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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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来龙

雨渐渐停了,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云层依然很厚,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已经穿戴妥当的许樱哥把头埋在一只大碗里,用力地吃着热热的鸡汤面。

明明有小巧精致的碗,她偏要这么大一只碗……坐在对面的许扶蹙起眉头看着她:“不用吃得这样用力吧?”

许樱哥喝了一大口鸡汤,热得鼻尖额头都是细汗:“哥哥嫌我吃相难看?”许扶自小就是根深蒂固的文雅作派,便是才与野狗打了一架,再坐到生霉的稻草上,吃着发霉发硬的冷馒头,他也能似吃山珍海味般地文雅享受。她却不同,上一世就是平民家庭出身的,虽然吃饭不至于咀嚼出声,也不至于唾沫四溅,但当学生的时候在食堂里抢饭菜,上班以后飞速吃完再加班、或是边走边吃边追公车早就成了习惯。到了这里后,虽受了多年的熏陶纠正,但在要命的时候就会露出本性,仿佛这样放开了吃才能对得起自己,才能畅快些。

许扶看着她此时方有些血色的脸,心中一软,口不对心地道:“没有,我只是怕你吃太快,隔着了。”

许樱哥不置可否,将面碗推开,沉默很久后抬起眼看着许扶:“现在五哥可以和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他不是去了邢州的,怎会突然在这里出现?又如何会知道我在这里?那些人是谁?你又如何在这里?”

许扶回头看了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的青玉一眼,青玉收到,立即进来收走兄妹二人面前的碗筷准备出去。许樱哥低声道:“紫霭怎样了?”之前两个丫头听到房内响动不对,便留了紫霭在房里守着听动静,青玉则去叫人。后来事发,青玉倒是无碍,紫霭却受了伤昏迷不醒。

青玉的眼里迅速浮起一层薄雾,忍了忍,轻声道:“还没醒。”言罢不等许樱哥发话便快步走了出去,将碗筷交给外头的粗使婆子,自己走回去守在院子门口。

“你放心,我已使人快马奔驰去上京,此时当已到城门前,不出午后便会有太医过来,到时候无论如何也会让他替紫霭看伤,我总不会眼睁睁看她就这样送了命。”许扶很满意青玉的聪敏,却仍然不够放心,起身将所有门窗尽数打开,要叫周围来往的人无处遁形。

潮湿微凉的空气一下子吹了进来,把屋里的热气尽数吹散,到底已是初秋,凉风一吹,骨头缝里便觉着凉了几分,许樱哥抽出丝帕侧身打了个喷嚏,许扶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问道:“冷么?”

许樱哥慢吞吞地将丝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道:“昨晚我咬了张仪正一口,却咬着了他身上腐烂的伤口,他问我有没有觉得嘴里在动,当时我觉得真恶心,以为自己将会什么都吃不下去,结果这会儿却吃了一大碗面。”

所以过去了就过去了,许扶已经习惯她用这样的方式佐证她其实有一颗强大的心,便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下来,轻声道:“从哪里说起呢?这事儿有些复杂。”

“从头说起。”许樱哥眼里露出几分不高兴,指责道:“第一件,这事儿和哥哥有没有关系?我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不要试图把手伸进康王府。”

许扶有些愠怒,但知道她需要发泄,便针锋相对地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蠢到底?你一个成日在家里绣花画画的女子都能想得到的事情,我会不知道?”

这种指责有点伤人自尊,何况她果然不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奇人。许樱哥的气焰往下压了一压,随即又鼓了起来:“那你怎会出现在这里?还准备得这样充分?你就是没参与,也定然是个知情的。”

许扶这回没反驳,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后,皱起眉头压低了声音:“你说得没错,这事儿我是知情的。”

许樱哥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吃惊地坐直了身子,睁大眼睛看着许扶,却没有再出言相问,而是静待他发言。

许扶轻声道:“兹事体大,必要与你说清楚才是。这件事与赵璀有关……那一夜,赵璀提出那个建议开始我便留了心,他虽是应了我,但你我都知道,他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就改变主意的人,我阻止不了他,便用尽全力追踪探查他这些日子都和什么人来往,预备做些什么。要知道,光凭着他一个人断然没有能力做这件事,赵家又向来都是长乐公主府的人,我想看看和他合作的究竟是谁,日后也好有个数,总不能让他这样平白把我们一大家子人拖进去。但他很小心,我虽日日使人盯着他,却始终不曾见到他有异常举动,可见他也是防着我的。我思来想去,觉着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使人跟着张仪正。”

说到这里,许扶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我当然不在意那个人的死活,如若他能就此被顺利除去那是最好。”倘使赵璀等人不得力,他更乐意在后头捡个漏,出其不意地将张仪正毙于刀下,从此天下太平,再不会有人给许樱哥造成困扰。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因赵璀等人的愚蠢牵连到学士府,所以他很遗憾地成了张仪正的救命恩人。

许樱哥轻轻吁出一口气:“所以哥哥很遗憾。”这就是许扶的风格,这件事风险太大,牵涉太广,不管赵璀的提议多么合他的心意,他也不会和赵璀合作,将把柄交到赵璀或是任何人手里。他宁愿远远看着,等到合适的时候加把柴火,又或是发现这把火会危及自身,便及时浇上一桶水。

许扶将牙齿磨了又磨,恨声道:“他的贱命当然不能和这一大家子人相提并论,暂且留他多活几日。”谁也不知道,当时他对着已经人事不省的张仪正,忍得有多痛苦才没有把刀挥下去。

许樱哥也不再就此事多论,继续轻声道:“那么哥哥可知他如何会到此处?此处离上京不过一步之遥,他何故已到了此处却不肯再往前一步?即便是知道追兵将至再不能行,也该是有所察觉,所以死也要死在这里,拉着许家垫背?”

许扶的脸上带了几分凝重:“据我所知,他当是在离开上京奔赴邢州的第十天便带着十多个人悄悄离开了郭侍郎一行人。按说,他这种行为属于违抗圣命,但郭侍郎非但不曾声张,反而多有掩盖。接着我的人在第三天发现了他被追杀的痕迹,虽死伤连连,却始终不曾发现他的踪迹,一直到前天,我方在离这里约百里的地方发现了他所乘的紫骝马倒毙于山野之中。我本当他要回京,便使了人四处搜寻……”

“那他逃到这里,反倒是误打误撞了。”许樱哥心知肚明,这搜寻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要救张仪正,而是想借机合理而迅速地把人除去,再把这场事故顺理成章地栽到赵璀身后之人身上。至于张仪正怎会知道许家的庄子和她在这里,只有等他醒过来才能问清楚了。

“也不见得就是误打误撞。”许扶皱紧眉头把思虑了许久的想法说出来:“我在想着捡便宜,谁又知道后头谋划的人不是图谋更多?张仪正虽深得帝后宠爱,却不是康王府的要紧人,若只他一人死,康王府的对头得利并不多,康王府的损失也不是最大,反倒容易引起圣上震怒。他死便死了,却该死得有价值,死得有道理,若是他死在许家的庄子上,你的房间里,那康王府便永远也不可能和许家走到一起,姨父若想护佑家族平安,便只有另寻他途……”

譬如依附于其他王府,那么隐藏在赵璀身后的人也就呼之欲出了,许樱哥深感头痛:“赵璀这是与虎谋皮,自寻死路。哥哥还当寻个机会和他说清楚,我此生不会嫁他!”

许扶似笑非笑地道:“这个话,便是你自己同他说他只怕也不信,只当你是心疼他……”说到这里,笑容一收,轻声道:“他怕是已经无路可退了。只怕那边是怎么谋算的他都不知道,还做着美梦呢。从前我当他是个聪明人,谁知却是愚蠢到这个地步!”只要赵璀还想与许樱哥一处,就只有引着张仪正离许家的庄子越远越好的,又如何会故意把张仪正引到这里来?

毕竟是为了她的缘故,许樱哥的嘴唇动了动,想替赵璀说两句话,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兄妹二人俱都陷入沉默之中。

青玉在外轻声道:“二夫人来了。”

脸色憔悴的孙氏独自一人走进来,见了这容貌相似,态度恭谨的兄妹二人,再想到昨夜的半夜惊魂,心绪颇有几分不平静:“再有几个时辰便有人从上京赶来。这样的大事,死了这么多人,我们总要先商量一下怎么应对才不出娄子。”

许樱哥忙把孙氏扶到桌前坐下,亲手上了茶,道:“是,譬如五哥怎会突然在这里出现,带着的那些人又是什么身份这些都是必须要说清楚的。”说到这里,她担忧无比。

第95章 世子

已近黄昏,屋内渐渐昏暗,许樱哥探手把紫霭脚边的被子紧了紧。紫霭背上挨了一刀,万幸不是致命伤,将来也不会留下残疾,但这样的伤口对于这个娇养在许府内院的女孩儿来说也是大罪了。

青玉端了碗药汤进来,担忧地看了许樱哥青紫肿胀的下巴,低声道:“太医不是说她没大碍么?二娘子快饮了这碗安神汤,也去歇歇罢。”见许樱哥接了药碗,便俯身给紫霭擦了擦眼角干涸的泪痕,满面愁云地轻轻叹了口气:“这丫头最是怕疼,偏遭了这样的罪。”

许樱哥把药汤端在手里并不饮用,抬眼看看天边越发厚重的云层,低声道:“怕是还要下雨……那边的情形如何?”

康王府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但许衡更迅速,一大把年纪的文人,硬生生抢在康王府那群武夫的前头,提前小半个时辰快马赶到了庄子里。之后,串联说辞,应付康王府的人,招待太医,救治张仪正,清查刺客留下的死尸来历,清洗周围方圆二十里地的残余刺客,安抚死去的庄丁等一切事务便都与她无关。她需要做的就是照顾受伤昏迷的紫霭,清点昨夜损失的财产,顺便安抚一下自己的小心脏。但她知道,康王府不会善罢甘休,目前她所有的清净安宁都是假象,等到张仪正的情形稍微稳定些,便会有人叫她出去问询。所以这安神汤,还是暂时不要吃的好。

青玉答道:“太医施了第二次针,汤药也灌了第二遭。说是伤口太多,血流得也多,加上这些天没有吃好睡好,高热不退,所以怕是有些危急。”言罢愁眉不展地双手合十虚空拜了拜,祷告道:“老天爷保佑,千万别让他死在这里。”

许樱哥正色道:“你应该说,老天爷保佑,千万保佑他平安度过危难才是。不然若是有人挑刺儿,你又该如何是好?”太医到来之前许扶曾简单地给张仪正清洗包扎过伤口,据她所知,张仪正身上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多达三十多处,昨夜她咬的那个地方果然是腐烂了的,根据许扶估算,最少也该是十来天的伤口,昨夜里又添了几处新伤,腿上、胸腹上、手臂上到处都是。让人惊异的是,看着触目惊心却都不是致命伤,此人的生命力堪比小强。

青玉闻言,立即严肃认真地应了:“二娘子说得是,老天爷保佑他平安度过此劫。”至于以后又再说以后的话。

这狡猾的丫头,许樱哥被她逗得心情轻松了些许。想到张仪正昨夜的一系列举动,心里却又凭空添了几分烦躁慌乱之意。那个男人是个很矛盾的所在,尤其是对着她时更是古怪不堪,似是莫名恨透了她,恨不得她立即去死,临了却又放过了她。她思来想去,总也猜不着他的真实意图,更是想不通他那句“你惯会骗人”的话究竟从何而来。许樱哥揉了揉额头,疲累地叹了口气。

趴在床上的紫霭低低呻吟了一声,许樱哥忙收拾心情,带了几分微笑探身去看:“你醒了?感觉如何?”

紫霭的眼神有些茫然,片刻后才看清了许樱哥和青玉二人,不由眼圈一红,低声哭泣起来:“二娘子,看到您好好的婢子就放心了……”这一哭,扯动背上的伤口便又龇牙咧嘴起来,于是哭得越发厉害:“我会不会死啊……”

许樱哥忙道:“莫哭了,莫哭了,都好好儿的,死不掉的,太医给你看过,除了会留疤外手脚都不会短半分。但若是哭多了,只怕手上的筋会缩,诺,你这一哭血又浸出来了……”

紫霭立时忍住了,微带惊恐地抽泣着道:“真的?”

“总之哭多了不好,再疼也忍着,吃碗安神汤继续睡就是了。”青玉不忍吓唬她,忙推许樱哥出去:“二娘子的伤也不轻,该去歇着了,不然二夫人怪罪下来,倒是叫婢子们怎么办?”

三人的感情虽然不错,但主仆有别,她二人有些话也不好当着自己说,许樱哥笑笑,转身出去叫了个媳妇子去厨下给紫霭弄碗除了盐外没放任何调料的鲜浓鸡汤来,想了想,又吩咐给张仪正那边也送一份过去。不拘他是死是活,能不能醒来,总要叫康王府看到许家的诚意。

才安排妥当,就见孙氏紧张兮兮地走过来:“樱哥,康王世子有话要问你,你父亲让你去一下。紫霭这边也会有人来询问。”不等许樱哥开口,又安慰她道:“你不要怕,有你父亲在,什么事都不会有。”

终于还是来了,许樱哥握握孙氏的手,微笑道:“我不怕。烦请二婶娘告诉紫霭,让她照实说就好。”她确实也不用怕,她只需从半夜张仪正突然闯进她房里开始说就好,其他她什么都不知道,无需多言。

张仪正身份高贵,所以在尘埃落定之后,孙氏立即把主屋腾出来收拾干净给他养伤。前来收拾烂摊子的康王世子等人也理所当然地驻扎在主屋里,许樱哥才到主屋附近,就发现这里的气氛已经同早上不同,到处都是带了兵器、铠甲上身的兵士,人人神色冷肃,目光犀利,戒备森严。便是她应召而来也不能直接进去,而是先使人进去通传,得到康王世子的允许才又放行。

许扶与许择立在廊下,二人的神色都很凝重,见许樱哥过来,便都安抚地朝她使了个眼色,却不曾多言提醒。许樱哥沉默地朝他二人福了福,随着来人走入康王世子所驻的左厢房中。才踏进门槛,就觉着一道冷厉的目光朝她扫了过来,威压感十足,不用问,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的自是那位康王世子了,许樱哥目不斜视地走到房屋正中深福见礼。

房里静了片刻后才响起一道温和悦耳的男中音:“许二娘子请起,不必多礼。”

许樱哥依言起身站定,眼观鼻,鼻观心,只小心翼翼地从睫毛缝里往旁边瞟了瞟,在右前方瞟到一双再熟悉不过的青布祥云纹布鞋,晓得许衡就在一旁坐着的,心神便安定了许多。

“你受惊了。”康王世子似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在这种时候也不忘先说几句客套话才又问起许樱哥昨夜的具体经过。

许樱哥矜持却不缺激情地描述着,说到惊恐害怕之处,声音颤抖脸色苍白,说到被救之时,喜极险泣……听得众人如临其境,当然,她自动隐去了但凡她认为与案情无关,却可能引起麻烦的那许多口水话。

康王世子很冷静地听着,只偶尔打断她的话问上几个关键点,譬如张仪正出现约是什么时辰,同她说过些什么,那些人追来时又有什么异象,她可听见那些人说过什么话,许扶又是何时出现的。许樱哥一一答来,提心吊胆地等着他追问许扶为何会出现得如此恰当,但出乎她的意料,康王世子似是早就与许衡沟通协调妥当,所以并不在许扶的问题上多作纠缠,只在问询结束的时候意味深长地道:“许二娘子临危不乱,实在难得。”

许樱哥觉得自己应该谦虚一下,何况她当时其实真的乱了分寸,但转念一想,自己这副模样的确不是被吓傻了的模样,最起码此时神智清楚,说起话来有条有理,说她临危不乱也不算过分,便大大方方地道:“世子爷谬赞。”

就听许衡长长叹了口气:“这孩子自来便是这样的性子,我虽觉着不错,但到底失了女孩子家的柔软。”一句话成功地把话歪了过去,康王世子自然不可能和许衡讨论人家姑娘的性情问题,便和颜悦色地宽慰了许樱哥几句,又亲自吩咐太医给许樱哥治疗脸上的伤,打发她下去。

许樱哥才退到门外,就见一个小厮快步走过来,立在门前欣喜欲狂地道:“世子爷,三爷醒过来了!”

屋里顿时响起一阵衣袖带翻茶盏碗碟之类的异动,接着康王世子满脸欣喜地大踏步从里面冲了出来,快步冲进隔壁张仪正的治疗之所。许衡从后头快步跟出,满意地看了看许樱哥,跟着进了张仪正的房间。

许樱哥竖起耳朵,只听得里头一条苍老的声音颤抖不成调:“恭喜世子爷,三爷已然醒来,便再无大碍了!只要用心调养着,康复指日可待!”接着又是几条高低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地恭喜贺喜。

当是众太医的声音,大家都怕那人死在这里,自己难逃干系。许樱哥看向立在廊下的许扶和许择二人,但见他二人也是骤然放松了一直抬着的肩膀,便也跟着轻轻出了口气,暗念了一声佛。接着又有些忧愁,面前这一关总算是熬过去了,但日后呢?对方咄咄逼人,许衡是要做纯臣两不靠,还是要选择康王府?自己与张仪正之前的官司尚未理清,便又添了半夜独处这一条,正是乱七八糟。

天色越发昏暗起来,几个婆子鱼贯而入,屏声静气,小心翼翼地点上火烛,许樱哥低声吩咐了几句,严令不得失礼。却听得里头康王世子一声暴喝:“混账!你怎敢如此胡来?!”又听一条有些苍老的妇人声气劝道:“世子爷,有话好好说,三爷伤重糊涂了,想来许大学士不会和他计较。”

许樱哥的脸色变了变,快步离去。

第96章 担当

七八支儿臂粗细的牛油大蜡烛把许家庄子的主屋里照得通亮,几个高矮不等,年纪不一的太医眼观鼻,鼻观心地垂手立在正中那张大床旁,仿似是眼瞎耳聋的木头人一般。甫一得到康王世子的暗示便潮水般地退了出去,一个比一个走得快。

许衡面沉如水,冷冷地看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神态却异常可恶的张仪正。张仪正半垂着眼皮,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地重复着自己刚才的话:“我想喝许樱哥熬的鸡汤,其他我都吃不下去。”

立在床头处、捧着半碗鸡汤的一个老妪忙道:“三爷,您可是烧糊涂了,什么鸡汤不是汤?这汤也极不错的……”这老妪正是康王妃身旁最得信任倚重的曲嬷嬷,只因康王妃体弱经不起颠簸,一时半会儿赶不来,便由她先随康王世子前来照料张仪正。她自来在康王府众人面前有几分脸面,所以这会儿便自然而然地担当起规劝转圜的角色来。

张仪正却丝毫不给她面子,撒泼道:“我都快死了,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们也要拦着我?莫非她也伤重起不来了么?”

曲嬷嬷为难道:“许二娘子倒是没什么大碍,但,这……”

康王世子眼看着许衡的神色越来越冷,声色俱厉地打断他的话:“小三儿!你但凡出门总要弄出些事儿来,使得家中父母双亲为你操碎了心。你扪心自问,可有半点为人子的孝顺?昨夜若非是大学士府上倾力相助,你可还有命在?你此刻见了大学士,不但不谢恩,开口便如此蛮横无礼,是想丢尽父王母妃的脸面么?许二娘子闺阁千金,岂容你随意驱使劳作?还不快快赔礼?”

张仪正这才看着许衡道:“多谢大学士救命之恩,本该叩首以谢,但我伤重……”

许衡板着脸举起左手挥断他的话,淡淡地道:“三爷龙子凤孙,臣下能为圣上尽绵薄之力实在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哪里当得起三爷之谢?”言罢转身同康王世子拱了拱手,道:“三爷伤重初醒,还该将养,老夫便不相扰了。”

本是因祸得福,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却要被这混小子的一碗汤给搅浑了,康王世子十分尴尬懊恼,狠狠瞪着张仪正斥责道:“你且等着,我回来再与你算账!”快速转身追着许衡出去,说尽了好话:“家门不幸……他是烧糊涂了,还请大学士莫要与这混账东西一般见识……”

曲嬷嬷叹息了一声,端着那半碗鸡汤坐到张仪正身边哄道:“你这傻孩子啊……以许家的名望,他家女儿怎会因你一句话便下厨劳役?你这不是打人脸么?”

张仪正怒道:“谁叫他们拿这样喂猪的东西给我吃?莫非他们就估摸着我活不过来了,所以这般敷衍我?”

曲嬷嬷赶紧去捂他的嘴,低声央求道:“我的三爷!求您快快消声!不过一碗汤,叫王爷知道,您又要挨骂!您便不为王妃想,也当为自己想想,您年纪不小,怎能如此胡闹下去?”

张仪正挣扎欲起:“对啊,就是一碗汤而已,他们也要藏着掖着。我也不是非得许樱哥做不可,只要他们弄出当初我在香积寺时喝过的那种汤味也可以!”

曲嬷嬷顿时焦头烂额,按住他哀声苦劝,只差没给他跪下。张仪正好容易消停了,偏又带了几分委屈道:“嬷嬷,我娘怎么没来看我?我想她了。莫非是父王生了我的气,不许她来?”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再怎么不懂事也还是心疼得紧,曲嬷嬷见张仪正脸色惨白,面颊瘦削,一双眼睛熬得凹了下去,整个人半死不活的,丝毫不见半分之前的神采。想起他三灾八难的,每每总是死里逃生,脾气怪也不能完全怨他,不由心中一软,无奈地道:“三爷多想了,您自小便调皮得紧,王爷王妃虽然严厉,但何曾少疼您半分?不过是王爷事务繁忙,王妃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身,所以才命世子爷偕同老奴前来,但算着时辰也该到了。您实不该对许大学士如此无礼,无论如何总是他家救了您的命,咦……”曲嬷嬷的眼睛越来越亮:“王妃来了……”

张仪正的目光闪了闪,眼角沁出两滴泪来。

“我苦命的儿啊……”康王妃由次媳王氏扶着踉跄进来,颤抖着直奔向床榻边,张仪正挣扎起身,王妃按住,母子俩抱头痛哭。张仪正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呕出了一大口血。康王妃勃然变色,既惊且怒,冲着才走进屋来的康王父子红着眼圈发狠道:“你们父子日日筹谋辛劳,却连自家骨肉的性命都不能顾全,又有什么意思?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真当康王府都是死人么!”

康王两条浓眉紧紧夹在一起,带了几分愠怒沉声道:“他若不偷偷离开邢州去林州,哪里又会给人可乘之机?如此大逆不道的小畜生,死了我也不心疼!”说是这样说,一双眼睛里却全是血丝,脖子上鼓起的青筋更是跳个不停。

康王世子忙上前宽慰,康王妃收到长子递过去的眼色,便将帕子举起盖了脸哀哀痛哭起来。王氏精明,立即请了太医进来医治,太医道:“血色暗沉,此乃淤血,吐了好。”

待得太医退去,张仪正挣扎欲起,虚弱地低声道:“父王息怒,儿子非是有意违逆圣意,而是有人递信过来,说二哥伤重……”

康王更怒:“你不长脑子的?人家说什么你都信?”伸手欲打,却怎么也打不下去。世子连忙扶住张仪正:“好好躺着,别添乱了。”

张仪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康王妃肝肠寸断才勉强止住了,眼望着康王断断续续地轻声道:“父王,儿子晓得错了。许家极好,此番多亏他家救了儿子的命,那许家樱哥更是与儿子孤男寡女相处半夜,儿子此番若死不了便当上门求娶,好好待她……”

一阵静默后,康王世子顾不得父母俱在面前,怒骂道:“那你刚才对着许大学士还那副讨嫌样子?”

张仪正委屈道:“我不过想喝碗汤而已……”

康王妃忙护着他:“小三儿就是这样的脾气,懂不得机巧,直来直往惯了的,莫怪他了。”

康王眼里闪起一道亮光,严厉地盯着张仪正道:“你是当真?”

张仪正道:“当真。我既碰了她,总要有所担当。”顿了顿,咬牙切齿地道:“只要我不死,这几次的事情便不能这样算了!”

康王冷声道:“亲事是亲事,报仇是报仇,你还要分清楚了我才敢应你。万事都等你养好伤再说!”言罢一挥袖子,带了长子自往外去寻许衡说话善后。

王氏叫了曲嬷嬷一旁询问:“什么鸡汤?”

曲嬷嬷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了几句。

王氏默然想了片刻,低声道:“不就是一碗汤么?想我天家贵胄,一碗鸡汤也难得死人?”言罢吩咐身旁的嬷嬷道:“恭恭敬敬地把许二夫人请过来。”

“嘶……”许樱哥坐在镜前,小心翼翼地把指尖上的药膏在青紫肿胀的下巴上缓缓推开,药膏是太医所配的上等消淤良药,才搽上便觉一股清凉之意浸透肌肤,疼痛随之减少了几分。

梨哥在一旁替她搽着后背上的擦伤瘀伤,恨恨地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许樱哥摇头道:“比起那些死了的,还有紫霭他们重伤的,我已经好太多。当着其他人的面千万莫要露出半分不欢喜来,知道么?”

梨哥想问她昨夜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却始终开不得口,便强颜欢笑道:“我今夜过来陪二姐姐睡吧。”

她只想着姐妹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许樱哥才受过惊吓,她过来陪着是千该万该的。但许樱哥想起孙氏担忧不喜的模样,便微笑着谢绝了她的好意:“我身上疼得紧,还是一个人睡妥当些。婶娘昨夜受了惊吓,你正该往她跟前尽孝才是。”

梨哥一听有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行事总是不周全。”忽听得外头人马喧嚣,许樱哥推开窗子,但见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空,隔壁院子里热闹非凡,便猜不是康王便是康王妃赶来了,连忙吩咐青玉:“赶紧去把隔壁屋子收拾出来。”这回便是孙氏目前所居之处也要全部让出来了。

“二娘子,有桩麻烦事。”过不多时,果见孙氏身旁的耿妈妈快步赶来,说的却不是收拾屋子的事情,而是带了几分为难贴着许樱哥的耳朵低声道:“二夫人也是没法子,那边一口咬定除了那个汤味儿外什么都吃不下去。话倒是极客气,说只需您在一旁指点着康王府的二奶奶就好,但这……”

丑人多作怪,才把命捡起来他便又变着法子折腾自己。许樱哥心头蹿起一股无名怒火,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又死死压了下去,垂眸看着脚底下的菱形青砖道:“烦劳嬷嬷同二婶娘说一声,我这便去厨房安排。”

耿嬷嬷见她神色难看,小心道:“二夫人也是没法子……”

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不差这一步,许樱哥淡淡地道:“贵客临门,总是要吃饭的,顺带着熬锅汤不是什么大事。”不等耿嬷嬷多言,便已安排人宰鸡生火。

第97章 诚意

夜已深,几丝秋雨伴随着斜风飘摇而落,把半干的窗棂再次打湿。许衡轻轻推开厨房的门,厨房里正在低声说笑的媳妇子们漫不经心地回头,待看清了居然是从不到厨房的男主人,不由俱都吓得呆住了,甚至忘了行礼问安。许衡也不在意,眼神在人群中遛了一圈,淡淡地道:“二娘子呢?”

有个机灵的年轻媳妇忙指指隔壁,低声笑道:“二娘子在隔壁小厨房里。”

许衡点点头,走到隔壁轻轻推门,门才一开,一股香浓鲜美至极的鸡汤味儿便扑鼻而来,穿透肌肤渗透到每一个细胞中,乃至于全身都暖和放松下来。许衡满足地深深吸了一口,抬眼看去,但见昏暗的灯光下,依着墙边两眼小灶,上头几个小巧玲珑的瓦罐“古突突”地冒着热气,许樱哥独自一人坐在旁边的小竹椅子上,垂着眼正在发呆。

瓦罐里的鸡汤散发出的雾气氤氲一片,把她精致如画的眉眼衬托出几分哀愁无助来,原本一直青春挺拔充满了活力的身子也显得有些单薄。许衡由不得心中酸软,沉沉叹了口气:“怎地独自一人坐着?可是下人不听话?”

许樱哥听见声响抬头,眼里一片茫然。

许衡不由有些怒了:“你的丫头呢?一群人坐着闲扯嗑瓜子,就不知道来伺候主子的?要他们何用?”

“不怪她们,是女儿想独自一人呆着。”许樱哥醒过神来,连忙起身让座,嗔怪道:“爹爹也真是的,君子远庖厨,您怎地不声不响就跑来这里了?叫人看见,可不笑话您?”

许衡在她才坐过的小竹椅上坐下来,和声道:“说哪里话,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我来厨房看看又怎么了?”见许樱哥脸上有了几分笑意,才指指灶上的瓦罐:“熬鸡汤?”

您老真是明知故问,这鸡汤的味道怕是没人会认错吧?许樱哥一边腹诽一边笑着去取勺子碗筷:“是,正好得了,爹爹喝碗暖暖身子。”

“我女儿辛苦熬的汤,我当然应该先尝才是,凭什么要便宜了外人。”许衡理所当然地接了碗去享受。享受完毕,盛赞良久,捋着胡子沉声道:“白日事多,总没机会来看你,我特意过来瞧瞧你可还好。”

许樱哥垂下手肃立片刻,轻轻摇头:“我不好。很不好。我很害怕,很担忧,总担心一觉睡醒就突然变了样,什么好日子都没了,再看不到你们。”

许衡沉默地看了她许久方低声道:“你这样很好,我本以为你又会笑着与我说你没事儿,让我不要担心。是人就会害怕,就会恐惧,害怕担忧不是什么丢脸不可言说的。”

许樱哥抬起头来看着他,睫毛湿湿的:“我有些撑不住了。爹爹说今日不知明日事,但我现在真的很害怕明日。”她害怕未知的命运,害怕这世上突然又只剩她一人。

许衡不知该如何宽慰她才是,便干笑着道:“今日的确不知明日事,例如昨夜,阴差阳错,只差一步。”见许樱哥配合地假笑了一下,便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年轻时也害怕过,当初,也害怕过……”他俏皮地挤了挤眼,指指房顶:“和那位对着干的时候,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怕他不按我的道理来,那可就悔不当初了。有好几次都后悔得要跳脚,幸亏稳住了!”

许樱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完后轻声道:“我明白爹爹的意思,我会好好活着,努力不让自己后悔。”

响鼓不用重锤,许衡满意地点点头:“适才康王爷召见了你五哥,对他很是赞赏。”提高声音道:“你别说,好些日子不曾见着他,他蓄了胡子,我一时竟没认出他来!”

许樱哥专心听完,脸上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在部里办差,留了胡子要显得老成些。”虽然许衡的话有些夸张,但也说明许扶留的胡子和日渐清瘦的确显著地改变了二人外貌上的相似之处。

隔壁传来一阵响动,许樱哥侧着耳朵听了听,撵许衡走:“约是那边又传饭食,我这里鸡汤也得了,正该送过去。没得做了这许多反倒叫人心里不舒服。”

许衡叮嘱道:“不必太委屈自己。”

“不委屈,谁家没几个客人上门?女儿只当是招待客人。”许樱哥扬声叫人进来装鸡汤,不忘给自己和许扶等人留下最香浓的一罐。

“又下雨了,这雨怕是要缠绵起来,也不知王爷和世子雨夜行路可否顺畅?”康王妃礼完佛,将手里的一百零八粒砗磲佛珠交给一旁伺候的曲嬷嬷收好,抬眼看向王氏:“鸡汤还没送来?”

王氏忙上前扶她起身坐下,赔笑道:“好汤都熬火候哩,若是送来太快反倒有问题了。”

“也是。”康王妃点点头,愁道:“这前世的冤家可真是磨死我了,我现在一听到人说他的名字就哆嗦。”

王氏忙道:“都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三弟一直都是遇难呈祥,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眼睛转了转,捂嘴轻笑道:“说起来也巧,这后头两番都是因着这许家二娘子解的困。”

康王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那依你说来,这许家二娘子倒是个有福之人咯?”

王氏有些紧张,讨巧道:“先还是父王、母妃有福,咱们才有福!”

“你这张巧嘴!”康王妃作势白了她一眼,正色道:“等回去,我便择日入宫亲恳求圣上并皇后娘娘,你给我约束着下头的人,不得失礼!”

要赐婚么?王氏微微吃惊:“那许家这边……”

康王妃淡淡地道:“许家这边,总会看到我们的诚意。”

王氏遂识趣地不再问。

丫头秋实自外间提了个食盒进来:“王妃,许家二夫人亲自送过来的汤。说是许二娘子用文火慢熬了近两个时辰的,其中只放了盐,香料调料一概不曾放得,不会与汤药相冲。”

康王妃忙道:“快请许二夫人进来。”

秋实有些为难,低声道:“许二夫人说了,她乃孀居之人,不好多扰贵人。留了位嬷嬷在耳房里候着,若是有事只管吩咐那嬷嬷就行。”

“许家女眷倒是知道进退。”康王妃亲将那食盒揭开了看,但见里头一只玉白牡丹花纹带盖子的汤碗,配着两只同款色的精致小碗并两个汤匙,两双牙筷。虽是隔着盖子,却也闻得鸡汤鲜香温纯无比,不由也有些馋了,道:“待我尝尝这许家二娘子的手艺。”

秋实先按规矩尝过无恙方盛汤递将过去,康王妃喝了两口,欢喜赞道:“果然好手艺,一点盐就可以把味道提到这个地步,便是宫中御厨也不过如此了。快拿进去,三爷若是醒了便给他喝!”

天色微明,许樱哥稳稳地把一股银镶白玉花簪插入到发髻之中,又将脸凑到铜镜前认真打量下巴上的青紫褪去了多少。忽听隔壁孙氏的门“吱呀”一声轻响,接着就听见耿嬷嬷立在窗外低声道:“二娘子可起身了?”

“进来吧。”许樱哥回身坐好。

耿嬷嬷喜气洋洋地走进来,声音极高:“二娘子,昨夜送过去的鸡汤得了王妃的盛赞,听说三爷喝得涓滴不剩,怕是还会再传……”

许樱哥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耿嬷嬷只觉着头皮发凉,声音低了下去:“二夫人说,委屈二娘子了,但听说他们只待天晴便要回京的……”

许樱哥和和气气地道:“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这几日我会随时备着,需要就过来取。”

“二夫人让老奴在那边听王妃差遣呢,这是趁隙过来的。该走了,怕那边有事找不到人。”耿嬷嬷的脸上再度露出灿烂的笑容,匆匆离去。

青玉恶狠狠地把一盆洗脸水用力泼了出去,又骂洒扫的婆子:“别看着下雨就偷懒,这院子里泥泞难行,又有客在,是想叫人摔跟头看笑话?快去拿干净的细沙来铺上!”

许樱哥皱起眉头:“嚷嚷什么?!”

青玉的眼圈瞬间红了,嘴唇哆嗦了又哆嗦,含着泪轻声道:“奴婢不过是觉得心寒。”耿嬷嬷为何这般欢喜?无非就是如了意。许樱哥越得康王府的喜欢,越有嫁入康王府的希望,梨哥将来的前程就更好,而不是似现在这般随着许樱哥的倒霉而跟着发霉。她倒不是希望梨哥跟着倒霉,就只是觉着难过。

许樱哥轻声道:“各有各的难处,若只往坏处看便没一个好人,多往好处想,多往好处看,便是予自己松活。二婶娘寡居之人,自来律己甚严,若非是我的缘故也不会从京里跑到这里来担惊受怕,不过是耿嬷嬷笑多了一点而已,值得你这样发作?罚你今日都去守着紫霭,不得我允许不许过这边来。”

孙氏在窗外默然立了片刻,捏紧帕子转身回房,想了片刻,指派身旁另一个大丫头珊瑚:“你去把耿嬷嬷换下来,以后那边的事情都由你负责。你记着,规矩要足,恭敬要有,但却不可谄媚,可记住了?”

第98章 恶事

一弯新月含羞带怯地半掩在薄云之中,上京城西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青楼里桂花芬芳,安静幽雅如同读书人家的后院。院东有小楼,楼上四面开阔,垂以轻纱,坐在上面赏月观花,再伴以佳人吹箫弄玉,最是惬意不过。

赵璀挟带着风雷之怒一路冲进来,连连推翻了好几个上前拦阻他的青衣汉子,血红了眼睛冲着坐在小楼上浅酌的白衣披发男子怒吼道:“你答应我的事情就是这样的?!”

白衣男子不悦地微微蹙眉,立刻便有身强力壮的仆从悄然朝着赵璀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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