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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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方兴这一阵子像是老了十岁。杨氏被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吏单独在方府看管了起来,每日里药照用,身子照休养,但等过了几天身体渐好的时候,她就要被押到大理寺受刑。

太医院结果出来的时候,方兴不顾脸面进宫求情,因杨氏发狂乃是药物导致,楚睿最终减掉了杨氏笞刑的刑罚,总算是给杨氏留了个脸面。但总归是后宅不严才闹下了人命,圣意决断之下,其他惩罚不变。

这种结果虽然不尽人意,但对于方家来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们除了接受,也别无他法。

笞刑并不是重刑,乃是用竹棍拷打犯人的臀1部和大腿、背部的一种刑罚,在众多刑罚中,算是常见的一种。但女犯在众目睽睽下被击打臀1部是十分羞耻的场景,所以女犯会被判此刑,大多是德行有亏。

皇帝去掉了笞刑,算是给了大理寺卿方兴一个脸面,让杨氏能体面的回娘家去。

“不过是一个妾室,竟闹到如此地步。”方毅在杨氏被关押的房门外与她隔窗说话。

“你们男人总觉的那不过是一个妾室,但在我看来,那是抢我丈夫的女人,抢我孩子家产的孽种之母,我怀胎十月,为你生儿育女,你却风流快活,独宠那胡姨娘一人…”杨氏抱着膝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两眼发直。

“我虽发狂杀了她,却并不后悔。”

“那舒娘呢?舒娘才这么小,就背负其母杀人的名声。”方毅冷着脸,看着天上的白云。“大理寺和刑部的查验官查出你的枕芯中被人做了手脚,放了狂药。但陛下不愿为你赦罪,只免了你的笞刑,所以等你身子休养好了以后,你哥哥就会来接你返家。”

“我家进了内鬼,才让你先失其子,又杀了人。我偏宠胡姨娘,全因她是良妾,与通房丫头不同,我竟不知你会在意到如此地步。舒娘我会好好抚养,只希望你回了杨家,能放开心胸休养,不要再做傻事。”

“你我虽没有了夫妻的名分,但你的赡养费用,我家会每月付与你的兄嫂,你不必觉得是寄人篱下。若实在过的不开心,我们方家在京郊还有一处庄子,风景秀丽,家人也多是老仆,你就带着下人去那里休养吧。”

“不用你假好心。舒娘是你的女儿,你不好好待她,我便是死了也不会饶了你。我若在家里待的不开心,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尼姑庵里可不管你杀没杀过人。”杨氏嘴里说的硬气,其实态度已经软化了些。

方毅苦笑了一下,他这妻子在家中也是幺女,性子并不温顺可人,但还算贤惠。可如今杀了人,她却一点害怕内疚的心都没有,难不成这这药物真有这么可怕?

还是在正室眼里,妾室都是死不足惜之人?

可人人家里都有妾室啊!

御药院的人说这药可怕就可怕在不知道什么事后又会发作。这种迷幻的效果直接破坏人的脑部,让人一直都会有幻觉。方毅虽然受杨氏连累今生仕途无望,但两人毕竟夫妻一场,又育有一女,对于她落得这般下场,方毅心中也是不忍,所以过来好心相劝。

他爹见多了被休离回家后的女人遭遇的种种不公,所以皇帝下旨之后,他就做了种种安排。他羞愧于连累父母,却又不得不接受这种事实和安排,这段时间,他颇受煎熬,就连年幼的舒娘也常在夜里惊醒,赤着脚满屋子找娘亲。

方毅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了要和同僚交际好关系,就娶回那个庶女了。若说是鸿运当头,也不全然是,同僚好友间互送美妾良伎乃是常事,那胡氏确实端丽,却还没有到绝色的地步,他会将她抬回家,大半倒是看在其父乃是自己在吏部交情深厚之友而已。

只是胡姨娘到底比两位陪嫁抬成的通房貌美,他贪图新鲜,又觉得她身份毕竟和丫头不同,未免待她和两个通房不同,这才酿出今日的大祸来。

方毅已经受了方兴一顿打,他的母亲也因被夺了诰命气倒在床,如今妻子即将返家,只留他和女儿徒增笑柄,只得和妻子隔屋兴叹。

方毅在这里已经待了超过一刻钟,刑部过来驱赶。方毅见妻子把脸转向屋内,不再言语,只好叹了口气,给那刑部看守之人塞了几两碎银子,踉跄着步子狼狈的离开。

这一切,方氏都并不知情。李铭从父亲那里知道了一切,还去外公府上探望了两位老人几次,但因为他家里还有正在坐月子的母亲和生了病的祖母,李小呆在公府里没给母亲和祖母透出半点风声。

只是方氏不是笨蛋,她坐月子坐了这么久,除了母亲最开始来看过一次,后来竟是再也没来过。她婆母生病,家中也只是派了大弟妹来探望,这实在不合情理。

府里怕是出了什么事,可是她在坐月子,所以所有人都瞒着。

某一日,方氏实在忍不住,在李铭进屋的时候问他:“你外祖母身体可还好?”

“并无大碍,就是气到了。”李铭顺口答完以后心中大叫一声坏了,僵硬着脑袋转过头去看床上的娘亲。

方氏被张静的鬼魂折磨许久,已经练成了谋而后动的性子。她听了儿子的回答,心里虽然一阵砰砰乱跳,脸上却只是有些惊讶之色,继续问他:

“被谁气到了?”

李铭见娘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想来是他的回答并不骇人,连忙在小脸上堆出笑容来:“被小舅妈和胡姨娘呗,还有谁?”

‘他这不算说谎,对吧?外祖母确实被小舅妈和胡姨娘气到了。’

“又起了争执?还很大?”方氏松了口气,继而升起疑惑。

老爷不是说和小弟已经聊过了吗?这次莫非是胡姨娘去主母房里拉人?

“嗯,算是吧。反正是把外祖母气倒了。”李铭苦着脸,“祖母中风也卧床不起,爹不让我伺候,说是我去就是添乱,让我照顾好娘和妹妹。可是哥哥去就可以。”

“你毕竟年纪还小,你去照顾老太太,反倒是要一屋子丫头下人围着你转。你祖母旁边有那么多下人,又有你爹和你哥哥,自然是不愁没人伺候的。说到你妹妹,老太太既然病了,等下你妹妹醒了,你就让下人把她移到我屋子来吧。给下人照看我不放心。”

方氏还记得李湄出生时气息全无的样子,总担心着好好的突然就不喘气了。每天晚上总要看过孩子无事才能好好睡着。

原先孩子都睡在老太太隔壁,第七天才移到她隔壁来,但是晚上老太太都会亲自照看到她睡着才走。如今老太太病了,她放心不下女儿,决意还是把女儿移到自己屋里来。

“娘,您坐月子呢,不能劳神的。妹妹每天晚上都要哭几次,可吵了。”李铭皱着眉头告状,小李湄刚生下来的前几天他图新鲜跟着她睡了同屋两天,结果第二天早上就挂了两个大黑眼圈,平均一到两个时辰哭一次,不是拉了就是要喝奶,苦了李铭一夜没睡好。

后来他就再也不敢和妹妹晚上睡一间屋了。

“我挂心着她,晚上也是睡不好,不如放我屋里,反正晚上也有丫头和奶娘伺候,我只是照看一下而已。”方氏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你妹妹现在还是小小孩,肚子小,装的少,容易饿,饿了当然就会哭。”

李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原来是这样。也是,天天喝水,哪里能管饱?

明天揣个包子偷偷给妹妹吃?

顾卿要知道李铭在偷偷想什么,肯定会吓死。

七月十八,李湄出世的第十二天,邱老太君中风晕厥后的第三天,杨氏杀妾的第八天,长江两岸决堤,房屋被洪水冲垮,江南顿成泽国。

熊乐和工部好几位官员在负责验查堤防的时候突遇急潮,几人被水冲跑,下落不明。

消息一传入京,德阳郡主晕厥了过去,工部侍郎仇靖家也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德阳郡主府群龙无首,仇家老太爷大惊之下昏厥不醒,仇府慌作一团,大皇子放了熊平和仇牧回家照看,加上在家侍疾的李锐,四位侍读一下子走了三人。

大皇子楚承宣看着空荡荡的宫室,忍不住心情沮丧。自他们当了他的伴读,从李锐碰到项城王之事,到熊平母亲遇刺,这半年来,竟是各种问题不断。

莫非他是不可为君之人,所以上天才传下示警?

吴州。

张玄跟着几个师兄从七月初开始就在江南各地奔走。他们为了能取信当地的百姓,人人都穿着高功的法衣,背着雌雄双剑,看起来倒不像是正一派嫡传的弟子,而像是游走各乡的游方道士。

不过他们各个都容貌俊秀,又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道兵护卫安全,一看便不是骗人钱财的无良假道士,江南地区受江南世族影响,笃信道教,对张玄几人也颇为照顾,他们镇日里奔波,敲开各地乡绅大户或世族长老的家门,总能得到极好的对待。

在这一点上,李茂对人心的把握是丝毫没错的。如果是官府的差吏敲开大门,即使主人并不闭门不出,心里也会生出忌惮来。

要知道自古官家上门总是没有好事的。

张玄嘴皮子不灵,但他大师兄石益经常在道宫给低级弟子讲道,嘴皮子最是灵便,通常只要报出身份,再说明情况,这些乡绅大族都会动容。

龙虎山是道教祖庭,龙虎山上亲自下来的弟子,又佩戴有龙虎佩和朝廷颁布的道牒,身份自然不会有假。涉及到洪水可能淹没家乡,大部分人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把家当往高处搬的。

也有对这个推论将信将疑,或家当过多不愿迁移的,此时便要让张玄出马了。

“此乃吾师弟张玄,南阳张衡之后,如今在钦天监任职。”石益一指张玄。张玄伸手对主人做了做拱手礼。

“咦,道长乃是预测了雪灾和雹灾的那位…”

“正是小道。”张玄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

此时石益再趁热打铁,多动员动员,便能让将信将疑之人也吩咐家人去准备搬迁贵重物品,顺便通知所有的佃户。

也有冥顽不灵,认为是无稽之谈的,对这种人,张玄师兄弟们也不勉强,留下张玄从邱老太君那里得来的洪灾须知的册子,也就告辞离开了。

他们要奔波的地方实在太多,没时间在这种木头脑袋的人家多做盘桓。

张道首一声令下,天下道观和道宫的弟子都齐聚江南,听候龙虎山道士们的派遣。一时间,江南各地出现了无数身着道袍,背着背篓的道士们的踪迹。

与石益张玄众嫡系专门寻找大户高门请求援助不同,这些道众按可能受灾的地区划分,奔走四乡,传递朝廷对于水灾的警示,并且勘测风水,指引当地的居民往不会被水淹没的高地避难。

有些舍不得房子屋子以及田地里没有收割的粮食的,这些道士们也会好言相劝,说明朝廷在灾后一定会开仓赈灾,他们龙虎山也会为此事奔走,然他们不必担心来年的生计。

大部分老百姓对神佛还是敬畏的,这些道士一不来卖平安符,二不收馈赠和镇灾之钱,人人又都有道牒,老百姓们心里就先信了八分。等有些乡老跑到县里一问,县里的大户都已经开始搬家了,更是坚信不疑,先抢着把家里能收的粮食全收了,再拖家带口的往高处跑。

这些道众四处散发“灾情须知”,又有专门的道士负责读给他们听,例如绝对不能吃洪水里泡过的食物,喝水之前必须煮沸,若水浑浊可在桶里可放入一勺白矾沉淀后再用,对死掉的家禽和家畜必须集中焚烧,不可贪图便宜吃病死之畜的肉等等。

许多百姓都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张玄在这灾情须知里也写了神神叨叨的话来让百姓信服。大致的意思就是大灾过后必生妖孽,若洪水没有让人死,水中的替死鬼不够,就会有妖孽使人丧命抵数。水里可能有妖孽,死掉的家畜和家禽也是妖孽作祟,未免瘴气所害,一定要食用洁净之物,在水灾没有发生之前先多囤积食物和净水,方能避过这一劫。

你别说,你若和百姓们说这里面脏会让人生病,还是会有许多自认身体强健的人敢去吃病死牲畜,可张玄宣称这水中有瘴,死尸中有妖孽,居然没人敢吃了。就算有敢吃的,也会被怕连累的人纷纷制止。

湖泊江岸地区的地方官对这些道士们是又爱又恨。爱是爱他们积极奔走,组织乡民逃难,而且极少产生民怨,不但如此,他们大部分善于堪舆风水,连地脉地形也有所了解,他们指出的避难之所,都是适宜躲避洪水之地,连派人勘查地形的功夫都省了。

恨他们,是因为他们虽然不扰民,却扰官。每到一处,就开始拿着圣谕当令箭,让他们出人出力,维持避难地的治安,对于老弱妇孺,官府还经常要赈济,以免民众聚集,滋生事端。对于青壮,道士们积极动员他们跟着官府上河岸去修固河防,可是这些青壮又不是白干,官府就要出钱出粮,这钱上面没说到底是朝廷出还是当地出,一下子地方库存就缩了大半,让地方官们忍不住骂娘。

这老百姓都跑了,水要淹就淹吧,反正又不会出什么人命,还加固个什么啊?这下子人力也耗费了,财力物力也耗费了,这么多青壮堵在衙门口自发要为家乡抗灾抢险出一份力,你赶他们回去啊?那不是激起民怨说你不作为吗?

还有这么多随时告状的道士盯着呢。

所以这些地方官也只能认命的掏出县衙里还没上交的赋税和米粮做这些事,连折子都拟好了,只能先斩后奏。

“族长,真的要全部掘开?”陆家的田庄主看着一大片圩田的堤坝,心疼的看着再过半月就可以收割的稻子。

稻子收割的越晚,出米的比例就越大。如今已经出了穗,眼看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收完,此时族长却要所有田庄主把圩田的堤坝掘开,放水进来…

“掘开!掘开只是损失田产,不掘开整个陆家都要完蛋!”陆元魄赤着眼睛看着前方的千亩良田。

“叫佃户和隐户都把能抢收的粮食收了,最多明天,掘口放水!”

“是。”田庄主看着面前的地,忍不住摇了摇头。

洪灾一过,这些围垦的田就变成新的湖了,到时候势必不能再度耕种,养养莲藕还差不多。可是湖和田相差太多,这次陆家损失惨重,几十年内休想再爬起来。

还有那么多佃户和隐户,他们无非是看着有地可种才会归附,如今田地去了大半,若还想留住这些人,已经是痴心妄想。

只可惜他是家仆,不然他也要准备着另谋高就了。

不但陆家遭受损失,上游无数地方官也在动员当地大族和乡间和水脉相邻的,挖开沟渠放水淹地。

“我凭什么要把家里的田地给水淹了?这里离湖岸数十里,就算淹也淹不到我这里来,可是我若一掘开沟渠,大家全要完蛋。”一个世族歇斯底里地对着当地的地方官咆哮着,口水喷了他一脸。

那地方官冷静的抹掉脸上的唾沫,继续不卑不亢地解释着:

“堤坝水位已经到了极高的位置,眼见着这几天就要决堤。上游挖开支流余脉,将水引入田地泄洪,下游的形势就会变得没有那么严峻。俗话说堵不如疏,只有我们上游泄洪放水,下游才有时间继续转移。”

那地方官收到了熊乐和工部官员的公函,得了务必要说动当地乡绅的命令,自然是不敢不尽心尽力。

“更何况,洪水过后总会退水,这时被淹没的良田被水灌溉,田地会变肥沃,更利于来年耕种,工部官员预计这次淹后,至少三年内,中等的水田会变成上等的水田,各位虽然损失了一季的稻子,但这些田地来年就有大的收获,朝廷也会颁布嘉奖赏赐各位做出的贡献。据下官所知,沟渠所在的地方很难在水灾中幸存的,与其如此,不如索性挖开沟渠放水灌田,还能获得一个好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在场被召集的田地之主面面相觑,纷纷议论起来。这些地方官已经在私下里谈妥了的乡绅率先表态,愿意带头挖开沟渠和余脉放水泄洪。只要有人一带头,后面也有人陆陆续续准备牺牲。

他们有的是在下游有田地,有的是亲眷族属在下游,不得不考虑日后的问题。有的是为了大义,愿意牺牲一二,有的是贪图小利,家中中下田较多,且已经抢收,愿意一搏。

有不愿意的,地方官只能来硬的,说明若是下游灾情太大,这些人都要被问罪,到时候不但没有弥补损失,延误灾情还会贻祸家人。

各地官员使出十八般武艺,唱作俱用,总算是说服了大部分人。

正因为张玄提前预测,各地准备充分,熊乐和工部官员指挥着那几千叛军加徭役的民众修筑上游堤坝,又为下游赢取了许多时间。

众道士们奔走沿岸会被水淹没的地区,又有地方官疏导民众,提供物资,转移的速度十分迅速,是以上游出现决堤,只在一天之内江南顿成泽国,可伤亡数量却不是很多,大多是不愿意离开险地的固执之人。

而这种四处被水淹没的情况,各地官员也都有折送回京里,绝大部分是掘开沟渠圩田之口,为了泄洪或让湖水吸纳江水才做出的举动。等水退了,这些地方依然可以恢复耕种。

但陆家围垦的太过严重,田地布满湖岸江岸,使原本的水脉枯泽变成田地,有些甚至截断了上下游的水脉,等洪水过后,水脉相连,这些田地就要成为江段或湖泊的一部分,不能再恢复原样了。

对此,陆元皓如丧考妣,陆家一族受此倾覆之灾,几乎是人人自危,一时对当初提出围垦变田的陆元皓和陆元魄两兄弟更是诟病不已。

早等着看陆家热闹的江南众世族更是拍手称赞,直呼老天有眼。他们仗着有朝廷相助,多年来免税免徭,吸纳了江南众多佃户,早已引起众怒。以往是有朝廷弹压,又有地方官相护,如今田地变湖泽,他们失了根本,就算是朝廷也不会再用这步废棋了。

就在这关头,陆家又传出嫡女生了怪病的消息,有的说是天花,有的说是麻风,一时间陆家变成洪水猛兽一般的地方,无人敢再登门。

陆元皓也告病不再上朝,他家中有人得了恶疾,全家都被封闭了起来,里面的人不得出来,直到太医院查明是何病状。

满朝文武和皇帝都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这时候谁也不敢让陆元皓上朝了。

除了陆家,一切都在往好的情况发展。

由于各地巩固堤防得力,为下游争取了不少时间,下游抢收了不少可以收的粮食,虽然谷穗不满,但总比颗粒无收要好。田地虽然被淹,但民众没有伤亡,朝廷赈灾的力度就会小的多,经过冬天的雪灾和北方平乱的一场刀兵,户部已经对再发生灾害忧心不已了,听说道士们成功使民众转移,他们也是吁了一口气长期。

只有一个阴影还笼罩在京城百官的心头。

熊乐与仇靖等人,到底死没死?

吴州。

张玄和几位师兄在疏导逃难的民众往娘娘山走。有些人拖家带口,还抱着鸡赶着羊,速度实在是快不起来。

当地官府强硬的让他们把东西留在原地,引起了一片纷乱,官府差吏和百姓骂成一片,还有人拖着道士们来讲理。

张玄和石益等人也觉得这些牛羊浪费时间,但他们说了此话反倒也被百姓骂了起来,几位正一派嫡系高徒被吴侬软语的骂声软的骨头都痒,几个人叫苦不迭的跑到了山后。

“这真是个苦差事,要不是此地官员非要我们上来安抚,我才不来。”另一个师弟张远擦了擦汗。他是张天师的孙子,性格比较跳脱,张天师认为他不适合修道,但他心志坚定,还是入了道门。

“和百姓打交道比和世族大户们难多啦。好歹大族都彬彬有礼,没这种唾沫手指其上的时候。”石益也被一个妇人戳的脑门疼,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张玄站在山脚一处突出的巨石上,指着上下流过的河流。

“那个倒掉的树叉上似乎挂着一个人?”

张远练过内门功夫,当下跃上高处,往下定睛一看。

“是人,穿着官服,看不清颜色。我和石益去救人,你在岸边等着。”

张玄是众师兄里唯一没练功夫的,也不通水性,所以两个功夫最好的师兄把张玄留了下来,下山去河边救人。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两个人拖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中年官员爬上了岸边。

张玄在京中和此人有一面之缘,他曾来过钦天监问过三天后能不能举行花会。张玄将他放在大腿上控出腹中之水,抬头和两位师兄说道:

“此人我认得,是来监督河防之事的德阳仪宾熊乐。”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张玄:(好奇)为什么只有我没被她们戳?

众妇人:我们好想戳。

众妇人之夫:(瞪眼)你们敢!

第167章 张玄的机会

仪宾熊乐的名字,京城中很多人都不太清楚,但说他的妻子,大名鼎鼎的德阳郡主,几乎每个京城官宦人家都知道。

毕竟身为皇帝的亲妹妹,却只封了个郡主,可是两代隆恩都不减的,也就这么一位了。

石益和张远水性都很好,张远从小在炼丹池(简直是亵渎啊)里跑出来的水性,石益自己就是吴州人士,水边长大。熊乐被拖上岸的时候脸色苍白,也没有了什么气息,看来在水里漂浮了有一阵子了。

他们发现熊乐的时候上游还没有决堤,那就只能说明他是遭遇了突发的情况。

张玄通晓医术,很快就让熊乐醒了过来,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四个人一起掉水里的,仇靖和我一直拉着手,快去找他!”

仇靖是工部侍郎,张玄不敢怠慢,张远用着轻身功夫上山去找道兵们一起下山沿河搜寻,石益则帮着张玄把熊乐抬到干燥的地方,然后也返身去找张远了。

“熊大人怎么会掉到水里?”张玄一边推宫活血一边问着熊乐。他运气比较好,一直卡在倒掉的树干上,而且明显懂得水性,头保持在水面上,没有遇见窒息的情况。

溺水者是无法呼救的,他们必须先能呼吸,才能说话。一个人溺水时嘴巴会没入水中再浮现水面,中间没有时间换气加呼救。所以若想找到也掉下水的仇靖,只能靠眼睛看了。

“我和仇靖一起看余杭的某段河防,猛然间有人推了我们一把,我们就掉下去了。然后就听到另外两名一起前来查验的工部官员落水的声音。我和仇靖会水,但连日暴雨,水太深,水流速度又快,我们抓在一起游了没两下就被冲走了。”熊乐说道自己的遭遇两眼都是怒火,

“余杭的堤坝明显年久失修。但工部官员说这里因为钱塘涨潮的原因,年年都拨款修葺。想来是有地方官克扣了修葺的款项,又怕我们回报朝廷,就将我们给推了下来。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无人看见吗?”张玄好奇的问道。御使出京,一般都有中军或禁卫护卫的。

“这也是此地县令的奸诈之处。他找我们借了中军疏散堤坝两岸的百姓,我想着在余杭城中无需防止流寇,便借了他们一队中军,谁料到刚到大堤上就遭遇此事,此地从县令到下面的衙差竟然各个都是内里含奸的!”

“大人休怒,等下官的师兄们找到了仇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下官就派人送你们回钱塘。”张玄出门带了三百道兵,如今娘娘山上还有一百多道兵在帮着官府维持秩序。

只是片刻之后,他就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大人,你是说,这余杭从县令到衙差,竟然各个都参与到了此事?”

“我上堤坝时,正是县令和属官陪着一起上去的,我被人推下堤坝,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却无人下来救援,岂不是人人都有问题?”

张玄倒抽了一口凉气。

“娘娘山上,还有五十个余杭调来的差兵在指挥百姓上山,若是那推你下水的恶官派人来找,发现你和仇大人没死,岂不是又要再生事端?”

“熊大人,余杭不能去了,我观天象,洪水怕是今明二日就要爆发,你此时上路,又无中军保护,怕是要遭那群恶官的毒手,到时候大水一过,那才叫无声无息。不如藏于我龙虎山的道兵之中,一同上娘娘山先躲避洪水。我派几个道友去钱塘和余杭送信,让中军与吴州布政使司派人来接你们。”

熊乐见张玄心细如发,且有勇有谋,又是朝廷官员出身,自然是满心同意。

“如此,叨扰张大人了。”

张远带着一群会水的道兵沿着上下两岸找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找到了下游处抱着一块大石的仇靖。

这条河到了娘娘山附近拐了个弯,熊乐和仇靖都是在这个弯道里被救了起来的。只是他们所说后来落水的人他们都没有找到,想来是不会水或者落水前受了重击,一落水就沉下去了,此时再不见踪影。

仇靖比熊乐要好得多,他比熊乐要年轻,体魄也比较强健,被水冲走了许远,还是能想尽一切办法离河岸更近一些。熊乐被捞起来的时候意识昏迷,到如今还是虚弱无力,仇靖离开水后虽然也是全身瘫软,但精神比他好多了,被背到张玄那里救治的时候,还能开玩笑。

“熊老二,幸好我们都没死。若是我们死了,我都能想象大皇子抓着我们家儿子手哭的样子。”熊乐和仇靖的儿子都在大皇子身边伴读,他们的夫人向来有往来,此次又一起出京办差,自然是有了更深刻的交情。

“你还有劲开玩笑,我都站不起来了…”熊乐忍不住也笑了出来,又跟一直辛苦的龙虎山道士们拱了拱手。

“实在是辛苦各位,这河流如此湍急,想来各位也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救我二人。大恩不言谢,等我回到京城,必定上奏陛下,给各位嘉奖。”

“不敢不敢。”

“两位大人千里迢迢来救水,做的是大功德,我们救了你们,也沾了功德,说起来,倒是我们占了便宜呢。”石益温和地回应着。

因为两人被救上水时全身湿透,张玄就让他们把衣服全部换了,也穿着他们龙虎山的道袍,为了防止山上的官兵怀疑,他们把两位大人的衣服丢进了河里,这才送了一口气。

此时百姓们已经上了半山腰了,有几个官差下来找他们。见所有人都在河边待着,就远远地喊了起来:

“张道长,石道长,你们在干什么呢?需要帮忙吗?”

石益看了一眼熊乐和仇靖,不慌不忙地也喊了起来:“我师弟的道冠被风吹到水里去了,我们去捞,不小心也掉到了水里,现在没事了,马上就回。”

那官差见张玄果然一身水渍的坐在一块大石上,头上也没有了道冠,心里骂了句这些道士真的是穷疯了,连个道冠都要下水去捞,嘴上却客气道:

“今日风是大,山上如今百姓繁杂,还望几位道长主持大局!”

都在赶路的时候自然不会有矛盾,可到了山上,你占了我的地盘,我偷了你家的东西,这种吵闹之事实在是头疼。娘娘山上聚集着余杭郊外数十个乡里的平民百姓,有钱人都到钱塘或其他高处去避难了。俗话说破家值万贯,这能够争吵的事情也多。他们一共才五十个人,却照看着这么多百姓,若没这些道兵帮助,还真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

“知道了,我们这就上去。”石益回应了一声,又低声问熊乐和仇靖。

“两位大人,你们可否自行走动?”

仇靖和熊乐苦笑了一声,都摇了摇头。

别说走路,站起来都是天旋地转,腹内也疼痛如绞。

“小道明白了。甲丁何在?”

“甲丁在此。”七个力士走了出来。

“轮流背两个大人上山。两位大人如今被人陷害,需得隐藏身份。如今他是我们的道友,不小心崴了脚,明白吗?”

“是!”

张玄细心的帮熊乐和仇靖把湿了的头发全部束起来放进道帽中,有些担心地说:

“两位大人在水里泡了有一阵子,现在头发又湿的,下官担心两位会得风寒。到了山上,下官去讨点姜茶,给两位驱寒。”

甲丁是道兵里力士的称呼,专门负责搬运东西或负重疾行,背起两个成人依旧是脚步稳重轻快。娘娘山不高,而且并不陡峭,他们一行人追着百姓们的痕迹往上爬,沿路看见还是有许多鸡鸭和羊羔被捆在山腰的平地上,上面还做了标记,便知道官差们最终还是说服他们不要带这些东西上山了。

路上其实就已经被这些百姓们带的东西拖累了。上山不比平地,许多辎重在山脚还是丢掉了,一路上还是能看见有人舍不得大件的东西,在半山腰犹犹豫豫不走的情景。

遇见这种情况,张玄只能和几位师兄出去劝阻,然后拉着人继续上山。

只要人在,东西迟早都会有的。

石益他们到了山顶的时候,百姓们已经开始扎营了。娘娘山并不大,好在大家都是来逃难的,又不是长住,摩擦不多,都是口角。大多是你看了我娘子一眼,他摸了我女儿一下这种完全让人无语的事情。

“几位道长总算是上来了。不过是一个道冠而已,实在不值得各位还专门下山去找。”吏头见张玄等人上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石益让甲丁上来的时候就先把人送到道兵聚集的地方去,所以吏头并没有发现多了两个被背上来的人。

张远脾气最为跳脱,当下就拧着眉没好气地说:“我们穿的都是道宗法衣,那道冠乃是四品道官的帽子,整个正一派都是有数的。若是被人捡了去招摇撞骗,我师弟岂不是要被人诟病死?”

“原来如此。”那吏头在心里呸了一句这些道士毛病多,脸上却挤出笑容。“不知张道长的道冠可找回来了?”

“找回来啦,劳您烦心。”张玄客气的回他。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

他们到了山顶没多久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夜里的山上还是很冷的,他们出门在外,只带着薄毯,找个平整的地方一趟,薄毯一裹,也不觉得怎么冷。可熊乐仇靖二人身体正虚,被山风一吹,整个人都哆嗦,熊乐更是有些发热。

“张玄师弟,去找哪个小姑娘要床被子,再要些葱姜来。”石益看这样子不行,连忙指使师弟去要东西。

“不过是要床被子,为何还要找小姑娘要?”张玄一头雾水的站起身,看着自家的师兄。

“如今都是逃难的,又是夏天,谁家带那么多被子!能有一床就不错了,借你怕是不行。但你脸皮俊,从小受小姑娘和大婶大妈的喜欢,找她们借肯定借的来。”石益在道友们戏谑的眼光中笑着打趣,“熊大人和仇大人都是世族出身,让他们睡大妈大婶睡过的被子肯定不乐意,小姑娘睡的被子自然是干净的,快快快,快去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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