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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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青爷也从来知道审时度势,僵在原地的功夫,很认真的调试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再抬起头时,回了老白一个笑脸。

“呦呵,不是说赌得挺有兴致,怎地还出来望风了?”

白娘娘听后探了半边身子出来,用手里的扇柄遥遥一指他的脑袋,也笑了,说:“三个多时辰没见,我觉得有些想你,便出来看看你。”

青宴这方发现她今日着了身男装。

白素贞很喜欢用月牙白,因此身上这套锦衣也是个对襟绣竹青暗纹的,袖子开的挺大,是个宽宽广广的儒生袍。按说这身衣服若穿在旁人身上,大概是要显出许多仙姿的。偏生在她身上,无端就多了许多风流。

她那头总是披散在身上的及腰长发今日也在脑袋顶上束了根带子,吊的高高的梳成了一条马尾。歪头看向他时,马尾就顺着拧过来的动作偏向一边。挺英气,只是束带边上又被她簪了只粘的歪歪扭扭的钗子,实在不男不女的紧。

老白似乎也不是很在意自己“是男是女”,嘴角一勾,又弯了一汪剪水似的眼,似笑非笑的将手背到身后下楼看裴文德去了。

青爷自由自在的活了七百多年,自从遇见了这个东西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你看她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就是笃定了他不敢再作妖。

方才那一条白练悄没声息就削了他半边玉冠,他要是再走,只怕取的就是他的脑袋了。

青宴打不过她,她也没说让他当自己的仆从。只是我说的你必须照做,这就是妖里的规矩。

青爷气儿不顺的时候就很爱笑,模样还是端的谦和温润。

只是他十分看不上小灰幸灾乐祸的脸,所以对着她的屁股狠踹了一脚。

都是野性难驯的东西啊。

青爷进去的时候,白素贞已经在楼下大堂上躺着了。诺大的一间赌坊里,里里外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和尚今日也穿了“常服”,脑袋顶上梳着干干净净的发髻,一身竹青长袍称得他品貌尤其出众。同样都是身边有小厮打着扇子,丫鬟端茶递水,白素贞歪在那儿就像是个有钱人家养出的混账败家子儿,裴公子就安静的恍若水墨丹青。

他也不像是该呆在这里的人,进了赌场的,就算是好出身的公子哥儿,身上也要沾染一股子凡尘世俗的味。

唯独他没有。

裴文德身上有一种官家门第教养出来的贵气,这种贵气,是即便他之前穿着朴素的和尚袍,也从未削减过分毫的。

青爷见这两人都“玩儿”的自在其乐,便自去靠在一张梨花木雕花大椅上叫了盏茶喝。

点倌儿在赌桌前唱了声:“响”。手上的骰股就是一阵哗啦啦的闹腾。

裴公子的手一直似搭未搭的放在桌上,闭目侧听着,左手食指随着点子的速度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及至点倌儿撂了骰子,笑说了句:“公子爷说话。”方放缓缓张开眸子,答了两个字。

“押小。”

点倌儿开盖,四五六,十五点大。

“裴爷又输了。”

老白听了这话笑得竟还喜气,点着青宴提过来的一沓钱,财大气粗的说:“接着开。”

青宴眼见着周遭的人一局作罢以后都在静等小和尚押宝。他押了什么,他们必然反向去押另一个。可见这个东西一连输了不少。

周围人都在小声议论着:“这个姓裴的真是撞衰,自打他上手以后就没赢过。”

青宴慢悠悠的缀了口茶喝,只管默不作声的看。

裴文德在听点数,他听的很分明,知道会开什么,却只在输的上面押。

他不相信他们会无端闹这么一出,若是为了“赚银子”,也不会老老实实的一点法术不懂由着人坑。

点倌儿重新摇骰的间隙,丫鬟过来给小和尚倒了一杯茶,老白却在这个时候抬手拦住了,她让她重新沏一壶冷的送来。

法海禅师不喝热茶的习惯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习惯有的时候被人记得,有的时候不被记得。

丫鬟重新泡上一壶过来以后,又顺着素贞点的杯子斟满了一杯。法海禅师端起来喝了一口,将将咽下便瞧见老白睁着一双凤目凑过来问:“茶怎么样?”

法海禅师一连输了很多银子,虽不知白素贞打的什么算盘,总归输的那些都是她“赚”的,便很乖觉的点了点头说:“挺好的。”

“自然是好的。”

素贞促狭一笑,眼神若有似无地自他唇边扫过。

“你用的是我的杯子。”

法海禅师默默把杯子推远了,尽量不让自己红透了脸。

点倌儿的骰子又在这时响了起来,法海禅师这次还是押小。左手边的小几上放置的葡萄分明一伸手就够得着,丫鬟偏生要喂他。被白娘娘若有似无的瞪了一眼之后,吓的浑身都是一哆嗦,站都不敢站的太近了。

这会子点倌儿又开了大,裴公子又输了,白娘娘脸上却没挂半点恼意。只是伸长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问:“这次赌大点?”

法海禅师说:“随你。”但是他听的有些累了,皱着眉头往椅子上靠了靠说:“你玩儿一会儿。”

点倌儿想是许久没见过这么大的肥鱼,一见到这边加了银子,嘴上都快笑成了一朵花了,一面招呼着丫鬟再上些点心果品,一面笑问。

“那白爷这次还是押小?”

白爷似笑非笑的回:“小的都让猴崽子们给赚了去,还押哪门子的小。换大的。”

点倌儿也乐乐呵呵的唱了句:“得咧~白爷押大,买定离手咯。”

白爷也只是笑。伸手点着葡萄让丫鬟喂,丫鬟喂过来了,她又顺着丫鬟的手指摸进了她袖口的腕子里,抓了一手滑腻馨香的皮肉。捻着手指在鼻端嗅了嗅,半眯着凤眼道:“摸过美人儿的手,便要走时运了。”

丫鬟不知这位爷到底是男是女,只是被她那双眼睛一扫就晃了神。被摸过的腕子火辣辣的烫,倒好似白爷在她腕子上偷了个香。

众人冷眼看着这位风流公子哥儿,只觉这人倒好像更带衰,跟她那个迷迷瞪瞪的“表弟”一样,都是不知道银子金贵的。

点倌儿的筛骨又哗啦哗啦的响了起来,落骰之时他缓慢的晃了三下,手指在骰盒底偷摸了一把,挂着一脸的胜券在握打开骰盖。

然而这次,点倌有些笑不出来了。

二三六十一点大。

白爷打了个呵欠,手指点了两下桌子问:“赢你一次就傻了?接着开。还是押大。”

点倌儿悄悄咽了口口水,嘴角一咧笑答:“哪有的事儿,爷们儿赢钱才好多来咱们这儿光顾几次呢。”

一边说着,一边又摇。

六六五,十七点大。

再摇。

还是大。

点倌儿就觉得邪门了,手指头不知在机关处摸了多少“小”,竟是次次都开出大点。

开到最后,赌桌上的人都随了白爷的点子,赚了个瓶满钵收。点倌儿见势头不对,连忙摆手说了句:“白爷晚上真是旺啊。要不,咱们歇歇?”

素贞挑了眉,拉着身边的丫鬟坐在自己腿上,捻着人家的小手问:“歇不歇的,你倒是管起了爷们儿的闲事。只说这骰子摇不摇的动了。若是动不得,我们便换地方了。”

赶在王记赌坊的掌柜今日不在,只留下这么一个“管事的点倌儿”在里头“看着场子”。点倌儿一心只拿白素贞等人当傻子溜,哪里想到手里万试万灵的骰子“闹了毛病”。一时又不敢让他们走,围着桌子转了两圈以后,同身边一个看场的小倌儿耳语了几句。

又拱手陪着笑脸对素贞说:“那爷们儿容我进屋喝口水?”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完全全的暗了下来,素贞倒是不急了,手袖一扬示意他“忙乎”他的去。自己则悠哉悠哉的抓了只葡萄扔到了嘴里。

嗯,这个时候才品出些味道嘛。

第四十九章 拍火小鬼

白娘娘品葡萄的当口,看热闹的人群又在其余点倌的撺掇下各自回了赌桌。

骰子声,叫嚷声,再次在这间不大的小赌坊里延续了起来。素贞冷眼瞧着一群大汉脚踩条凳,各个撸胳膊卷袖子的混账德行静默不语。其中有几个人她还认得的,是钱塘县城最出名的几个“母老虎”的当家的。

那几个“母老虎”还被她打过,只是现下这些人都成了以泪洗面的娇柔妇人。家里的银子都快被男人在赌场里败光了,她们闹过,吵过,但任你再闹再吵如何敌的过男人的力气?

老白的心没有小和尚那么仁慈,见到什么不平事都要管上一管。然而这王记赌坊矗在这里,就像是要触她的眉头一样,开业三天天天自她门口敲锣打鼓的过?柳九巷子又不是正街,根本没必要非从她这儿走的。

老白可不管你是来探路还是找麻烦的,你让她气儿不顺了,自然也不会让你过的太过舒坦。

白素贞身边的丫鬟一直偷偷拿眼瞟着座上的这三位,她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出色风流的人物。这个白爷妖气的很,举手投足都带着说不出的韵味,青爷惫懒,单是懒洋洋的靠在那里就是一身的闲散公子之气。裴爷,她看不透,这个人太干净了,也□□静了,那双眸子分明生的透如泉水,望进眼里却恍若深潭。按说他应该是最好亲近的,却又让人不敢亲近。

丫鬟见素贞一直看着赌场上的人,不由凑上前去轻声说了一句:“那些粗俗汉子堵起钱来都是那副不要命的德行,自来粗俗的。爷要是看不惯,咱们进二楼厢房去坐一会儿?”

白素贞笑了笑,将手里的扇柄转了一圈挑起丫鬟的下巴端详了两下:“我在看人生百态呢,都说赌品看人品,你若出嫁了,记得也让你爹摆上一桌牌局,是个什么样的人,牌桌上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丫鬟被她撩的红了脸,贝齿咬着下唇,眼神却若有似无的瞟向裴文德的方向,娇滴滴的问白素贞:“那您看,裴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好问题。

老白也拧着脑袋朝小和尚那边看了一眼。

这个东西好像是累了,正坐在桌前双眼放空的发呆。你好像把他放在哪里他都很静,静到能一心一意的只玩儿自己的。她若是不叫他,估计杯子里舒展开的茶叶都能被他花上几个时辰去研究。

青爷想来是无聊,摸够了身边丫鬟的小手,又挨着小和尚坐了,说。

“你会听骰子?没想到金山寺的方丈还有这等赌桌上的本事。等下我们赌两场?”

小和尚听后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有点困了。对着兴致勃勃的青宴神色恹恹的道:“我不会听骰子,我只是赌运很差,猜什么必然开的是另一个。”

青宴不信,单手撑着脑袋去看他:“你方才在数点数,打量我看不出来?”

谁的赌运能差到这种地步?

裴公子便一本正经的指着老白的方向说:“她让我摆些排场的,不然不像在赌桌上的人。”

你以为你现在就像了?

青爷自来知道这个东西木讷不懂扯谎,但也无法全然相信一个人的赌运会背到这种地步,当下拿了个骰子过来,说要跟小和尚玩两把。

结果,他赌大,开小。他赌小,开大。真格没有一次赢的。青爷玩儿的没意思了,便也不摇了,哼着小曲儿又歪回了雕花长椅上,有些不怀好意的对小和尚说。

“世人常道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你赌桌上背运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就因着要遇上她啊?”

那个她,自然指的是白素贞。虽然青宴打心眼里认为,裴文德撞上老白才是更撞衰。

法海禅师见青宴也不正经说话了,便也不去理他,继续盯着杯子里的茶叶发呆。脑子里却还是恍恍惚惚飘出一个念头,若赌运这么差,当真是因着会遇上她,倒也不算是很坏的事。

白娘娘看够了热闹,又捡了只葡萄丢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对丫鬟说:“裴文德是最适合娶我的人。”

丫鬟听的一怔,又担心方才的话惹了白素贞不快,连忙岔开了话头问。

“那青宴公子呢?那也是个极雅致的人物。”

柳九巷的白府有位风流公子的事儿,坊间早就传了个沸沸扬扬。这位爷的声名不好,女人缘却从来不缺,丫头们悄悄躲在远处看着,被他抬眸睨了一眼都要红透了脸。

白素贞抿唇一笑:“青宴啊,他一直最爱的都是自己。”

这种男人鲜艳的如挑染了五色风景的画,好看的紧,也难抓住的紧。

这一聊一闹的功夫,又是一刻钟过去了。白素贞站起了身将扇子骨一撂,说:“不等了。”吓得里头的点倌连忙从里头赶了出来。想是他也不太会折腾“那些东西”,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一身的香烛之气。

青宴的鼻子灵,身子骨却受不得这通呛,一见这厮冲进来,便蹙眉用方帕堵住了口鼻。

空气中,有种极淡的尸油味在蔓延,是他极讨厌的味道。

点倌儿笑眯眯的请白素贞等人再次上座,倒也不急着开局,只闲话家常似的摆开了聊天的架势。

素贞明知道他是在等“那些东西”出来,便也不拆穿,懒洋洋的窝在椅子里也是一顿侃。

点倌儿说,自家的掌柜是个极忙碌的人,早些天听说白府的爷大驾光临本来是要亲自相迎的。奈何山中还有些事未曾料理干净,只能等完事以后再好好同白爷吃上几盅酒才好。

白爷对杯中物来者不拒,当下也说了好。

只是:“我素来不同来历不明的人喝酒,都说你们赌坊的掌柜神秘的紧,没人见过他的真身模样。莫不是个相貌丑陋不好见人的不成?”

点倌儿听后连连摇头,直说:“爷们儿这是哪里的话,我们掌柜的那也是个体体面面的人物,虽说样貌上远不及三位,人还是极好的。至于不常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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