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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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桃呸了一声,道:“就是老鼠药,专门给你们这种尖嘴老鼠吃的。好心不得好报,就该给你们活活饿死!”

吕方微微有些脸红,但却装作没听见,低声道:“小大姐,请你和你家主人说,请个大夫来看看。”

阿桃只是认定康儿是装的,就是不肯去,气哼哼地出去把门锁了,骂道:“叫你装!叫你装!你若是能叫唤着滚上两个时辰就给你请大夫!”

忽听得里头康儿凄惨无比地叫了一声,突然没了动静,阿桃到底有些担忧,扒在门缝上一瞧,但见康儿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吕方拖着一条伤腿,使劲儿拍他的脸,掐他的人中,低声唤他。

阿桃犹豫了一下,生怕果然出事,便提着食盒直奔正房去找牡丹。

牡丹道:“给他找大夫。他爱躺着就躺着,雨荷,你和贵子赶去城里头,直接去通知他家的人来接他,就按我昨夜说的办。”

这边康儿睁开一只眼,望着吕方低声道:“公子爷,地上好冷,这都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了,还要装多久?”

吕方抬眼看着大门处,不确定地道:“我也不知道。算了,你别装了,别弄病了,起来吧。”

康儿正要起身,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立时赶紧闭上了眼睛。接着门被开了,几个壮汉进来,也不说话,分别将主仆二人架起就往外走。

吕方疼得龇牙咧嘴,强忍着看他们要将自己主仆二人怎么办。那几个壮汉拖着他二人七拐八弯,穿过一片竹林,过了一条小溪,又绕过奇石若干,方停在一处房舍前。那门口立着个粗壮的婆子,见他们来了便道:“放到床上去。”

那几个壮汉粗鲁地拖着吕方往里走,吕方忍受不住,叫道:“我自己来!”

那几个壮汉挤眉弄眼地笑了一笑,齐齐将手一松,吕方一个踉跄,赶紧扶住门墙,康儿本是装死,不敢站着,只好顺势往地上一摔,摔得“咕咚”一声响,听得吕方心惊肉跳,少不得涎着脸请那几人将康儿扶到床上。

弄了半晌,才来了个撅着山羊胡的老头儿,摸着康儿的脉门沉吟了许久,方才弄了几大颗怪味无比的药丸让给康儿吃下去。吕方捏着鼻子道:“等他醒过来再吃。这药丸太大,他吞不下。”

那粗壮的婆子笑道:“良药苦口哩,既然病了,便要早点吃了药才能快些好起来。应付小孩子吃药,老奴最有法子了。”边说边将那药丸放入碗中给碾碎了,加水弄成糊状,叫个壮汉将康儿扶起来,捏着鼻子就灌。

吕方看得脸皱成一团,暗叫不好。果然康儿实在忍受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抱歉地直眨眼睛。

那婆子拍手笑道:“神医呀!果然药到病除。”

山羊胡子笑眯眯地捋着胡子,自得的道:“还有一位病人未看呢,既然这位小哥好了,便给这位公子看罢。”言毕抬步朝吕方走过去。吕方下意识颤抖了一下,却被那山羊胡子一把拉住了手臂,仔细看了一回,道:“还要再洗洗,再吃上七八粒我配的这药就好了!”

穿了一身嫩黄袄裙的牡丹笑吟吟地提了坛子酒进来:“米大夫,还用酒洗是啵?”

山羊胡子点头:“不但要洗还要洗得干净点。”

吕方想起昨夜所受的折磨,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弹跳起来就想开逃。牡丹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将酒坛子递给那婆子,两个壮汉上前按住他,那米大夫毫不客气地又挤又刮,将他狠狠折腾了一遍,待到弄完,他早已疼得冷汗浸湿衣衫。被风一吹,又是一个响亮的喷嚏。他看着牡丹娇美的容貌,甜糯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都可恶。

牡丹笑道:“米大夫,这位十公子貌似感染风寒了,还请您给他开服药。也不怕苦,药效好就行。”

吕方本来害怕那米大夫又给自己弄适才灌醒康儿的那臭药丸,谁知米大夫却要了纸笔,坐下来认真开方子。开完方子,吕方要过去看,牡丹似笑非笑地递给他,他看了一回,但见药方果然不错,方厚着脸皮还牡丹:“有劳了。”

少顷,阿桃抱着身短衣进来放在床上,牡丹道:“十公子,我这里没有好衣服,你将就了罢。好歹是干净的。”说完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吕方哪里还敢挑剔。由着灰头土脸的康儿伺候着换了衣服,才躺下不久,那婆子又拿着把大剪子进来,不由分说就将他伤口处的布料给剪了两个大洞。吕方欲哭无泪,颤巍巍地挣扎着将新熬来的药喝了,瘫在床上装死。

中午时分,好饭好菜招待。只是主仆二人都有些没精打采的,吃得也不香甜。但好歹吃了东西下去,有点精神了,于是康儿瞅着吕方身上的那两个大洞,越看越想笑:“公子,说不定是她想看您,才找了这个法子。”

吕方一筷子敲在康儿头上:“胡说八道!”这何牡丹此番作为定然是故意要让他出丑。他这种猜测一直到外面热热闹闹地来了一群以他爹吕醇为首的人接他回城去,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身上那两个洞时到达了顶峰。虽然做雅贼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可是这般模样出场,却可以叫他被人笑话一辈子。何牡丹果然够小气。

忽见牡丹过来笑道:“吕十公子,您也别以为我是故意凌辱您。您若是信我的话,回去后这伤口处最好也晾着,别包扎,待到伤口结痂又再说,对您只有好处。您若是实在不肯听,也由得您。”

吕方一呆,莫非这还是为了他好?这治疗方式可真是别开生面。

忽听吕醇一声厉喝:“孽障!还不赶紧过来跟我回去?你要丢脸丢到什么时候?”

吕方硬着头皮迎着自家老爹要吃人的目光和众人想笑又不敢笑的目光,以及芳园仆人们的指指点点,挺着胸膛,满脸微笑,温文尔雅地维持着风度上了马车。

吕醇恨透了牡丹,又恨自家儿子不争气被拿住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叫马车夫开路。

“吕老,十公子,您们慢走。”牡丹立在那里对着吕醇行了个礼,又笑眯眯地对着那群跟着吕醇来的人行礼道:“各位慢行,今日来不及,改日做东。”

吕醇“哼”了一声,礼也不回,挤上马车扬长而去。吕方趴在窗口看着牡丹的身影越来越小,一边问吕醇:“爹,干嘛来了这么多人?”

吕醇恶声恶气地道:“你难道不知我那里向来人多么?这死女人派了个大嗓门的丫头和个大力气的小厮去,去了也不说清要干什么,就说要见我。我想着也是来求你的,便没有理睬。谁知这二人就硬往里闯,还嚷嚷出来,弄得所有人都知晓了,便都要陪我来。”又戳了戳吕方的头:“你什么时候才能省点事?得到钦点评审牡丹花会,这是何等的荣耀,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你却拿着不当回事!”

吕方不在乎地一笑:“这算得什么?不能钦点牡丹花会我也照样能种出好花儿来。”

吕醇大声道:“你不在乎我在乎!我不想最后赢了人家还说是你去四处偷窥,又给我通风报信,还在会上打让手才赢的!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你,你要自毁前程气死我么?”

吕方顿时沉默下来。父子二人都沉默不语,半晌,吕方才打破沉默:“今日怎不见曹万荣?”

吕醇道:“他与这女人本就是死对头,只是给我派了马车,没跟来。”他的目光投向吕方的伤处,心疼得要死:“曹万荣说得没错,这毒妇实在太过恶毒。连包扎都不肯给你包扎。到了城里先去医馆给你瞧瞧。”

吕方心不在焉地道:“有人去我们家园子里盗花,不也是同样的下场么?包不包的,倒也没那么要紧。”

吕醇一时无话可说。

父子二人回到住处,曹万荣早在外头候着了,看着吕方的惨样,目光复杂地寒暄问讯了一回,又请大夫来忙乱一回,道:“怎样,我没说错吧,这女人恶毒胆大得很。分明知道你是什么人,偏生还下这样的毒手,实在不可原谅。却又狡猾,让人抓不着她的错处。”

“罢了,我怨不上她。”吕方心不在焉,不置可否地望着那两个伤口发呆。她想必是故意杀鸡儆猴,做给人看的吧?她一个女人,想来是不容易的。他苦笑了一下,他可真够倒霉的,恰好撞到刀口上去了。

经过此事之后,芳园内外都很是安生了一段时间,陌生面孔也没了,喜郎等人遇到牡丹,都情不自禁地带了些害怕和敬畏,做事儿利索多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惩

暮鼓响起,坊门四闭,华灯初上。

东市诸胡人酒肆中尽都关了门。然而在那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却是灯火辉煌,热火朝天,香味汗味炭气味全都混杂成一片,拧成了一股说不出味道的气味儿。

何六郎与十多个锦衣华服的子弟围在一丈见方的一个竹篱笆外头,红着眼,拼命跺着脚,握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对着竹篱笆里面正在扑打踩啄,虽然已经斗得头破血流仍然斗个不休的两只鸡大声鼓劲吼叫。

楼上刘畅安然饮着玛雅儿奉上的葡萄酒,微眯了眼睛惬意地听着楼下的吵嚷声,淡淡地问一旁的秋实:“时辰差不多了吧?”

秋实应了一声,蹬蹬蹬往下去了。不多时回来禀告:“公子,都安置妥当了。”

随即楼下一阵喧嚣,有人高声笑闹,有人高声叫骂,却是一局终了。刘畅放下手里的琉璃酒杯,振衣起身,慢吞吞地往外去了。

玛雅儿问秋实:“可是何六郎又赢了?”

秋实笑道:“正是呢,他想不赢都难。”

玛雅儿摸了秋实的小胸膛一把,瞅着秋实骤然红透了的脸不在意地笑道:“他又赢了多少啊?”

秋实望着她碧波一般妩媚魅惑的眼睛和饱满的红唇咽了一口口水,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接着又伸出一根手指:“今夜因为是特别调教出来的鸡王,赌注特别大,他胆子小,可是布帛金银等物算下来也值两千万钱。”

玛雅儿眯了眯眼:“两千万啊,那可真不少了。”

秋实大胆地摸了摸她雪白细腻的手指一下,涎着脸笑道:“是不少,可他接下来会连本带利全还给公子的,输到他哭。”

玛雅儿竖起眉毛,“啪”地打了他不安分的手一下,翻脸道:“乱摸什么?好大胆的小厮!你倒是当着你家公子摸摸试试?”

秋实委屈地道:“不是你先摸我的么?”

玛雅儿妩媚一笑,捏着他的脸颊使劲儿晃了几晃,道:“我摸得你,你却摸不得我,知道么?”随即裙子一旋,转身飘然离开,扔下傻兮兮的秋实立在那里发呆。

玛雅儿趴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往下看,楼下新的一场斗鸡又开始继续上演,旁边却又开了一场樗蒱,赌的人中正有何六郎,还有几个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何六郎满面红光,说话的声音都比往日里来得响亮,一边掷矢,一边高声呼卢,好不春风得意。刘畅站在阴影里,抱着双臂,脸色阴沉地看着何六郎等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渐渐的,何六郎的笑容慢慢变淡,无以为继,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鼻尖冒出来,他死死咬住唇,眼神须臾不敢离开樗蒲棋盘,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一上一下,显然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与他相反,他的对手却是笑得轻松灿烂。

约莫是要输光了。玛雅儿悲悯地摇了摇头,看来何家那丫头没有重视她好心给的提醒呢。她似是不忍再看到接下来的悲惨结局,将目光游离开去,四处张望,猛然间,她在刘畅斜对面的阴影里发现了几个面孔陌生的人。

那几人站在门边,穿得花团锦簇的,都很年轻,面容普通,有学着刘畅一般抱着双臂看热闹的,也有东张西望低声说笑的。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色,他们的眼睛,随时扫射着场地里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人。

这几人往日也来过几次,可她没注意,今日看上去很是有些不同,他们都带了刀,目光炯炯。玛雅儿总算是来了点精神,她再往更偏远处瞧去,更加振奋起来。有个人袖手靠在阴影里睡觉,畏畏缩缩地缩成一团,带着个搭耳胡帽,将脸遮了大半,看着似是谁家带来的小厮,不堪等候贪赌的主人,累得先睡了。可那身影看着实在熟悉。虽然她只见过几次,但她可以确定,那人是何家小女儿身边的侍从。

玛雅儿将目光转回到那几个人身上,是不是一伙儿的呢?想做什么?其中一个留了小胡髭的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看了过来。目光说不上锐利,只是很冰冷,玛雅儿凭直觉就非常不喜欢他那种眼神。她立即对着那人嫣然一笑,抛了个媚眼,那人竟然回了她一个眼风,咧着嘴对着她笑了。

可随即,那边何六郎站起身来道:“我不赌了!”他的对手则冷笑:“我还没说停,你就停了?往日里可没这个规矩。你从我手里赢了多少钱?今日爷的手气正顺,哪容你坏了?”

何六郎怒道:“还敢强迫的么?”

对方嘿嘿一笑,弯腰从靴筒里拔出一把的锋利的匕首来,猛地插在他面前:“你刚才怎么说?”

他适才已经输光了所有,还欠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再赌就要连裤带都输光了……何六郎脸色煞白,看向往日交好的赌友们,希望有人能替他说说情,让他就此收手,却看见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无情的笑。

忽然听得有人猛然大叫了一声:“内卫在此!都不许动!”众人一静,停下动作,一齐把目光投向声音来源处,终于看清楚了那几个人。

律令曰:诸博戏赌财物者,各杖一百;举博为例,余戏皆是。赃重者,各依己分,准盗论。输者,亦依己分为从坐。

但各处或明或暗的赌场实在不少,朝廷也没管那么宽。况且这场子向来都是以隐秘著称,又说是有后台,众人才会如此放心大胆。可今日内卫却在这里出现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到底是在这里出现了!

看清楚来人手里的腰牌,全场顿时哗然,大乱,众人全都似那无头的苍蝇一般,或是拼命抓起面前的财物,不要命地往门前赶,或是糊里糊涂就往楼上跑。也有被吓傻了呆立不动的,比如说何六郎。

那小胡髭“仓啷”一声横刀出鞘,双手紧握横刀,对着离他最近的一张几子猛地一刀劈将下去,那几子一下断成了两半。小胡髭嘶哑着嗓子吼道:“内卫办案,有不听号令者有如此几!”

有人不信邪,试图上前去和小胡髭套交情,还未到得跟前,就被一脚给踢翻,冰凉的刀背在脸上狠劲拍了几下,吓得屁股尿流,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内卫办案,冷面无情。

玛雅儿抬眸朝刘畅先前站立的地方看过去,刘畅早就不见了影踪。她淡淡一笑,跑得还挺快的。只可惜另外一道暗门没人知晓也没人守着,不然可以看看光鲜亮丽的刘寺丞会怎么面对这些凶横的内卫。不过此番刘寺丞也算是阴沟里翻了船,损失巨大。

小胡髭大摇大摆地领着几个人,从楼下扫荡到楼上,将除了女人以外的所有人全都赶在一个角落里,将斗鸡用的竹篱笆围起来,所有人一视同仁,蹲在地上举手抱头,谁稍微动一下就是一脚。又将场内的财物一扫而光,带着人将场子里的那个装着各色人等票据债条的大铁柜子砸了个稀烂,把里面的纸张半张不剩拿了个干干净净。

办完这一切,小胡髭一手提着刀,站在篱笆边上点人,每被他点到一个,那人就会被毫不容情地拖将出去。都知道落入内卫手中没有不死也得脱层皮,一时之间哭爹叫娘之声此起彼落。

何六郎心惊胆战地抱着头,一双眼睛灵活地四处乱瞟,但见被拖出去的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多数都是些官家子弟,或是平日里赌得极大的,还有就是几个庄头。他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大约是不会找上他了。

才这样一想,就听有人道:“你,出来!”刚才还往他身边拼命挤的人一下往两边闪开,何六郎不敢相信地望着小胡髭,是指他么?

小胡髭不耐烦,斜着眼睛,将手里的横刀对着他虚虚一劈,一道寒光闪过,何六郎顿时觉得腿脚一软,冷汗顷刻间湿透了衣衫。他浑浑噩噩地被人拖了出去,他睁大眼睛望着小胡髭,喃喃地道:“我赌的不多,我全输了,还有其他人……”

小胡髭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将他的后半句话吓得咽了回去。被挑出来的人挤在一起,心惊胆战地看着小胡髭等人,小胡髭笑吟吟地对着楼上的玛雅儿招手:“美人儿,长夜漫漫,下来给爷们斟酒。”

玛雅儿拍了拍手,好几个貌美的胡姬走出来,欢天喜地的下了楼,提了酒给众人斟上,开始劝酒。小胡髭等人却不多喝,每人只捧了一杯,细细呷着,坐着休息。

何六郎一直保持同样的一个姿势战兢兢地蹲在角落里,他不知天亮后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不明白为何场子中那么多的人都没被挑出来,噩运偏偏就落到了他的头上。明明他前半夜手气还很好的,怎会到了下半夜就输了个精光?还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他非常后悔,他就不应该去玩樗蒲的,他应该一直玩斗鸡,他的运气就不会背转了。

听到一旁同样被挑出来的几人的窃窃私语,担忧害怕之声,何六郎的思绪才从痛失的钱财、突然变得不好的运气、以及对突然翻脸的赌友的失望和沮丧中回转过来。

“输五疋之物,为徒一年从坐,合杖一百。”他输得不少,同样要判刑,要挨打。何六郎不敢再去感叹不公平,而是开始考虑迫在眉睫的危机问题,为了安全起见,他连小厮都没带一个。这会子他被内卫拿进去,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要死在里面了……就算是想法子通知了家里,何志忠回来后也会打死他的……可相比较以后被何志忠打死,被弄去那不知名的地方弄得生死不知更让人害怕。

何六郎目光热切地追逐着玛雅儿,试图与她对上眼,暗示她上门去和家里人说一声,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把他捞出去。可是往日里嘴甜甜,得了他许多赏钱的玛雅儿却一直低头奏着胡箜篌,唱着欢快的歌,看也不看他一眼。

终于,小胡髭饮尽最后一口酒,起身叫众人牵着一串人,抬着几口装满了金银器物珠宝锦帛的大箱子,准备起身。这下子被拿住即将被带走的人顿时炸了锅,纷纷喊不公平,其他留下的人则暗道侥幸,小胡髭冷笑:“怎么,还想罪加一等?谁再叫爷爷就先拿他开刀。”

叫苦声抱怨声都停了。小胡髭得意地扫视着缩头缩脑的众人,将手一挥:“走!”随即扬长而去。

剩下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动也不敢动,犹自抱着头蹲着。直到玛雅儿笑道:“人走了,诸位客官要不要起来喝点酒压压惊?”

众人方才踉跄起身,活动蹲麻了的腿脚,问胡姬们要酒喝,骂骂咧咧地抱怨,怀疑是否出了内奸,内奸又是谁,然后开始清算自己损失了多少财物,要找主人家算账,但主人家肯定是早就不见了的,众人无奈,只得坐等天亮,低声咒骂。

周围一片忙乱嘈杂,贵子拉紧了身上的棉袍,找了个角落蹲下来。眼看着就要天亮,忽听有人问道:“你是谁?从前怎么没见过你?”接着衣领就被人一把揪住。却是个喝得醉醺醺的醉汉红着眼睛狐疑地看着他,随着这一声呼喝,许多双眼睛看了过来。众人刚经过那件事,又惊又怕又肉疼,急需出气筒,看到陌生人都觉得是奸细,眼神自然和善不到哪里去。

贵子心里着慌,表面上仍然不慌不忙地拉了拉领子,正要开口讲话,忽然一股香风袭来,玛雅儿笑道:“这不是张公子家里的老甫么?你们家公子此番被拿去,你回去报信可要小心脱层皮了。”

见玛雅儿认得人,醉汉便松了手,将贵子狠狠一推不管了。贵子看着玛雅儿行礼:“多谢您了。”

玛雅儿媚眼如丝:“告诉你家公子,她欠我人情。”

晨钟响起,坊门四开,东市却还不曾开门,一直又到天大亮了,响亮的钲声响起,市门方才打开。贵子混在一群垂头蔫脑的赌徒中走出去,小心翼翼地东转西拐,不时回头看看,确定无人跟梢,方才回了宣平坊何家。

何家一如既往的平静安详,二郎与五郎早就如常去了铺子里,女人们则都在正房里欢欢喜喜地陪着岑夫人说话做事儿。相比精神抖擞的众人,牡丹与岑夫人都是一夜不曾睡好,有些怏怏的,随时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还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付其他人。

忽见帘子轻轻一掀,恕儿探进头来,牡丹与岑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立即找了个借口起身往外。恕儿低声道:“贵子回来了,就在外头候着呢。”牡丹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走出岑夫人的院子,才出了二门,立即加快了脚步。

贵子独自坐在厢房里,围着炭盆,捧着一大碗热汤饼,正吃得欢畅。见牡丹进来,立刻便要放了碗,起身行礼。牡丹忙制止他:“累了一整夜,辛苦了。不急,先坐着填饱肚子再说。”

贵子憨厚地一笑,飞快地吃完汤饼,起身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低声道:“郭都尉说,他原本想替您狠狠出了这口气,但查封那里实在不太可能,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他让小的来问娘子,要留人多久?您说了算。”

“我原也没想要查封那里,这样已算是很如意了。”牡丹沉吟片刻,沉静地道:“且先留他一个月。一定让他好生吃吃苦头,好叫他永世难忘,不敢再犯。”

贵子点点头:“小的知晓了。”他踌躇片刻,低声道:“昨夜里小的见着了那姓刘的。可后来内卫才一出声,人就溜了,大约是另有暗门。”

牡丹抿紧了嘴,果然是天下何处不相逢。

贵子见她脸色不好瞧,忙又道:“不管是谁设的圈套,总之是破了,而且偷鸡不成蚀把米,此番损失也惨重得很,就算是不被查抄,也得很久之后才能恢复元气。现场的金银财帛有限,可是铁柜子里的票据债条都被拿光了,那得值多少钱啊。”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暂时去除了这块心病。”牡丹轻轻出了一口气:“你先去歇着,明日将我之前许给郭都尉的东西送过去,然后好生替我谢他一谢。还有玛雅儿那里,你也跑一趟,送份礼过去。”

贵子应了,行礼退出。

牡丹拿了铜箸轻轻拨弄着炭灰,为了解决这事儿,她是绞尽了脑汁,与岑夫人、二郎、五郎商量过后方定了计策,然后四处请托人。却没想到贵子这样一个人,认识的人却不少,而且很快就搭上了郭都尉这条线,虽然花钱不少,却将事情办得干净利落。郭都尉是内卫的人,这次的事儿他也赚得不少,各取所需,她并不怕那赌场背后的人找到她头上来,只是这玛雅儿,几次相助,到底想图什么?

却说昨夜里何六郎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走在寒风中,眼看着小胡髭拿着腰牌威风八面地让人开了坊门,将众人带入不可知的黑暗中,他突然有些想哭,有些想念家里的其他人,包括他看不惯的人。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是天麻麻亮的时候才终于停了下来,进了一道黑森森的大门,七拐八弯,又进了一道冷冰冰的门,没人审问他们,他们被扔到了一间潮湿阴冷,看不见任何光亮,散发着怪味儿的牢房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牢房里有一个人被提出去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又过了些时候,又一个人被提出去了,也没回来。牢房里看不见天光,不知晨昏,也无人给他们送水送饭,何六郎无法计算时辰,只知道他已经饿得麻木,睡醒三觉,与他一同进去的人已全都被提走,只剩下了他一人孤零零地躺在里面。又冷又饿,无声无息,孤寂一片。

他又饿醒了两觉,他绝望地想,他不会被人遗忘在这里面了吧?他会不会被活活饿死在这里面?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完全有这个可能,一想到自己会死,本来已经饿瘫了的他突然来了力气,挣扎着摸索到门前,使劲晃着门,嘶哑着声音大声地喊:“来人!来人!来人!放我出去!”

嘶哑的声音穿过栅栏,飘散到外面空旷的甬道里,弱弱地消失,然后一点声音都不剩。他并没有喊多长时间,就再也没有精神喊,软软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半睁着睁与不睁都一样的眼睛,虚弱地喘气。他要死在这里了,他绝望地想,他虚弱地再次昏睡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惊喜地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他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了一只冰冷的碗,里面有半碗熬糊了的菜粥。这样的粗食,他从前是看也不会看一眼的,但此刻的他觉得这个比黄金宝石更加珍贵难得。他颤抖着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前所未有的香甜,只可惜越吃越饿,牙缝都不够塞,他伸长舌头,将碗洗得干干净净。

生活逐渐规律起来,隔上一段时辰就有一碗菜粥并两个又冷又硬的粗粮窝头,还有半罐子凉水。何六郎先前还根据饭菜的供应次数来记日子的长久,到了后面,他长期饥饿着,为了保持体力就常常睡觉,便也就没了那个兴致。只是想起从前的好日子来的时候,他便开始咒骂。

骂开赌场的人没本事,坑了他,骂内卫不是人,这样不公平地对待他,也骂家里人没良心,他失踪那么久,都没人管他的死活,也骂他的赌友们没良心,都是些见利忘义的恶毒小人。他咒骂的声音非常小——食物不多,就是骂人也得保存体力的。

骂完之后,他又开始低声抽泣,要是何志忠在就好了,家里断然没人敢这么对待他的。他恨孙氏没出息,又恨杨姨娘不顶事,接着又恨岑夫人狠毒……把所有的人都抱怨一回之后,他才算是舒服了一点,浑浑噩噩地又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得门响,他赶紧睁开眼,但见两个狱卒高举着火把,立在门口道:“带你去行刑。”

何六郎惊慌失措:“我罪不至死!”

两个狱卒闻言乐了,挤眉弄眼了好一歇,方道:“行杖刑。你小子好运气,本来要打一百杖,一次就可将你打得屁股开花,但你家里人使了钱,每日就打你五杖。你且慢慢熬吧。”

何六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也就是说,他得熬上二十日才能熬完这一百杖。

第一百六十八章 拨

一连阴冷了好几日后太阳终于出来露了脸。傍晚时分,庭院里没有半丝风,只有余晖洒落窗棂,落下一片金黄,一派的静谧。

刘畅面无表情地端着一杯热茶汤,静听清华郡主的长兄,魏王世子抱怨并质问他:“子舒,是你说的,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我才听你的话入的股。如今怎会惹上了内卫?折本了不说,关键是内卫查到我头上来怎么办?要是再牵扯上我父王,那又怎么办?”

既然想赚钱,就要担得风险,扔几个钱给他便撒手不管,见到一点风吹草动就鬼吼鬼叫,哪有这个道理?刘畅皱着眉头,按捺住性子道:“你放心,你我从未亲自出面,也没几个人认得是我们的。内卫要是想找麻烦早就上门了,这都过去好些天了,也没见人上门来,更不曾听见任何风声,可见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魏王世子冷笑一声:“你是没有经过事,哪里懂得内卫的脾气?这会儿看着倒是风平浪静的,但只怕是什么时候一不小心惹着了,立马就甩出来砸到脸上了。”因见刘畅垂着眼坐着不动,便急道,“你别光坐着,得赶紧地拿出个章程来才行。”

刘畅将手里的茶盏一丢:“你要我拿出什么章程来?我自己不也牵扯在里面么?我是使了几拨人去打听,可都没问出什么来。要不,你去问问?你好歹是亲王世子,宗室子弟,人情面比我更熟更宽更广,你一出马保证是马到成功。”他顿了顿,带了些试探道,“说到怎会牵扯上内卫,我也不明白,我这里思来想去,是没有做过任何与内卫有冲突,有瓜葛的事情。就是不知道你们那边……”

魏王世子的脸色果然微微变了变,道:“这是什么时候?我们可没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要我说,定然是来赌的人中出了岔子,谁想借机报复。要我去打听办这事儿不是不可以,但我手头最近有点紧。你先垫点出来给我周转周转?”

果然魏王府也不干净!刘畅沉吟片刻,道:“你要多少?”

魏王世子盘算半晌,道:“那边的胃口大得很,怎么也得要五万缗,你先垫给我用着。等到分红时我再折算给你,该给多少就给多少。”

刘畅沉默不语。他根本不信魏王世子的话,就连此番合作,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要叫他平白给魏王世子这么钱,他自然不肯。

魏王世子见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心里也有些没底,仍道:“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你算算账,那许多的账簿条子落到他们手里,那是多少麻烦?若是能拿得回来,一一去讨要回来,远远不止这个数。我真是手里不方便,不然我拿也是一样。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难道你还怕我赖账么?说过会折算给你就一定会折给你。”

刘畅淡淡地道:“我也赔了许多进去,比你的还要多,这几日还有许多人来问那印子钱的事儿,我还得把它们一一摆平,绝对拿不出这么多来。你若是实在要急着用,我勉强可以从其他地方挪出点给你,不过只有五千缗,你要不要?”

魏王世子立时坐直了身子,气极反笑:“我要五万缗,你给我五千缗……五千缗够做什么?还不够请他们吃喝玩乐上几顿的,办得成什么事儿?子舒你也太精明得过分了些。”

“要说我精明得过分了,我前些日子分给你的红利可也不少,尽管你从来不曾管过半点,我可没少你一文。”刘畅坐着一动不动:“现下我就只有这点,还是把其他铺子里进货的本钱都挪出来了。你把我杀了也没法子,不信你去翻账簿。不然,你去和清华商量商量如何?她手头的钱不少。光是聘财我就给了她不少呢。”

魏王世子果然有些动心。却犹豫道:“可那是她的嫁妆。”

刘畅哈哈一笑:“嫁妆又怎么了?她就是一文钱没有的嫁过来,我也没什么意见。这可是大事儿,再说只是周转一下而已,她定然是肯的。将来分红利时,我再折给她,不也是一样的?”

魏王世子想了想,便说了几句好话,起身告辞,径自往清华郡主府上去了。

送走魏王世子,刘畅疲累地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对着残阳慢慢转动水精杯里的葡萄酒,葡萄酒在水晶杯里折射出美妙的光芒,他却觉得晃眼睛,看得人累,他索性一饮而尽。一杯又一杯,直到酒力上头,觉得有些昏沉了,他方将杯子往玉儿手里一塞,往后一仰,倒头便睡。

随着婚期的临近,他夜里非常难以入睡,睡眠太浅,被惊醒后就轻易入不得眠,白日里却又总是觉得疲倦困怠,脾气越发的暴躁。加上最近不明不白亏的这一大笔,不但将他设的局给一举击破了,还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烦恼。他也曾怀疑过是不是何家发现了端倪,通过蒋长扬出的手,可一问才知道蒋长扬这些日子一直不在京中,牡丹与蒋长扬也没什么联系,可见蒋长扬与此事并无多大关联。

而被弄进去的包括何六郎在内的几个人,到现在为止,谁都没出来,而且谁家都有可能,短时间内也无法弄清楚到底是谁搞的鬼,更是让他成日里兜着一肚子的火气,看谁都不顺眼,不过三两天里,府里的姬妾就被他责罚了大半,一个个见了他都犹如老鼠见到了猫,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见他似有困意上头,玉儿甚至不敢给他脱靴子,更不要说给他脱衣服,只敢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上锦被,然后在一旁动也不敢动地坐着静静守候。过得约有小半个时辰,忽听得外头轻轻一声响,女儿姣娘小小的脸蛋从帘子下头伸进来,带着些不符合年龄的稳重与小心,胆怯地看了刘畅一样,转而渴望地看着自己,眼里含了泪,伸出两只小手来,却不敢开口喊人。

刘畅从来不喜欢孩子,琪儿与姣娘从小到大就没被他抱过几回。见着了也是淡淡地哼一声,更不要说抱着玩乐逗笑,弄得这两个孩子见着他都是躲躲闪闪,埋着头话也不敢多说。玉儿看着姣娘的可怜样儿,心里一揪,瞅了刘畅一眼,小心起身去抱姣娘。

玉儿的手刚摸到姣娘,姣娘一时忍不住,低低抽泣了一声:“想姨娘了。”

玉儿一时心酸不已,忙给女儿擦泪,忽听得身后的刘畅猛地翻了个身。母女俩同时被吓了一跳,一动不敢动地回头看过去。但见刘畅紧紧皱着眉头,大大睁着眼,生气地看着母女俩,沉声道:“做什么!哭哭啼啼的。”

玉儿忙道:“姣娘大约是不舒服。”话音未落,姣娘却已经被吓得哭了。玉儿赶紧将她搂入怀中,轻抚头顶,无声安慰。

刘畅烦不胜烦,正想发脾气,对上母女俩如出一辙的惊慌失措,含满眼泪的眼睛。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喟然叹了口气,摆手道:“出去!”

忽听有人道:“公子,郡主来了。”

话音还未落,清华郡主就已经立在了门口,高高抬起下巴道:“刘子舒,你是什么意思?”

玉儿赶紧领着姣娘对清华郡主行礼问候,清华郡主扫了她母女一眼,只觉得说不出的扎眼睛,脸上却露出一个笑容,伸手摸了摸姣娘的头顶:“姣娘乖。”

刘畅按捺下不耐,淡淡地道:“又怎么了?你们兄妹还要不要人安生?挨个儿来找我算账是不是?”

清华郡主从姣娘头上收回手,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边坐下,先叫玉儿:“给我端杯热茶汤来,要蒙顶石花,别的我不喝。”吩咐完毕,方才回头望着刘畅道:“你为何让我哥去问我借钱?”

刘畅讶异地一挑眉:“他问我借钱,可我没钱啊,他可是你哥哥,我怎么都得替他想这个办法不是?”

清华郡主噎了噎,生气地道:“他自己要借钱,从哪里不是借?干嘛提醒他去问我借?我会生钱么?那么多的钱,借给他我用什么?叫我倾家荡产啊?”说什么将来从刘畅这里分,难道就不是他们自己的钱了?她还只是稍微推脱了两句,就被说得还不如刘畅一个外人对王府尽心。

刘畅不动声色地道:“我又不知晓你家两兄妹的事儿,你要不肯,不答应就是了。我也觉得奇怪呢,如果是前些日子那件事儿,根本也用不了这么多,也用不着这么急。可他急得很,不听我劝,骂了我好一歇,不依不饶的,我也是没法子才想起推给你。怎么,你给他了?”

“给他?笑话。他从前为着我与闵王府稍微近了一点儿,我还在病中就找上门去那样骂我!对我不理不睬的,这会儿见闵王又风光了,便又巴巴儿地吹捧。分什么红?来来去去不都是我们的钱?我才不给他!钱在我手里,要讨好谁我自己不会去?再说了,还不知我父王是个什么主意呢。省得过后又骂我。”清华郡主哼了一声:“你出的好主意。害得他又恨上了我。”

“不给就不给。你也别担心,亲兄妹哪里会有隔夜的仇?过后自然就好了。”刘畅闭着眼不再言语。他早就猜到清华郡主记仇得很,无论如何都不会给世子这么多钱,果然不出他所料。只是他没想到,魏王世子竟然又被闵王拉了过去。也不知魏王是个什么主意,不过不要紧,不管魏王府最后是个什么下场,清华也休想站在他头上一辈子。

清华又默坐了半晌,道:“天要黑了,我去正房看看你娘,你一起去么?”

刘畅并没有任何声息。

清华郡主恨恨地起身,往正房去了。

到得正房,戚夫人萎靡不正地靠在美人榻上,含笑看着琪儿活泼地玩耍,时不时地嘱咐一句小心。碧梧含笑蹲在一旁,一边替戚夫人捶腿,一边爱怜地看着琪儿,看上去正是其乐融融。

清华郡主进了门,笑眯眯地望着戚夫人道了好,戚夫人淡淡地点点头,并不招呼她坐。她也不需要戚夫人招呼,径自寻个最好的位子坐了,又指挥碧梧替她弄茶汤。碧梧不情不愿地停下手,起身出去净手煎茶。

戚夫人见她旁若无人的样子就来气,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天气冷,你们也快要成亲了,你腿脚不利索,来回的跑太累,就少跑两趟吧。”

清华郡主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在了脸上。猛然间觉得全身都疼起来,特别是旧伤处疼得厉害无比,钻心的疼,彻骨地疼。她阴沉地看着戚夫人,戚夫人视若无睹,亲自喂了琪儿一瓣核桃,搂着琪儿响亮地亲了一大口:“我的乖孙子诶!怎么这样招人疼啊?”

琪儿撅着嘴亲了一下戚夫人的脸,笑道:“好祖母。”

戚夫人搂着琪儿笑:“哎呦,真是聪明又可爱。”

清华郡主的表情渐渐恢复过来,淡淡一笑,不在意地道:“长得真好真聪明,只可惜是个庶出的。真是可惜了。”

戚夫人的脸也阴沉下来,有些怏怏的道:“怕什么?我把他养在我身边,一样的出息。”

要亲自教养啊?果然招人疼呢。清华郡主暗自冷笑了一声,朝琪儿招手:“好孩子,过来我瞧瞧。”

琪儿看了她一眼,便往戚夫人身边紧靠过去,紧紧贴着戚夫人不动,只偷偷打量着她。

清华郡主忙给阿洁使个眼色,阿洁便从身上摸出个玉蟾来,递给她,她便起身走到琪儿面前笑道:“来,我给你这个玩儿。”

琪儿看了看那玉蟾,接过去扔在地上,踩了两脚,随即跑回戚夫人身边去紧紧靠着不动。戚夫人赶紧看了清华郡主一眼,却见清华郡主歪了歪唇角:“可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天色不早,我走了。”随即起身走了。

见她走远,碧梧害怕地捏着琪儿的手低声骂道:“琪儿你太不懂事了。”

戚夫人哼了一声:“你怕什么?有我呢。”

清华郡主出了刘府大门,回头恨恨地看着刘府门前挂着的大红灯笼,死老太婆,小破孩儿,都去死!她进门前,再也不要看到这小破孩儿在她面前晃。

第一百六十九章 威

且不说清华郡主为了她清除异己的目标怎样规划,怎样布置,如何下手,刘畅又在如何算计她和身边可以算计之人。

却说牡丹眼看着最晚一个品种的花芽完全分化完成,方才放放心心地从芳园回了城。才走到岑夫人的房前,就听见里面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哭声。因见封大娘立在廊下,便朝封大娘以目相询,封大娘伸出六根手指。牡丹会意,晓得是杨姨娘和孙氏又在里面守着岑夫人哭,于是悄悄进了屋。

但见今日不同往日,二郎、五郎、几个嫂嫂、吴姨娘都在,岑夫人手边上还放着一张纸,所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杨姨娘泪眼婆娑地跪在岑夫人的膝前,哭道:“婢妾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外头做些什么,只当他是老老实实地按着老爷的嘱咐做事儿的。哪成想他会在外头做下这种事情?他再不争气,也是老爷的骨肉,夫人看在婢妾这些年辛勤伺候您的份上,可怜可怜婢妾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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