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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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德兮夫人查探,奚浩帝被困于萧乾宫,苦无良策,就连传国玉玺都被尹太后先一步掠夺,呈现给奚云帝,奚浩帝纵有不甘,也难以逃脱禅位的后果,却不想先一步暴毙于萧乾宫内,经太医诊断乃中毒以至七窍流血。

而当晚执行此时者便是费刑,费刑一向听命于奚浩帝,多次为他夺旁人性命,不想此次竟连主子都杀了。追其根由,该是费忠仁属意。然费忠仁却于当晚密告德兮夫人,他是受了荥皇后之命……

自那日乱军进城时,德兮夫人曾暗示荥皇后“尽早立威,立下大功”,便不愁位子坐不稳,因此至奚浩帝薨逝时,她便料到荥皇后为奚云帝夺位心切,为己立功心急,定然沉不住气,动手弑君了。

而如今得到费忠仁证实,荥皇后当真就是主使者。

巧兰从德兮夫人口中得知元凶何人,自是愤怒不甘,瞬间激起她报仇之念。后以兰忻身份随德兮夫人入宫觐见尹太后,尹太后见兰忻自然明白其中意思。

尹太后虽与德兮夫人有些纠葛,却更与荥皇后恩怨深远,一面不满后宫职权被人分瓜,一面才得知景太妃有孕一事,遂又多了牵制奚云帝的筹码,这次一见兰忻,更心中有数又多帮手,自然允诺赐封。

而稍后,德兮夫人又领兰忻再见过景太妃。

哪知景太妃一见此二人便勃然大怒,摔了瓷器过去,谩骂不已,不乏斥责承奚王联合奚云帝架空奚浩帝,令她作了寡妇等等……此时,却不知德兮夫人轻声说了些什么,令景太妃一阵恐慌,遂紧闭殿门,三人于内密谈良久。

景太妃身边宫人不明所以,只知待德兮夫人出来时,景太妃面上一派欢欣之色,拉着德兮夫人口口声声“不愧是本宫的好妹妹”,又拉着兰忻既赐钗环,又赐翡翠。

自然,荥皇后得知这些回报气愤异常,心知她们可能一连成一气,但也不想束手待毙,遂连忙令内侍监呈上秀女册子,希望从中挑选几人为己所用,却不想,因焦虑过甚而头晕耳鸣。

荥皇后特宣太医过宫请脉,本以为开几服药的功夫便可了事,却见太医支支吾吾,诚惶诚恐。

被太医此状闹得心一急,荥皇后一拍桌案,大喝“本宫到底怎么了!快说!”

太医一吓立刻脱口而出,荥皇后受药力影响,体寒虚亏,此生怕是再无子女缘了。

可想而知,荥皇后接连几番打击,又遭受左右觊觎窥伺之忧,再也承受不住,昏厥过去。

待奚云帝得知此事,立时赶到,连连安慰,哪知荥皇后嚎啕大哭,不依不饶道:“景凤兮那贱人称心如意了!我抢了你终于遭受报应了!她一定得意了!”

奚云帝软声安慰,仍不能将其安抚,又听荥皇后碎碎念,诸如“想她整日如履薄冰,处处谨慎,规行矩步,事事以他为先,纵使景凤兮百般刁难,纵使她被人当扯线木偶,任人愚弄,依旧对他不离不弃”此类的抱怨。

奚云帝一听遂感怆然,顿觉有些对不起荥皇后。

——奚云帝早于以往偷偷下药在荥皇后药汤中,令其绝孕,以防他日荥皇后之子继位,被丞相外戚弄权,祸乱朝纲,且若他有心从丞相手中拿回大权,定不能因此子嗣瞻前顾后,这才痛下毒手,以绝后患。

可,奚云帝只以为此事是他作孽,却不知早在新婚之夜,德兮夫人已悄悄点燃断孕之药,先他一步断了荥皇后的后路。

然而,不论德兮夫人,还是奚云帝,如此双管齐下,荥皇后防不胜防,绝孕已属必然。

此时,奚云帝一面经太医证实,得遂心愿,一面更加卖力安慰,只道定要追查下药之人,还她公道。

——然而,宫中秘辛颇多,丑事不断,却独独没有公道,不问对错。一切不过取决于权、力二字,祸福恩怨,是非对错,亦逃不过当政者的一句话。奚云帝若要推卸责任,自可随便找人替罪了事。

荥皇后于恍然间断了子嗣之念,竟突然想起景太妃怀中胎儿,不由更为心慌,遂更加坚定了她多收己用,以便过继皇嗣的念头。

想荥皇后初为一国皇后,不过几日已连遭祸事,心力憔悴之下亦感忧郁,对人对事更多了几分猜忌,遂与此时继续念叨奚云帝,以期他更多怜惜,其中所说不乏将她所做一切化作委屈、忍辱,直言不讳,讲到其中一件更令奚云帝大惊失色。

只听荥皇后声色泪下道:“若非为了你,为了帮你夺得皇位,我岂会犯险除去奚云浩……”

此言一出,再多的愧疚,再多的柔情均烟消云散,奚云帝哪还有心情温言耳语,促然惊吓后,片刻只留斥责:“想不到朕步步为营,精心谋划,以为可顺利继位之时,不料皇兄暴毙,竟是你干的!你可知这么一搅和,朕不但枉担了弑君谋位的嫌疑,于天下难以澄清,更对世人、朝臣无从解释!天下悠悠众口,皆会以为朕等不及才会悖论纲常,丧心病狂,不择手段!原来都是你!”

荥皇后不料奚云帝不知感激,还恶言相向,不由的反击:“就算追究也是我东宫氏所为,你一个大男人居然怕成这样,难道是我连累你了么!难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么!”

奚云帝见她不知悔改,不思过错,更心痛道:“你做的跟朕做的又有何分别,旁人只会以为是朕指使!妻有错,夫之过,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荥皇后气的耳中嗡嗡,火冒三丈,方才哀伤之情顿时化作硝烟:“好你个奚云启!当了皇帝就翻脸不认人!简直狼心狗肺!我有错?我有什么错!我苦心为你,你不知道感恩,你还骂我……当初若不是得我垂青,得我父亲相助,你能有今天么!”

不反驳还好,一反驳更令奚云帝暴怒,倏地一个巴掌过去,将荥皇后打翻在地。怒极之时本就没收力,奚云帝又是习武之人,这一下着实令她好受,当下便晕了过去。

奚云帝依旧悲愤,只拂袖而去。

待到宫人进来时,只见荥皇后跌倒在地,不省人事,连忙再传太医。

太医诊断过后连连叹气:“皇后娘娘身子本就虚弱,又多番历经刺激,若再不能悉心调养,只怕会留下心悸的病根啊……”

然而,还有后半句太医未对荥皇后明言,反而一转告知了尹太后:“就算日后调养得当,也再受不得惊吓刺激,不然轻则头风、心悸,重则扰乱心智,还会短寿。”

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太医一早看准形势,收了尹太后的好处,行事之间自然尽心竭力,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

不日,宫中流言四起,传言有三。

其一,奚云帝因荥皇后断孕一事,暴怒不堪,当下大打出手,非明君所为。

其二,据宫人听闻,争吵中还有几句关乎先帝,散播开来后,众人揭揣测莫非先帝真丧命于奚云帝之手,亦非明君所为。

其三,荥皇后断孕,奚云帝恶言相向,此事传入丞相耳中大为震怒,且更有人说奚云帝急于树立威信,遂过河拆桥,要以东宫氏开刀,大有铲除异己,杀一儆百的意思,更非明君所为。

第二十五章

皓齿青蛾,螓首蛾眉,却见蹙眉闻声轻叹,凤兮强颜一笑,淡淡道:“天下之争,庙堂之谋,这日子要熬到几时……”

谈辛之微启半阖的眼,不答话,只一手轻轻撩起她的发。

“哎……”凤兮无奈一笑:“景太妃有孕,我知道这孩子留不得,纵使你肯,荥皇后、尹太后也不肯,皇上更不会允……那个未出世的生命,注定是颗棋子,是姐姐一生一世的遗憾。”

那日她领着兰忻去见景太妃,蓦然惊觉景太妃已非昨日骄横跋扈的景贵人,毅然决然的姿态,警觉谨慎的双眸,都令她一再暗叹。她不知景太妃对奚浩帝的情感几分用心,几分利用,却也因景太妃双手紧护腹部的动作怔了一下。

一向自私自利的景太妃何时竟也有了母性的光辉,圣洁不容侵犯,高傲坦然。在那亮堂堂的太妃外殿中,凤兮只是静静回视,目光灼灼的企图将那层伪装看穿,然最终仍是妥协,只得自嘲一笑。

直到凤兮哑声道出一件秘密,景太妃防备的神态才瞬息变了,目光渐渐飘忽,直至再度望来,笑道:“你真可帮我保住孩子么?”景太妃于此时怀孕,是福是祸一望便知,也难怪她疑神疑鬼,不信旁人。

那一刻,凤兮明白了,那个未出世的生命不但是奚浩帝的骨血,亦是景太妃的命。然而,那注定是个生来不祥,不容于世的孩子……但她最终未将情势坦言告知,她不知如此做是给了景太妃一抹希望,还是给了她铺上了不归路。

凤兮将兰忻引荐与景太妃,她们二人本就认识,曾为情敌,彼此不合,不想然而时至今日却要携手共进。

当景太妃听清来意,想透原委,终于笑了,那抹笑容温柔、恬淡,饱含着对未来的畅想,以及对过去的怀念。

“你不开心?”谈辛之的问题将她拉回现实。

“呵呵,我该开心么?我明明一早知道姐姐的下场,依旧骗她……我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孩子会平安,她也会平安,她们母子将一生安泰……”可是,棋局已开,棋子均各就各位,待命而发,却不是一句舍不得,或一句不要便可罢手的。

不知何时,谈辛之已起身揽她入怀,似抱个小孩子般将她团团包裹,徐徐热热的呼吸吹拂鬓发,伴随着声声低语:“你怨么?”

凤兮心底猛然一痛,双拳紧握,指甲深陷掌心,那痛却仍不及心底的万分之一,却被谈辛之以手扳开,慢慢抚平指印,一下一下有力且缓。

“不……我不怨,我只是恨。”过了许久,凤兮淡淡道:“我恨奚家的一切,我恨父亲的牺牲,我恨自己的无用,更恨自己明知道他们该死,却没由来的生了同情之念……”

荥皇后断孕一事简单直接,不过是徐徐一点香,暗暗浮动,袭人肆意,却可断送一生期盼。凤兮不管荥皇后是怨,是恨,也不论荥皇后如何反击,因果报复循环了了,纵使她不动手,难保别人不会……皇后那位子岂是那么容易坐稳的。

但是景太妃不同,虽任意妄为,虽性格张扬,却从未害过人……

蓦然的,凤兮犹豫间有了决断,遂望进谈辛之沉静幽深的眸子中,望见了等待,望见了笃定,她心口一颤,仍是开了口:“如果我开口,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景太妃腹中胎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宫斗硝烟祸及她们母子……可以么?”

谈辛之不语,眯了眸子透过她看向远处,一阵足令人窒息的气氛在他们之间散开,僵持不去。

凤兮似有为难,却仍是道:“我们不是亲姊妹,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两位兄长跟她都是将士遗孤。其实,我们之间一直争吵频频,和睦相处本是妄想,我也时时心中气恨,对她生过怨怼。可那天看到她的样子,看到她誓死坚定地保护……我却想,若是能为她留下一丝血脉,也算是对得起她。子晟,我知道你胸怀九州万方,我知道你无兄弟,无姊妹,一心系着天下功业,亲人之爱、兄弟姊妹之谊,于你陌生,但请你体谅我为挽救这微乎其微亲情的苦心,父亲去了,兄长去了,一旦再失去姐姐,我真不知还有何是不能抛弃的……”

也许,她是怕自己会变,亦是怕他会变。若真连这最后的亲情联系都可毫无姑息的断了,她还剩下些什么,只怕到时候亦会变得同奚家人一般了……

烛火映照出斑驳的影,映照她恳求痛苦的神色,直至男子的气息逼近,才阖上眼细细叹息,心底有股期盼盘桓不去,她在等,在等一个口头答复,却已足够。

“你要我,我都会给你。”低低的,他终是应了,灼热的指腹缓缓摸索她的颊,轻柔划过,触着那颤颤抖动的睫毛,当她忍不住张开眼望来,一派盈盈若若,瞬息俘获所有目光,引来炙热的吻。

“这样你会快乐么?”谈辛之将她的五官逐一吻过,如蝴蝶扇翅般似有若无,直至颌上的削尖处,遂以手轻捏,迫她直视:“奚云浩等于是害死护国公的元凶之一,我可以放过他的子嗣,可这样你真会快乐么?”

“也许……寻个村落,觅户人家,只要远离京城,下令永不的入京,眼不见为净吧。”凤兮眼神飘忽闪烁,低头嗤笑,骨子里的倔强令她强撑到底,隐忍着父仇。这样是否会快乐,她不知,但起码是心安理得的……斩草除根,以防春风吹又生,这番道理凤兮明白,却依旧耐不过心底徒留的一丝悲悯。

她想,父亲也会谅解吧。

不愿再想,不愿再折磨自己,凤兮一转伏脸入他胸前,蜷缩的更紧,隐隐呜咽低低溢出,却不料被他反身压在榻上,密密热热的吻立刻夺走所有气息,将她一同拉下囫囵欲望中,心中再无暇思旁骛。

一转眼,已是中启元年的五月中旬,伴随这个花香四溢的季节,紧接而来的却非风月,而是一场骤风急雨。

奚献帝在位晚期,曾年年面临国库空虚匮乏,愁眉不展之余亦无从下手,皆因与此事相关者均居于要处,分别染指户部、吏部、兵部、礼部、内侍监等决策之位,比方说奚浩帝、丞相以及各部曾有份参与的挪用军费,调换军备,陷害护国公一案,类似的污秽勾当比比皆是。

而到了奚浩帝期间,不过数日朝中又再被揭发另一要案,便是以奚云帝为首,北疆王、南溪王共同参与的谎报灾情,瞒报上供赋税、粮草那件,致使一直无银可收,无粮可讨的户部暂时有了推脱责任的借口。

不想,转瞬间奚云帝已即位,而当权者最担忧的除了军权在手,便还有这掌管户籍财经的机关,此二者令他忧虑数日。

为暂解燃眉之急,缓解战后百姓之苦,奚云帝已着手令南方调运物资北上,国库暂得喘息,却也令重臣明白,南方作为奚朝最重的经济财源,已牢牢握在新帝手中,这番筹码一摆,也称得上下马威了。

另外,奚云帝一早便对朝中贪污纳贿之事知晓颇多,心中有数,为此,以丞相为首的贪官污吏,则只能暂时休兵,伺机待动。

重臣皆观望,看看奚云帝是要进一步稳固民生经济,还是先从军权下手……

这日早朝,承奚王、尚未返回的西平王、南溪王、丞相、各部、内侍监皆到齐,就连尹太后、景太妃亦稳坐新帝左、右两侧,各人神色迥异,有人阴沉严肃,有人轻松闲适,亦有人如老僧入定般悠然在在,仿若事不关己。

奚云帝一早便与几位心腹大臣套了词,由刑部侍郎齐泰起头,提出兵力稳固的意向,再由兵部尚书呈上奏折,其中详细建议朝廷可于各地募兵,则精壮者入京为禁军,老弱者调度留守地方,着重训练京师部队,令兵力节节上升,且既可杜绝先前京城内战,禁军不堪一击的类似事件再发生,亦可防患地方拥兵自重的隐忧。

随即,以奚云帝为首的诸大臣纷纷附议,一一上表,皆暗指京中军马应重新划分,以便尽早分归各地,再行征收富有强壮体魄者入伍,与各地入京的军马汇合,重新编排列队。

如此一来,承奚王此等军权在握者便等同虚设,再不会危及皇室。

却不料,此议案才摆上台面,奚云帝兀自心喜,静待承奚王的反应。若他不肯便有欺君犯上的嫌疑,若他肯,等于自废认输。

承奚王、丞相、西平王却暗暗互换了眼色,不过刹那,未等奚云帝起疑警惕,西平王已率先出列,朗声道:“启禀皇上,今日兵部来报,北方封地自北疆王伏法后,已有反乱之相,皆称朝廷不仁,遂有意为北疆王复仇之意。如今,那北方十四城民心动荡,探子回报官府正密谋拥护连上峰为王,脱离本朝。”

连家坐立北方,实乃奚朝大家,祖上靠营商为生,主经布匹、粮食、钱庄、酒肆等行业,左右逢源,财源广进,一揽北方经济命脉。这代,连大小姐嫁与北疆王,这便可以说是政治、经济的联姻。连大小姐连生二子,令连家一面有了官府撑腰,一面更不断将钱银送与佳婿。

连上峰乃连家次子,为人狡猾多变,足智多谋,一心为展连家更广阔的抱负拼搏,可称为北疆王左膀右臂,亦是北方数一数二的首脑人物,人称“小皇帝”。

但自北疆王伏法后,牵涉其中的连大小姐等家眷皆伏法,那连上峰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且连家背后财大势大,朝廷一时间不足以扳倒,只得徐徐善诱,以便安抚收归。不想此时再闻连上峰踪迹,却已公然反叛……

“什么!”奚云帝大惊,随即一个瞪视直逼兵部尚书:“这么大的事,为何方才不奏!”这厢儿,那还顾得上架空军权一事。

兵部尚书扑通跪下,肩膀颤悠悠,四肢皆抖不停,心底一时没了主意,根本不知如何回话。今日,丞相一早就守在兵部外,不仅将那折子劫走,还撂下一句话:“新帝登基,一切应报喜不报忧,更何况大战初定,民心急需安定,兵部可不能在此时给皇上添堵啊!”

兵部尚书一思量确实有理,便问道此事如何决断,丞相答:“待本相谋个良机,自会亲自呈上,也省了你碰一鼻子灰。”

兵部尚书感恩戴德,一面谢了一面放下心口大石,前日深夜,他因这道折子卷起的担忧立时消散,遂以为由皇上的老丈人担待一切无碍……

却不料,丞相明面如此,暗中却另有打算,着实另人防不胜防。然,兵部尚书本不想与丞相为敌,且互相更有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他不会自打嘴巴拆穿此事,只得咽下这口气,料想丞相为保己,也会为他开脱罢。

果然,奚云帝欲再行责问,丞相却先一步出列回话:“启禀皇上,兵部尚书本想一早告知,怎奈他一心上不辜恩,下能安民,行事谨慎,自不敢莽撞私自定夺,遂先一步问过臣,连夜商讨对策……兵部尚书既有心为皇上排忧解难,又急于可缓解北方危局,此番苦心实乃忠臣,请皇上明鉴!”

此言一出,奚云帝再无刁难,却眯了眼半含不善的打量丞相,对噎回来的这番话隐忍了一股火气,冷笑道:“怎么?兵部尚书食朝廷俸禄,却直接听命于丞相?竟可视其马首是瞻,先斩后奏了!”

这话一出恐有欺君之罪,只听“啪”的一声,奚云帝右手拍在龙椅扶手上,五指大张,清晰可见指节泛的青筋,与指下雕刻栩栩如生的怒瞪龙眼。

丞相笑而不语,却听兵部尚书胆颤声声“臣不敢,请皇上恕罪”。

如此,丞相仅在三言两语间,瓦解了兵部尚书归顺奚云帝之心,亦同时再树“东宫盛”之势,令因新帝登基而已见风使舵的一部分朝臣,如齐泰等人,心中已起了悔意,左右交换眼色,暗自计较形势……

料想今日下朝后,相府可恢复往昔门庭若市,又该是另一番景致了。

众人眼中,奚云帝隐忍怒火,丞相老神在在,却已有了剑拔弩张之感,正当燃眉之时,承奚王却微启了一直半阖的冷眸,淡淡收起旁观者的姿态,健步出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等皆食朝俸禄,理应为朝办事!”不过一句,已将僵局缓解,且明示众人,他承奚王并非拥兵自重者,亦不会危机朝廷。

后,只见他眼尾一扫,遂上扬挑眉又道:“北方之乱迫在眉睫,臣愿领兵讨伐,还北方安定!”

此时,西平王亦同道:“北方战事刻不容缓,请皇上下旨!”

奚云帝怒从胸来,却一时没了主意,一面不想就此搁置“调军集权”之策,错失良机,一面又怕承奚王一旦领兵出征,便如外方的鸟儿再难收回,再难架空……

不想,尹太后却于此时接了话:“本宫乃女流之辈,本不该妄议朝政,但既然北方局势如此紧急,若帅大军前往,所需费时,岂不耽误?”

此提议令奚云帝灵光一闪,只见他扫向下首南溪王,南溪王则立刻出列:“禀皇上,臣有一策。承奚王若亲帅迎敌,必定马到功成,然大军行进所耗费时,不如由承奚王持圣旨帅领先锋部队尽早赶赴前线,调兵遣将,北方几城见圣旨如见皇上,必定服于朝廷威严,届时以北方之势平定北方,粮草、军饷亦出自北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既可缓解京中财政,又可趁势收归各府。”

奚云帝一听龙心大悦,欲称赞却又被丞相下一句噎回:“南溪王远在南方多年,对北方形势了解不多。那北疆王一方尊大已非三五日,且北方各城早有牵一发动全身之势,早失了臣子之心,各个自视甚高。届时,如若北方诸城视圣旨于无物,又该如何是好……再说,护国公当日也是帅先锋前往,却苦无大军呼应,终被困敌营,身首异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北方乃我朝隘口要地,直接关系到反叛联合异族南下入侵的大事,承奚王更是我朝股肱,顶梁之柱,此事怎可轻率定论!”

此言一出,足令奚云帝左支右绌,南溪王也险些慌乱。

至此,心思再愚钝的朝臣亦看出点门道,纷纷揣测莫非因皇上攉了荥皇后一巴掌,等同直接下丞相面子,终令两人不和?而丞相字字句句均靠向承奚王、西平王,莫非此三人已连成一线!

然不过眨眼功夫,承奚王已先一步单膝跪下,朗声响彻大殿各个角落,轰然决绝:“臣一心誓死报效朝廷,请皇上下旨北征!”

西平王、丞相亦跟随,一左一右下跪,成了三方之势。

众大臣惊见之下无不心颤,其中一人乃皇上亲弟,当今王爷千岁,另两位皆为三朝元老,身份重中之重,且一文臣之首,一武将之巅,谁人得罪的起?眼下急于站定立场者,表明心迹者,皆纷纷随着跪下,谁也不敢慢一步,齐道:“请皇上下旨北征!”

便连南溪王亦无可奈何,恨恨望着跪倒的一片,一水的青色朝服,一水的高冠低首,遂紧攥了拳头,终也跪下。

一时间,附议声声声如潮水,豁然涌来,直击上首在座。

奚云帝灼灼瞪着承奚王,瞪着这个独一没有低首反而直逼圣颜的男人,虽单膝跪地却以巍然之姿凌然于世,没有半丝尊敬之意,更无半点俯首之心,仿若他跪的是天,是地,而不是九五之尊。

奚云帝欲开口,然声到达喉咙竟无端卡住……那日得宫人回报,德兮夫人盈盈浅笑,与丞相二人相会御花园中,虽时候不长,想来该是寥寥数语……然而此时,那二人相会的一幕在奚云帝心底逐渐描绘清晰,挥之不去,如刀尖,如粗沙,刺透肉心,痛彻心扉。原来,原来如此,原来一向视丞相于无物的凤兮,却停步笑以好言,竟是为了结盟,竟是为了牵制皇室,竟是为了承奚王!此番用心良苦,当真可令她不顾个人喜恶,不顾仇怨,只为了这个男人……

奚云帝脸色骤然灰败,唇血顿失,然承奚王却淡淡敛眸,谁赢谁负一目了然。

*

是夜,凤兮得知谈辛之出征消息,心中有丝忐忑,言行皆心不在焉,一面为其收拾衣物行礼,一面揣测良多。

抬眸望去,见他仍一派悠闲品茶,手捧一书册,看的津津有味,可苦了她忧心如焚。

终是忍不住,凤兮上前一把抽掉书,拿走茶盏,遂揪住他的衣袖,问道:“此次平乱首领可是连家人,名上峰?”

他低笑,有趣的往来,兴味非常:“你知道?”

“废话!我又不是无知妇孺。”凤兮白了他一眼,撩起裙摆一同坐上了软榻,又道:“听闻连上峰为人狡诈,计谋了得,本就是阴险之徒,更善于下毒设陷阱,你……”

还未说完,她便被谈辛之搂去轻轻啄吻数下:“莫非兮兮是怕他用奇门遁甲困住为夫?”

朗笑几声,好不得意,凤兮见他不领情,不由得一恼,脸颊一红,便双手其上掐向他腰间:“什么奇门遁甲,我恨不得他施妖媚狐仙之术,收了你这狂妄之徒,也省得本王妃费心!”

谈辛之一怔,随即笑不可仰,朗朗声响彻屋内,更添了她一丝懊恼。

但直至他索吻而来,又被她轻巧躲过,一面妩媚笑着,一面眼眉斜扫,挑衅道:“出征在即,王爷应心无旁骛,自律自洁,切莫让女色扰乱了心……”

只见谈辛之一脸啼笑皆非,凤兮却仍不住嘴:“大丈夫胸怀天下,哪能整日蜷缩闺房沉迷此乐,又不是身在烟花柳巷,又不是下流嫖客……”

不想耳垂一痛,凤兮瞬间哑口,紧捂住麻麻热热的耳,怒瞪回去,却听他调笑回话:“本王情愿做一次下流之事,只要有兮兮相陪……”

遂来不及反抗,那巧言令色的女子已被一把抓下,坐实了逞口舌之能的下场……

*

中启元年五月,北方十四城作乱犯上,奚云帝勃然大怒,遂令承奚王亲帅大局北伐,以振声威。

同月,丞相一派重组势力,包揽朝中五品以上三分之二,除却西平王自理一派,孑然一身,南溪王以行动表明辅佐皇上之意:率旗下军队十万之众归划入禁军。

后,奚云帝执意推行“调军集权”,令各府衙精选良兵组军入京,并将京中盘踞年过四十者、体弱者分拨各地,欲实现壮大禁军,稳固皇权的第一步,然而一时阻碍重重,各地施行皆有敷衍。

另,随着月末入京的三位皇妃,也入住三座仅次于皇后宫的寝宫,端看天阙之作,白玉铺设,金翡入木,檐脊环扣,雾纱锦缎,排场、讲究概依据体制,却在细微精致处更甚荥皇后用度。

翌日,三位夫人于祭祀大殿受封受赏,封南风王之女为“明妃”、流春王之女为“鸢妃”、宝超王之女为“静妃”,三者不分先后。

史官笔下亦记录:“明妃端方大雅,鸢妃媚于静好,静妃娉袅聪慧。”

是夜,宴殿贺之,丝竹歌舞,觥筹交错,三妃一冷,二媚,三艳,花钿、步摇、梳篦摇摇曳曳;锦纱、金丝银线、广袖丝绦层层繁裹;足令六宫粉黛无颜色。

且看奚云帝、西平王、南溪王、丞相各具风流,竟毫不逊于怀中美人,帝、王、相一派和乐融融,逢场作戏时哪还起兵戎,哪还见分歧。有人称,姹紫嫣红,百花争芳,三妃真真的赏心悦目,亦有人称,那是艳冠京师的德兮夫人未到场,然说起未到场亦不乏病中的荥皇后……

不日,内侍监按规制献绿牌,独独拿掉病卧在床的荥皇后,三妃一事分光无二,分度有方,雨露均沾。

三妃入京,皇后失宠,自此便划开了后宫太后太妃、皇后、三妃各据一角,壁垒分明的局面,亦象征奚朝迎来南方三王之势渗入京师,与丞相一派分庭抗礼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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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已是中启元年七月,酷暑袭来,燥意丛生,后宫人人倦怠,主子懒散度日,奴才敷衍了事……

北方前线来报:承奚王帅军连夜兼程,临到北境遂兵分两路,一路趁夜直捣珺州,出其不意,当下擒拿珺州众官,立斩珺州谋反之首,据查实此人姓连名曰,亦为连家人。另一路由副将夏允统帅直逼觞州城外,呼喝呐喊,震慑一方,觞州之首欲反抗,却不料承奚王一路已平定珺州,从后方呼啸而来,雷霆万钧,将其包围,直攻觞州防守要害。

承奚王帅虎啸营连夺两城,赢得干净利落,毫无拖泥带水,且一面振盛名,扬威望,将承奚王之名传遍北方。北方余下十二城皆严守以待……

觞州归降那日,兰贵人宫亦报喜,奚云帝喜不自胜,遂直言道,此胎伴随大捷而来,便是上天赐予,与生俱来的大富大贵之子,且不论男女皆要赋予他荣宠一生。

一时间,兰贵人三千宠爱在一身,便是与之走得近的荥皇后亦不再受冷落,众人皆猜测若兰贵人一索得男,荥皇后定过继此子,那便是太子至尊,且二母一后一妃,便是日后的太后、太妃,地位稳固,恐再无人可动摇。

可想而知,不论是尹太后、景太妃,还是那三妃中任何一位,皆不甘、不服,虎视眈眈。

第二十六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然则伊人并非如此飘渺,只是懒懒起身,舒展腰肢,梳洗、穿衣、点妆、揽镜,轻推窗放眼望去,排排柳树娇弱无神,被日头照弯了腰,被暑气熏耷了头,一道慌张赶路的身影闪入眸中,却是一路而来的费忠仁。

兰贵人微蹙了眉,片刻功夫已听到门外通传费总管求见,淡淡允了便听费忠仁于外间道:“启禀兰贵人,尹太后、荥皇后、明妃、鸢妃、静妃皆请娘娘过宫小叙。”

兰贵人挥退左右,步出外间,盈盈笑的如晶莹雪花纯丽柔弱:“德兮夫人呢,可有入宫?”

“有的,一个时辰前先去了皇后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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