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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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提起桂圆,陶氏压低了声音正色道:“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原以为你是准备将她当作管事妈妈用的,可你又让龚妈妈使劲压她的规矩和性子。早几个月前,我说让她回来,你不要,这时候火烧眉毛你才要她回来,你到底要干嘛?”

林谨容垂眸一笑:“不干嘛,她自小跟我一起长大,我总要带她走的,至于别的要看她自己的造化。她现在挺听话,挺懂得规矩进退的是不是?”

陶氏点头:“的确很听话,很懂规矩,胆子小得要命。”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你要把日子过好了。”

林谨容认真地道:“我会的,一定会尽力把日子过好。七弟是咱们和姐姐的腰杆,娘,您一定要看好他,却也不要压制得太紧。”

陶氏自是应下不提。

傍晚,桂圆夹着一个小包袱忐忑不安地回到阔别了近四年的院子里。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给林谨容磕头。可那时候林谨容正在沐浴,她就在门边一直站了半个多时辰,等到林谨容沐浴完毕,二话不说就卷起袖子跟着豆儿一起提水洗刷澡盆。

林谨容坐在照台前,从镜子里看着身后屏风上印出的那条窈窕有致,尽职尽责的身影,很是满意。算着活儿干得差不多了,方吩咐给她擦头发的樱桃:“去让你桂圆姐姐过来。”

樱桃忙将帕子交给荔枝,跑到屏风后头去让桂圆:“桂圆姐姐,姑娘说了,这活儿让我和豆儿做就行,您过去伺候姑娘。”

桂圆怔了一怔,含忧带喜地回头看着屏风外的林谨容。林谨容一身素白的轻袍,倚着熏笼坐在照台前,长长的头发被荔枝捧在怀里,用洁白的棉布裹了,轻轻顺着生长的方向吸水。二人正低声说笑,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看到林谨容的笑容如同一朵半开的玉兰,美丽而优雅。

曾几何时,这样的活儿都是她在干,陪姑娘说笑解闷的那个人也是她,可是现在,隔了将近四年,在她几乎以为此生都不可能再回到姑娘身边之后,突然又再回到这里,她发现她和荔枝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即便是她和荔枝一样站在姑娘的身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伺候姑娘才好了。

樱桃侧着脸看着发怔的桂圆,也不提醒她休要发呆了,倒是豆儿心软,轻轻扯了扯桂圆的袖子,无声地朝她呶了呶嘴。

近四年才好不容易回到姑娘身边,她不能再犯错了,桂圆压制住心里的担忧喜悦酸涩及不适,小心翼翼地朝林谨容走过去,跪拜在地,低低喊了一声:“姑娘,奴婢桂圆给您磕头,姑娘大慈大悲,奴婢没齿不忘。”

林谨容懒懒地回过头来朝她妩媚地一笑:“不要紧,晓得错改正了就好。小事儿还好,大事儿我也帮不得你。桂嬷嬷年纪大了,凡事你都要多替她着想着想才是。”

桂圆不敢看林谨容,垂着眼道:“是。”帘外的桂嬷嬷一下子就热了眼眶。

二月初七,最早的樱桃花已经开了,春寒尚且料峭。林谨容一大早就被奚氏、平氏、林五等人弄起来,嘻嘻哈哈笑闹着等陆家催妆。刚坐下不久,就见罗氏和双胞胎,以及二房的两个少奶奶文氏和白氏一起进来凑热闹。

第155章:催妆

陶氏虽则看不惯罗氏母女三人,总怀疑她们是来搞破坏的,却也不能把人给赶出去,少不得热情招待,只让人暗地里盯死了不提。文氏和白氏略微坐了片刻,就推自己有事,先行去了,只剩罗氏和双胞胎还坐着吃果子喝茶,神态自若地和林家女眷们开着玩笑,言笑晏晏。

林谨容也不管她们,任由她们去。

才到巳时,就听外头有人笑道:“催妆啦,催妆啦”

于是陶氏出门去招呼,众人纷纷跟出去看热闹,林谨容装了羞怯的样子,坐在窗边低头看书。林六和林七坐着不动,见屋里没了人,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林六走到林谨容身边坐下来,低声道:“四姐,虽然你和三婶娘不仁义,但也别以为上次的事情是我们做的,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们。”

林谨容抬起头来,看着她笑:“我不仁义?你至今还认为是我不仁义?你至今还以为都是别人的错?你若真有本事把这门亲事弄到手,那我也就罢了,既然你没有这本事,就别在我面前来说这话是不是你们做的,你说了不算,我信不信也不算,祖父心里有数,将来一切自有定论我再从你口里听到类似说我和我娘不仁义之类的不好听的话,你别怪我抽你的脸你如果想挨打,只管来试试看看祖父和祖母会怎样?要不要试试?”

林谨容的声音很轻,轻到站在不远处的紫襦绿萍等人都没听见,笑容很甜,甜到周围的人看到只会以为她是在和林六说姐妹间的悄悄话。

但林六却很清楚,她绝对不是和自己说笑。林六下意识地起身,后退了两步,站在自认为足够安全的地方,惊讶而生气地盯着林谨容道:“四姐,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林谨容仍然在笑,声音却提高了:“六妹,我成了什么样子?难道不愿意被你指着鼻子骂,我就不对了?六妹,咱们年纪大了,可不兴像小时候那样不懂事。这次我不和你计较,日后咱们姐妹出了门,还要相互依靠呢,指不定谁什么时候就求了谁。”

顿时守在屋子里的几个丫头婆子都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各异,林六憋屈得厉害,可是不敢反驳回去。这是一个圈套,一个义正词严的圈套,她只要语气和话语稍微不对,就会演变成一桩她上门找茬的恶劣事件。好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在与林谨容疏远的这两三年里,不经意间,林谨容已经变成了一个厉害角色,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忍气吞声,逼急了只会暴跳直接反击的老实人了。

对着一屋子各式各样打量猜疑的目光,林六觉得无比的挫败和憋气,却也只得憋着气,示意已经站起来的林七坐下,好声好气地道:“四姐你误会了,我正是怕你误会……”

林谨容微微一笑,无比认真地道:“我不会误会。”

不会误会?林六憋着气走回林七身边坐下,二人板着脸坐了片刻,觉着没有意思,索性起身告辞。林谨容仿佛忘了刚才的事情,笑眯眯地留她们再坐一会儿,那二人见了她这虚伪的笑容,厌恶得内伤,又怎能留得下?头也不回地飞快走了。

林谨容也不管她们,继续低头看书,作安静羞涩状。见她安静沉稳,全然无事的模样,屋里的几个丫头婆子就都收回了目光。

此事半遮半掩,隐隐绰绰,可以发挥的余地很大,就有好事的人将此事传到林老太太耳朵里。关键时刻,出不得岔子,林老太太少不得让青梨来问,以示关心公平,也顺便警告维持秩序,林谨容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没有的事。看错了。”

青梨就笑:“姑娘是个厚道人。”

林谨容翘了翘唇角,转而塞了个荷包给青梨:“青梨姐姐,从前多赖你照料。”

青梨低头一笑,没有推辞:“奴婢恭贺姑娘,万事如意。”

是日,陆家送来的催妆物品中有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画彩钱果、洗项、花粉盝等物,极为丰富,不单是陶氏和林三老爷觉得面子上有光,就是林老太爷和林老太太也觉着面上有光。

最平静的人当属林谨容,她安静地扮演着她的角色,想回答亲眷们的问题时就回答,不想回答的时候就装羞涩。于是她是过得最轻松的人。

傍晚时分,有人从外面送了一只小木盒来,朴实无华的一柄小金如意,不曾镶嵌任何珠玉,约有一两重,配了漂亮的结,可以系在裙上。却是林世全送的礼,道是礼物早就备好,只是送到平济寺前去开光,才刚拿回来不久。

这东西,对于林谨容来说,比许多东西都更为珍贵。她郑重地将那柄小小的金如意收进箱子里,认真锁好,照旧将钥匙贴身放好。

“四姐,你为何要自己挂钥匙?”林慎之站在帘子前,脸上俱是不解。从林老太太到陶氏,再从陶氏到林谨音,他就没见过家里的哪位有头脸的女眷是自个儿收钥匙的,除了平氏。

平氏刚进门时,一日与林家众少奶奶一起说话玩乐,中途时命丫头回房去取东西,从袖子里掏出汗巾子来,汗巾子上挂了一串明晃晃的钥匙,被林家的下人暗里讥讽五奶奶的衣服若是要坏,一定是袖子先坏。平氏给笑得羞愤欲绝,第二日那串钥匙就挂在了她贴身丫头的身上。

这事儿自然有那好事的人传给林慎之听,林慎之虽然不放在心上,却也觉得平氏是小家子作派。不曾想,他今日就亲眼看到林谨容做同样的事情。虽然不多,就两把钥匙,可那到底也是钥匙,不是该给荔枝什么的管的么?

林谨容的笑容就有些僵硬:“这钥匙特别重要。”没有它们她睡不着,而且也果然很重要。

林慎之皱了皱小眉头,端了大人样走到林谨容面前坐下,道:“既然如此,那就收好了,别给人看见了笑话你。我不想你像五嫂一样的被人笑,被人欺负。”

看着林慎之慎重认真的表情,林谨容突如其来的就有些感动,她忍不住翘起唇角来:“那么慎之,倘若我被人笑,被人欺负呢?你怎么办?”

林慎之毫不犹豫地道:“我会帮你。”

“啊,可是你还这么小。”

“我会长大,我今年就比去年长高了许多。”林慎之立刻站起身来,踮着脚要和林谨容比高,“看,我要到你肩膀了。”

林谨容假装没有看到他踮起的脚,答道:“是啊,明年就有我高了。”

林慎之红了脸:“那还长不到,得再过几年。”然后就把踮起的脚放了下去,“总之我会护着你和娘,还有姐姐。”

林谨容乐此不疲地继续逗他:“你虽然长大了,但要是人家比你厉害,比你有权势怎么办?就比如说,你陆二哥要是考中了进士,他欺负我,你怎么办?”

林慎之非常认真地道:“他不会他说过不会的,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这孩子……林谨容看他的目光更温柔了:“这时是不会啊,那要是将来他变了呢?”

有林三老爷这个榜样在那里,林慎之很快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为难地摸了摸头,“是哦,先生说人心是最善变的。”想到陆缄可能会变成林三老爷那样子,他烦躁了,“反正我会好好读书,也做进士就是了。我做了官,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们了。”

林谨容伸出一只手和他击掌:“你记住你说的话从今天开始,你就长大了,你就是男子汉了,我出嫁,你要送我去,回到家,你就要照顾好娘。要好好读书,好好做人。”

林慎之响亮地和她击完掌,突然就红了眼睛:“四姐,我舍不得你……”一个没忍住,眼泪就流了下来。

林谨容忙给他擦泪,柔声道:“我又不似三姐姐那般远,你完成功课以后随时都可以去看我。”

二月初九,周氏并林家族里几个夫妻齐全,子女双全,家境宽裕,公认有福的妇人带了人浩浩荡荡地将林谨容的部分妆奁送至陆家,张挂帐幔,展陈衾褥,铺设房卧。铺房完毕,留了龚妈妈并荔枝、桂圆看守新房,不许外人入房不提。

这一夜,林谨容咬紧牙关,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半夜也没睡着,她觉着是因为没有荔枝在身边的缘故,又觉着是樱桃不会铺床,还觉着是晚饭没有吃饱,天气有点冷,汤婆子却又烫人。总之各种不舒服,好容易睡着了,却一直在做梦。梦里面各种稀奇古怪都有,她分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一直醒不来。

桂嬷嬷担忧地轻轻推了推咬牙切齿,紧紧皱着眉头,闭着眼睛的林谨容:“姑娘,姑娘,醒来了,天亮啦,该沐浴了。再不起身就该晚了。”

林谨容疲倦地睁开眼睛,恍觉全身上下仿佛被马车碾过一般的酸疼无力。她怔怔地看着满室明亮的灯光,还有立在床前的桂嬷嬷、樱桃、豆儿,过来帮忙的春芽和夏叶等人,轻轻吐了一口气,起身坐起,推开桂嬷嬷探过来试她体温的手:“我没事。准备吧。”

第156章:迎娶

巳时,林谨容沐浴妆扮完毕,向家庙叩拜告别。

未时,窗外乐声大作,阴阳克择官报吉时,念吉利诗词,催促新妇登轿。林谨容被一群人簇拥到正堂前,辞别亲长。虽则这个女儿嫁得不远,陶氏还是一样的哭,一样的舍不得,反观林三老爷,倒是志得意满,得意洋洋,训诫之时,语调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林谨容垂眸听完,低声应下。待要起身,突然想流泪,却又觉着眼眶都是干的,根本无泪可流。桂嬷嬷暗暗掐了她一把,意为她怎么也该表示哀戚舍不得父母才显得合适。林谨容沉默以对,要她干嚎那几声,她真嚎不出来。周氏见状,忙给喜婆使了个眼色,喜婆拥上,大声说着吉利话将林谨容送上了花轿。

这边陆缄与林家众人行礼毕,待要转身前行,陶氏捏着帕子抢步追上,眼睛盯着他,带了些恳求地低声道:“二郎,囡囡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她性子倔强,话又少,你千万千万多体谅她,有事和我说,我一定会严加管教。”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陆缄一怔,随即收了笑容,认真而温和地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善待于她。”

陶氏还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周氏扶住她笑劝道:“又没多远,又是亲上加亲,二郎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么?快快收了泪,莫要误了吉时。看看,讨要利市酒钱的来了。”

果然那边轿夫鼓乐之人笑闹着吵成一片,不肯起步,纷纷大声讨要利市酒钱。这本是风俗,陶氏早就准备好的,给的封赏还厚,林三老爷乐得当众充一回富家翁,大大方方地赏了,还不起,又赏,如此重复二次之后,众人方才嬉笑着稳步起了檐子。

林谨容端坐花轿之中,五味杂陈,外面的喧哗吵闹鼓乐之声一时很远,虚无缥缈,一时又极近,近到吵得她两耳嗡嗡作响,心烦意乱。怎么到的陆家她都不知道,觉着仿佛是一瞬,又好像过了很久。

一大群乐官,伎人及帮忙操办酒宴的人拦在陆家门前,拦门互道吉利戏谑之辞,求索花红利市钱物。陆家迎亲者及司礼人等又有答复,互相戏谑调笑,你要我不给,不给不让进,少了不行,多了也不给,玩闹许久,笑声震天。其中当属吴襄和陆纶的声音最大,话最多。

好容易挨到以吴襄为首的一群拦门的人肯放行了,阴阳克择官又手执花斗,念着咒祝词句,将谷豆钱果等物望门而撒,早就等在一旁的孩童们嘻笑着一拥而上,争相拾取。

俄尔,洒完谷豆,铺设青毡花席,请新人下轿。春芽和樱桃上前扶林谨容下轿,小声叮嘱:“姑娘,可不能马上就走,稍等一会子。”

林谨容是晓得规矩的,轻轻“嗯”了一声。一名乐伎捧镜上前,对着轿子倒行入内,数名女伎上前,持莲炬花烛导前迎引,春芽方示意林谨容:“姑娘,可以走了。”

林谨容踩着青毡花席缓步入内,途中双脚不沾地。行至中门,跨马鞍、草垫、秤,以祈禳平安。入中门,迎入新房,坐于床上,喜婆笑道:“坐床富贵”

陆二太太宋氏以银酒杯满酌东阳酒,以劝林家送亲众人,周氏等人每人饮三杯,起身告辞。众人即将行至门前,周氏回头,但见林谨容独自坐在床上,垂着头一动不动,突然有些感慨,又折回去小声道:“阿容,我们先走了。”

话音刚落,就见林谨容交替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飞快地握住了她的衣袖。

周氏想起自己出嫁了的大女儿和即将出嫁林五,由来触动慈母心肠,眼眶一热,鼻腔一酸,轻轻握住林谨容的手,温柔地抚摸了两下,低声安慰道:“不要怕啊,囡囡,这是女人都要经过的。好日子在后头呢。过几天就又可以回去了啊。”

“嗯。”林谨容的眼泪此时方落了下来,又使劲忍住了。

忽听屋子里看热闹的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新郎官来啦新郎官,这边请”众人蜂拥至门前,去扯门楣上下垂的碎裂彩帛,纷纷喊道:“取利市缴门红啦”

吴氏忙松了林谨容的手,用哄小孩子的口吻道:“乖啊,我们先去了。”然后朝陆缄笑着点点头,招呼林家其他人等离去。

“新郎官快请新娘子出来牵巾拜礼”喜婆脸上堆满了笑容,示意陆缄往床前去请林谨容。陆缄立在床前,垂眸看着林谨容的大红销金裙上那两点晕湿,沉默片刻,长长一揖,低声道:“娘子,有请了。”

屋里众人顿时哄堂大笑,宋氏笑道:“二郎一如既往的斯文有礼。”喜婆则笑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林谨容起身回礼,喜婆将彩缎结成的同心结分别递到二人手里,指挥陆缄倒退出门,林谨容紧紧跟随,二人面对着面,行至中堂。喜婆将系了红花的秤杆递入陆缄手中,笑道:“新郎官挑盖头。”

陆缄握紧了手里的秤杆,看着林谨容微微颤动的盖头,手心里不禁出了一层薄汗。他怕他掀开盖头,会看到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挑呀,快挑盖头呀二哥别不好意思”陆纶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声喊了起来,引起一片哄笑,起哄之声越演越烈。陆老太爷开心地看着,任由他们去笑去闹,并不阻止。

陆缄回头望着众人一笑,极低声地道:“我要挑盖头了。”言罢握紧秤杆,轻轻挑起了盖头。

大红销金盖头下,林谨容粉面桃腮,表情恬静温和,星眸微垂,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并不见泪痕。陆缄看向她的唇角,看到一个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的上翘的弧度,他的眼睛陡然亮起来,唇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起,回头笑骂了一句起哄最厉害的陆纶:“给我闭嘴”

陆纶哈哈大笑:“有些人脸红了”

众人瞧去,但见陆缄的脸果然红到了耳朵根,林谨容则一直就没抬起眼来过,她脸上大抵是涂的脂粉太厚,看不到红色,只看到她的眉间是露出了几分羞涩,又安静,又乖巧,亭亭玉立,与陆缄并肩站在一处,果是一双璧人。

佳儿佳妇。陆老太爷满意地咳嗽了一声,道:“去家庙参拜吧。”

少倾礼毕,林谨容倒退而出,回至新房。陆缄紧随入房,夫妻对拜。行礼毕,新人上床相对而坐,妇人们取了金钱彩果往床上抛撒。无数的金钱彩果倾泄而下,金钱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叮铃声,花朵、果子雨点一样地落在林谨容的怀里和四周,她半垂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它们越积越多。

忽听陆缄低声道:“小心些,别砸了头脸。”

几乎是同时,荔枝就在后面轻轻戳了林谨容的背心一下,林谨容匆忙抬起眼来朝他一笑,微微动了动身子,垂下眼继续正襟危坐。忽见陆缄突然撑起,手指从她脸颊边掠过,快速将一个什么东西抄在了手里。

屋子里的笑声突然停了下来,有片刻的停滞。喜婆不安地问:“怎么了?”

“没有什么,继续吧。”陆缄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手心里赫然是一枚金钱。

“呵呵……”喜婆干笑了一声,朝众人挥手:“合髻吧。”遂取过缎带、钗子、木梳,将二人的头发分别挑了一缕扎系在一起,又取过彩带连系在一起的一对银酒杯,注满了酒,示意二人饮交杯酒。饮毕,将从林谨容头上取下的花冠与酒杯一同扔到床下,笑道:“一仰一合,大吉”

屋子里年轻的妇人们就都微微红了脸,侧身躲在一旁,其余人等则纷纷上前道喜,出门离去。

到此时,外面的酒席也开始了,有人来催新郎官出去敬酒拜客,陆缄低声道:“我去了,长寿就在院门外候着的,有事找他。”

林谨容轻轻“嗯”了一声。

陆缄又立了一会儿,不见她有其他话要说了,方转身走了出去。

林谨容动了动早已麻木僵硬的双腿,轻轻伸了个懒腰,把床上堆积起来的金钱花果等物推到一边,侧身面向床里,躺了下去。

桂嬷嬷见她就这样躺在床上,不由大急:“姑娘,不能这样。”虽然此时屋里就只剩下她们主仆几个,也得防着有人多事突然闯进来,看到她这副样子怎么办?传出去就是一个大笑话。

林谨容闭着眼轻声道:“我累了。”

从天不亮就折腾到现在,就没一刻闲过,果然是累了,桂嬷嬷就道:“那姑娘饿不饿?要不要吃点糕点充饥?”

“不要。我不饿。”林谨容有些烦躁地皱起了眉头。

桂嬷嬷有些无措,荔枝安抚地按了按她的肩头,示意樱桃去把门看守好:“听到有人来就出声。让姑娘躺一会儿。”

林谨容睁开眼,怔怔地看着绣满了百子千孙的大红罗帐。

第157章:春夜

暮色渐起,气温越来越低,两个穿得簇新的婆子含着笑过来把廊下的大红灯笼点将起来,暖暖的红色瞬间笼罩了整个院落。樱桃抬起头来,看着天际那半轮灰白的月亮,搓了搓手,小声道:“桂圆姐姐,这是什么时辰了?”也不知外面的酒宴可要散了,怎么也没个人来给她们送饭食?

桂圆低声道:“约莫快到戍时了罢。有人过来了。”

院门口,一个娇俏少女披着湘色的毛边锦缎披风,乌黑的发髻上简简单单插着一枝珍珠步摇,笑吟吟地走过来,身后几个丫头婆子提着朱漆食盒紧随其后,却是陆云带了人来送饭食的。

樱桃赶紧往里去通知林谨容,却见林谨容已经起了身,坐在床边捧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书,正对着桌上的龙凤双烛看得认真。

姑娘这两日从钱痴突然变成了书痴,也亏她看得进去,樱桃暗滴了一颗冷汗,笑道:“姑娘,表姑娘来了。”

桂嬷嬷低声斥道:“不能再称表姑娘了”

林谨容收了书,道:“从现在起就改口罢。”然后对着推门而入的陆云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阿云,你怎么来了?”

“我的新嫂嫂。”陆云上前亲热地和她见礼,笑道:“哥哥让我负责安排好她们的饭食,这不,我就亲自送来啦。”

林谨容便吩咐桂嬷嬷等人下去吃饭,自陪了陆云说话:“烦劳你啦。”

“自家人,客气什么?以后我还要靠着嫂嫂疼我呢。”陆云扫了一眼她手边的书,掩口笑道:“原来你们竟然是一对书痴。”

林谨容笑了一声,低声道:“干坐着也不是事。”

陆云就牵了她的手,柔声道:“咱们是亲表姊妹,你又是我亲嫂嫂,日后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千万不要和我客气。我母亲的脾气有些暴躁,其他人……”轻轻叹了口气,嫣然一笑,“总之,你记得找我就是了。”

林谨容点点头:“我记住了。”

二人默然坐了片刻,桂嬷嬷和荔枝等人飞快用完了饭,进来拜谢陆云,外面也有人送酒席进来,道是陆缄要进来了,陆云也就含笑起身:“那我去了。”

林谨容起身相送,给荔枝使了个眼色,荔枝忙将早前备好的喜钱拿去打赏跟随陆云前来的婆子丫头。陆云含笑看着,告辞而去。

桂嬷嬷一边布置席面,一边赞道:“这云姑娘,做事儿就是大方好看,有这样懂事的小姑,姑娘日后有福了。”

荔枝没有吭声,林谨容漫不经心地应道:“是啊。”

门轻轻一声响,樱桃和桂圆齐齐脆声道:“二少爷来了。”

林谨容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握紧又松开,抬起头来看向门口,只见陆缄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她,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见她朝他看来,便微微一笑,朝桂嬷嬷等人和气地道:“都退下去罢。去长寿那里拿赏钱。”

桂嬷嬷看了看林谨容,十分为难:“姑娘还没用饭呢……”总得有人伺候林谨容用饭吧?

陆缄的脸一红:“我们自己会吃,吃完以后你们再来收拾。”

桂嬷嬷见林谨容垂着头不语,晓得不可能不听,便示意荔枝等人跟她下去。

门被轻轻关上,屋子里安静之极,龙凤双烛的烛火跳了跳,带得屋里的光线晃了晃,一双靴子缓缓出现在林谨容眼前,林谨容垂着头紧张地大大吸了一口气,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陆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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