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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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干戈相向,祸起萧墙,血腥杀戮,寺人纷逃亡。
却在这时,只见一身着华服的女子,手持钢刀快速往宫门奔去,过长的广袖与本逶迤身后的裙摆也被撩起系好,却仍沾了血腥如怒放的红花肆意张狂,她只顾着杀出血路奔赴宫外探个究竟,哪管发髻凌乱,玉簪钗环垂落,面色早已紧绷,徒增一丝肃穆妖冶。
不论宫中如何壁垒分明,任何一方都非她暂时栖身之所。
不论遭逢战火硝烟,亦或身处太平盛世,一切皆与她景凤兮无关。
旁人是去,是留,是归降,是叛逃,是造反,还是趁火打劫,却均左右不了此刻她心中的决断!
是非对错留待后人说,彷徨踯躅都该滚开,她要做德兮夫人,要做承奚王妃,要做自己,做一回真真正正听从心愿的活人,听从血液沸腾的叫嚣呼喊,奔赴宫外去寻那个下落不明的男人!
她要揪住他的衣领好好问问,究竟在他眼中,什么是轻,什么是重!
奚浩帝这边势力眼见凤兮疾奔,便立刻高呼:“皇上有命!请承奚王妃御前回话!”
说罢,几名侍卫团团围上,凤兮收势不及,欲后退正踩到一具尸体,脚下踉跄险些摔倒,连忙稳住,手中不敢懈怠,“嗖嗖”挥刀一连砍退几人。
“大胆!谁敢阻我!”
她阴沉着脸一把抹了颈侧沾染的敌人血渍,脸上平静的仿若无事发生,狠冽的眼神充斥着杀气,随着步履轻移,将刚围上来的众人又逼退几步,无不随着她的动作迟疑犹豫,谁也不敢贸然妄动。
不过半天,诺大的皇宫竟变成充满杀戮的修罗地狱,来时所见宫人衣裾飘飘,景色春意盎然,众人恭顺守礼,不紧不慢,此时皆荡然无存,徒留那来时还似有若无的丝丝血腥味,如今却分外真实,充斥味蕾,呛的腻人,闷的熏眼。
侍卫虽被节节逼退,却谨守阵地,令她一时冲杀不出,几名胆大的欲砍来,又碍于为首那人叫道:“皇上有命,不可伤了王妃!”遂连忙收刀。
凤兮趁机只追砍去,吓退几人,一股脑就往外围冲去。
红似火的宫闱里,她凌然而立,望不见宫外战况,充耳沸反盈天,却恨不得立时化为凤凰,欲火杀出,如疾风,似闪电,只要立刻见到谈辛之!
第二十一章
刹时间,剑拔弩张。
众人只见中间女子妖娆诡丽,雾鬓风鬟,艳眸森冷,如迸射弩箭不由分的直刺人心,然唇边似笑非笑,一挥刀鲜血溢,却嘲讽抿唇,好似人命可草菅,生死不过一笑间。
隐隐的只听嗡嗡声,似刀尖悲鸣声,饮血声,凄厉惨叫声,随着刀锋肆意挥舞,血雾四溅,瞬间只剩满眼的红。
恰这时,一道疾呼蓦然插入:“王妃别怕!”
但见费忠仁、费刑二人冲了进来,前者神色忧心如焚,后者面上一面冷然,却同样仍是描着黛眉、点着朱唇,遭受风雨缭乱,霎时间狼狈不堪,颜色混淆,黑的、红的、粉白的糊成一片。
凤兮一见就愣了,本不想笑,却碍于实难隐忍只得强撑嘴角,尽量对他二人诙谐扮相装作视而不见。
“大胆奴才!你们竟敢对王妃无礼,还不速速退下!”费忠仁沙哑着声使劲嘶吼,仿若要力挽昔日总管的威严。
却听侍卫头领嗤笑以对:“本将只听令于皇上,奴才是对你们的称呼,不是对本将!一个阉人居然也敢在这里发号施令!”
说罢,那人再次面向凤兮道:“皇上请王妃御前回话,臣得皇令,不敢有违,请王妃随臣走一趟。”
费忠仁怕是气的不清,以往宫中谁见他不礼让三分,却不想大红人遭逢乱世,瞬间备受鄙视,却碍于身份怒不得,一时无法反驳。
凤兮心知去不得,奚浩帝之心昭然若揭,定会以她为筹码要挟谈辛之出兵讨伐,她又岂能于此时成为负累。
宫廷内乱,鲜血洗涤青砖白玉,诺大的红墙围绕亦似被脓血沾染。这便是皇家,充满污垢、脏乱、腥臭,表面秀丽堂皇,至高无上,内里却令人作呕。
“将军说笑了,本妃受先皇封号‘德兮’二字,意为德顺谦孝,乃天下妇女之典范,就是皇上也应礼让几分,诚而待之!如今你却带人拔刀相向,以皇上之名,行威胁逼迫之实,岂不是对先皇不敬,视皇上仁德声明于不顾?传了出去,皇上威严岂不毁于你手!”凤兮不紧不慢的说着,边暗自打量对方神色,边使了眼色给费忠仁,令他二人趁机开路。
“这……”那侍卫首领一时答不上话,生性本就直来直往,遇到巧言者便毫无办法,更何况凤兮如此大义凛然,头头是道。
凤兮眼眉一扫,见对方已犹疑不决,遂再行釜底抽薪:“昔日皇城禁军归于护国公管辖,我父诚待你们不薄,如今尘归尘,土归土,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亦会牢牢盯着,看是谁为难本妃!”
那侍卫首领一听大惊,幡然醒悟,遂连忙跪下:“王妃赎罪!下臣这就放行!”
幸得她赌对了,此人亦是护国公昔日旧部下,听她一言立时念起往日种种,辛酸歉疚之余自会放行,就算报答护国公知遇之恩,也不愿再作为难。
侍卫首领一挥手,包围侍卫立刻让开一条路,费忠仁连忙上前躬身摆手,请凤兮先行。
哪知,突闻一声响动,“吱呀”一声,沉闷缓慢,正是身后宫门开启。
此门面朝西南,外通宫廷外围重门,内则直通数座皇家偏殿,与其他正、侧门皆属内守要道,若是外围重门破,此门薄弱不敌,守卫渐弱,皇宫沦陷亦不远了。
而就在凤兮先前与众人周旋,思妥对策之际,几百铁骑已突破外围重门,直逼而来,以先头几骑高声呐喊,立威恫吓,那城门上守卫头领一见“云”字旌旗迎风舒展,已心神俱颤,再观望对方人马,后衡量局势,自知不敌,不如趁机归顺以挽回小命,遂连忙下令守城侍卫开启此门……
内城宫门不攻自破,转眼间,只听身后马蹄踏踏,士兵破阵呐喊,瞬间逼近。
凤兮不敢回头,虽未见,脑中却已描绘出沙尘滚滚,杀红的士兵冲杀进来的种种血腥场面,连忙疾步往来处奔去,不顾身后侍卫首领惊呼:“是南云王!”
那一干侍卫不过是配以宫服、钢刀,哪敌得过铁骑践踏。只短兵相交的功夫,投降的投降,俯首的俯首,便只有侍卫首领一人连战不敌,数下后终被压制。
凤兮只顾狂奔,浑然不觉汗湿的衣衫已紧贴后背,欲躲避身后那踢踏清脆的马蹄声,不想那声越来越近……
一转眼,前路已被蹿出高马阻挡。
一人高坐于棕红骏马,银白盔甲,青色斜披,半敷面头盔中一双熟悉的眼眸直直望来。
凤兮骤然僵住,视他眸中火热于无物,冷冷一笑笑便提刀直指:“你让开!”
紧握刀把的手绷紧泛青,她却不顾周身愤怒,鼓起勇气大喝道:“我乃承奚王妃,谁敢拦我!”
马上人一愣,似被她陌生的言辞一股脑浇下,比浸泡于腊月寒冰更为透骨。
此时的凤兮早已狼狈不堪,淡色华服染了斑斓血色,晒晒落落如掉入红料的染布,周身破损几处透着白皙,随着衣料迎风招展服帖而上,更为凸显。更遑论鬓发凌乱,钗环坠坠,却不损一丝一毫的气势,比之精雕细琢的美,更添几分嗜杀、妖娆之色,如欲火走出的修罗族女子,以邪魅倾城而闻名,以憍慢妄念而横行人间。
只一眼,那人便痴了,似有恍惚,似有意难断。
“凤兮。”奚云启温雅一笑,俯身下马,连上前几步欲抓她手,却被快速“嗖嗖”几声砍退。
只听身后众铁骑蠢蠢欲动,几声高呼“王爷小心”,遂听拉弓绷弦的声,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赫然低了几分。
“都给本王退下!”奚云启大喝一声,遂又看向凤兮:“正值内乱,可我不是你的敌人。”
往昔温润的双眸再度趋于冷静,蓄满柔情如两汪清澈的水。
回望而来,却迎上她嘲讽不屑的打量,心中骤然震颤,凉意瞬间蔓延。
只听他力持稳定的声道:“外城乱军肆虐,本王前来护驾,凤兮……你不如先暂躲云留宫,等我见过皇上再为你做安排。”
“你听着……”凤兮蓦然打断他,躲开探来的触碰,尽量压低了声:“第一,本妃受封德兮夫人,王爷只可称我承奚王妃。第二,乱军究竟为何突袭京师,王爷你心知肚明,既持着护驾之名便该赶赴萧乾宫,而不是在此为难本妃。第三,无论皇权谁手,都与本妃无干,就算逆臣贼子龙袍加身,也有天下人诛之,王爷也不用为博本妃一人之谅解而煞费苦心,多此一举。烦请让路!”
日头烈烈,却难融化被她凛冽的言辞冻住的心头。
目光相融,不过瞬间,奚云启已赤红了双目,欲咆哮却碍于众人面前,只能压声低吼:“在你眼中,我竟是如此不堪!”
望着她冷冷淡淡的眸,无所畏惧的神态,一切真意早已昭然若揭。
凤兮不懂为何时至如今,奚云启仍能一副痛彻心扉的摸样,莫非他不懂往事已矣,再难回?如此痴痴苦缠,莫非真要当面撕破脸,他才心满意足?
是非恩怨转头空,奚云启自认为再回首,佳人犹在,纵使冷言冷语亦不过是气恼所致,却不知恩断情绝皆已坐实。
三年前,他放下,她寸断。
数月前,他不顾往昔只顾眼前利益,她怆然冷笑遂斩断情丝。
如今,他欲再拾旧情,却才知已被遗弃,一切仿若黄粱一梦。
独角戏,又怎的继续?
一阵风拂过,吹散了鬓发,迷乱了双眸,只听凤兮似有若无,似远似近的声冷冷飘来:“外人眼中,南云王恭孝兼得,足智多谋,纵有高才伟略却因不是太子,与皇位失之交臂,实乃可惜。然而本妃却以为,乱臣贼子便是乱臣贼子,纵使有能有力,纵使理由冠冕堂皇,违背纲常亦不能容。”
他恍然听着,眸已成痴,澄清之词皆哽在喉中。
不慎胸中之痛翻江倒海,血肉如搅作一团拧捏撕裂,腥甜的味直窜而起,被奚云启连吸两口气,生生咽下。
凤兮不觉,仍直言以对:“你屯兵自重,图谋不轨,是为不忠;你遑论亲情,犯上作乱,是为不孝;你欺骗一女子情感,视昔日恩情于粪土,以情谋事,是为不仁;你与丞相互相勾结,欲令一女子终身名誉尽毁为己博私利,是为不义!纵使登基称帝,单凭以上几条已是不君;更遑论你谎报灾情,暗积粮草,视朝廷国库虚匮于不顾,更是不臣;而,既已娶权妻却多番觊觎朝臣家眷,视本妃拒绝于无物,多次纠缠,请问你又视家中良配于何地!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君、不臣之徒,匪类亦以为耻,莽寇亦以为辱,你竟还有面目以被逼无奈的姿态广博同情,视乎一切理所应当!真是可笑!”
凤兮句句铿锵有力,字字掷地有声,强撑着早已无力的身躯,以满腔仇恨融汇四肢百骸,手中钢刀亦直逼贼人,不抖不颤,冷眸迸射寒光如万箭穿敌心,四射戾气,绝不容情。
然后她却有一句话仍未说出:“我真后悔昔日错看你,我父若在天有灵定不会错信你,世人若有眼更不会错服你!”
然,碍于众人在场,此言终未出,以防招来妄议,届时蜚短流长,难以澄清。
即便如此,奚云启心中已然大惊钝痛,恍然醒悟,竟无言以对。
时隔几年,昔日情不再,一念之差已是枉然,一棋之错步步皆落索。
对立相望,距离如此近,奈何她心境颠覆,与他有关的一切皆不再重要。
奚云启心底一空,一手掩胸,一手欲去捂她咄咄伤人的口,身前却晃过一道白亮刀光,瞬间被她以冰冷刀锋直抵住颈口。
一阵气恼涌来,他恨极再被推拒,遂一把紧握刀尖,浑然不觉刃锋刺肉,深深滑下血口之痛,似乎任何外在伤害都再难抑制心中所失。
“你真如此怨我,不屑不顾,不念往事,不思往情!”
一开口,奚云启连声震咳,气血难抑。
皇权易主在即,他不过一步之遥便可登天,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吹,却不料被她几言几语戳中血肉最柔软处,毫不留情以刀剐之刑凌迟。
内斗战乱中,有人视死如归,有人缴刃投降,有人持荣辱,有人弃尊严,却无人如她一般敢冷然以对,直挺挺的指责,逐一点出他诸多要害。
非执拗老臣声嘶力竭般苦苦劝解,非猥琐佞臣巧言令色般怂恿不断。她,只是唇边带笑,眼中带恨,声中带冷,如鸠酒、砒霜,一饮即夺人心魄,既狠且毒,既辣且涩,苦味卷带甜腻,融入往昔回忆,令他即便血流不止,亦难以消弭那曾经浑然忘我的情感。
望着他手中汩汩溢出的鲜血,红的耀目,红的刺眼,滴滴答答蜿蜒于地上,凤兮却只是冷冷看着,蹙眉不耐,手中仍不松力,似乎只懊恼刀被夺,即便奚云启血流尽了也难换得她一丝怜悯。
再度望去他眼中执着,她依旧冷笑:“王爷应该知道,恩错难返,覆水难收,衣衫可共穿,朱钗可借戴,但心之牵挂,枕边良人却绝不容旁人窥伺觊觎,但凡越界者,断不能姑,定斩情丝,永不再续!这个道理我既已认定,绝不反悔,话已至此,请王爷让路!”
话落,凤兮手中再不留情,趁他茫然晃神之际狠狠抽刀,只听血肉崩裂的“嘶啦”之声,皮开肉绽,痛彻心扉,闻者蹙眉,心颤不已。
奚云启紧握了拳,攥住掌心红血,眉眼微皱,面上一派怆然。
而她,自始至终只冷目旁观,毫无悔意。
恰这时,又闻一阵马蹄声,声势浩大,来势汹汹,戟戈高举,兵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肃穆森严,瞬息杀气熏天,袭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但听一声威严喝道:“承奚王到!”
凤兮呼吸一窒,瞬间心旌荡动,蓦然回首,潋滟生辉。
“谈”字旌旗猎猎雄起,赤色赫如怒涛战火,摇曳应日招展,瞬间越过了青色“云”字。
她欲高呼,声已沙哑,哽咽再难诉,放任水雾席卷眼眶,瞬息融满。
再一次,她又见到了那人。
骏马嘶吼,铁骑列阵。
那桀骜凛凛的白马之上,身着赤金甲胄的昂藏身躯,迎着日头灼亮夺目,缁色大氅肆意飞扬,昭然驾驭狂风烈日,纵横疆场。
隐约的,她模糊着双目,似见到白马高跳跃至身前。
眸中再无旁人,她只仰首绽放妖冶一笑,霎时迸射绝望的欢喜,令天地黯然失色。
风驰电掣间,众人只见佳人伸展双臂,衣裾发丝纠缠翻滚,瞬间被揽入承奚王张开的健臂。
她周身不可思议的颤抖,丝丝毛发皆战栗兴奋,心跳起伏剧烈,停滞的呼吸终于透出,均软化于他冰冷却火热的胸膛中。
铁甲卷带了尘土,摸在掌下丝丝不平,她浑然未觉,眼眉流转之际已埋首在他颈间,任由心底的暖流肆意翻滚,冲撞沸腾。
飘荡的心终于踏实,她只需缄默,其余只留待那人去解决。
只听谈辛之冷冷淡淡的与南云王道:“乱军已平,本王还要处理外城事务,宫中就交给南云王。”
她紧抿双唇,听着熟悉低沉的嗓音,心底恍惚微弱。
奚云启短短应道:“一切有劳承奚王。”
谈辛之扯唇一笑:“可取所需。”遂以氅袍裹住身前蚀骨摄心的女子,将觊觎、窥伺摒除在外。
一声令下,只见谈辛之执缰策马一跃往宫外奔去,全然的目中无人,倨傲自负。
数名铁骑井然有序,紧随而上,如来时般卷带沙尘漫漫。
直至震颤声过,大地趋于平静,徒留血腥淡淡,立于原地的男子却依旧手掩胸,任由掌心淌血,悲怆痛苦的眸中再难融入旁物,翻涌的腥甜终再难遏制,倏的喷出失落与绝望……
苦血侵染了胸前,溅洒一地。
“王爷!”众人惊呼。
是谁在唤他?
奚云启痴然的阖目,灵魂祈求救赎却终被困于锈铁牢笼。
心口空空仿若被人活活挖掉一块,此生再难填补。
第二十二章
大战告捷,城中官道两旁将士呐喊、欢呼,战马嘶吼,迎接承奚王帅军傲然而行,俯瞰众小,熠熠生辉。
凤兮第一次亲眼目睹何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号角吹,鼓声震,铁骑践踏,战火一触即发。这一切不过仅在一日之内,却已令原本祥和安宁的京城沾染猩红,哀嚎遍野。
见此,凤兮轻叹一声。战争的代价究竟多大,谁人也承担不起,所祸延的除了皇权不稳,最惨淡的还是老百姓。
她虽知道,身后周身围绕杀气的男人,才经历一番腥风血雨,才经历厮杀搏斗,决然果断的平定乱军,有些疑问却不得不问。
“你势必要给我一个解释。”凤兮的声极低极小,沙哑嘶透,哽咽难耐,也不知道谈辛之是否听的到。
在这震耳欲聋的呼声喊声中,军人向来只享受胜利的喜悦,看重赫赫军功,亦或是百姓拥戴,臣民信服,更何况如他般顶天立地,威风凛凛。
“咱们先回府,你需要休息。”却不想他即刻答道,声亦是紧的令她一抖,只觉紧扣于腰间的臂膀更为用力,似要将她嵌入身体般,透不过气。
无奈之下,她欲伸手去掰,哪知他越扣越紧,推他胸膛却只摸到硬实甲胄,不由得一阵气闷。
凤兮又连续几下捶打,可方才一直用力握刀的手又痛楚顿来,遂忍不住高呼:“你要闷死我吗!”
感觉环抱自己的人明显一愣,渐松了牵制,亦听到他低声沉笑。
她这才跟着笑了,然望向饱受践踏的京城街道,心中仍有感叹。难怪世人皆说,浴血奋战,建立赫赫军功,亦不过是踩着遍野白骨登上荣耀。
后来,她伏在他怀里,听他淡淡讲述经过,终将因由串联,正应了父亲在世时的那句话:“每一次战争,往往都体现了民族、军队、朝堂背景的错综背景,派系之斗,有时未开战已可预知成败。”
她明白,这是场争夺至高无上皇权斗争的开始,亦象征着奚朝杀戮血腥的年代的到来。
此次风急雨促,来势汹汹的讨叛贼之战,追求根由除了西平王于朝堂上揭穿以南云王为首的三王联合欺君犯上的勾当,还要说随后突兀而至一道圣旨,那才是整件事的导火线。
圣旨所言,令南云王、南溪王即刻交出南方兵马大权,御前受惩。特念北疆王受二人教唆,特准戴罪立功,押解此二人上殿,朕自会酌情处置。西平王举报有功,特加赐封地。
这道圣旨所言依据值得深究。
其一,奚浩帝如何得知北疆王受人教唆,同是欺君犯上却与南云王、南溪王待遇如此迥异?
其二,奚浩帝就算愚钝无知,亦该懂得贸然令反臣交出兵权等于引火上身,别说如今皇城形势危殆,纵然南云王远在南方,接到此旨亦会激发其坐地造反,自立为王的可能。
其三,西平王揭穿密谋,功不可没,奚浩帝却未令他趁势诛逆贼,保皇城,反而有意将他排除在斗争之外。
左思右想之下,凤兮遂指出疑点:“难道圣旨有古怪……莫非与西平王有关?”
谈辛之点头答道:“南云王自然知道圣旨有误,但他与皇上不合已久,加上此次证据确凿,此时面圣澄清已不可能,反而更会激怒皇上,令圣旨由假变真;而可若趁机作乱却又会坐实西平王举报之言。如此进不得,退不得,南云王唯一一条路便只有化乱臣为功臣,戴罪立功。”
在这点上,凤兮是明白南云王的。此人自始至终甚为看重名誉荣辱,于外广结人缘,处处赢得下臣肯定,即便为皇子时亦以办事干练著称,且看他周旋于三位夫人之间便可总结一二,就是当初骗她之时,亦可同时安抚东宫荥,足见手段。
因此这道圣旨不论真假,均对南云王刻意营造的好名声有损。南云王既不能面圣理论,又不愿受假圣旨摆布俯首称臣,遂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于是被逼之下,他只得釜底抽薪。
思量许久,凤兮眸中闪过一丝清亮,嘲弄的笑问:“所以,西平王以假圣旨引出南云王,意在打破皇上与他的僵局,并将南云王再一次逼上退无可退的路,端看南云王如何决断,是自砍一臂,以保己安,还是趁机顶戴篡位之名将其坐实?”
但见谈辛之眸子的色泽愈发的深,一脸兴味:“继续。”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撩她的鬓发,似有若无的挑 逗。
凤兮脸一红,心口极跳一拍,随即眼一瞪,“啪”的一声拍掉那捣乱的手,蹙眉又道:“南云王先篡改了假圣旨,再以讨贼之名平定乱军,后以护驾之名趁机带兵攻入皇宫,再效仿昔日奚浩帝对奚献帝的所作所为,自此架空奚浩帝?”
谈辛之朗声大笑,灼灼眸中荡漾难以言喻的激赏,瞬间令她无所适从,极恼怒他那刻意诱惑的眸光,似要看透一切。
许久许久,他似乎是看够了,才挑眉低声道:“南云王苦等时机多年,已有不耐。西平王以假圣旨因他入局,南云王便再改一次,将圣旨上所写的北疆王与他二王的位置对调。北疆王见到改过的圣旨自是以为被人出卖,行迹败露,纵使不反,亦是死路一条,索性趁大军兵临城外,当下谋事。然而,南云王、南溪王早有意将他牺牲,以讨伐北疆王为名,再趁机掌控皇城大权,架空奚浩帝。”
凤兮沉吟良久,想到南云王竟宁愿牺牲亲弟盟友,也要抓住良机。虽是好计谋,却不免卑鄙无耻。
“此时,西平王于城外按兵不动,以防患南云王声东击西。而我先一步与夏允会和,令我旗下军队包围京师,表面助南云王平外城敌军,实则是牵制南云王,令他不得独自做大。如此,有虎啸营先锋军盘踞京师,南云王就是挟天子也要顾忌几分,事事忌惮。”
谈辛之将事情原委道来,凤兮听着不由蹙眉道:“看来即便是南云王篡位登基,也要受你制衡,与奚浩帝一般将处于无可奈何的位置……真想不到权力蛊惑人心,已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南云王为了那个位子甚至不惜牺牲亲弟……”
“不。”谈辛之笑着打断她:“北疆王早有意脱离南云王,想自立为王。南云王一早得知却念在以往情分,并未拆穿,因此西平王以假圣旨相逼,也等于是帮南云王尽早做决断,除去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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