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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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素衣见自家叔叔又开始发癔症了,连忙让下人退下。这些下人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发癔症时胡言乱语,有些时候抄家灭族的话都敢随便说。他敢说,这些下人还不敢听,一听小姐吩咐下去,连忙撤出房外。

张素衣像是个傻子一样看着自家二叔躺在床上说什么“八王之乱”、又说什么“衣冠南渡”,没一会儿,又开始说起什么“蒙古横扫欧亚”,直听得头晕脑胀,整个人都有些站不住了。

“二叔,你说的口干不干?我给你泡杯茶喝。”

“算了吧,你说那刷锅水?给我倒杯清水来。”说的口干舌燥的张应心情大好,还有心思调侃这里的“茶汤”一番。

张素衣见二叔总算是不胡说了,赶紧给他倒了杯水,堵住了他浑说的嘴。

“我说啊,这反贼作乱反倒是好事。前人有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大楚一天到晚内斗斗的不可开交,对国运并非好事。反贼作乱,有那么多内应跳出来,这就说明皇帝的威慑力还没到四方臣服的地步。但凡君威强盛,四海臣服,要么靠仁,要么靠武,没靠阴谋诡计能成的。这皇帝忒小气,经经事,说不定眼光能看长远些。”

张应自然知道勋贵和世族斗成了什么样子,朝廷里中立派过的极其艰难,往往都不在什么要职。虽然还没发展到“党争”的地步,可这并非好事。

打仗好啊,打仗重新分配势力,皇帝可以再次把军权握在手里,世族要保证国泰民安才能继续土地兼并,呕心沥血也要好好辅佐皇帝。勋贵想要掌兵,还是得讨好皇帝。

这皇帝此时若是有脑子,就该不拘一格起用各方人才才对。

幽州地广人稀,产生动乱的危害绝没有西胡入侵中原来的大。张应虽然不是文科男,但玩过无数游戏,各种游戏背景的历史也是看了无数,对大楚的未来并不担心。

“大楚兵强马壮,皇帝又没失道,除非此时中原又有人造反,几面受敌,要不然就是再来几次洪水大旱地震什么的,否则北方那些人最多就是趁现在北方不备被打懵了占占便宜,没多久就会好起来的。”张应一张口就是失道、造反、天灾,还好张素衣不是平常的姑娘,若是其他的闺秀小姐,怕不是尖叫着捂住了张应的嘴,就是吓得奔出去不敢再听了。

“二叔,你还是这么…口无遮拦。”张素衣揉着裙角,“就不能说些正经的吗?”

“说些正经的?”张应挠了挠下巴,“你是说打胜仗的办法吗?”

“若是想要在平原和胡人征战,最好也是用骑兵。北方诸族善骑射,这是汉人不可速成的。不过有一物叫做扳指…”

“这个信国公府前几年就做出来了,陛下御赐其名为‘射玦’,现在军中人人配备,专门是控弦之用…”张素衣虽不知二叔坐在家里怎么知道射玦的,但还是好意提醒。

我擦!

这李硕动作也太快了吧,连扳指都弄出来了!

“我想想。现在范阳城破,内外不通,若是传讯,可以用一种可以升天的灯笼。此灯名为…”

“孔明灯。”张素衣接了话。

“是,你也读过三国演义,应当知道。正是那三国时期的诸葛孔明用来夜间传讯的。此灯以竹篾为骨…”张应洋洋自得的卖弄文采。

我小时候做过孔明灯哟!

“这灯前几年信国公府就拿出来祈福用了。后来听说李国公在汾州遇险,就是用的这孔明灯传信城中的。咦,竟没有人和二叔说过吗?”张素衣话一说完就觉得不好。

二叔残废多年,连府门都没出去过,更别说出去看灯了。

旁人为了不让他难过,自然也不会将府外的新鲜事告诉他,免得引起他轻生之意。

张应听说连孔明灯都做出来了,整个人都石化了。

也是,人家李硕可是打仗的出身,弄出些方便自己的玩意儿也算正常。

只是为何是死了才传出来呢?

是了,这人如此谨慎,一定是怕当年太过出风头引起皇帝猜忌。如今他家子孙需要声望,肯定做了安排让后人拿出来博取名声了。

这人好心性,好决断!

这才是穿越者们的榜样啊!

不扰乱历史,不胡乱改革,也不沽名钓誉,更没有谋图皇位。

现代人居然会打仗!会领军!会背一整本三国演义。

前辈,请收下小的膝盖!

和您潇洒的一生比起来,小的就是个倒霉蛋啊!

“其实对付异族,还有一物最为奇效。”张应看着自家侄女,犹豫再三,这才慢吞吞的说道:“此物名为火药,又叫火丸。”

张应总觉得自己在冷兵器时代弄出火药来有些丧心病狂,所以张了嘴以后,便不想再说了。

张素衣听了一半,却见自家二叔不接着往下说了,托着腮问他:“然后呢?火药是做什么的?治病的吗?”

“素衣,此物我告诉你做法,但你要向我保证,除非汉人到了十分艰难的时候,否则不准传出去。要传出去,也不能你亲传,你可以告诉你婆家信国公府,让他们自己研究。”张应眯着眼,逼着侄女保证。

张素衣听自家叔叔疯疯癫癫的话听得太多了,完全不以为意,点点头保证了一番。

反正就和那没做出来的什么琉璃镜子,做出来还没胰子好用的肥皂一样,又是胡乱折腾人的东西。

“从前,有一群炼丹的术士想要炼制长生不老之药,却在炼制仙丹的过程中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张应开始从火药的起源说起。

张素衣听说和道家有关,立刻收起不以为然的态度,端正了身子听二叔接着往下说。

“用硫磺、硝石,研成粉末,再加皂角子一起烧炼,便可制成火药。或用硝石、硫磺及马兜铃一起烧炼,可成火丸。火药可放入陶罐之中,在陶罐里放入铁蒺藜,再以引线点燃,用器械投于敌阵之中…”

“火药的配方是…”

“火丸的配方是…”

张素衣听得目瞪口呆,几不能语。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和您潇洒的一生比起来,小的就是个倒霉蛋啊!

顾卿:你想试试五十六岁的身子七十六的脸,尿崩高血压还加中风吗?对了,家里还有一堆孙子。

第208章 病情加剧

晋国公被起复,确实对朝政起了巨大的作用。

远的不说,至少皇帝的担子一下减轻了不少,朝政下达的速度几乎是以前的三倍。

楚睿甚至在思考,为何自己一直想要大权总揽了。大权总揽在太平盛世固然是好事,可是一旦出现灾祸或者战争,皇帝怕是要活活累死,也无人敢用。

如今自然是太平盛世,可难保他的儿子、孙子也会一直都处在太平盛世。到底是应该继续维持“平衡”之道,还是中央集权全部将权利收归皇帝所有,这成了楚睿最近脑子里不停盘桓的一个问题。

若是张应在,一定会嘲笑楚睿的犹豫不定。以目前的生产力和制度,中央完全集权才是扯淡。万一遇见一个昏聩的子孙,极度集权的情况下结果就是整个国家都被玩坏。

只可惜张应是个“疯子”,就算他出现在楚睿面前,也只有被乱棍打死的份。

张诺回朝,皇帝特许他穿丧服上朝,这是极大的恩赐,也表明了皇帝的某种态度。

官员官服中的丧服,一般是下属为上官服丧,或者是臣子为死去的君王服丧所穿。张诺如今还在孝期,理应麻衣素冠,为父亲斩衰三年。但臣子上朝,不得衣冠不整,不得不合时宜,皇帝允许张诺穿丧服上朝,一来尊重了他对父亲的孝心,二来也是一种示好,表示皇帝如今对世族派的信任。

幽州陷落,虽然打了大楚一个耳光,也未尝不是一种警示。

一直以来,幽州苦寒,又是边关偏僻之地,朝廷并未十分重视,加之幽州百姓数量稀少,赋税也很难收上,升迁困难,向来是犯了错的官吏或者要被贬斥的官吏才被委派到那里。这种心存怨气的官吏能对大楚有多少忠心,全靠这些官员的私德了。

幽州边关虽然陈兵二十万,但这么多年没有打过大仗,在边关驻扎的兵丁到底作战能力如何,在这一次的外族入侵中就可以看的出来。

遇事慌乱、内外不通、贪生怕死、大意轻敌,几乎到了楚睿手里的评价就没几个好的。

袁羲老矣,连定北军都已经定不住北边了,燕州的军队能管什么用,楚睿给他们打个问号。

从五月起,边关和京城来往的战报就从没停歇过。驿路上来往的行人已经习惯了身插小旗或者穿着一身大红色劲装的驿站官员疾驰而去,只留下黄尘滚滚,让人心中无限担忧。

无论什么时候,老百姓都是不希望打仗的。

幽州之乱延续了近一年,京城的老百姓们只能从官员的邸报和街头巷尾说书先生的嘴里听到一些进程。

什么涿县被燕州张家率着全县上下守住,围着涿县的反贼先是两万,而后变成三万、四万,连攻城武器都上了。涿县的青壮全部上了城头,健妇和少年也都烧水烧油拒敌,或上城头送饭送水。涿县四面被围,城中涿水上游被投了剧毒,却被人发现,而后天降大雨,天佑涿县百姓,竟没让反贼得逞,酿成大祸。

居庸关的守将林大虎点了两万楚军前去救援,涿县的张致带领八千青壮和南面来的林大虎一起赶跑了围着南门的反派,而后继续反扑,反贼见势不妙,撤军北回,涿县终于被收复。

如今涿县收容着几万百姓和两万楚军,后方又有各地的府兵不停的往涿县和怀朔汇合,准备整军夺回范阳。

李茂被皇帝钦点“领北方军权事”。也就是说,身为兵部尚书的他,如今要做好安置、调配、指挥北方地方驻军的任务。

李茂自知自己不是上前线的料,而更适合在后方支援,所以便留在了居庸关,代替林大虎守关,而让林大虎带着居庸关的数万兵将去救援涿县。

李茂的决定是对了,居庸关作为北面的一道重要关防城市,地形极为险要,晋州、通州、汾州支援的军队和府军都要先到达居庸关,才能继续北上。

李茂一到居庸关,立刻拜访各路守将,到处攀关系。由于李老国公的关系遍及军中,这些人各地前来支援的守将不看僧面看佛面,对李茂都是客客气气。

可是对袁羲,就没那么客气了。

这位老将今年已经五十有四,可是正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王泰和反了,带走了一万多精兵。他当断不断,副将又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许多武将就觉得他年纪大了,头脑糊涂了,还有些识人不清。

李茂知道袁羲久在北方,在军中的凝聚力才是最关键的地方,他的旗帜出现在哪里,各地残兵游勇就会向他汇集。

所以李茂在其中四处游说,又拿出家国大义做招牌,他是兵部尚书,许诺之后会替他们要封赏、会多给他们装备,自然要比其他官员提出来要有说服力的多、最后大部分领军的武将都乖乖把指挥权交给了袁羲,甘愿作为前锋或护卫陪他一起前往北方,伺机收回范阳。

袁羲带着几员家将一起北上,手上无兵无将,麾下定北军被打散的打散,击溃的击溃,虽为镇北将军,其实名不副实。眼见着信国公李茂为了他有兵可用四处游走,又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这位老将心里实在是感动万分。

除了不能带兵,这位李国公完全不辱李硕的威名!

居庸关里,一身便服的李茂和穿着白色孝服的秦刚在关城里闲逛。

如今居庸关里涌入了大批的难民,北方的百姓都知道居庸关的作用,关内又有数量众多的守军,所以一旦城破家亡,纷纷都逃往居庸关,再从居庸关南下去中原腹地讨生活。

虽然说有难民涌入居庸关,到处散步着各种不祥的前线消息和谣传,但居庸关还是不愧为一座几百年都兵多城高的繁荣关城,街道上还是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居庸关内生活的百姓也并不为战争所影响。

相反的,因为劳动力的增多,许多物价都便宜了不少。

李茂今日带着几个穿着便服的家将,和武艺超群的秦刚一起在居庸关闲逛,就是为了避免出现难民骚乱,或者有奸细混入城内散步谣言。

明日袁羲将军就要带着各地的援军一共六万一起出城往涿县而去,他的目标是范阳。

一个妇人拎着一个大篮子,用布巾裹着头发,卖着一些大概是什么食物的东西。但她可能从来没有出来兜售过东西,所以几次下定决心要张口了,却又低下头红着脸发不出声。这年轻妇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不知为何要单独出来抛头露面。

但李茂料想,无论什么原因,怕都不是什么让人快活的理由。

所以李茂和家将吩咐了几句,让他连同那个篮子一起,把所有的吃食买了回来。

那年轻妇人惊喜的递出了自己手中的篮子,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一直盯着那个家将抱着篮子回到李茂这里,这才双眼噙泪的对着李茂深深地福了下去。

她一福身,李茂和秦刚便知道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姑。

乡间的村妇,是绝对不会将礼行的这么有仪态的。

怕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妇人,因战乱流落到居庸关了。

其实不光这个妇人,他们也看到远处有不少穿着儒衫,满身尘土的文士,跟着许多壮汉一起站在劳力堆里,等着居庸关的铁匠、或者其他什么要劳力的老板将他们领回去出工。

有的并不要什么工钱,只要能给点吃的就行了。

“想不到李国公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秦刚看着一大篮子,皱着眉头,“这怎么办?”

这豆饼虽然看起来并不粗糙,但他们这样的人家,是很少吃这种点心的。而且外面来路不明的食物,他们也不会去碰。

“找些乞丐难民,给他们分了吧。”李茂看了一眼篮子里的豆饼,怕是这个妇人是南边出身,嫁到北方来的。豆饼在北方可不多见。

南方闺秀在家要学中馈之术,会做这种点心也不稀奇。

“我并不是怜香惜玉,而是希望这些百姓不要失去希望罢了。只要人活着,总还会有好过来的一天。”

李茂想到自己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被羯人所救,羯人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护送他回汾州。有时候只要熬过最艰难的那一关,就没有什么坎儿过不起了。

“是这样嘛…可是,你这次买了她所有的点心,她如果明天来卖却卖不掉,岂不是会加倍失望吗?”秦刚看着那个妇人握着钱往药铺而去,便知道为何她要抛头露面了。“你给了她期待,她若每次都想着这么容易卖掉东西,才是一种残忍吧?”

可是同情归同情,如今离散的百姓太多了,他们也只能看着,等着,做不了太多事。

只盼王师早日北上,平了幽州的战乱,让这些百姓能重回故土吧。

“有期待也不是坏事吧。”李茂想不到这位已经年过三十的秦兄,居然还是个如此消极悲观之人,“我没想那么多。”

“李国公还真是…”秦刚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微笑的摇了摇头,“意外的坦率之人。”

那家将得了命令,拎着篮子就去找看起来饿了很久的人。他曾经在雹灾时赈济过西城的百姓,一眼就能看出谁现在最需要吃的。起初还有人来抢,可他既然是家将,自然是不可能让人轻易得手。

有些老弱妇孺看到还有人抢他们手上的吃的,立刻把豆饼全部塞进了嘴里,两边脸颊鼓鼓的,连吞咽都费力;还有人拿了豆饼就跑,也不知是为何缘故。

“是不是…该向朝廷要赈济?”秦刚越往关口走,见到的难民越多,他们拖家带口,或扶老携幼,背着沉重的行礼,常常边走边哭,或到了居庸关内,露出十分迷茫的表情。

出人意料的是,刚刚对一个弱女子还表现出同情之心的李茂,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难民之镇抚,决不能由关防来做。我们该做的是疏散难民,让他们前往关内,而非在这里大量的逗留。居庸关容纳的人数有限,粮草需要支援在战场上的兵士,一旦居庸关有失,只会让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这些人南下后,各地的地方官会妥善安置。如今各地都缺劳力,马上又要到夏耘秋收的季节,他们不会活不下去的。”

李茂登上城楼,看着关下的百姓。

绵延数里的百姓从北方而来,在路的另一头,可以看到那些像是彻夜走路过来的百姓身影。他们一点一点的连成线,或是七八个凑成一群,或是两三个人相互搀扶,也有一个人满是泪痕的在路上走的。

也有人赶着牛车而来,但数量极少。马车更是一个都没看到。

世族能降的降了,不降的,大概都被族灭了。尹朝的这群反贼比胡人还狠,最早攻陷的幽州城池,若有不降的族群全都族诛。到了后来,为了保护族中之人,就算不想降的,也会被要降的弹压下去。

一遇乱世,百姓还能抛弃一切带着老幼逃跑,富人和世族家大业大,若是拼死一搏不成,就只能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茂看着那些受伤痛和疲倦折磨的百姓,有些身上有伤的人,或者走了许久终于见到居庸关,却门官的盘查而没法进去的人,忍不住开始破口大骂起反贼和无用的边军起来,李茂的表情也因此变得越来越是悲痛。

他绝不能让自己关心之人也落到这样的下场。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和妻儿家人也要这样搀扶着,为了不能早点进入城门而破口大骂,李茂就感到一阵锥心之痛。

绝不能让反贼南下,死也不能!

信国公府。

入了夏以后,顾卿的身体越来越差,有的时候还经常睡的喊都喊不起。

方氏带着丫鬟们亲自伺候在婆婆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可这种情况一点也不见好,反倒有越来越重之势。

李茂并不在家,方氏一人在府中管着全家,还要照顾李铭和李湄两个孩子,现在邱老太君又病了,精神难免有些不济,有一天更是一站起身就晕了过去。

方氏倒了,邱老太君也倒了,家中下人几乎是惊慌失措一般,好在有花嬷嬷独撑大局,一面让人去宫里送铭牌找在东宫当差的李锐回来,一面迅速招来家里四个管家,让他们暂时管起大事,这段时间四人一同理事。

得知堂祖母开始不明原因的嗜睡不醒,在陈四清家里求学的李钊立刻请假回府。他如今已经十四岁了,陈老大人甚至开始给他一些小的店铺让他打理。

得知精于算术的李钊回了府,花嬷嬷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家中理事,除了四大管家,总算还有可靠的监督之人了。

顾卿自从出现嗜睡,整个人也像是突然换了个人,有时候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候却多语急躁,甚至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哭起来,吵着要回家。

宫里的太医都会了诊,有说是脑部有血滞,让她思维混如小孩;有的说像是“离魂症”,却不能肯定。

还有一个擅长风痹的御医诊过以后,有些忧心的说邱老太君如果再这样睡下去,要么长睡不醒就这么睡过去了,要么就四肢瘫痪,舌根僵硬,从此不能自己进食,就如李老国公那样活活耗死自己。

李锐看见祖母这样,根本不敢离开她半步,只要顾卿一睡着,他就值夜,掐着点一定要把她叫起来,等顾卿醒了,才去再眯几个时辰。

顾卿自从发病以后,自己就知道坏了。

以前不管怎么中风、怎么生病,可是却从来没出现过记不起事情的时候。有时候她和李锐说了几句话,整个人就怔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这,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太可怕的经历,可怕到她忍不住发起脾气,甚至连看到李锐都会无故迁怒与他。

为什么要喊她回来!若是她去年摔死了,就不会受这么多罪了!

为什么要穿来这里!当时若是不看他可怜,随便找个湖跳了,找个柱子撞了,死了也是死了,何苦要像现在这样,马上要落到全身瘫痪,大小便都在床上,然后僵着身子等死的地步!

大1小1便1失1禁,无力进食,活活饿死…

无论是哪一条,她都无力承受。

排山倒海而来的负面情绪几乎压垮了她,让她变得不可理喻。

越来越多的昏迷和智力衰退更是让她犹如鬼上身一般,折磨的几个孙子痛不欲生。

最悲苦的是李锐。

他完全不能理解有时候自家祖母突然露出的怨恨之情是为了什么。

作为一个晚辈,猛然发现自己最敬爱,也是最疼爱自己的祖母,有可能在内心里是恨着自己的,这是足以让人崩溃的一件事。

“哥哥,别伤心,奶奶是生病了。御医不说了吗?脑部的血滞有可能让她神志不清了。”李铭追着被顾卿赶出来的哥哥也跑了出来。

奶奶刚才对着哥哥的那一声“滚”,实在是让人心寒。

最让人无奈的是,奶奶每次发过脾气以后,就不记得了。

这与其说是生了病,不如说更像是有位太医说的那样,是“离魂”了。

“大公子,小公子,有外客求见。”

“是谁求见?最近家祖有恙,不见外人。”

“是钦天监的张玄张大人。张大人听说太夫人有恙,特地过来探望。”

下人也很是为难。

张玄和家中老太君关系甚好,这位道长经常捧着书过来请教,偶尔也会和几位其他道长一起拜访。

老太君曾对下人们都吩咐过,“若张玄来,不必拦他,直接引他入内就是”。

对这位晚辈的厚爱,由此可见一斑。

“祖母心情不好,你让他…”李锐的话刚出口,就被李铭打断了。

“不,请张道长进来看看!”

李铭突然想起了当年张玄向他预警,提醒他有可能有血光之灾,而且让他不要离开祖母的事情。

后来果真发生了灵堂夺刀事件,也是因为祖母夺了刀,他才没死。

这位张道长,也许能看出什么。

李锐意外的看着自家弟弟,而李铭固执的一定要张玄来探望祖母。

“既然如此,那就请他进来拜见吧。”

第209章 人之将死

张玄和李家相交三四年,出入过信国公府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感受过这种气氛。

从开门的下人开始,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种颓唐之气,有的下人甚至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见到他也像没有看到一样,走得近了才突然晃神过来,然后连忙避让。

不过是邱老太君生病了而已,竟然会让整个信国公府都失去了生气。就算去年邱老太君遇刺卧床不醒,张玄来探望时,信国公府都没有这么仓皇。

不是说只是嗜睡而已吗?

张玄被人引着从西园过来,穿过抄手游廊,往北园而去。西园和北面相接的地方是一个湖,游廊就建在水上。这时候已经是初夏,天热的很,亭台楼阁早就应该换上纱帐纱窗,以避蚊虫。可张玄从西园一路过来,没有看见任何一点变化。

他家也是大族,虽然从小上山,但小时候家中换季时的细节还是记得很清楚的。越是讲究的人家,越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疏忽。

显然这府里管事的主母已经顾及不到这些细节了,下人们也没提,或提了也没有被理。

张玄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他一直肯定这位天君下来是救世的。可如今天下才刚刚纷乱,为何天君就不行了呢?

难道说这世间的浊气这般厉害,就连天君都没办法镇压这群妖星?

张玄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到了北园。

到了持云院口,李锐李铭两兄弟已经在门口迎接了。两兄弟都是一脸忧色,李锐的脸上更是满脸悲苦。

“李家两位贤弟,你们这是”张玄自然不觉得自己值得信国公府两位嫡孙离开祖母出来专门迎接,所以露出了疑问之色。

“张道长,是这样的,我祖母…”李铭开始把自家奶奶从开始嗜睡的时候出现的种种异态说了出来,他年纪小,但才思敏捷,口齿又伶俐,事情前后说的非常明白,就连太医关于有可能是“离魂”的怀疑都一五一十说清楚了。

“我祖母本不是这样心性的人,如果说这是因为病痛折磨,那祖母一年前左边身子不能动时就该出现情绪不稳了,张道长,你是得道之人,请您帮我祖母开解开解,再看看我祖母是不是真的离魂了。”李铭对张玄郑重的行了个大礼,李锐只是犹豫了一下,也对着张玄揖了下去。

“不敢不敢,我视邱老太君如同自己的老师一般,自然会尽心尽力。”张玄搀起两个孩子,应了他们的要求,进了屋子。

顾卿依旧坐在自己那个轮椅上,但没有了常挂在脸上的那种和缓的笑容。

屋子里的下人都是一种又惊又惧的样子,花嬷嬷没有如往常一样站在邱老太君的身后,而是独自一人站在窗边,如同年轻女子使着小性子一般。

事实上,花嬷嬷自顾卿把李锐赶出去后就有些生气。她不知道邱老太君身子不舒服为何要对大公子迁怒,在规劝几次无果后,花嬷嬷也只能一个人生着闷气。

要知道,以前邱老太君虽然不能说对她言出即从,但也从来都是从善如流的,如今变得这么面目全非,让花嬷嬷实在无法适从。

顾卿浑浑噩噩间好像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但是又死活想不起来,一抬眼看见张玄站在门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用手抚了抚额头,苦笑着说:

“我身体竟坏到这个样子了吗?居然还出现了幻觉。”

我是天眼出了问题了吗?居然出现了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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