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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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倌儿压低了声音靠近白素贞,皱巴着眼睛道:“咱们掌柜的是个道士,除了开赌坊之余私下里也接些神鬼一类和白道上的活,多是夜里办的事,这白日便难起的来。这不,前天夜里就又上山了,这会子还没回呢,也是个没日没夜的。”

素贞意味深长的应了句:“哦?王记赌坊的王道士啊......还真是,失敬了呢。”

点倌儿一连笑说不敢,手上也机灵的紧,又招呼丫鬟们给端了好些水果上来。

夜里的王记赌坊阴气重的很,随着点倌儿一身的尸油香烛之气,已经有什么逐渐冒头自里间钻了出来。

常在王记赌坊下注的人都知道,这个地界只要晚间过来,多多少少都能在头几把捞到些油水。便是有些时运不济的,也能在输了几把之后有几次“财运回来”。他们只当自己是赚了,殊不知,都是输多赢少,活活牵着你没玩没了的赌下去。

有的人不知深浅,一夜之间就能输的倾家荡产。

白素贞眼见着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叽噶”一声自眼前飘过,正对着其中一桌人飞过去了。

那是个长期赌运不济的汉子,这会子已经输了很多,原本是不想再堵了的。然而站在一旁的点倌偏生撺掇他再赌一次,说是没准便在此次转运了。

男人经不得劝说,又加之已经输了不少,索性甩了最后的银子又赌了一把。那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就是在这个当口飞到他的肩膀上的。

素贞能看出一个约莫两个月大的孩子的淡蓝色魂魄轮廊,身子骨能飘,脸是青的发紫的呆萌模样。世人常说赌运好的人是运势旺,运势旺的人身上就自带一种财神火。那个输个底掉的男人明显没了这种火,阴孩儿便鼓着嘴巴将他的运势吹旺一点,果然,这一局,那个人赢了。

与此同时,在他的另一桌也另有几只阴孩儿飘了出来,也是站在人的肩膀上。有人赢的太多了,运势旺了,它们便用小手轻拍他身上的火。火熄了,人衰了,它们便再将火吹起来一点。如此反复多次,最大的赢家永远是王记赌坊的那位王掌柜。

常人看不出这里面的道道,也没那个阴眼机缘能看破,点倌儿打量着那东西应该是都出来了,便也在素贞这一桌又开了一局。

白素贞能感觉肩头趴了两只小鬼脑袋,神情都是统一的呆滞,统一的盯着她的“财神火”。但是妖身上的火,那是寻常人能拍的灭的吗?

点倌儿骰子哗啦啦的一通摇晃,素贞押大,是赢。押小,还是赢。

她动了一些法术,不论身上的“财神火”高还是弱,都是个稳赢的结局。点倌儿没有道行,不知道自己也有着了他人道的一天,眼见着白素贞没玩没了的赢,急的脑门子上的汗珠没完没了的往下掉。

阴孩儿也急的够呛,两只小手在白素贞的肩头不知拍了多少次,怎么也拍不熄她身上的火。最后生怕主人生气,又“叽噶叽噶”的喊了几个小鬼过来,几只小手围着白素贞一阵乱拍,拍不灭,还反烫到了手。

素贞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水,对身边的小和尚说:“你看到了吗?”

法海禅师说:“看到了。这种东西叫拍火小鬼,是用夭折孩子的精魂所化,以尸油香烛供养,要抓它们便找到供盒所在便可。”

他这般说完,似乎是觉得有趣,伸手提着一个小鬼的衣服拎到自己跟前端详起来。

小鬼可没料到有“人”可以看见它,吓得“咦~!”了一声,眼珠子瞪的有铜铃那么大。胆子却极小,抱着脑袋捂着脸,好像这样就没人看的着他了。

拍火小鬼其实是世间很单纯的一种存在,说是鬼,又无法修到如白福等鬼一样白天亦能自如行走。说是妖,又没有幻化的本事,若无宿主喂养尸油香烛便要活活饿死。

点倌儿看不见小鬼,所用之法也是按照他们掌柜教的去做的。此时只见那位裴公子虚空提了一个什么起来,又对虚无说了句什么,口中道了声“去。”

没过多时,赌桌上就爆出了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竟是,全部转了时运,赢起了银子来!!

第五十章 岁月静好

白娘娘笑眉笑眼的打着折扇,观赌场里的人,肩膀上的财神火个个都被拍火小鬼吹的顶旺,站起身拧到小和尚身边问:“裴公子,你吓唬小孩儿来着?”

裴公子也只是笑,遥遥看着几个小鬼卖力的吹着,几分无奈的道:“我只是说,若再不听话便全送到金山寺敲钟去。”

敲钟有那么可怕吗?原来孩子都怕念经啊。

白素贞很喜欢看裴文德笑,那种干净的不染一丝纤尘的剔透。她不知道一个年将三十岁的男人怎么会有这么纯粹的温柔,或许是因着他的佛,他的道,也或许是他的善,和他的本性,她更倾向于后者。

这世间,有太多打着大慈大悲的名号,自认为杀尽天下所有妖魔便都是善人的仙了。却显少有一个如他一样,愿意花世间去区分,什么是真正的善什么是真的恶的人。

点倌儿未及白府这三人的到来,会让整个赌坊陷入此等“困境”。眼见着周遭众人赢了一波又一波的银子,虽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却直觉此事必然同白素贞三人脱不开关系。

他是凡人,但是他们掌柜的可不是好糊弄的。上山之前王掌柜就在内室留了一窝可以化出人形的妖,点倌儿一看裴文德站起来就准确无误的要往第三间供着香案的内室走,心知这是遇到了行家了,连忙率先冲到里间,将掌柜的留在罐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那都是一些蛇虫鼠蚁之流,倒在地上以后整个屋子都瞬间腾起了青烟。妖落地便化了人形,都穿着王记赌坊看场子的衣服,个个表情都是凶神恶煞,自屋里出来就一部分冲出去清场,一部分去拦小和尚。

老白近些时日可能也觉得自己有些粗俗了,不甚喜欢这种打架斗殴的场面,眼神一撩青宴,说:“青爷来吧。”

青爷自认也是倜傥公子,但是她说话了,你又能如何。青宴鼻子里嗤笑一声,懒洋洋的自手中绕出一道青光,眨眼就将在场的妖精扣了个七七八八。

青爷还是闻不惯屋里那股子香烛味儿,嘴里忍不住带出几声咳嗽,扯着点倌儿的衣襟笑问。

“赌场也有打烊的时辰?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关,你之前也没定出些规矩,人家这厢赢了你便赶人走,不怕传出去说你们输不起银子?”

青宴的这一番话,明显是说给在场的赌徒们听的,这话说出来就是一呼百应的。在座的哪个不是在王记赌场吃过亏的?这会子刚赢了点势头,又有哪个是肯走的。

一时之间场子里又闹了个沸沸扬扬,有厉害的甚至抓了骰子倌儿逼着他再开局。

骰子又哗啦啦的摇了起来,点倌儿看着着急,又因着妖精们也被困住了不知如何脱身,急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拱着手对青宴和白素贞说:“小的知错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赚您几位爷的银子,现下掌柜的不在,小的也没那个做主的本事。您好歹也给小的一条生路,再这么闹下去,掌柜的回来非剥了小的的皮不可。”

点倌儿这么说,无非是看青宴瞧着和善,殊不知这位爷性格是个不辨喜怒的,他笑着,可不代表他是要饶你。青爷只觉这东西身上的香烛味呛到他了,手腕自下而上一抬,直接甩的他撞上了最北角的石桌上。

点倌儿被摔了个眼冒金星,再抬眼去看那位爷时,吓得身上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

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就斜坐在那张石桌上,温润和善的问:“疼吗?”

点倌儿抖着身子说:“疼。”

“那就乖一点。”

点倌儿想,他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抹恍若魑魅魍魉的笑。

王记赌坊的牌桌又继续开了起来,当日有幸在场的人都赢回了本钱,还赚了好些到兜里。素贞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末了小脚一抬,自椅子上下来,抬手卷了骰倌儿手里的骰子盒抛到地上。

“该拿的都拿回来了,便都自去吧。这个营生虽不好,到底也是因着你们心中过重的贪欲。这里头有你们看不清的道道,我懒于解释,也不耐烦同你们多说。日后若还有人愿意进这赌坊,再输的妻儿哭闹,房院全无便是自找的了。”

场内的人其实也早看出了今日来的三人非同寻常,白府里的白大仙之前有得缘见过的,也都知这三人有着旁人没有的本事。

没人愿意触了大仙的眉头,也没人敢得罪钱塘县的头号女流氓,手里的银子既然都回来了,便也不敢再做停留,纷纷道谢之后抱着银子回家去了。

点倌儿看人都走了,心里还是满嘴的苦涩。再一看裴公子拎了屋里的香盒出来,抬手比了一个奇怪的法印,屋里的阴气又都被他装进了一个黑漆漆的罐子里。

点倌儿心知,这是将那些东西都收了,待要出声阻止,自己又没有那个本事。便是连地上的那群妖怪也都被化回了原形,统一的装进了另一只罐子里。

素贞也不刁难跑腿的,东西收完了便拧着步子跨上小和尚的胳膊,留下一句:“莫说不给你们活路,抓来的东西若是王道灵有本事要,便让他去柳九巷的白府去寻我。”

点倌儿只管垂头丧气的应下了,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才后知后觉的反应道:“她怎么知道......我们掌柜的......叫王道灵的?”

入夜的钱塘县已经过了早春时节的那股子凉意了,三人漫步在大街上,迎着一地的月光白地,竟是难得品出些往日没有的惬意。

只是白娘娘走了两步便说自己的腿脚累了,走不动了,要人背。

法海禅师明知这东西又要开始难缠了,抬眼一看青宴还在,又觉得很开心,几步上前同他说道。

“她说她累了。”

青爷懒洋洋的点了点头,觉得小和尚真的是十分天真可爱,也忍不住摸了两下他的脑袋,笑回:“嗯,我知道,所以你背回去吧。”

言罢脚上一跃,便是一阵衣阙纷飞,影子都不见了。

实在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啊。

法海禅师这才品出青宴也不是个好东西,再一看老白半眯着眼睛等着他束手就擒的模样,很自觉的叹了口气说。

“背你的人飞走了,要不,你再撑一会儿吧。再转两个巷子就到家了。”

他说的是,到家了。

说的时候自己并未察觉到怪异,白素贞却听到了,笑了满脸的意味深长。

法海禅师还是没觉得说错了什么,那话就是顺顺当当从嘴里说出来的,一点别扭都没有。老白笑了,他便只当她要作,只能冷着脸教育道。

“你怎生这样胡搅蛮缠,这都在赌场里歪了一天了,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前些时日都还很乖的。”

白素贞现下整个身心都舒爽的紧,你说她,她也好脾气的对你弯月亮眼。但是你不背啊,那可就是另一番说法了。

就见她笑了一会儿之后,一本正经的指着自己的腿说:“这里面可没骨头,我是撑着两条肉在地上走的,怎么就算胡搅蛮缠了?”

法海禅师不听她在那里胡说八道,隔着袖子拉着她的腕子便打算将这个东西拖回家去。

白素贞哪里会听话,你拉我,我就顺着你的腕子往身上靠,嘴里很认真的给他分析着:“蛇都是一根骨头通到底的,我现下要化成腿,还能将一根骨头劈成两半用不成?我那骨头就到脊椎骨那一条,剩下那都是强撑着用肉走呢。亏你往日普度众生的念叨着,这会子倒不肯管我了?”

一边说着,一边悄没声息的往他身上爬。

“再者,我前些时日伤了腿你又不是不知道,虽说现下不瘸了,到底伤在了内里上,哪能像你们没事人儿似的四处乱走。”

法海禅师察觉到她半边身子都上来了,想甩开,又担心她真的腿疼。手心里的一串佛珠被他捻的死死,僵硬的回说。

“你前天刚说自己大好了的。”

“那不是为了让你赔我逛街吗?”

法海禅师说“胡沁,.......你不骗我我也会陪你去的。”

素贞笑眯眯的挨着他的脑袋蹭了两下说:“真的?你不是最不喜欢逛街的?”

小和尚一时又语塞了。

他是不喜欢逛街,但是她喜欢,他便想陪一陪她。因为,不知道还能陪多久了。

素贞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侧头看着那张逐渐爬上红晕的脸,不由伸长了胳膊紧紧圈住了他,满足的趴在那张宽广的背脊上轻叹道。

“你是个傻子?用手托着我的腿,等下要掉下去了。”

法海禅师曾在金山寺背回过练功受伤的小沙弥,也在苦修时背过框里的石头。就是没背过...女人。

背上的温软和女子的馨香体味来的猝不及防,他能很清晰的感受到,也很清晰的知道自己做了离经叛道的事。

但是他却有些舍不得放开。

天上的一轮明月被飘来的云彩遮住了半边,也同样遮住了月光地下躁动不安的挣扎。暗夜里滋长的东西似乎总能比白日里多出许多遮蔽,法海禅师便在这片遮蔽下,笨拙的托起了白素贞的腿。

他第一次背她,她第一次被人背。两人一路上都没再有更多交谈,只是安静的听着彼此的心跳,一声,又一声。

素贞说:“小和尚,呆在你身边总让我感觉岁月静好。”

小和尚没回话,只是安静的抿了嘴角,笑了。

他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

第五十一章 贫道与贫僧

王道灵找上白府那天,是个十分惬意的午后。白娘娘正歪在床上午睡,法海禅师如过往一般侍/弄着院前新种的几颗花种,兼并整理一下有些自暴自弃的黑敦敦。

它近些时日的情绪都很不稳定,时常趴在大树底下眼泪鼻涕一淌就是一整天。响尾被化了道行出来了,虽说也是个病怏怏的蛇样,但是个头生的比它大,以至于黑敦敦还是打不过她,满腔的愤懑无处发/泄,只能选择折/磨自己。

它不肯吃饭,不愿睡觉,只一味的拿眼瞪着在树上拧来拧去的响尾。响尾其实也没比他心情好到哪里去,她打不过白素贞,新仇旧怨加在一起让她唯有每天都□□敦敦来泄愤。

法海禅师一直都在想办法收拾这两个东西,一面用绳子将响尾在树上绑好,一面开导黑敦敦:“打不过的时候为什么不跑?”

王掌柜的就是在这个时候吵吵嚷嚷的从大门里进来的,小灰几个小妖还在扯着他的衣服拦着,奈何这人很有些力气,横眉立眼就冲进了后院。

彼时,法海禅师还在妄图往黑敦敦的嘴里塞馒头,好不容易看见它肯张嘴吃了,刚咬了半块的馒头,就那么硬生生的被进来的王道灵吓吐了。

王掌柜的确如赌坊点倌儿所说,是个道士的打扮。一身金底黑条的道士袍,手上还持着一柄拂尘,看着是很有些人模人样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中听,张口就是一句:“我当是谁敢抢我的东西,原来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和尚!”

法海禅师看着年纪轻,年纪轻的小和尚在王道灵眼里就是不中用的。

法海禅师示意小灰等人先下去,继续慢条斯理的喂黑敦敦。

王道灵便在边上找地方坐了,摆开一个霸气的坐姿对法海禅师道:“佛道自来都是各走各路的,我今日上门也并非想同你动手。白府里的妖气旁人看不出,我却不是个瞎的,我不知道你修的是哪门子的法,总之你将拿了的东西交还给我,我们便相安无事。若是扣着不放,那大家便好好说道说道吧。”

法海禅师不爱与人“说道”,更不喜跟陌生人打交道,因此根本不想搭理他。

王道灵便觉自己被怠慢了,冷哼两声站到小和尚面前追问道:“怎么,还不想承认抓了我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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