句,姐姐可不要误会。”手足间,微有紧张。

沈嘉芫则抿了抿唇瓣,“不会。”

九妹妹口中的误会,自然是担心自己以为蔡氏同她亲密才说这些话,然对方这等急于解释的表现,却反给人种欲盖弥彰的感觉。轻轻合了合眼,压下满腹猜想,沈嘉芫语气平淡道:“外面下着雨你还过来,仔细路上别摔着,五姐可还在床上躺着不能走动。对了,小厨房做了些梅花香饼,妹妹可要尝尝?”

六姐…还是如此不关心时事。

沈嘉蔓眸底复杂,瞅着对方在心中思忖:她难道不清楚家中姐姐们的亲事,都可能会间接影响到自身的今后?

哦,是了,姐姐是要嫁去七姑姑府上的。

思及沈嘉芫有可能会成为三表哥的妻子,此后出双入对,沈嘉蔓这内心仍是隐隐不适,即便听母亲那番分析解释,但依旧阻止不了自己对附哥哥的情愫。从前他每回来府里时,见到六姐和自己时总对她不耐,而同自己温和好言。

这种对比,令她的心感到充实。

终于有那么个人,不会因姐姐的光艳而忽略自己。

可母亲却说,安襄侯府不是个好归宿。

沈嘉芫迟迟没听到回答,抬眸正对上汪饱含羡慕的眸光,迷茫地唤了九妹妹道:“好好的,怎么发起呆了,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九姑娘慌忙遮掩,并迅速别过视线转过话题:“姐姐不是说有香饼吃吗?方才我出来急都没食饱。”

沈嘉芫笑得亲和,对外唤了香蕾即将点心端上,姐妹俩低语相伴了许久,外面雨势渐小,九姑娘提出去给老夫人请安。沈嘉芫望了眼窗外,不解道:“还不到请安的时辰,且现在颐寿堂定然在待客,我们就这样过去,不太好吧?”

“咦,姐姐您不是最爱热闹的吗?”

沈嘉蔓对亲姐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的记忆里,虽知对方近来有所改变,然不忘其八卦闹腾的脾性,现在提出这话,原是打定了对方定是赞许,熟知居然会反问?

“长者们都在,你我莽撞过去打搅,卫夫人见了还以为沈家姑娘没规矩呢。”沈嘉芫真诚劝言:“你不是说许是来给三姐说亲的吗?我们别去坏事。”

竟是如此懂事了!

沈嘉蔓大为惊讶,怔怔地望着对方好半晌没反应过来,最后才尴尬木讷地回道:“姐姐说的是,是我欠思考了。”

什么时候,这个姐姐开始真有姐姐的模样了?

九姑娘心想,自己虽比姐姐小了三岁,然母亲自幼教导训斥不准顽皮要有闺秀德行,故而很多事她都明利害。然眼前人素是率性惯了,竟也会有如此顾忌,果真不同往日。

将沈嘉蔓的表情和反应尽收眼底,沈嘉芫似乎亦习惯了旁人这等惊诧的表情,面无波澜地依旧同她话起闲聊。后者性子亦静,在清涵院呆了整个下午,待外面暮色下沉才想起身离开,匆匆至门口,凑巧撞到掀帘进屋续茶的半夏,水渍倾出,沈嘉芫忙紧张上前问候,张罗她进内室换身衣裳。

六姑娘身姿纤细,而九姑娘骨骼略粗,又因承袭了生母蔡氏高挑的身量,故两人年纪虽差了几岁,然换上姐姐衣裳,倒也合身。只是,看着立柜里叠得整齐的罗衫,每每想起府里新进布匹时总要先送到清涵院选定后才轮到自己,沈嘉蔓虽知长幼有别的规矩,然这心底愣是别扭。

母亲说的话再多再有理,可眼看着衣着吃食上的差别对待,内心就说服不了去相信自己比姐姐重要的观点。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沈嘉芫目露疑惑,视线随着对方落在那琳琅满目的衣橱内,颇有几分了然。

沈嘉蔓示意无碍,脚下步子却不知不觉朝姐姐的妆匣台前走去,看着上方摆着的精致首饰同挂件,心底的酸意如波涛般涌上。倏然,她眸光顶住,紧锁在雀上枝头刻面的红木盒旁,是柄象骨材质的芭蕉叶玉坠子。

好生熟悉!

脚步前移,手心却似有千斤重,竟不敢将它拿起。

沈嘉芫素来就在观察着她的各种细微动作和情绪,九姑娘虽然有心遮掩做深沉,但因年龄尚小总有女儿家心性流露。此刻瞧她紧盯着那枚玉坠子,脑海中浮现出那日清早在广盛楼她失态的场景,亦是因为那次后九妹宁同庶姐携行而不愿搭理自己。

难道是…?

沈嘉蔓看着中意物发呆,乍见纤细白净的手指将它取起掠过眼前,还不待反应过来耳旁便有温和的妙音响起,“妹妹可是喜欢这玉坠子?”

念着母亲的警告,九姑娘心生慌乱才想出声辩解,却听得那声音继续道:“若是喜欢,就取回去玩着。”

那口是心非的“没有”二字,就这般生生地卡在喉咙处。

她想要!

沈嘉蔓内心很清楚,她想要这枚出自附哥哥之手的玉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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