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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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了陆绍抬眼看着陆建中。

“父亲”陆建中含笑起身,高高举起酒杯,眼角瞟向陆缄,语气欢快地道:“儿子先祝父亲身体康健。再有件好事要与父亲说。”

陆缄有些遗憾地握紧酒杯坐了下去。

“哦?”陆老太爷欢喜地耸了耸眉毛,喝了一口酒:“什么好事?”

陆建中笑道:“有一桩生意,能让咱们家过个大肥年。是做毛褐生意。”他看到陆缄的表情突然变了,目光闪烁,唇角的那丝笑容也骤然消失,心情十二分的愉快,便潇洒地一指陆绍:“大郎你来说。”

陆绍先起身同陆老太爷行了个礼,带了几分羞愧道:“祖父容禀,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因着那铺子的事情孙儿心里十分难过,觉得有负于祖父的重托,简直没脸见人。郁闷之中便应了几个朋友的邀请,去了五丈楼吃饭散心,间隙听得人言,如今北方毛褐大行其道,特别是织金毛褐十分受欢迎。”

陆缄的眼睛越来越黑,手里握着的乌木镶银筷子也轻轻颤抖起来。陆绍看到他的牙关咬得很紧,好似随时都能站起来驳斥自己,由不得的就加快了语速:“孙儿便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四处一打听,果是真的。王家四处揽收毛褐,梅宝清也在收,所以孙儿斗胆相求祖父,这个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陆老太爷十分感兴趣,歪靠在椅子上道:“北方人以前不是都爱丝绸织锦的么?怎地如今倒喜欢起毛褐来了?不过这倒真是个好机会来,你且说来听听。”

陆老太爷的话说完,陆缄的眼皮也垂了下去,面无表情,只脸上浮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陆绍轻轻松了一口气,陆缄已经错失良机,再开口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于是把心放定,慢慢地说将起来:“说起这毛褐,其他地方可没有我们这边的好。但平洲的毛褐又及不得清州花色多,品种多,做工好。其他地方出的毛褐一匹要重十六两,平洲毛褐一匹重十五两,清州毛褐一匹却只重十四两……”

他把这些日子打听来的事情全说了出来,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楚,越说越高兴,越说越顺口,陆老太爷听得双目含笑,十分满意:“你这番倒是把功课做足了。梅宝清那里如何了?”

没亲自得到梅宝清的承诺,陆绍心里稍微有些不安,却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乱了阵脚,当下豪言道:“已经谈妥了,他说有多少收多少。还想要咱们建毛织坊,专织方胜提花织金毛褐,送到北漠的王公贵族那里去,长期合作呢。”

陆老太爷沉思片刻,道:“既如此,那便做就是了。只这毛织坊的事情,等过了年又再说。”

过年?陆绍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过年,最恨的也是过年。过年对于二房来说,对于他和陆缄来说,将是一个分水线。陆老太爷有多偏心,他不是不知道,只怕他这里辛辛苦苦弄了半天,到时候组建毛织坊的好事儿又落到陆缄头上去了,待到毛织坊建好并赚了钱,就全成了陆缄的功劳。

叫他怎么甘心?

陆绍鼓足勇气,出了座位,走到陆老太爷面前跪下去,语气铿锵有力,落地有声:“祖父,求您再给孙儿一次机会。”

陆老太爷眯了眯眼:“大郎,你这是做什么?”

陆绍未语泪先流:“祖父,孙儿自知识人不明,害得家里折了大钱。孙儿心里一直不安,就想将功补过。不瞒您说,这桩生意乃是孙儿想了许久,寻觅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消息。为求万无一失,前前后后一直忙活了一个多月,万事俱备,才敢到祖父面前开这个口。求祖父准孙儿圆了这张脸罢这毛织作坊,您就让孙儿来建罢,孙儿一定能把前头的损失补齐。”言罢一个响头磕了下去,额头触地不起。

陆建中沉默着,左看陆老太爷一眼,右看陆缄一眼。陆老太爷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着,眼睛藏在眉毛下面,神情晦暗不明,似是拿不定主意。陆缄却是紧紧抿着唇,死死盯着他面前的酒杯,脸上的红晕越盛。

“起来吧,你要为家族谋利,做祖父的又岂能阻止你?年轻人有雄心壮志很好。二郎扶你兄长站起来。”陆老太爷的语气很温和,但陆绍却是知道自己不能抗命,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必须马上听话站起来。于是不等陆缄起身上前,便主动站了起来,眼里还含着泪,真是说不出的憨厚委屈。

陆老太爷突然看向陆缄:“二郎,依你看来呢?”

陆缄的心控制不住的一阵狂跳。他甚至有些不敢正视陆老太爷的眼睛,那双眼睛,不管对着旁人有多严厉,对着他的时候从来都是带着温暖和爱护的。他却要对着陆老太爷说谎……虽则他曾与林谨容说过,不破不立,但真的对着陆老太爷,他心里却有一个声音这样告诉他,这是不孝,这是辜负。可他终究是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响了起来:“祖父是问开毛织坊的事情?”

陆老太爷温和地看着他:“是,你觉得这作坊可开得?”

陆建中与陆绍都略带了几分紧张看向陆缄,同时心里也更愤恨,没有想到陆老太爷对他已经如此信任,这种事情都要问他。太偏心了,可以想见的,陆缄若是此时说不开,便不开了,若是年后突然想起来了,便顺理成章又成他的了。

陆缄却是淡淡一笑,声音清淡地道:“孙儿自小只知专心读书,对生意上的事情也是近年来才有所接触,所知到底有限,并不能与祖父、二叔父、大哥相比。”虽未明说,却是摆明了态度,他无法提供意见。

陆建中与陆绍都松了口气,陆建中道:“父亲,若是不想开作坊,只作揽户那也罢了;若是终究要开的,还是该早些下手为强,省得到了后面好的织匠都给人抢去了。这能织毛褐的人不少,但能织提花织金的却不多。”一边说,一边朝陆三老爷陆建立使眼色,示意他帮两句腔。

这种场合,陆建立从来都是个透明人,见陆建中朝他使眼色,一时颇有些受宠若惊,可看到陆缄明显是兴致不高,满腹心事,便又晓得自己不该多言,索性垂了眼坐在那里透明到底。

屏风后,一干女眷都停了动作,安静地听着前头的动静。吕氏心满意足地捧着自己的肚子,稳稳当当地坐在桌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丫头的伺候,斜眼看着忙着伺候陆老太太的林谨容,心里充满了得意。

林谨容的耳朵竖得高高的,眼睛却是半点没放松席上的动静,见陆老太太的眼睛看向一碟子滴酥水晶鲙,立时就夹了放在陆老太太的碟子里。陆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她这性子,不管外头男人们说什么话,里头女人们争什么,她总是能安安心心地把她的事情做好,当下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言道:“好孩子,你也坐下来吃。”

林谨容知她不是假意,便含笑在吕氏身边坐了下来,刚提起筷子,就听外头陆老太爷慢吞吞地道:“好,既然想开,就开罢。”

陆绍的欢喜隔着一层屏风都遮不住:“多谢祖父。孙儿明日就开始筹备。”

林谨容提着的心就稳稳地落到了胸腔里。面上的表情却凝重了起来,基本就没动着饭菜。吕氏看得清楚明白,还要假意相劝:“二弟妹可好些日子没吃着家里的饭菜了,快多吃点。这可是大伯母为了你今日回家特意安排的呢。”

“多谢大嫂关心,大嫂一人吃两人的饭,你才该多吃一点。”林谨容只是笑,却不动筷子。

却突然听得涂氏道:“二侄儿媳妇,不是我说你,你也太瘦了些。你也说得,药补不如食补,怎么就不肯多吃点?”

林玉珍却是什么都不说,直接就夹了一块肥美的羊肉放到林谨容碗里,那表情动作就是,你无论如何都得把这块肉给吃了。

林谨容从在座诸人的脸上一一看过来,除了陆老太太与吕氏以外,她在涂氏和林玉珍的脸上都看到了一丝不满。

第271章:镜子

不会下蛋的母鸡没人喜欢,不会生孩子的媳妇同样也不得欢心。林谨容瞬间就明白了林玉珍和涂氏这本已消停许久,却又同时发生的不满是从何而来。就连她身边的桂圆都能因为水老先生给她看病而产生了那样的想法,更何论其他人呢?

能够回娘家请人看病调理身子,去平济寺求子,这都是她辛苦操劳家务之后得到的福利和补偿,也是陆老太爷和陆老太太给她的体面。可是并不代表抱孙心切的林玉珍与涂氏就等得,林玉珍最需要的是一个林家女儿与陆缄结合生下的孩子,延续长房的血脉,让长房的地位越加巩固;而涂氏,同样也希望陆缄能赶紧有自己的儿子,当然,涂氏的心情与林玉珍是不同的,涂氏只需要陆缄有儿子,并不在意这个儿子是谁生的。

这种境地,是林谨容早就想到并有所准备的,一切都会有代价。就像是她当初的抗婚行为,之后会成为陆缄心里的刺和别人攻讦她的武器一样,她不肯生那个兴许还会悲惨夭折的孩子,同样会成为别人对付她的理由和武器。她想,在许多事都已经改变了的情况下,也许陆缄纳妾的日子也将提前到来。别人等不了多久了。

林谨容面上带着笑,低下头,安安静静地把林玉珍夹过来的羊肉吃了。林玉珍还要再给她夹菜的时候,她便客客气气地以在吃着中药,禁忌太多而谢绝。林玉珍倒也没再做什么,就这样放过了她。

一时席终人散,陆缄与陆老太爷行礼告辞之时,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着陆老太爷的目光一直在他与林谨容的身上打转,眼神颇有些忧郁。

陆缄放下手里的书,抬眼打量着对着照台梳头的林谨容,他觉得她今夜特别沉默,并没有计谋初成之际该有的兴奋。烛火把她黑亮的长发、娴静的眉眼、雪白的肌肤上蒙了一层光影,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清。

“你说祖父是否知道了?”陆缄走到照台前,从林谨容身后轻轻拥住她,抬眸看着镜子里的他与她。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离她是很近的,当两个人肌肤相亲,难分你我的时候,特别是在林谨容在他耳边嘶哑地喊出“二郎”的那一刻,他觉得他离她是如此的近。可有时候,他却觉得他离她实在是很远,这是一种来自于天然的敏锐的感受。就比如此刻,她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

“不知道,但我想,他即便就是知道了,也怪不上你。若是二叔父和大哥不贪不黑,想害你,又怎会自动入了圈套?”林谨容也抬眼看着镜中的她和他。镜子里两个人发丝纠缠,呼吸相间,一样的人,一样的场景,心情却是完全不同。自知晓前尘之后,她在闲暇之时总是越来越多的想起从前的事,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不过是反复的自我折磨罢了。可她每每不肯去想,却总是突如其来就记了起来,有时候甚至连当时的一个表情,一句话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陆缄在她耳边落下火热一吻,认真的纠正她:“是我们,不只是我。”

林谨容翘了翘唇角,低声道:“我们。”

陆缄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声音发生了变化,近一年的夫妻,对彼此的身体和反应也算是比较熟悉了,他一时就有些口干舌燥,放在林谨容肩头上的手力气就更大了些,口里说的却还是正事:“阿容,你打算将来是做揽户还是开毛织坊?”

林谨容端坐不动,轻声道:“现在还为时过早,以后再说。”此刻除了她之外,没有谁会知道这件事的最终结局是什么,这也算是重生的好处了,又沾了一回光。

陆缄便不再说话,俯身下去将林谨容抱起来朝着床铺走去,林谨容窝在他怀里,含着笑温和地看着他。陆缄脸上飞了几丝红,眼神越发幽深,气息也紊乱起来,林谨容只含了笑看着他动作。待得蓄势待发,将要成就之时,林谨容方撑起身子来,万分抱歉:“对不起,二郎,老先生说了,我这两个月用着药的,切不可同房,我刚才怎么就忘了这茬?”

陆缄一时怔住,呆呆看了她片刻,突地放声大笑,并不停手,压低了声音道:“你个小坏东西,竟敢哄我。”

林谨容将脚屈起蹬在他身上,不许他靠近,微微一笑:“你若不信,只管来。反正身子是我的,不是你的。受难的也是我,不是你。”

陆缄仔细打量了她片刻,确信是真的,咬了咬牙,翻身坐起,闷闷地道:“他给你吃的什么药,这么霸道?”

林谨容把被子裹紧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治病的药。如果治不好,约莫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了。”

陆缄从她眼里看出几分毫不掩饰的不善,便不再问,靠着床头坐了片刻,缓缓躺倒,挨着她静静地又躺片刻,突地起身道:“我去隔壁睡。”

林谨容只是笑,招呼丫头们去生炭盆铺床。等到陆缄出了房门,便收了脸上的笑容,看着帐顶的花纹默默地想,这一次是不是桂圆?此番陆家人是要同她明说,让她来做主,过了明路呢,还是像从前一样的,偷偷摸摸,先下手为强?

其实那时候她也明白,她与陆缄形同陌路,唯一的儿子又死了,陆家人为子嗣考虑,让陆缄收房或是纳妾都是一般人家遇到此类事后的正常之举,休要说她没法子反驳,没法子抗争,就是林家也理亏,根本不会有人替她出头。可他们却不屑于给她一点脸面,先做了再通知她,她甘心不甘心,都要接受,不是桂圆,就是其他人。也许他们还认为,桂圆是她身边的人,还是替她考虑周全了呢。

她怎么就活成了那个样子?明明不忿,明明屈辱,却甚至懦弱到不敢发一声喊,只拣了全数咽回肚子里去。装作不在乎,保持沉默,自以为保住了一份体面,焉知那份强装出来的体面落在旁人眼里,岂不是与陆云如今的强作笑颜一样,就是个笑话?

林谨容坐起身来,从枕匣里摸出那一串钥匙,轻轻摩裟,被摩裟得光溜溜的黄铜钥匙犹如一块小镜子,照出一个披头散发,面容模糊的女人。林谨容看着那个女人,眼神渐渐变得茫然。

第二日是个阴天,林玉珍一早起来就心神不宁,才吃了早饭就使陆缄:“你去接了水老先生过来。”

陆缄忙应了自去不提。

林玉珍见他去了,方回头看着林谨容:“虽看你养得还精神,但人还是瘦,你还是要多吃点才是。听说你要连吃两个月的药?身子究竟如何,水老先生可与你细说过?”

林玉珍的表情十分严肃,眼神冷厉,唇角微微下垂着,正是许久不曾见到的苛刻脸,轻易是敷衍不了的。林谨容斟字酌句:“是要连吃两个月的药。水老先生那时候和二爷说了,说是心情郁结,操劳过度,将养将养就好了。”

“自你嫁进来,的确也是大事不少,小事不断,太过操劳了些。”林玉珍眼睛也不眨地看了她片刻,道:“你是我嫡亲的侄女儿,我断然没有故意为难你的意思。但你自己也要争气才是。”

林谨容垂了眼眸:“是。”

方嬷嬷小心翼翼地道:“太太,二奶奶,管事婆子们来回话拿对牌了。”

“叫她们进来。”林玉珍扬声回答,又回头看着林谨容:“既然你要将养身子,我便与你祖父母说,还比着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来行事就好,你在一旁辅助我,省得累着你。”

其实林玉珍是已把涂氏排除在外了的,想让林谨容轻松一点的心思也真有,但想揽权不放的意思更明白,林谨容并不与林玉珍争,只笑了一笑:“多谢姑母体贴我。”她现在不敢说已经站稳了脚跟,最起码也不是谁都能随便踩一脚的了,谁当家都行,就不能是宋氏与吕氏当家,至于林玉珍这家当得好不好,那可不是她这个小媳妇该操心的事情,那是陆老太爷、陆老太太该操的心。

林玉珍见她不争,态度由来又好了几分:“我当年也是一直管着家的,一直到接了二郎去江南,才放开了手。”

林谨容轻轻叹了一声:“我有时候想,姑母怪不容易的。”

林玉珍的眼圈突然一红,立刻就忍住了,挺起背脊,淡淡地道:“我很好。”

林谨容便不再言语,打起精神在一旁尽职尽责地帮着处理家事。林玉珍如今对林谨容的态度却再不似从前,从前她说什么都觉得不顺耳,现在却肯多听上两分。这正是,弱者的示好往往不被人放在心上,强者的示好却容易被人看重。

将近年关,事情特别多,婆媳二人这一忙起来,几乎就没闲过。还是方嬷嬷去提醒:“水老先生来了。”

林玉珍这便放了手里的事,叮嘱林谨容:“你先忙着,我去去就来。”

林谨容忙道:“媳妇该在一旁伺候的……”

林玉珍摆摆手:“有二郎呢,你在这里做事也是替我分忧。”言罢一副生恐林谨容跟上来的样子,急匆匆地去了。

第272章:崩泄

荔枝小声道:“奶奶,水老先生从大太太房里出来,又被三太太请了去。这才要走呢,沙嬷嬷又去了,说是要请他老人家帮老太太看看。也难为他老人家脾气好,竟然是半点不悦都没有,由着太太们请过来请过去的。”

“老先生的脾气修养你不是不知道,从来都顶好的。”林谨容垂眼翻着手里的《四时纂要》,表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波动。

荔枝反倒没有什么话好劝她的。明眼人都知道,阖府的女眷里除了吕氏以外,突然都犯了病,那不是抱着同一个目的去的么?就是为了打听林谨容的事情。就不知道,她们都从水老先生那里打听到什么了。

林谨容见荔枝一脸的纠结,不由一笑:“傻丫头,你担心什么?他是谁荐的?谁请来的?”

自然是陶舜钦荐来的,陶氏请来的,那便是可信之人,又岂是陆家这些人随便就能打动的?自己是白担心了。荔枝便也笑起来。可转眼却又想到,她想得到水老先生是陶家的人,别人就想不到么?已起了疑心,越是打听不出什么来,越是怀疑,总之是得不了一个好了。于是那笑容转眼便化作了满满的担忧。

林谨容道:“你着人去把听雪阁收拾一下。”

想到昨夜已经睡了陆缄却又跑到隔壁去睡,荔枝带了几分焦虑:“奶奶,这个时候不妥当吧?三太太先前单独找了二爷。”涂氏原本看林谨容就不顺眼,这样好的机会,又如何能放过?找陆缄做什么?除了这事儿再不作他想。所以当此时,就算是不能同房,也不能把人赶得远远的。

“叫你做你就去做。”林谨容并不过问涂氏找陆缄做什么。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过不了多久,也许就是过了年,也许就是二月里等她成亲满一年,陆老太太大概也会找陆缄的。有林玉珍的前车之鉴,长房的子嗣根本拖不得,没人有那耐心去等她。

荔枝无奈,自领了人去听雪阁打扫布置不提。

林谨容继续仔细研究那本《四时纂要》,每个字都从眼中过了,却一个字也记不住,看了什么都不知道。正自懊恼间,忽听帘子被人猛地掀起来,回头看去,却是陆缄站在门口看着她,阴天里光线暗,他又刚好站在背阴处,她并看不清他的神态。

林谨容定了定神,望着他一笑:“水老先生走了?”

“嗯。”陆缄快步走上前来,似是想与她说什么,却终是不曾说出来,只在她身边坐下。林谨容便放了手里的书,起身去给他倒茶。

陆缄轻轻啜了一口热茶,便将那茶杯在手里转来转去,眼睛不时往林谨容脸上打转。林谨容也不说话,垂着眼继续看着书上的字。

屋外的动静闹得那么大,就算是两个人想装晕都装不了,端就看谁先开口,又怎么开口,或者就是就这般过去了,等到事情再也拖不得的时候才又由着别人捅出来。

炭盆里的炭火燃得通红,青瓷卷草纹香炉里的笑兰香散发出的香味平白比平时多了几分浓烈。林谨容想,就这样过去也好,等到陆老太太、林玉珍亲口与她说道之时又再说也行,左右她们闹这么大的动静,就是给她看的。

却听陆缄突然道:“你换了香么?浓了点,没有往日的清淡好闻。”

林谨容便放了手里的书,一言不发地起身去取了香箸,打开香炉盖子,将香灰拨了盖住香片。香炉里那一线青烟有气无力的绕着她的指尖旋了两旋,渐渐消散了去。

陆缄看了她片刻,清了清嗓子:“阿容。”

林谨容抬起头来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香炉盖却是“啪嗒”一声砸到了香炉上,声音无比清脆响亮,颇有些刺耳。两个人都怔了一怔,林谨容迅速垂了眼,反正是早就料到的,要怎样便怎样,当下便道:“嗯?”

陆缄看看香炉盖子,又看看林谨容,听到这明显带了几分火气和不耐烦的一声“嗯?”立刻有了数,却不说破,只道:“你放心。”

林谨容突然生出一股邪火来,淡淡地道:“放心什么?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沉默片刻,也一笑:“你也放心。”

见她的神色瞬间变了几遭,陆缄挑了挑眉,语气却是随便轻快了几分:“我放心什么?”

林谨容不看他,盯着面前渐冷的青瓷香炉道:“我不会做那不贤惠之人,平白误了你的子嗣,我总是会成全。但只是,谁要让我没脸,我就让她没脸我说得到,做得到”她的声音不大,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指着涂氏。她还是第一次这样明白地针对涂氏。

屋子里一片安静,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许久,陆缄站起身来,把手里的茶盏放在鹤膝桌上,道:“阿容,你过来。”

叫她过去她就过去了?凭什么总要她去将就他?就算是她当初再有不是的地方,她把一颗滚烫的心全然捧到他面前去,就该他那样怀疑她,那样对待她么?林谨容背对着陆缄,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牙齿却是越咬越紧,前尘往事从眼前走马灯似地一一过去,越想越恨,越想越不甘心。她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了陆缄叹了口气,起身朝她走过去:“阿容,我……”一个“我”字才出口,就见林谨容猛地转身向外,大声地喊:“桂圆,桂圆”

“来啦”桂圆急匆匆奔进来,立在帘下,眼珠子惊慌地在眼眶里打转,“奶奶有何吩咐?”

林谨容一手指着桂圆,眼看着陆缄:“她……”

陆缄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随即突然变了脸,厉声打断林谨容的话:“出去”

他这一声断然不可能是对着林谨容呼喝的,桂圆怕得要死,却因林谨容没发话,并不敢应承陆缄,左右为难中,眼泪差点没汹涌而出。

“留下。”林谨容带了几分得意瞟向陆缄,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争的哪口闲气。只她看到他不好过,心里总是要好过几分的。

陆缄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声音里已经没了之前的戾气,却是更冷了几分:“滚出去。”

桂圆差点失声痛哭,桂嬷嬷从帘子外伸进一只手来,牢牢抓住桂圆的胳膊,猛地就将她拖了出去。然后探进头来,惨白着脸想对林谨容和陆缄说什么,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轻轻将门带上了。

窗外风起,吹得树枝一片乱响。林谨容眼睛也不眨地看着雕花朱漆的房梁,一直看到眼睛发酸发胀,冷着声音道:“你看不上?”

许久,方听陆缄低声道:“你怎么做得出来……”言罢也不等她回答,轻轻开门走了出去。

林谨容听到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全身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慢慢走到榻边坐下,随手拿起一只茶杯来,才刚放到唇边,就想起这是陆缄刚才喝过的,平白就觉得那杯子上有股他的味道,不假思索地就将茶杯狠狠砸了出去。

陆缄却并未走远,只在外间坐着的。听到这声粉碎,豆儿等人全都抖了一抖,担忧地看向陆缄。却见陆缄只是垂了眼,转身往外,才行到廊下,桂嬷嬷就扑出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低声央求道:“二爷,您莫要生奶奶的气,她心里苦啊。”

陆缄倒是没发桂嬷嬷的脾气,正要开口说话,就听里头林谨容冷笑道:“多事”一时气得浑身发颤,用力从桂嬷嬷手里抽出袖子来,大步朝外走去,张婆子开门开得慢了些,他便狠狠一脚踢在了院门上,踢得院门“哐当”一声巨响。

张婆子吓得惊慌失措,才要赔罪,陆缄却是已去得远了。

荔枝领着人把听雪阁里里外外都收拾妥当,已是黄昏,心里想着林谨容,少不得匆匆忙忙赶回去。才进院门,就觉着气氛不一样,桂嬷嬷与桂圆统统不见影踪,只豆儿和樱桃两个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少不得使眼色相询:“奶奶呢?”

豆儿一把将她拉出去,立在廊下小声道:“也不知为什么吵了起来,奶奶叫桂圆进去,二爷又把人给吼了出来。后来是二爷在外头坐着,奶奶在里头砸了东西,二爷便走了,桂嬷嬷扑出来劝,奶奶又说她多事,二爷当时气得脸色都变了,狠踢了院门一脚才去的。”

荔枝由来想起桂圆小时候抹了胭脂在陆缄书上的事,心里直发凉,连道林谨容糊涂,却又怜她,只道:“那二爷此刻去了哪里?你们可有打听?”

樱桃小声道:“先是朝着聚贤阁去的,半途又折了身,叫长寿备马,骑着马出府去了。”

荔枝便道:“让人看好了,二爷一回就来禀告。”然后自己打起帘子进了里屋。

只见林谨容坐在照台前,面前金光璀璨一片,竟是把所有值钱的首饰都铺陈开来了,拿着一块巾帕,在那里细细地擦拭着一只赤金手镯。听见她进来,也不回头:“你回来了?”

“是。”荔枝忍了忍,终是忍不住上前道:“您倒是有闲心摆弄这些这回可好,旁人就要称心如意了”

第273章:难处

“大家都称心如意才好呢。”林谨容一笑:“你说我不摆弄这些又能摆弄什么?进出不得自由……”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突又换了个欢快的调子道:“难不成你要我成日里总端着账簿算?看在眼里,也要在手里过一过才舒服嘛。你过来。”

荔枝上得前去,林谨容抓住她的一只手,把刚才擦拭的那只赤金手镯给她套上了,眯了眼打量:“好看,就仿似专替你做的一般。”

荔枝忙道:“奶奶,您已经赏过奴婢两对了。”

林谨容白了她一眼:“借你的手戴戴也不成?谁说我要送你的?”一边说,一边无趣地替她拔了下来,小心用绸布包裹好放入妆奁中,不经意似地道:“将来若有人提亲,你要什么聘礼?”

荔枝心里一跳,抬眼看着林谨容,却见她眉眼间的神态平平常常的,仿佛就是一句闲话,便想着陪她说说这些也是散心,便含了笑道:“我也不特别要他什么,只要把礼数做足了就好。重要的是人品,敬我信我,不是个软的。”

林谨容继续收拾她的首饰:“把礼数做足,不是个软的,但凡有点家底,脾气刚硬些的男子汉都能做得到。敬你信你,那怕是不容易。即便信了,也要防着他突然就不信你了。”抬起头来看着荔枝嫣然一笑:“不过你一定能遇到的。我们荔枝可是个好姑娘。”

荔枝笑了笑,上前去帮她的忙,小声道:“奶奶,桂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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