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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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鬼胎

初春的柳枝,已经长满了绿芽,最是鲜嫩活泼的时候,远远看去便如淡淡的绿云一般,被风一吹正是柔嫩似水。冒氏素服乌发,俏然立在树下侧对着许樱哥,将一方雪白的丝帕紧张地绞来绞去,不时抬眼四处张望,满脸都是不安和期待,又有十分的紧张和恐慌,便是突然响起来的一声鸟鸣,也能叫她勃然失色。

许樱哥往迎春花丛中缩了缩身子,满脑子的疑问。之前她还以为冒氏是悄悄跟踪自己或是许扶而来,现在看冒氏这模样,却又不似。此地离前院不远,偏又十分幽静偏僻,极少能有人至,所以她才会选择在此处和许扶相会,看冒氏的模样,仿佛也是在等人,可冒氏会等谁呢?

阳光毫无顾忌的洒下来,暖风袭人,温度渐高,冒氏有些热了,将那方雪白的丝帕优雅地擦了擦额角,脸上渐渐露出迷惑和愤恨之色。许樱哥耐心地等待着,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拍了她的肩头一下,接着就有温热的呼吸喷到了她的耳垂上。许樱哥吓了一大跳,迅速转身回头看去,只见张仪正脸色酡红,醉眼蒙眬地立在她身后,一手搭在她的肩头上,一手紧紧抓着几枝迎春花,浑身的酒味扑鼻,似是随时都可能歪倒下来的模样。

怎会是他?他又如何会到这里?许樱哥瞬间想了几个来回,扶住张仪正低声道:“你怎么……”

张仪正却已经大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倒叫我好找!”

许樱哥暗暗叫苦,眼角瞥到冒氏已经迅速回头,先是脸色煞白见鬼似地看着这个方向,随即唇边便露出了讽刺的冷笑。许樱哥尴尬地暗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回道:“我听说三爷喝醉了,便出来接你,左接右接接不到,看到你往这个方向来了这才找了来。三爷走错路了,安乐居不在这边。”言罢装作不曾看到冒氏,扶着张仪正便要离开。

张仪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讽刺:“我也是听说娘子醉了,心中挂怀,却不见你在安乐居中,只好问了丫头出来寻你。娘子候在这里是想见什么人?”

许樱哥明知他在说假话,心中又有种莫名的不安且堵得慌,便微笑着回敬道:“想见三爷呀。没成想真的见着了。”

张仪正看了眼一直立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他夫妻二人的冒氏,勃然怒道:“你什么意思?我来找你还找错了?你不在房中好好呆着,到处乱窜做什么?”

许樱哥还是微笑:“三爷没错。妾也没错,这是妾的娘家,日后便不容易回来了,喝了点酒有些想法想四处走走看看也是有的。”

冒氏轻移莲步,款款走了过来,微笑着瞟了二人一眼,将雪白的丝帕拭了拭唇角,微讽道:“小俩口,在长辈面前扮什么恩爱!我不过是不耐烦在外头呆着,受人白眼,便来这里躲躲清净,却也要遇着你二人。我待不好意思想悄悄离去,却又恐你二人吵将起来不妥当。都压压火儿呗,外头亲戚多,听见了可要笑话。”又看定了许樱哥,冷着脸道:“二侄女,不是我做婶娘的说你,做女子的便该多让着敬着夫君,何况三爷身份尊贵,你委实高攀了!再这样不分场合地闹腾,一是给长辈添忧,二是丢了许家的脸!你打小儿学的女则同前些日子学的规矩都哪里去了?”

许樱哥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咬着牙微笑道:“三婶娘教训得是,侄女儿给三婶娘丢脸了!”

冒氏却突然红了眼圈,大声尖叫质问道:“你给我丢什么脸了?我哪里有什么脸面可言?我不过也是高攀你许家的破落户而已,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我脸上踩。”说着就朝许樱哥扑过去,流着泪冷笑道:“你们看不起我也就罢了,我躲还不成么?做什么追着来和我说什么脸面?”

许樱哥吃了一惊,眼疾手快地迅速躲开。冒氏看似是差点就扑在张仪正身上,偏又能及时刹住了脚,有些害怕地悄悄瞟了眼张仪正已经黑得如同锅底一般的脸,拉起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你们尽都欺负我。”边说边还夸张地打了个酒嗝。

许樱哥无语,当着张仪正的面又觉得十分难堪,沉沉叹了口气,道:“三婶娘,你莫哭了。在小辈面前这样闹腾大家面上都无光。既是醉了,便回去歇着。”眼看着冒氏的哭声小了,便试探着道:“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喝点醒酒汤睡一觉便好了。”

冒氏止住哭声,起身便走,冷笑道:“谁敢麻烦你?我不过是如草芥般的贱命一条,怎比得你好命,直上青云?”先还哭着,转瞬间便脚步飞快地走得不见了影踪,仿似身后有鬼追她一般的。

许樱哥垂了眼不再言语,任由她自去了。

张仪正一撩袍子,就在道旁的一块奇石上坐了下来,眯缝着眼睛懒洋洋地道:“你家这三婶娘,怎地是这样泼皮无赖的性情?我听说,那冒家当年在前朝是数得上的人家,也是有名的簪缨世家,书香门第,他家的女儿怎地堕落如斯?我前几次见着了,也是有礼有节的多,啧啧,难道是喝醉了的缘故?还是娘子你得理不饶人,狠狠得罪了她?”

许樱哥心头莫名窝了一股邪火,却又发作不出来。冒氏人前最爱装的,似这般不顾脸面风度的破落撒泼不要说是见着,便是她在许家这么多年也是闻所未闻。想这些年,冒氏便是再不满意,背着外人在姚氏面前闹腾时,也不过就是坐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絮絮叨叨地哭,何曾似这样的失态?她到底是真的心怀鬼胎生恐被揭穿,借机撒泼转移视线还是真的伤心落寞,借酒装疯撒气?

张仪正见她只是垂眼沉思不语,眨了眨眼睛,咳嗽一声,探手去拉住她的手,探询道:“可是被气狠了?算了吧,她是长辈,喝多了酒,外头亲戚多,又是咱们的好日子,这事儿暂且放下罢。总不能和她一个钉子一个眼地闹腾。”

他竟是这样体贴周到明事理的人?许樱哥抬起眼来静静地看着张仪正,说不出来的别扭,隐隐觉得是抓住了什么,却又觉得抓不住,更加不可能。

张仪正被她看得不自在,微微把眼睛侧开,一本正经地道:“不是我说你,这虽是自己家中,但今日客人太多,此处又太偏僻,你喝醉了酒,实在不该不带人便往这里来。要是不小心跌倒或是什么的,喊叫都没人听得见,可怎么好?你可知道,适才我过来时,竟然似是看到有个男子从这里匆匆走了出去!”

真的还是瞎说的?许樱哥心头一颤,抬眼看着张仪正道:“三爷说得是。此地委实清净,今日客人也太多,有人看此处风景好乱走也不定。但毕竟是内宅,不能随便乱走,我这便使人去说一声,看看是谁走错了路。”

“也好。虽说都是族人,但要知道,族亲也是良莠不齐的。”张仪正抬头仰望着许樱哥。许樱哥今日穿的是石榴红的十二幅罗裙,腰肢被巴掌宽的宝石蓝裙带束得不堪一握,同是石榴红的对襟短襦里配着宝石蓝的抹胸,雪白如凝脂般的肌肤肆无忌惮地闯进他眼里,叫人心头某个地方蠢蠢欲动,不可遏制。张仪正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看到日光从许樱哥的身后照下来,把她耳旁散碎的绒发和纤秀的脸部线条照得越发娇柔可人,微微翘起的下巴也在无声诱惑着他去捏一捏。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张仪正突然间觉得很悲哀,再不敢细看。他垂下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哑声道:“我累了。你前面带路,领我去歇歇。”

许樱哥沉默地探手将他扶住,张仪正似一摊烂泥般挂在她肩头,转眼间便似是酒意狂涌,走不动了。许樱哥咬着牙,将他一步一步扶了出去,行不多远便听张仪正“呕”地一声,吓得赶紧停住,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道:“要是不舒服,就吐吧,吐出来就舒服了。”

张仪正皱着眉低声道:“没事儿,快走,快走,再不躺下我便要晕了。”

许樱哥无奈,只好扶着他慢慢往前挪动,幸亏走不多远便遇到了前来接她的紫霭,主仆二人一起合力将张仪正扶入安乐居的院门。才刚进门,张仪正便重重躺倒在窗前的软榻上,转瞬间便醉得人事不省。

早有人送了醒酒汤并拧了帕子上来,许樱哥先灌了张仪正半碗醒酒汤,又替他解开衣带,这才发现他的里衣全都湿透了。紫霭脸红不敢正视,低声道:“带得有衣衫,要换么?”

许樱哥摇摇头,替张仪正把上衣散开,将帕子胡乱给他擦了几下,再盖上床薄被,低声吩咐紫霭:“你去看看三夫人是否回房了,是否一切安好。悄悄儿的,不要闹出来。”

紫霭忙应下去了。许樱哥起身走到廊下的竹躺椅上躺下,一动也不想动。四处一片宁静,有风吹来,把院子里那棵已现败像的樱桃花吹得如同漫天雪飞,许樱哥睁大眼睛,眼看着满树的鲜花渐渐飘离了枝头。

室内,张仪正睁开了眼,沉默地看着半卷的湘妃帘下吊着的银香球被风吹得团团乱转,暗香扑鼻,幽然冷默。

第131章 爆发

夕阳一寸一寸地从天边滑了下去,晚归的鸟雀叽叽喳喳在树梢闹个不休,风早就停了,整个庭院如同一幅静止的水晶画。绿翡从外头进来,看到许樱哥闭着眼安静地半卧在躺椅上,身上什么都没盖,其他人等统统不见身影,由不得有些生气,上前蹲到许樱哥身边握住她的手,还好,手心温热,并没有受冻的迹象。于是松了口气,轻声喊道:“奶奶,时辰不早,该走了。”

“我只是想着眯一会儿,谁想竟然睡着了。”许樱哥长而翘的睫毛轻轻搧动了两下,疲惫地沙哑着嗓音道:“可是嬷嬷们催促了?”

绿翡委婉道:“是,口口声声说的都是规矩,早知道还不如都灌醉了呢。”又不满道:“其他人哪里去了?”

许樱哥懒懒地靠在躺椅上低声道:“三爷嫌吵都赶走了,这会儿还不知道躲在哪里伤心气愤呢。你稍后拿了赏钱过去散一散,就说三爷醉了酒脾气难免有些躁。”

“快起来活动活动,省得受凉了。”绿翡拉她坐起,低声抱怨:“其他人倒也罢了,左右不是咱们用熟了的,紫霭那丫头怎么也这么不省事。无论如何,她都该守在一旁才是正理。她也是老人儿了,怎地还犯这种错误?至少该罚她月钱才是。”

“是我让她出去做事了。这是什么时辰了啊?”许樱哥看了看天色,觉着紫霭确实去得久了些,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只恐冒氏那里又横生波折。

“已是酉末了。”绿翡挽起袖子进屋准备寻水拧帕子,再寻了梳篦脂粉给许樱哥重新上妆。才进了屋,就见张仪正盘膝坐在窗前的软榻上,背对着她沉默地看着窗外的许樱哥。

绿翡微微一忖,福了一福,低声道:“三爷好些了么?是否要起身了?”张仪正回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自己系好衣带下了榻,自往外去了。

他脾气古怪,自许樱哥嫁过去后,从不肯正眼看她们这些陪嫁的人一眼,这档口这样对待自己,绿翡也不觉得奇怪,更不觉得生气,自顾自的在屏风后找到了铜盆清水帕子,双手端着往外走。才到帘前,就见张仪正随意盘膝坐在许樱哥脚边的青石地砖上,目视前方低声道:“想来这会儿前头客人也散得差不多了,你还没和岳父、岳母说着话,要不,咱们晚些回去,你过去陪陪岳父母?外头那些婆子等我去说,没人敢说二话。”

绿翡想了想,索性悄无声息地退回去,轻手轻脚地将铜盆安置了,寻了个杌子坐下来,静静等待。

许樱哥瞥了张仪正一眼,不置可否地道:“三爷的酒醒了?”

“嗯。”张仪正坐在半明半暗里,脸部线条英秀宁静。

许樱哥眨了眨眼,道:“我刚才想了很多事情,后来睡着后做了个梦,梦见我们俩成了一对怨偶,老死不相见。我恨不得杀了你,你似乎也恨不得杀了我。”

张仪正一阵沉默,许久方道:“为什么这么想?家里人可都盼着我们俩好好过日子,除非……是仇人,才盼着咱俩反目成仇。”

许樱哥摇摇头,低声道:“我是个女人。”

张仪正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转头望着院子里那株樱桃树沉默不语。

“女人总是有种很奇妙的感觉,男人感受不到的,我们感受得到。特别是危险和耻辱。之前,遇到三婶娘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我想了又想,真是不能忍受这种感觉。”许樱哥站起身来,趴在围栏上垂眸看着廊下,廊下几只蚂蚁来回奔忙,全不知愁。

“你什么意思?”张仪正反应激烈地猛站起来一甩袖子,怒道:“说话要有根据,胡思乱想什么!我警告你啊,不要没事儿找事儿!”

许樱哥回眸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我不是用眼睛去看的,我是用心去看的。你也不要乱发脾气,能不能试着和我好好说一说?你要我别胡思乱想,那你就要给我不胡思乱想的理由!扪心自问,自成亲以来,你都做了些什么?”

张仪正垂下眼睛,把脸别开。

许樱哥下了台阶,走到那株樱桃树下,发现枝头竟然已经有了几颗米粒般大小的青果,不由轻叹了一声:“才出门不过几日功夫,竟然就已经结了果。”

张仪正默立片刻,缓步走到她身边淡淡地道:“你要什么理由?你想问我什么?你只管问。”

许樱哥看着枝头的青果,想问却问不出来。兹事体大,一旦说错了,便是对冒氏以及许徕、许择最大的伤害,她虽有怀疑,却不能任性胡为。她有些无奈地苦笑起来:“从没幻想过要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些事情我可以忍受,但有些事情我不能忍受。哪怕就是一点点心思,一点点,我都不能忍受。”

张仪正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突地冷笑道:“你以为什么?”

许樱哥睁大眼睛毫不退缩地对上他的视线,沉声道:“三爷以为呢?”

张仪正的瞳孔缩了缩,将头低下去,贴近她的脸颊恨声道:“别把小爷想得如此龌龊!小爷没有吃老女人的爱好!”

他果然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的!许樱哥的心一阵狂跳,勉强保持平静,似笑非笑地往后退了一步,道:“那我就放心了。您知道,再胆小懦弱的人一旦不要命了也是很可怕的。许家人大概是胆子小,但不是没有血性的。”

张仪正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抿唇冷笑了两声,淡淡地道:“这话我信。再忠厚天真的人,被欺负狠了也是很可怕的。顺便告诉你件事儿,赵璀大概死了,他不是做了心虚事儿跑到一个又穷又远的地方去当什么小县令避祸了么?那地方山贼多啊,饭都吃不饱,死人也要刮一层油下来,哪里见得了他这种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

他绝不是说假话吓唬她,绝对是真的。许樱哥的眼皮猛地跳了跳,茫然地看着地上的落花,心里控制不住地浮上一层浓重的悲哀。无关爱情,就是觉得悲哀和寒凉。

张仪正见她一改之前咄咄逼人的凶样儿,而是沉默地垂了眼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突然间十分愤怒,拔高声音道:“你心疼了么?你要我这样那样,你对我又有几分真情意在?你别不是做戏惯了,自己到底有几分真情意都不知道了吧?别和我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看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心肝又是何等样的颜色!”

许樱哥垂着眼默然立了片刻,转身便往外走。

张仪正狰狞了脸一把扯住她:“你跑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的妇道妇德在哪里?怎么,听到他死了,难过得不乐意看到我了?不敢幻想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和他便是约定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吧?”

许樱哥一张脸涨得通红,怒目而视,一字一句地道:“因为你不配!不舒服就给我休书。受够你了!”

张仪正一怔,随即哈哈狂笑起来,笑够了,红着眼睛看着许樱哥一字一顿地道:“我不配,谁配?是被你骗得团团转还对你死心塌地的崔成配,还是为了你宁愿被人唾弃且不择手段的赵璀配?想要休书?你做梦!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换男人!”

事情在突然间失控,并且实在是恐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才好了。绿翡大惊失色,赶紧从里屋出来求爷爷告奶奶的相劝。却见许樱哥红着眼睛厉声道:“进去!”张仪正则怒道:“滚!”

绿翡看着这斗鸡似的,恨不得生生咬下对方一块肉似的二人,只是暗暗叫苦,有心去寻姚氏或是其他人来劝架,又怕她走了这里会大打出手,许樱哥会吃大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盼紫霭快些回来才好。

见绿翡不走,张仪正干脆一把拽住许樱哥的胳膊,拖着许樱哥就往院墙边的角落里去,许樱哥拼命去掰张仪正的手,掰不开,便疯了似的乱挠,张仪正全没感觉似的,只是嫌烦了,索性拦腰将她一抱,抱起来就往墙边走,边走边恨声道:“水性杨花的女人,我死了也不让你嫁其他人。偏不!”

许樱哥的胃被他的肩头顶得难受之极,只觉天旋地转,随时都可能吐出来,拼命忍住了,发狠冷笑道:“有本事你把天下的男人都杀光了!杀不光你就不是男人!”

话音未落,张仪正便将她狠狠扔了下来,许樱哥脚下没站稳,一个踉跄跌倒下去,狠狠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背部撞上了墙角那棵枯了一半、似乎永远长不粗的老槐树,撞得头昏眼花。她干脆放松了身子懒懒地靠在老槐树上,一动不动。

张仪正等了片刻不见她有动静,微白了脸试探着伸手去拉她,虚张声势地道:“又想装了害我?”

许樱哥眯缝着眼看准了,猛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在他翻脸之前迅速将手捂住脸大声哭了起来。

“啪”地一声脆响,张仪正懵了片刻眼前乱跳的金星才消散过去,尝着嘴里的血腥味儿,他恍然间才明白他被打了,被这个可恶的女人打了耳光!最侮辱人的耳光!于是怒不可遏地指定了许樱哥怒声道:“你找死!”

不过是指一指,一根头发丝儿都还没碰着,许樱哥便抱住头尖叫起来,泪眼里满是惶恐和害怕。张仪正的手伸了半天,不过是狠狠一拳砸在了树上。

老朽的瘦槐一阵晃动,一件东西自树上咕噜咕噜滚落下来。二人看清了那件东西,由不得都愣住了。

第132章 葫芦

半是湿润的泥土里静静卧着一对指头大小的银葫芦,同样的款式花色,一个稍大些,一个稍小些,由结成了万事如意结的丝绳牢牢系在一起,丝绳本是红色,却早就褪去了华彩,黯淡而老旧,唯有那对葫芦仍然银光灿灿,仿佛并不曾受到岁月风雨的侵蚀。

许樱哥停住了哭泣,迅速弯腰捡起那对葫芦塞进袖中,看着张仪正道:“我不会跟着你这莫名其妙的疯子回去的。没道理在娘家我还要忍气吞声受这样的罪。你敢打我,我便敢打你,不信你再试试!”

张仪正全没听到她在说些什么,怔怔地把目光自她的袖口收回来,哑着声音道:“这是什么?”

许樱哥靠在树干上翻了个白眼:“和你有关系?天黑了也,恭送三爷回府。”

张仪正恨得牙痒痒,只觉得面前这个女人怎么看怎么都是可恶到了极点。勉强按捺住了,伸着手道:“拿给我。”

许樱哥警觉地往树旁让了让,又是一个白眼:“凭什么?我的嫁妆是我的,在康王府里,你要得问我许不许。这个更是我的,还在我娘家里,厚脸皮别开口!”

张仪正气得要死,她不给他就没办法了么,当下扯住许樱哥的袖子只管去搜,许樱哥扯着袖子和他拼命拔河,二人蹬着八字脚,都是满头大汗,大眼瞪大眼,牙关紧咬,牙齿森白,恨不得将对方活生生撕碎了才解气。

那袖子哪里经得住如此摧残?只听“撕拉”一声响,许樱哥的袖子便被扯成两截,二人收势不住各往后仰去,许樱哥本就是以老槐树为根据地的,这一下也不过就是撞在树上而已,张仪正却是摔了个四仰八叉,狼狈不堪。许樱哥安静了一会儿,看着地上的张仪正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还不忘将早就捏在另一只手里的银葫芦对着他得意地晃了晃。

张仪正恼羞成怒,将手里的半截袖子一甩,一个鲤鱼打挺便跳了起来,正要朝许樱哥扑过去继续抢葫芦,就听门口有人威严地咳嗽了一声,接着几声低沉断续压抑的哭声伴随一根大棒呼啸而来,逼得他手忙脚乱。

许衡领着许家一众男丁,姚氏领着两个儿媳并许杏哥立直直地冲了进来,脸色各自精彩。女的或是在悲愤地哭,或是怒气冲冲地瞪着,男的脸色统统黑如锅底,那呼啸而至的大棒更是由许樱哥那个行四的兄弟许揭持着的,一击未中,二击又至。还有一个看着清瘦白皙,仿佛一阵风就会被吹倒的书生许抒在那里拄着根棍子痛心疾首地喊:“没天理了!真正欺人太甚!竟敢在我们眼皮子下如此糟践我许家的女儿!四弟只管打,打了算我的,大不了我一头撞死在康王府的大门前!”眼看着张仪正不注意,顿起黑手一棍子敲在张仪正的头上。

张仪正又痛又怒又羞又愤又气还有些紧张,忍不住怒道:“你们讲不讲理?我们不就是闹着玩儿抢件东西么?摔倒的是我不是她,打人的是她不是我,仗着人多欺负人是不是?”一边说,一边愤怒地看向许樱哥,却见许樱哥早就扑到姚氏怀里哭去了,哭得那个悲惨和山摇地动,由不得后槽牙痒了又痒。

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许家的嫡长孙、半大小子明郎快步奔来凑到许衡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一直不发话的许衡立时威严地道:“都给我住手!简直胡来!虽说被人欺到家里来了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但你们是谁?你们是读圣贤书的。南郡公不讲理,你们也要跟着他不讲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许揭和许抒立刻扔了手里的棍棒垂手老实听训,许衡这才看向张仪正:“南郡公没有哪里不妥吧?”

张仪正心里如同一团乱麻,又有无数的邪火在里头乱窜,之前被许樱哥搧了耳光的地方还火烧火燎的疼,黑着脸道:“岳父大人以为呢?”

许衡嘲讽地笑了一声:“老朽可不敢当。”

话音未落,就见许府的大管家许山领着康王府跟来的两个管事疾步而来,那两个管事满头满脸的汗,才进来就兵分两路,一个跑去许衡面前连连作揖赔笑告罪,另一个则直奔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苦哀求:“三爷可怜可怜小的们,给小的们留条命,留碗饭吃。小的上头还有八十岁的老母病弱要养,下头还有几岁的孩儿嗷嗷待哺……”

都是算好了的,张仪正晓得回去后这顿罚是怎么都逃不掉了,而且定是重罚。再看看被许家人团团围在中间的许樱哥,由不得憋屈得差点暴走。

许衡对待康王府的管事脾气真是好得没法子,先请那管事看看许樱哥的狼狈样,再老泪横流:“家门不幸啊……”说到这里就不说了,家门不幸什么?家里出了个不听话的么?不是,是女儿不幸嫁了个混账,回门宴里,就在娘家,当着娘家人的面便可以被如此欺负,可以想象在康王府里又是什么光景。

那管事出门前得了康王妃的千叮万嘱,之前一颗心便一直悬着,但看到那夫妻二人笑吟吟地携手自车上而下才略略松了口气,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了,想着赶紧把人弄回去这差事也就算了啦,谁想临了临了还被这么折腾一回?自家三爷混名在外,许家却是门风严谨,回门宴,弄得人家一家子哭天抹泪,新娘子的衣袖都去了半只,摊谁头上挨打挨骂都是活该。倘若不是仰着康王府的金字招牌,只怕自己这些人同张仪正早就被扫地出门。于是一边哀叹自己运气丑,一边下足了劲儿地给许衡赔礼道歉,又大着胆子去扯张仪正,低声劝道:“三爷,快去赔个礼,小夫妻哪有不挣嘴的?说开就好了。”

张仪正黑着一块脸站立不动。

许衡摇头叹息:“嗳,嗳,那时候我就说这门亲事不妥当,我们高攀不起。回吧,回吧。”

姚氏道:“去哪里?”

许衡沉痛地道:“各回各房,二丫头跟着你,我换衣服去求圣上,做什么亲,怕是不出半月就要抬回一具尸体。”

姚氏大声道:“那老爷便是把头磕破了也要求得圣上回心转意,可怜可怜我这命苦的女儿。”

那两个王府管事不知真假,只是晓得许家诚心要把这事儿给闹大了。人家没觉得女儿嫁了人就回娘家闹和离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人家觉得女儿的生死安全才是第一位的。圣上当初配了这门亲,人家虽不乐意但还是嫁了,现在说到哪里也不是错。但如果真的由着许衡去,他俩今日也别想回王府了,于是那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抱住张仪正的腿哀哭起来。

张仪正木木地站了会儿,抬起眼来看着许樱哥:“做人要公道,你自己说,我打了你哪里。”

那两个管事听他开了口,齐齐松了口气,这个台阶虽然找得不是地方,但最少说明他不是不可救药以及真的想把这门亲给彻底毁了。于是又转换了攻击对象,对着许樱哥拼命磕头:“三奶奶,求求你了,三爷喝多了酒,小夫妻俩一言不合闹点别扭是常有的,但不能一下子就恩断义绝呀!”

姚氏却根本不给他们表演的机会,上前一步挡在许樱哥跟前冷冷地道:“南郡公这话问得可真好笑。在场的人但凡是有眼的,都能看到樱哥的袖子去了半截,披头散发满脸泪痕。郡公说您挨了她的打……”一双利眼轻蔑地从张仪正身上扫过,讥讽道:“您可是骑马打仗的猛将,我们樱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儿,谁信?”

许樱哥手无缚鸡之力?张仪正越发觉得牙疼,有心想将被许樱哥挠得稀烂的手背亮出来又着实没那个脸,想说自己其实挨了许樱哥一耳光,更没那脸。便死死咬着牙瞪着许樱哥道:“我问你话呢,你说不说!不要敢做不敢当。”

许樱哥垂着头不说话,姚氏冷笑道:“好呀,当着我们的面便如此威逼恐吓,可见我们看不见的时候又是何等光景?康王府是天潢贵胄,但我许氏一门也是百年望族,女儿不容人如此糟践!请回吧!我家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言罢袖子一挥,拥了许樱哥,带了一群女眷扬长而去。

张仪正眼看着许樱哥随着许家人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再看到紫霭鬼头鬼脑地在门口一晃,便知今日事情就全败在鬼丫头身上,由不得恨得一阵发晕。他晕也好,恨也好,走也好,留也好,许家人是转眼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安乐居里便只剩下他同那两个管事大眼瞪小眼。

天却是黑尽了,那两个管事低声商量片刻,走过来道:“三爷,要不先回府,听王爷王妃怎生安置?不能由着忠信侯进宫的。”

张仪正戾气上头,大声道:“我不走!赶我我就走?想甩我就甩我?分明就是个阴谋!你们眼瞎了看不出来么?他们设圈套给我钻,就是想害我算计我!小爷偏不上这个当!除非把我横着抬出去!”

那二人对视一眼,无奈摇头,只能兵分两路,一个跑回去报信搬救兵,一个则跑到大门口去守着,打算只要许衡想出门便死皮赖脸也要把人给拦下,至于张仪正会不会在这里继续发疯,那是顾不得了。

第133章 有病

凉风渐起,明月生辉,安乐居中杳无人踪,黑灯瞎火,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般的静寂。张仪正在黑暗里默默坐了许久,起身走到那株老槐树前利索地爬了上去,就势坐在树桠中间,将手伸入树腰上的树洞里掏了又掏。先是掏出一个白玉弹子,又摸出一朵珠花,再摸,便只剩了个空鸟窝。

他记得这里面藏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么点,说过每人每年藏一件,等到娶她过门时再一并取出来,看谁的东西最好,可不过是过了短短的一年半,便只剩了这几件东西。张仪正茫然地把手伸出来,把身子藏进老槐树的枝枝叉叉、光秃秃的树枝中,沉默地看向夜色里灯火辉煌的许家主院。

他们是沐浴行走在阳光下的,他是藏在黑暗里的,披着别人的皮,穿着别人的衣服,睡着别人的床,享受着别人的荣华富贵,却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便是睡觉也不敢睡得安稳,只怕一句梦话便会走漏了风声,只怕一不小心就给人狗血淋头烧成了渣滓,更怕一不小心就被心眼比他多了很多的那些人咽下去骨头都不剩。

许家一直都是对的,当初及时降了今上是识时务明智冷静,也是忍辱负重保全门生家人,更是为了许衡之后拿出来的若干个休养生息富民利民的大策。只有他家,一直都见不得人。

故旧们那表面上亲热巴结,实则暗藏鄙夷警惕防备的目光令他打小就记忆深刻,没有人主动和他玩,更没有人乐意让他去自己家里玩,除了许家的大门一直朝他敞开,除了许衡会教他读书,除了许樱哥会陪他玩,除了赵璀乐意和他分享自己的秘密,除了许扶这个年长他许多、会带他和赵璀外出郊游并温和指点他武艺学问的大哥哥,除了呆傻的王书呆把他引为至交好友以外再没有其他人。可便是王书呆如此喜欢他,王中丞家里也是不欢迎他去的,偶尔去过一次,得到王中丞冷淡得不得了的一个白眼。

他很小就知道他只是旅居上京的一个陌生人,所以他特别喜欢这个宅子和这个宅子里的人,特别喜欢和崇拜竟然肯把漂亮女儿嫁给他的许衡和姚氏,更喜欢总是会悄悄偷看他,等到他回头便又皱起眉头满脸不耐烦,却始终也没把他赶走的许樱哥。他本以为他何其幸运,他本以为他得到的是宝,谁知道竟是引入家门的祸水,想到父兄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张仪正把潮湿的脸埋入掌中,久久不肯抬头。这是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打着灯笼疾步奔来,冲入院中左右张望搜寻并低声喊道:“三爷?三爷?”

张仪正不想回答,厌倦而疲惫地更往树桠里缩了缩。

那人在院子中默然立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张仪正靠在老槐树的树干上,看着那盏随风飘摇的灯笼慢慢儿地飘远了,天地间便又只剩了他一个。想不明白的事情总要弄清楚,但却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张仪正看着天空那轮皎洁的月亮,沉沉叹了口气。

“不见了?”姚氏的两道细眉一下子挑了老高,随即怒道:“一个大活人,难不成还会飞了不成?”康王和康王妃轻车简从地赶来解决这事儿,人犯却在她家里突然消失不见了,这是怎么个说法?

许杏哥轻声道:“指不定是翻墙出去了?赶紧使人去找找?”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张仪正这人是从不按常理做事的。要是那混账一个想不通,又和从前一样突然间走个干干净净,那许家才是有理也说不清。

“他不会走的。”许樱哥趴在桌上低声道:“也许是在屋里躺着呢,只怕去寻的人害怕,也没敢好好找一找。请大哥多带几个人,多提几盏灯笼,屋里屋外地搜寻一番就是了。”

姚氏深以为然,立即叫了人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回,便耐心坐在房中等待消息。见苏嬷嬷从外头疾步进来,便转头询问苏嬷嬷:“如何?”

苏嬷嬷低声道:“康王妃要见夫人,大奶奶同她说夫人气得卧床了,她便说想看看二娘子,大奶奶说二娘子羞于见人,哭了一回睡下了,康王妃便说,二娘子总是她的儿媳妇,便是儿子做了对不起儿媳妇的事情,婆婆前去探望开导也是该的。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合,有什么可害羞的?”

姚氏由不得抿紧了唇。今日这事儿虽着实是有借机闹大,狠狠给张仪正一个教训的意思,但到底许衡最后也没能进宫,今上暴虐,喜怒无常,若是在这关键时刻闹太大,闹得后方不稳,许樱哥被迁怒是一定的,吃亏的还是她。康王与康王妃这次轻车简从,遮遮掩掩地来,何尝又不是给双方留面子,留余地?若是此时自己坚持不见康王妃,也不让许樱哥见康王妃,日后这婆媳间又如何相处?

总要给康王妃一个台阶下才是,毕竟混账的是张仪正而非是康王与康王妃。还没到决裂的时候,许衡见得康王,自己当然也见得康王妃,姚氏起身抿了抿头发,坦然道:“我去见她。”回头吩咐许杏哥:“把你二妹妹送到你二婶娘那里,让梨哥和她做个伴,你也该回去了。”

武进要去打仗,许杏哥家里正是忙乱的时候,何况如郎早就睡着在了乳娘怀里。许樱哥赶许杏哥走:“送什么送?我自己过去就是,又不是找不着路。姐姐还是赶紧回去罢,撞上了康王府的人你也尴尬。”

许杏哥见她虽没什么精神却十分冷静,相信她果然也没事,便抱歉道:“那我先走了。不要气着自个儿。”

许樱哥应下,与许杏哥一同出了正院,告别后,自己领了紫霭同绿翡往梨哥的院子而去。整个许府此时静悄悄的,四处不闻人声,安静无比,她却知道前面的正厅里此刻定然是交锋得厉害。当下之时,她肯定是还要回康王府的,但怎么回去,回去后又该怎么过,都需要好好想一想,仔细筹划,毕竟这桩亲事比她当初所预料的难度大了许多。

孙氏喜欢清静,所居之地离姚氏所居的正房有些远,仆从平日间无事也不敢随意到这边走动喧哗,故而许樱哥主仆三人一路行去,竟然是不曾遇到半个人。许樱哥便问紫霭:“你怎地去了那许久?”

紫霭道:“婢子按您的吩咐去看三夫人,听说三夫人已是醉酒不舒服躺下了,什么人都不肯见的。正要回来,就被小五爷给缠住了,说是想来寻您,不得已,多留了一会儿哄好了他才敢走。”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不安地道:“回来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婢子就没进去,自作主张去请了老爷和夫人……”想到张仪正那凌厉一眼,心中便有些胆寒。

许樱哥拍拍她的肩膀:“日后尽量躲着些吧。等过些日子,给你寻门好亲派出去就好了。”想想又交代二人:“王妃必然会找你二人问话,怎么问,你们就怎么答,不要添油加醋,也不要说谁是谁非。记得了么?”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忽见小路尽头走出一个人来,直直地看着许樱哥道:“我要找你说话。”正是那遍寻不着的张仪正。

他不过是第二次来许家,如何就能如此顺利地把自己给堵在这里?许樱哥吃了一惊,平复下心绪道:“是要说话还是要吵架?”

张仪正耷拉着肩膀低声道:“说话。不吵架,也不动手。”

许樱哥见他半垂着眼,嘴角耷拉着,垂着两只手,怎么看都是一副疲倦落魄的模样。虽不敢全信他,却也不肯不信他,便示意满脸警惕的紫霭同绿翡俩走开,领着张仪正走到道旁的玉兰树下低声道:“说吧。”

张仪正方低声道:“日后我再不和你闹腾了。”

许樱哥微微一怔,随即低声问道:“为什么?”

张仪正看了她一眼,抿着唇垂了眼不说话,许樱哥也不催促,安静地等待着,良久,张仪正方道:“我有病,会莫名烦躁,烦躁起来就控制不住,上一次的时候被人打了头壳……”

许樱哥大吃一惊,仔细想想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儿,由不得手脚心都冒了冷汗,莫非真嫁了个病人?却又听张仪正轻声道:“你放心,她只是想求我给她哥哥一个好职位,提拔提拔她娘家。”

冒氏的兄长去了康王府任了个闲职,这事儿许樱哥也是知道的,还知道冒氏提都不许提,而许徕非常不高兴。她沉默许久,勉强表示相信:“那三爷也不该如此狂放不羁,有什么让我去说不成么?”

张仪正道:“是。我当时喝多了酒,没想那么多,以后再不会了。”他没再提许扶的事情,许樱哥也就不再追问,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前面飘来一盏灯笼,许樱哥猜着是孙氏知道她要过去所以使人来接,便示意紫霭先上去挡着,转头问张仪正:“三爷是否还有话要同我说?”

“我回去后就治病,日后也少喝酒。”张仪正抬头看着她低声道:“你我都知道这亲事轻易算不掉,不如,我们一起回去吧?反正说到底,你也没吃亏。”

第134章 和好

许樱哥轻声道:“是,你推搡我,我便把你的手挠了稀烂,你把我推得跌了一跤,我便打了一耳光,你抢我东西,撕我袖子,便又跌了一跤,还被我家里人敲了两棒子。算起来我是没吃什么亏。”

张仪正试探着伸手去拉她:“既如此,你消了气,与我一同回去如何?只要我们俩不闹,大家的日子都好过。”见许樱哥不说话,便又道:“说到底,咱们两家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咱们就别为难长辈了。”

许樱哥任由他握着手,半垂着头低声道:“看起来我是没吃亏,可是我心里憋屈……”话音未落,两滴大大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我那时候和你说过,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你也曾当着人说过,心里有我,非我不娶,可是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便是不喜欢我,为的是旁的,也不当如此待我。你和我好好儿的说,难道我还会去纠缠你不成?相安无事总能做得到,这样闹着,两人都吃亏,两家人面子上更难看。我何曾又想为难长辈?但我不过是个女子,女质本弱,再不知道还手,再不知道依靠长辈,只怕要被你弄死……”

张仪正垂头望着脚尖沉默不语。只听许樱哥又道:“新婚那日你打了韩彦钊,后来你说要杀了安六,我都是极欢喜的,上一次,在庄子里,你让我藏好自己跑出去送死,我也一直记你的情,早知道这样,当时你不如让我死在那里才好呢……我和你有多大的仇?要说我做错了什么,这辈子做错的不过就是和崔成定亲又退婚……”

“别说了。”张仪正哑着嗓子打断她,拉着她往前走:“既然说了不吵不闹,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许樱哥甩了两下没甩开,也就跟着他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以后你再不会用丫头来恶心我?”

张仪正不耐烦地道:“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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