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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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猴儿道:“也不敢这么说,不过就是手脚略比旁人轻快灵活一点就是了。”

牡丹便问他:“假如是你,想不经主人允许,就直接进芳园来参观,你能做得到么?”

“小菜一碟。”顺猴儿微微有些自得,“国公府我也进得去!更不要说这个。”

“像你这样的人多么?”

顺猴儿被问住了,摸着脑袋想了一回,含含糊糊地道:“大概,大概不算太多吧。”

“就算不多吧。”牡丹便指着种苗园的墙:“那么假如是一个身手不如你的人,偏偏就想进这种苗园呢?”种苗园的墙在芳园里是最高的,而且上面遍插瓷碴等物,没有点技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好几次。像吕方那样的人,就要带了梯子和棉垫等物才可能做到。多来上几次,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不到迫不得已,她真是不愿意相信这事儿和吕方主仆,还有芳园的人有关系。

顺猴儿立时明白了牡丹的意思,当即道:“且待小的去探查清楚又来回禀。”言罢走到墙边,借着一棵柳树,灵活地腾跃抓握几下,竟然轻轻巧巧就上了墙头。他快速从怀里摸出两样东西来,套在脚上,竟就灵巧地沿着墙头边查勘边远去了。引得林妈妈等人惊叹声一片。

牡丹收回目光,吩咐雨荷:“再去请周八娘帮个忙,请她问一下,这段日子里村中有没有谁家的亲戚或是朋友来过的,都是些什么人。”除了这些,她实是无法再想到别的了。万一实在不行,还是只有告诉蒋长扬,让蒋长扬查一查。至于金不言那里么,她苦笑了一下,大概只有赔钱了。不过想必曹万荣、吕醇等人早有准备,就等着她出事落败好接了这笔生意,只要提前通知金不言,把钱退还他,他还是可以拿着这笔钱在曹万荣和吕醇那里买到他想要的花的,不至于耽搁了他母亲的生辰盛会。

当天边最后一缕晚霞落下去的时候,芳园灯火通明。牡丹高坐在正堂前的台阶之上,沉默地打量着面前的众人。众人的表情各不相同,以满子为首的一群半大孩子沮丧中又隐含了愤懑和期待,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期待地看着她,眼里有信任和依赖。

而以郑花匠为首的雇佣来的花匠们,更多的是焦躁和恐惧,还有就是不耐烦。他们互相交换着眼色,悄悄在隐蔽的地方比划着手势,被行会敌视,风水不好,有邪气,明年一定会大赔特赔。怎么看,牡丹和芳园都要倒霉了。良禽择木而栖,芳园靠不住,他们要养家糊口,自然要考虑自己的出路。

牡丹再看向坐在她左手边的李花匠。李花匠病了这一场后,又黑瘦了许多,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睛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盯着脚下的方砖,表情沉默而愁苦。唯一不变的是大黑,它牢牢占据着李花匠和牡丹之间的位置,蹭蹭这个,又擦擦那个,左右逢源。偶尔抬起头来看看牡丹,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和信赖。

人真的不如动物更能信赖,牡丹揉了揉大黑厚实温暖的头,清了清嗓子:“想来大家都清楚咱们园子里发生什么事了,把大家伙召集在一起,就是想和大家说说这事儿。我听有人说芳园的风水不好,有邪气,所以郑师傅你们要辞工,有没有这回事?”

郑花匠沉默片刻,道:“娘子,小的知道这个时候辞工有些不厚道,但小的就是个凭着两只手和手艺养家糊口的手艺人。如果染了这霉气,以后就再也没人会雇小的做活儿了。小的家里还有老娘和几个孩子要养呢,还请您大人大量,放了小的吧。”

有他开头,好几个花匠都纷纷应是,上前同牡丹讨情:“娘子准了小的们吧,小的们这个月的工钱不要了。”

第二百九十章 雷(二)

都不要工钱了,只求脱身是不是?如果她还死死拽着人家不放,是不是就刻薄无情了?牡丹淡淡一笑:“大家都说这话,难道我是会赖大家工钱的人么?可是这一年里来,我曾经亏待过大家?”

众人一静,谁也不敢说是。说起来,在芳园做工有个很好的地方,那就是每个月给工钱特别爽快,而且也比其他地方要高出一两成,伙食和住宿也好,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或多或少都会学到点技术。若不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实是舍不得走的。

牡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的神色,淡淡地道:“请大家放心,工钱一文也不会少,真正付出辛劳和汗水的,我还会有馈赠。但是……”她重重地道,“如果有人不自觉,做了对不起芳园,对不起我的事,我也会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什么风水不好,什么有邪气,都是假的!芳园如今遭遇到的灾难,是人祸!”

听到她如此明白的话说出来,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声。牡丹也不管他们,任由他们去议论商量。

众人低声讨论许久,郑花匠当先道:“娘子,明说了吧。我们都承认您是个好东家,但不管这事儿是天灾还是人祸,或者是风水不好,我们都不想再在这里做下去了。”“啊……”李花匠猛地站起来,愤怒地指着郑花匠,比了好几个手势,意思是说他忘恩负义。大黑见状,也对着郑花匠呲牙咧嘴,低声咆哮。

牡丹忙示意雨荷将郑花匠扶了坐下,面无表情地对着郑花匠道:“你继续说。”

郑花匠虽然羞窘,却仍道:“大家伙为的就是养家糊口,您得罪了行会,明年这桩生意也铁定是大赔。若是您以后不再做牡丹生意也就罢了,假如还做,这不会是最后一次算计,说不定下一次就是被人放火烧园子了呢。”

“还不闭嘴!你个鸟人,好大的胆子!和谁说话呢?”顺猴儿闻言大怒,跨前一步就要去揍郑花匠。

“是娘子让我说实话的。”郑花匠害怕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不敢和顺猴儿对上。他看到过顺猴儿和贵子玩笑操练,这个长得和女人一样的家伙下起手来又狠又快,不是个善茬儿。

牡丹轻轻抬抬手,“让他说。”不是郑花匠说人家会放火烧了这园子,就真的会被烧了的,她从来不避讳这些。

顺猴儿退到一旁,脸上犹有怒色。恨不得把郑花匠那张没有遮挡的嘴给撕烂了才解气。不就是看到牡丹是个女子,看她平时脾气好么?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东西。

郑花匠心有余悸地瞟着顺猴儿,声音小了很多:“小的们知道您家底雄厚,又是官家,自是不怕,可小的们却与您不同,犹如蝼蚁一样的,别人轻轻动一下手指,就能将我们给捏死了。您说这事儿是人祸,但总归与咱们无关,咱们谁也不敢做这种昧着良心的事情。行会,我们招惹不起,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罢。”说完竟就跪了下去。其余几个人见状,也跟着跪下去求牡丹。

“你们都起来吧,我不会为难你们。”牡丹轻轻叹了口气,笑道:“趋利避祸是人的本能,你们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不能强按牛头饮水,你们一心想走,我是不能强留你们的,就算是强留下来,你们心里也不爽快,不会认真做事。付钱给不认真做事的人,还得了一肚子的怨气,背后被人咒骂,算来算去,都是我吃亏。这种事情我不会做。”

地上跪着的几人听见都流露出喜色来,一边起身,一边七嘴八舌地道:“就知道娘子是个心慈的。”“就知道娘子体谅人。”

心慈总是和手软联系在一起的。牡丹由不得苦笑了,郑花匠之所以这么大的胆子,敢承头出来闹,就是因为他知道她讲道理,不会把他怎么样。一个人有着善良和脾气好修养好的名声很好,但却不能给人留下懦弱的印象。这些人要走可以,却不是这样一个走法。牡丹环顾四周:“都说说还有谁要走的?趁着这个机会,一并说了罢,账房也好算工钱。”

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喜郎等人轻轻骚动起来,郑花匠便给喜郎递眼色,喜郎不看他,垂着头不语。过了没多会儿,又站出来一个。牡丹静静地等候了片刻,见再也没人站出来了,方道:“剩下的都不走了?”

要走的,或是不走的,都有各自的理由。喜郎抬起头来看着她:“小的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您收留了小的,只要您不赶小的走,小的就不会走。”其余几个人虽没有喜郎这样的经历,却也表示暂时不想走。

牡丹示意雨荷把要走的人记下,然后和颜悦色地道:“我都记下了,你们先回去吧。”

郑花匠道:“小的冒昧问一句,可是明日就可以结算工钱,就可以走啦?不会再有人跟着不许走吧?”他对雨荷让人牢牢跟着他怨念很大。

牡丹一笑:“恐怕暂时还不行,得累你们多等几日。”

“为何?”郑花匠等人都皱起眉头来,“您刚才明明才答应过的。”

“不为何。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清白无辜的,自然是想走就走,不但不会少一文钱,还会有馈赠。但假如做了对不起我的事的人,必须付出代价。”牡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说实话,今日在这里的人都有嫌疑,谁也脱不掉干系。要走可以,等我把事情的真相查明再说。这些日子,就要委屈大家不要乱走了,不然出了什么乱子,可别怪我不近人情!顺猴儿!”

顺猴儿往前一步,行了一礼:“娘子请吩咐。”

牡丹道:“从今夜开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谁要是往外递东西,想偷跑,你可以便宜处理,若是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顺猴儿笑道:“是。小的必然不辱使命。”

郑花匠怒道:“我们不是你家的奴仆,我们是良人!你这是要仗势欺人么?”

牡丹微微一笑:“郑师傅您别慌,知道您是良人,您放心,只要您是清白的,不会冤枉您。说实话吧,我之所以敢这样做,就是心里有底了,占着理的,可不怕您去告我仗势欺人;要是大家都配合,能够私底下解决的咱们就私底下解决,我不想对付谁,就想找到背后使坏的那个人。若是您非得闹,不配合,我就只好报官,说你们统统都有嫌疑。大家一一去过堂好了。”言毕沉下脸吩咐雨荷:“去和周八娘说,辛苦她这几日把伙食开得好一点。”

这个年代有几个平民百姓不怕官的?更不要说是像郑花匠等人这样的小民。那些心中无鬼的听牡丹说饭菜伙食会很好,也不是要把他们怎样,就是留几日查清缘由就放人,不然就要过堂,便都纷纷歇了闹腾的心思。郑花匠见众人都改了主意,没人应和他,又被顺猴儿冷冷地睨着,当下悻悻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等就等。”于是众人各自回房,静候消息不提。

顺猴儿却又领着人,把包括满子在内的所有人都单独提溜出来问话,或是哄,或是吓,或是诈,务必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夜里雨荷伺候牡丹洗漱,提起郑花匠来:“他闹腾得怪厉害的,还是您有法子对付他。他那日对着奴婢时,半点不念旧情,比谁都厉害。”

牡丹道:“咱们与他也不过是当初在刘家的那点交情罢了,后来他之所以来我这里,也是因为图财,并不是因为欠我的人情想来还情。而且正是因为他知道我们的底细,所以才敢比谁都闹得凶。”

雨荷小声道:“他这么怕,一心想走,风水不好,有邪气的话也是最先听到他说的,会不会是他?”

牡丹摇头:“说不准啊。”闹得厉害的,可以看做是心里没鬼,不怕;也可以看做是心虚,总之最后都还得看证据。反正顺猴儿验看过那墙,的确是有人进出过的痕迹。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清早,周八娘亲自给牡丹送来早饭,牡丹见她似有话要说,便请她坐下一同吃饭。

周八娘推辞不肯吃:“我就是听说您有喜了,来恭喜您的,顺带也有事情要同您说。”见牡丹毫不迟疑地吃了蛋羹,不由笑道:“真好呀,还不害口。”

牡丹笑起来:“大概是因为时候还没到,又或者是他知道我忙,不忍心让我难受?我说您呀,就别客气了,若是吃了呢我不勉强您,若是没吃,就坐下一起吃。”

“那是您的福气了。这个孩子够乖巧,贴心。”这周八娘虽然给芳园做工,但她本是里正之妻,并不是什么奴婢贱民,听牡丹一劝,也就笑着坐了下来:“您昨日让打听的事情连夜就打听了。我家里那一个的本家,有个孩子,早几年一直在城里做活的,前两个月,大概就是在那位姓金的客人来谈成生意后不久,就回来了。他家原本是最穷的,一年也难得吃上一回肉,近一个月来,隔三岔五的就去割肉。”

第二百九十一章 解(一)

光凭一个穷人在凑巧的时间回了家,然后突然吃上了肉,并不能就此判定人家就和这件事有关。牡丹送走周八娘,吩咐顺猴儿去查看此事后就和李花匠一起领着雨荷等人继续善后——能够挽回多少是多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没伤了根本,总归还有重新缓过气来的时候。

喜郎瞅了个空子凑到牡丹身边,小声道:“娘子,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牡丹停下手:“你说。”

喜郎带了几分决绝,瞟了周围的满子等人一眼,低声道:“不怕您生气,其实小的觉得吕十公子和康儿大概和这事儿也脱不掉干系的。”

这么多人,就没一个敢直截了当地当着她的面说是吕方。包括顺子他们,也只是敢背里头,或者当着雨荷的面念叨几句,可是喜郎却做了这第一人。牡丹看着喜郎,他比刚来的时候长高了一大截,已经比她高了将近半个头,在这里吃得好,身板已经拉开了。倘若不看他的眼睛,乍一看会以为他是个大人。他不知道,其实他也脱不掉嫌疑的。这里面的多数人都脱不掉嫌疑。牡丹微微一笑:“知道了。”

喜郎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胆子愈发大:“那几日就是他主仆二人住在种苗园里,之后雨荷姐姐就发现了有花染病。平日里大家想进这种苗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有他们有这机会!就算不是他们干的,他们也定然是知情不报,等着看芳园的笑话。”

等着看芳园的笑话,吕醇一定会,但吕方会吗?牡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现在你安安心心地做你自己的事情。”接下来她看到喜郎回去后,满子他们每个人都轻轻拍了他的肩头一下,表示对他这种勇敢的赞同。看来他刚才的话代表了大多数人的心思,他通过这种出头进言的方式获得了满子等人的承认。但是他最想讨好的李花匠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牡丹走到李花匠身边,低声道:“李师傅,您觉得会不会是他们?”

李花匠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牡丹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还好,还有个人和她一样,不相信吕方是这样的人。假如她的朋友在背后捅她的刀子,借着她的信任给她致命一击,那将是一件多么悲催的事情。可是,假如顺猴儿找不到那个翻墙而入的人,又该怎么办?到那时,她也不得不从康儿的身上下手了。

“娘子,吕十公子来了。您见不见?”阿桃咋呼呼地跑进来,表情神秘兮兮的,仿佛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当然见!请他到正堂去坐,我马上过来。”牡丹毫不犹豫地回答,准备洗手见客。见满子等人表情各异地看着她,便又提高声音交代阿桃:“要以礼相待!”

吕方愁眉苦脸地站在芳园门口,康儿的嘴噘起老长,生气地对着立在一旁,对自己主仆二人指指点点,或是拿鄙视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芳园的人做鬼脸:“公子,他们看我们的样子像看贼,难不成是咱们干的?”

吕方皱眉道:“不得无礼!看看你那鬼样子!有人这样说了吗?有人骂你了?”

康儿撅嘴道:“那倒没有。”可是阿桃看到他们都没个笑脸的说,而且还没说让他们先进去。以往都是先让他们进去,奉了茶汤,然后才慢慢禀告牡丹,现在却让他们站在大门口等,这算什么呀?要说芳园的人没有怀疑他们,打死他都不相信。他低声嘟囔着:“真是好心没好报。要早知道会这样,您就该离这里远远的,这样有什么差错也扯不到你身上。”

“你给我闭嘴!”吕方阴沉着脸,固执地看着门口。他不信牡丹也会这样看他。纵然他的确就是那个最该被怀疑的人,但他就是觉得,无论谁怀疑他都行,就是牡丹不能。他们原本是知音。在吕醇指使行会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她都仍然能相信他,把花交给他照料,现在她也不该怀疑他。

当看到阿桃从里面走出来时,吕方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期待而担忧地看着阿桃,就生怕会从她的嘴里说出那句可怕的话来,牡丹不见他。假如真的她不见他,他就只有硬闯了,无论如何,这样的骂名他是绝对不能背负的。

“吕十公子,我家娘子请您往正堂里吃茶,她净了手就来。”阿桃的脸上看不出有多欢迎他,但也看不出有多鄙视他,行动举止间倒是和往日一样规矩。

康儿当即不客气地对着那几个围观他们的人做了几个难看无比的鬼脸,吕方松了口气。欢喜中又多了几分兴奋,她愿意见他,还能以礼相待,说明她没有猜疑他。

牡丹很快就来了,她穿着家常的半旧蓝色襦裙,头发挽得很紧实,包着块碎花绸子,一看就知道她适才在打理花。她望着吕方一笑,尽力语态如昔:“十郎,令尊的病好些了么?”

“他的病不算什么,是心病罢了。”吕方见她看着自己笑,心里一热,脱口而出:“丹娘,你不怪我?”

牡丹反而被他这句话给惊着了:“怪你?”

“哦,不是……”吕方有些语无伦次,或者说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平缓了一下情绪:“我的意思是说,你不怀疑我?”

牡丹没有说话,只抬眼看着吕方。吕方站在那里,姿势僵硬地扭着头盯着她看,眼睛黑幽幽的,表情很愁苦,又很委屈,还带着一股子害怕。他在害怕她说她怀疑他。牡丹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为什么要怀疑你?你是我的朋友啊。”

吕方的嘴一点一点地咧开,他冲动地往前行了两步,又犹如被火烫了一样退了回去,道:“我终于放心了。”可随即,他又怀疑地看着牡丹,认真揣摩着她的表情,回忆着刚才牡丹说话的口气,她该不会是敷衍他?其实心里就怀疑他?

于是他大声道:“我是赶过来帮忙,以证明我的清白的!我不会做这样卑鄙的事情!”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仿佛这样,他就和牡丹又回到了原来的时候。

牡丹笑道:“我相信你。”见到吕方的那一刻,她心里有的那一点点疑虑就全部都消失不见了。她脑子里有个声音坚定地告诉她,吕方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吕方几乎是活蹦乱跳地卷着袖子:“那你安排我做事吧,我现在能做什么?”

牡丹道:“既然你主动请缨,那我正好请你帮个忙。你能找到金不言么?如果你能,请你替我告诉他,我不能履约了,我退他的钱,赔他的钱,请他将这钱去另外定一批货,省得耽搁了他的大事。”

吕方一愣:“真的到了这个地步?”

牡丹叹道:“几乎被毁得差不多了,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履约了。”她本想试探一下吕方,问问他,吕醇是不是早就准备了大量的嫁接苗,但话到嘴边绕了几绕,她终究是觉得说了相信他,还这样试探他,不厚道。

“你别难过,总能过去的。”吕方的表情比她还难过。他听外面传得很凶,还以为有夸大的成分在里面,此刻听到牡丹亲口证实,他才相信这是真的。

雨荷走进来,表情复杂地看了吕方一眼,低声禀告牡丹:“李师傅在外头,他想见吕十公子。”

吕方闻言,忙主动往外去扶李花匠,表现出十二分的尊敬:“李师傅,您的病好些了么?”

李花匠摆摆手,示意不要他扶,然后就似一根经久风霜的木桩,瘦削而坚硬地立在那里,对着他比了几个手势,大意是,假如他真的想帮牡丹,不如利用金不言想邀请他去杭州管园子的心情,和金不言说,让金不言去订购他们吕家的牡丹,或者是去订曹家花园的牡丹。兴许金不言找到了货源,就不会那么责怪牡丹了。平息一下情绪,不要把事情闹大。

“这有何难?”吕方爽快地回答,可随即他的表情渐渐凝固了。这么多的牡丹,而且是作了特别要求的,如果不是早有准备,谁突然拿得出来?能够拿得出来的都和这件事脱不掉干系。他沉默片刻,看了看牡丹,又看了看李花匠,脸上露出一个苦笑来:“我明白了,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随即埋着头飞快地走了。康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忙追了上去:“公子,公子,你怎么又要走了?”

吕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他不能原谅吕醇。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吕醇和这件事有关,但从吕醇装病,把他叫回去不放他出门,又突然改变了对牡丹派去的人的态度,今日一听到他说要来芳园帮忙,就立刻答应了他的这些表现来看,实在是不正常。

他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走出芳园,到了隐蔽处,他招手叫康儿过去:“你过来。”

康儿气喘吁吁地靠过去:“公子?”话音未落就挨了吕方狠狠一个耳光,康儿只觉一阵天昏地转,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您干嘛打我啊?”他跟了吕方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

吕方的手都打疼了,看着康儿迅速红肿起来的半边脸,他也心疼,仍然硬着心肠,疾言厉色地指着康儿:“你说,是不是你?”

第二百九十二章 解(二)

康儿捂着脸哭:“不是我,不是我,虽然您是公子,您也不能冤枉我。”

吕方冷着脸道:“你敢发毒誓么?”

康儿犹豫了一下,走到一旁跪下,举起手来发毒誓:“如果我对公子有任何隐瞒,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吕方定定地看了他一歇,伸手将他拉起来:“只要不是你就好。回去吧。”想了想,又摸了些钱出来:“你拿去买糖吃,算是我和你赔礼。”

康儿就又欢喜起来,忘了刚才的委屈,高高兴兴地给吕方牵马。吕方看到他心无芥蒂,兴高采烈的样子,心情越发沉重。康儿是只要不是他干的,就和他无关,可以轻轻松松的快活,可自己呢?不是自己干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自家老爹呢,倘若真是自家老爹干的,他真是无颜去见牡丹了。想到此,他愤怒无比,怎能做这样的事情,怎能这样不顾他,这是要让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肯相信他了么?!

吕方愤怒地使劲抽打着马,恨不得两肋生翅,飞到吕醇面前去问个究竟。

吕醇坐在桌前,面前铺着纸,手里握着笔,却迟迟不曾落下去。听到外面传来的嘈杂声,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面对着门口,镇定地看着愤怒的吕方:“你回来了?”

吕方满脸通红,满头是汗,原本有一股愤怒到无以复加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着,要喷泄出来,可看到吕醇这样的沉着冷静,他也跟着冷静下来,淡淡地道:“回来了。”

吕醇指着面前的凳子:“坐,先喝水。”

吕方哪里有什么心情喝水?他盯着吕醇的眼睛,缓缓道:“芳园不能再做金不言那桩生意了,愿意把这桩生意转让给您。”

吕醇睁着一双死鱼眼,淡淡地道:“你试探我?”

试探不试探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吕方烦躁无比,耐着性子道:“总之她是做不成了,不是我家就是曹家,你不会要让给曹万荣吧。”

儿子是他养大的,屁股一撅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吕醇冷笑了一声:“你心里已经认定是我做的了吧?来问我这个,不过是为了证实你的猜想而已。父子走到这种地步,实是让人心寒。”

吕方不说话,谁让上次牡丹花会的时候吕醇和曹万荣合谋干那种不光彩的事情的?而且不让人卖砧木给牡丹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吕醇有些悻悻然:“我不服气她是真的,但你是我儿子!你是我儿子!你明白么?我怎么舍得让你的名声受污?你不听我的话,跑去人家那里瞎混,现在混出事来了吧?要叫你回家,还得装病才能把你逼回来。”

只要不是他就好了,吕方顿时觉得云开日出,情不自禁就露出了笑容。可一想到经过,又皱起眉头:“那我是被人陷害了。爹,这次您一定要站出来,帮忙把这个人找出来,这是行业败类!不能容许他再这样下去。”他还抱着一个希望,希望通过这件事,能让牡丹和吕醇化干戈为玉帛。

但他注定要失望。吕醇淡淡地道:“她何牡丹不是背景雄厚么?她那个夫君自然会替她报仇雪恨,也会替你洗清罪名。我们就不要管这事儿了,你别扯进去。”等着看戏就好。

吕方听他这口气,似是知道些什么的,当下试探道:“您是早就知道的?”

吕醇不说话。相当于默认。他不喜欢牡丹,讨厌牡丹,有人要对她动手,他乐见其成,害人的和被害的自己去斗好了,关他什么事?要不是因为吕方傻乎乎地掺杂在其中,被人栽赃使坏,他才懒得给何牡丹派来的人好脸色看。

吕方瞪着吕醇:“是谁做的?”

吕醇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是谁做的?”

吕方沉默片刻,沉声道:“你的心眼比针尖还小。你明明知道有人要害她,却在一旁等着看笑话,现在也不肯把那个人说出来。看别人倒了霉,你很高兴吧?真丢脸!”言罢恨恨地将面前的几案一推,转身就往外走。

“你怎么就判定我知道是谁?!”吕醇大怒,将手边的砚台朝吕方砸过去:“她这是自找的!不懂尊重行会,不懂尊重前辈,一副天下第一,志得意满的小人样子!还要独吞这样大的生意,这两京有几个看得惯她的?你以为就是我看不惯她?告诉你,看不惯她的人多的是!光凭这个,我就知道她一定要出事,明白了吧!你以后少和她瞎混!你马上回房去,不许出去!”

上好的砚台把青砖地砸了个坑,墨汁四溅。吕方站定了,淡淡地道:“我和她瞎混?爹,您几十岁的人了,说话还是要注意一下的。她是有夫之妇,德行无亏,您污了我的名声不要紧,可污了人家的名声就是缺德,您就不怕报应在我身上?”他说着说着就难过起来。

“你这个孽障!你再说一遍?”吕醇气得浑身发抖,这就是他最爱惜的小儿子,竟然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这样顶撞他,刺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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