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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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之外的祁跃明不清楚宜城发生了什么,当他联系不上郜驰的时候事情已成定局,骆羿恒打来越洋电话,艰难地说:“我没办法开口让他留下,那是他的父母。”
闻言,祁跃明忽然就傻了,像是过了一个轮回那么久,他才荒凉地说:“我们等他。”
那时的他们都还年轻,力量微薄到实在帮不上郜驰什么忙,惟有和简诺一样,等待他回来。
相比之下,祁跃明与郜驰的感情到底更深一些。回国后,他开始透过各种关系寻找郜驰的下落,能用不能用的办法全用了,甚至不惜花重金请了私家侦探。终于,他在半年前有了郜驰的消息。
翻看着简短的资料,祁跃明愕然。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昔日的兄弟会在短短几年内拥有如此大的成就。时隔几年,终究还是难逃物是人非吗?祁跃明有种强烈的预感,或许,变故还没有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当郜驰接通电话的时候,兄弟两人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可置信地叫了声彼此的名字后只是握着话筒沉默,像是静静聆听电话那端的呼吸,以证实对方真实的存在。
良久,郜驰因压抑而略显沙哑的声音终于透过电话传过来,他问:“怎么找到我的?”出于某种考虑,他向来低调,对于祁跃明能准确查到他的手机号码,多少有些疑惑。
祁跃明的眼晴不受控制的红了,他微仰着头,半晌才骂了声:“臭小子。”然后就哽咽了。
郜驰的笑容依旧是淡的,却难得的透溢出温暖,心里涌起难以铭状的感动,墨色的眼眸霎时湿润。
等到完全平复了情绪他们又继续了那通电话。在祁跃明契而不舍的追问下,郜驰轻描淡写的说了说离开之后三年多来的经历。聪明如祁跃明如何听不出他的隐瞒,他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觉得一切都晚到不能再晚,而郜驰也不需要。于是,临挂电话前他只是说:“早点回来,兄弟等你。”
郜驰沉默了一瞬,像是在挣扎,然后才说:“去帮我看看她。”
看得最轻,不一定就不是最重。三年了,他从来没忘记那个笑起来憨憨的女孩。
很快接到祁跃明的电邮,郜驰知道简诺毕业了,进入骆羿恒所在金泰律师事务所工作。
浸染悲伤的眼眸锁定在照片中她沉静的面容上,郜驰的心空旷得像是有回声一样,伸出手触及冰冷的屏幕,他低哑地叫了声“小诺”有一滴晶莹的泪随着这声绝望的轻唤溢出了眼角。
或许,这样的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还是抑制不住地被痛苦席卷。他知道自己没权力要求她等,尤其是在他莫名离去又杳无音讯的情况下。可是当时的情况他必须要走,而且他也不确定是否能够活着回来。至于分开的话,他说不出口,别无选择之下惟有一走了之。
刻意被封存的记忆被唤醒,那一夜他想起很多往事。原来他始终没有忘记娇小的她旁若无人地抱住他兴奋尖叫的情形,他爱极了那一瞬她眼眸里闪动的光芒,崇拜与爱慕完全不加掩饰,令他忍不住弯唇笑起。
那个时候,幸福到无所顾及。他原以为,他们会一直爱下去,相伴到老。
脚下的路太长,长到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可是回忆有限,且暂时止步,让一切回归现实。
以眼神示意侍者将门带上,祁跃明将茶杯推至郜驰面前,“知道我刚才在担心什么?”抬眼看着郜驰依然俊逸的面孔,他忽生感叹:“我真怕郜美男成了刀疤脸。”
施施然坐下,郜驰调侃:“风采依然吧?”现在每每躺下休息的时候他也在想,身上大伤小伤不少,没破相真是奇迹。
“更胜从前。”祁跃明向来不吝啬赞美别人。
郜驰笑,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茶杯,没有说话。
“酒店那边进度如何?有什么需要就吱一声。”
“都在按计划进行。下个月六号全面营业。”端起明前龙井抿了一口,郜驰的嗓音低沉而平静:“收购竹海的事全赖你帮忙,”话说到一半见祁跃明抬眼瞪他,他眼含笑意:“随口说说,别以为我会感激涕零。”随手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闲适慵懒地靠在软座沙发里,他漫不经心地说:“最后一笔款我没打算那么痛快给他。”
“知道你没那么好心。”祁跃明倒不意外,挑了下眉梢:“几亿的慈善你都做了,他该知足了。”为了做到滴水不漏给他免除一切后顾之忧,祁跃明请老婆大人帮忙仔细研究过收购合同,已是嚼烂摸透,只要不是不付,决对不会有任何纠纷,既然如此,他自是没必要担心郜驰这样做会惹来麻烦。
“慈善?我没那么大度。”郜驰的眸光倏然变沉,菱唇边勾出一弯凛冽的薄笑:“他把我往绝路上逼的时候可没手软,我不让他暴死街头似乎很对不起他。”
想到郜驰的经历,祁跃明的黑眸也迅速沉下来。可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以暴制暴,于是他勒令自己冷静:“郜驰,他死不足惜,可是他死换不回伯父伯母的命。”世事不可重新来过,生命更是如此。
“我知道。”短短三个字,使他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痛苦猛然迸发出来。
心底掠过最沉的叹息,祁跃明语重心长:“郜家的产业是你用命拼回来的,如果事后你却出了意外,那之前所承受的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顿了顿,他一字一字地说:“没有呼吸的胜者是败得最彻底的。”
郜驰闻言自嘲般笑了下,目光满是凄凉:“如果不是想着要回来,我早抛开了良知和人性成了兽。” 那段人生最落魄最灰暗的岁月让他几乎要放弃挣扎,多少次当枪握在手里,他差点控制不住手指想去扳动扳机,然而他却始终守住最后一道防线,没让双手沾上血腥。
他自己都不会承认是怕回来的时候,有人会拒绝他用那样一双手拥抱她。说到底,支撑他捱到今天的,始终是那个他避而不见的人。
掏出烟点上,郜驰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俊颜上的痛苦被强自压下去,语气陡然转厉,声如寒冰:“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触犯法律,我会选择其他方法让他身败名裂。”
不是没想过以牙还牙,可是想到简诺,郜驰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她是律师,他不希望有一天两人站在对立的位置,那样他会觉得异常难堪。尽管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但并不代表郜驰就会以德报怨,他也是有底线的:欠钱的可以不还,欠命的,必偿。
微微低头将目光凝定在杯沿上,脸部的轮廓是棱角分明的硬朗,有着饱经沧桑的悲凉,眼眸之中的阴冷稍现即逝,随即他的双眼再次恢复到了平静的清冷。收回视线,郜驰抬眼看着祁跃明,暗淡灰蒙的背光眼眸之中渐渐浮起暖色,他承诺:“放心,我有分寸。”
祁跃明看着他,眼神极深,似是在确定他话的可信度,他无比严肃地说:“就当为了她,给自己留好退路。”说到底,她是无辜的,而他的最后的温暖可能依然握在她手里,祁跃明希望他们可以走到一起。
“他们没有在一起。她应该是在等你。”离开会所时,祁跃明对着他的背影如是说。
……
夜色静谧,惟有风过树梢的微沙之音。
一抹颀长的身影默然立于树影之下,抬头仰望着街对面公寓的窗子,郜驰的心思已是百转千回。
“她应该是在等你。”祁跃明的话反复回荡在耳边,让郜驰一路打方向盘的手都隐隐颤抖,他有种想冲上楼去抱她吻她的冲动,可此时此刻真的近在咫尺,他忽然犹豫了。
相见是该给她答案,他不确定,他现在能否负担得起。
等待着你
命运的齿轮在一夜之间加速运转,郜驰被逼至成熟的边缘。决定离开宜城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此以后,必须要一个人走。
出国前的那个晚上,他独自走到操场上看灯火通明的教室,神色在苍凉中有种凄苦的绝望,挺拔而又无限孤寂的背影在夜色下璀璨夺目,月光映入他深遂的眼晴里,也掩盖不住里面太多的伤感与不舍。
“简单的人,该过简单的生活。”微微沙哑的嗓音带出难以铭状的凄酸,一滴冰凉透明的液体,从他眼眸中滴落下来。
所有的眷恋,在转身的刹那,归零破碎。
离开的四年,全然崩塌的世界里似乎只剩女孩纯真的微笑,无数个夜里,他在梦中听到她似叹息似嗔怪地叫他:“郜驰……”破梦惊醒时,饱满的额际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倚靠在床头不停地抽烟,再合不上眼。
时间对于受伤的而言或许是疗伤圣药,然而对于恋人而言却是足以致命的毒药。分别四年,曾经大男孩那些纯真的东西早已被郜驰刻意冰封在深心处的某个角落,外人面前再不会显露丝毫,这样的自己,可还是她想相望着,相守着的人呢?
世界一片寂静,没有人答他的问。仰望着不远处的灯火,郜驰的视线在一扇窗前定格。他知道,那是简诺的房间。当她进入竹海上班的时候,关于她的详细的资料已送到他手里。除了她居住的地址,更有一串号码让他过目不忘。
人生总有妥协和放弃。但此时此刻,郜驰不确定是该向命运妥协让他们淡出彼此的生命?还是干脆放弃挣扎试图挽救些什么,结束四年来所承受的离别之痛?
夜风袭开,夹杂着绵绵的细雨,一点一点沾湿他困惑又迷茫的面孔。郜驰垂下眼,掏出一只烟夹在唇角,打火机亮起摇曳火光,清晰地映出他如精雕细刻的五官,狠狠吸了一口,吐出飘缈的烟圈,透明的雾气极快地散在空气里。
就在这时,身穿鹅黄色睡裙的她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简诺来到窗前,细瘦的胳膊随意地撑在阳台的护栏上,轻缓地侧身仰起头望向天际,似怔怔出神,又似沉思冥想。总之,整个人身处于深色之中,飘缈得像是要在眨眼之间消失。
郜驰倚靠在商务车前,远远看着她,目光暗淡而忧伤。
初秋的这个雨夜,一个男人站在一个女人的楼下,仰望着她,良久良久。
指间的烟燃尽,烫过他的手然后滑落在地。郜驰收回投得极远的视线,终于抬步走进大楼。楼道里的壁灯似乎坏了,漆黑中他只能凭感觉前行,不算高的五楼,他居然走了将近二十分钟。当站定在她门外,抬起的手又放下,他缓缓退后了两步,无力地倚靠在微凉的墙壁上。
牵起一抹近似于自嘲的苦笑,郜驰感觉到心跳有些失速。
到底是分离得久了,他竟然慌乱起来,深怕手中的船票过期,已无法带两人回到最初的出发地。可是,他又控制不住心里翻动的思念,于是,他终于还是踏前一步,举起了手……
凝思被突来的声音打断,简诺转过身望向房门,心口莫名一紧。这么晚了谁会来?
门铃仅仅响了两下就停了,轻短得让她以为是幻觉。犹豫了许久,受某种莫名力量的驱使,简诺缓慢而又坚定地移步到门边,甚至没有问一声是谁,扶在门球上手已经像有自己的意识般轻轻推开了房门。
客厅内晕黄的灯光倾泻出来,隐隐照出默立于黑暗中的男人的容貌。
这个瞬间,简诺下意识伸手按住胸口,清瞳在刹那间蒙上一层雾气。
黑夜陡然间变得透彻,两人静静地相互凝视着,谁也没有开口,似乎都舍不得打破此刻恍惚中相印的迷离。
忽然很软弱,忽然就哭了。
素白的纤手死死抵在胸口,简诺浑身的力气被抽得一干二净,她再也站不住,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地蹲了下去。
她哭了。
为他深夜意外的到来而哭,为自己苦苦的守候而哭。
仰头逼退眸中酸涩泪意,郜驰跟着蹲下去,动作轻柔地摸摸她的头发,手臂略微施力将她拉起来一把搂在怀里,喃喃了声“小诺……”
久违的怀抱,久违的气息,简诺的泪如珠子般滚落而下。多怕是一场梦,多怕他会再次消失,她本能般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泛滥的酸意盈满肺腑,除了哽咽,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四年。
一段足够沧海桑田的时间。她多怕他们的缘份会在不知不觉间消磨殆尽,她多怕久盼的重逢意味着彻底一刀两断,她怕得不敢像从前一样粘住他,她怕得不敢打破仅仅遥遥相望的距离。
如果不能在一起,至少让她离他近一些。
如此谦卑的请求。
如此谦卑。
墨色的眼眸透出丝丝缕缕的忧伤,郜驰抱她更紧。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迟迟不归会令她焦灼痛苦,甚至绝望;他又何尝不知骆羿恒对她的眷恋深情,以到极至;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在他离开后,她早晚会和他走到一起,或早或晚,或早或晚……所以,他在收到祁跃明电邮的时候亲手扯断了疲惫崩紧的神经,任由冰寒刺骨的冷意经由血液传递到心口,造成心脏收缩的疼痛感;所以,他没让祁跃明把他收购竹海和回来的消息告诉任何人;所以,那天到庭旁听后他会再次转身而去,甚至雨雾中面对面时依然选择了退出他们的世界。他想,或许只有骆羿恒能给她简单而幸福的生活了。然而此刻面对她软弱的眼泪,他恍然发现,一切都乱了,一切又都错了。
叹息间拥着她进门,柔怜轻缓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带着慰藉意味的唇瓣疼惜而轻柔地在她耳际轻轻触吻,他低哑地轻喃着她的名字:“小诺……”
简诺控制不住眼内汹涌的泪意,咸咸的液体一滴滴滑落下来,她哭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就走了?为什么……”她哽咽得无法继续下去,小手开始推拒他靠得过近的男性身体,被搂住的娇小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为什么之前见面那么冷淡?为什么现在又来?为什么?太多的问题撕扯着她的心,简诺已经泣不成声。
胸臆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苦涩,郜驰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不告而别有着不可告人的原因,不要她是想她继续过简单的日子,埋在心底的秘密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郜驰觉得现在还不是告诉她的最佳时机,尽管事实证明她比想像中坚强,他也不想让她过早地承受这一切。
他抱住她站着,良久,松了松怀抱,左手扶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依旧将人圈在臂弯里,抬起右手,以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再开口时,声音微沙微哑,他问:“是在等我吗?”
答案明明昭然若揭,他依旧想听她亲口说。心孤独得太久了,需要她用肯定的回答来安抚。
她的眼泪落在他手背上,简诺在他长久的注视下抬眸,哽咽着说:“等你回来,说分手。”
谁说看似平静的等待不是为了掩饰心中满溢的凄惶?谁说勇敢而执拗的简诺就没有惧怕过此生就将如此生生相离?任凭心细如丝的骆羿恒都没能发现她如蛛丝般的惊慌无助,如果他知道她的隐隐不安,如果他知道她也曾在一千多个暗夜中绝望到想过放弃,还会不会选择四年如一日地默然陪伴而支字不提在一起的请求?
所以说,很多时候,执拗的坚持让人分不清对错,或许,只可以因人因时而定。
他定睛看着她,开口声音带着无能为力的苍凉和深深的自责,她听见他说:“对不起。”到底还是把满腔歉意化成了最最寻常却也最最难开口的那三个字,郜驰向命运低头,面对她的眼泪,他弃守了。不得不承认,他的心和嘴一样,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和她分手,从来没有。
漫长的四年等待让简诺的神经崩得太紧,而心底深处的痛苦也被她压抑得太深,现在听到他说对不起时神经倏地断掉了,泪如雨下的同时,犹如愤怒的小兽般挥起拳头使劲捶打他的胸膛,力道一下重过一下,嗓音低哑地道出恨极的悲鸣:“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这么对我……”其实,她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好脾气,而那坚强的面具也在真正重逢这夜一寸寸龟裂,她终于破碎而荒凉地问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消失掉?怎么可以……”
听到她悲哀的质问,郜驰的心溢满了潮湿的泪水,在温柔轻拍后无法安慰她的心伤时,他陡然收拢收臂,将她紧紧搂入怀内。
挣扎的攻势显得极为无力,僵硬的娇躯在他越来越收紧的臂弯里屈服。不知过了多久,他搂抱的力度终于松缓下来,他俯在她耳边冗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终究是累了。对他而言,最温暖最令他想栖息停留的地方,惟有她身边。
难忘的伤
简诺听见他的叹息声,只想落泪。
思念在痛苦的边缘游走了整整四个年头,似是一辈子那么长久的分离,她已经守侯得那么累那么累,差点以为此生将只会在爱情的剧里自导自演,终于,他回来了。
简诺抬眸,含泪的朦胧目光流露出无声悲凉,她哽咽失声:“过了今夜,是不是还要走……”她再爱他,得不到丝毫回应的热情也会被耗尽,伴跟而来的或许是无可比拟的无情以及无边无际的痛苦哀然,那些执拗坚持的等待并不是莫名其妙地痴缠,仅仅是因为,她爱他。然而她怕今夜的重聚意味着再次分离,她需要他的承诺。
正如叶优里说的,简诺是傻,而且还是痴傻,但那只是种态度,简诺的心并不迷惑,她向来清醒,但越是清醒越是知道自己有多爱他,越是清醒越是承受不了失去。
痛彻心扉的经历,一次足以令人致命。
郜驰闭上眼晴似是在挣扎抉择着什么,半晌,他松开怀抱,牵起她的冰凉的小手贴在他胸口,像是要按住那里撕裂般的疼痛,凝望着她犹如水波一样的眼眸,嗓音微哑着说:“走了四年,你始终住在这里,与我寸不不离。”语落之时,他缓缓俯身,薄唇落下,如轻羽般拂过脸颊,她听到他无比慎重地说:“小诺,我们再不分开。”
到底,还是给了她承诺。郜驰有种强烈的无力感。他在刹那间读懂了简诺眼中压抑的伤离之痛,他知道,如果他再有所保留,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将万劫不复。
窗外的天空中忽然有闪亮明灭的烟花在绽放,绚烂无比,混着皎洁的月光与室内晕黄的灯光融合着洒在他俊美的面孔上,照得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简诺直视着他的眼晴,他的眼眸在瞬间染上难以言喻的忧伤,渐渐幻化成不容忽视的异常清亮和缠绵的温柔。
听见他说“再不分开”简诺蓦然失去了语言功能,纤细的手死死抓着他衬衫的前襟,深怕他瞬间消失一样,将额头抵在他胸膛上,垂下双睫,深深吸着这个她眷恋无比的怀抱的味道,泪如雨下。
她失声的痛哭令郜驰的心针刺般疼起来,他侧过头极力平复着情绪,然后动作轻柔地把她抱进客厅,一同坐在咖啡色的沙发上,将她整个人拥入怀里,柔怜轻拍着她抽泣中的脊背,无从安慰。
凉爽的夜风吹动乳白色的窗纱,飘飞的纱角张扬舞动,为寂夜凭添了几许凄凉的美与神秘的媚,为爱苦等了四年的女孩委屈地哭倒在郜驰怀里,哭声被暗夜的静寂衬得愈发心酸悲凉。没有谁去计较时间流逝的快慢,他们相拥着渲泄心中深深的酸楚与浓浓的思念。
当简诺的哭声渐渐低下去,情绪终于平静下来,郜驰修长干指的手指轻而柔地抚过她细嫩的脸颊,幽深的眼眸充满爱怜与疼惜。
简诺的眼晴哭肿了,此时一动不动地窝在他怀里,像是哭累睡着了。郜驰低头,凝视着她沉静的脸,深遂的眸中现出几许温柔,他轻声询问:“明天还要上班,是不是回房休息,嗯?”
长睫抖动了下,简诺摇头,伸出手臂自他腰侧穿过,十指紧紧扣在一起,哑着嗓子低低地说:“你还没说为什么忽然就走了。”一声不响离开了四年,她想她是可以要求一个解释的。
似责备又似撒娇的语气,令郜驰在心底无声叹息,他知道今夜无论如何是逃避不了了,拦腰将她抱起,等到把她安置在卧室的床上,自己也脱了外套侧身躺在上面,扯过薄被盖在两人身上,才低声轻责:“还是那么倔。”
简诺枕着他的胳膊,娇小的身子僵着不敢动,对于此时两人相拥的姿势有些不能适应。他们曾经是恋人,确切地说一直是,他抱过她吻过她,可是却还是第一次这样靠近。少女时期的任性调皮已经蜕去,此时他们都是成年人,郜驰特有的男性气息近在咫尺,她慌乱而局促。
感应到她的紧张,郜驰失笑,凑过去爱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道:“别怕,我现在累得没力气欺负你。”
不止心累了几年,身体也在忙碌与拼斗中被透支得厉害。很多个夜晚他都无法入眠,现在她就躺在他怀里,真实到让他控制不住加快的心跳,然而郜驰只想汲取她身体的温暖,想好好休息一夜,单纯地,相拥而眠。
简诺默不作声,微红着小脸轻轻挣开他的怀抱,翻过身背对他。他不知道在与他相处时,她依然如从前一样害羞。
其实,在某些方面,他们都没变。例如向来冷漠的郜驰在两人独处时话会变得多起来,例如只有在他面前简诺身为女子的娇羞才会不自觉地展露。
这样的两个人,才是彼此心的归宿,如何能轻易分开?!
知道她多少有些不习惯突来的亲昵,郜驰没刻意接近,左手撑头侧身躺着,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没有更进一步的身体接触,借着窗子洒进来的月光凝望着她的侧脸,思绪飘远。
他记得他们第一次拥抱时,向来活泼俏皮的她很紧张却也很安静,尽管身体微微颤抖,脸颊染上红晕,但眼神纯净信任。时隔四年,她害羞之余潜意里更多的该是抗拒吧,毕竟,现在的他对她而言存在着陌生感,他们还需要时间适应。
郜驰忽然很想念多年前她憨憨地笑着摇他胳膊撒娇的样子,嘴角边的笑痕不及蔓延脑海中陡然闯进父母离世的情景与那场不可阻止的变故,心头被瞬间扎出血来,眸底划过凄然,他为命运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感到无奈且无力,下意识搂紧身前的她,灼热的呼吸变得异常沉重,他终于开口:“当时的情况,我不得不走。”
出国渡假的母亲在车祸现场身亡,父亲重伤加之受刺激心脏病发被推进抢救室,生命垂危。获知噩耗的郜驰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他隐隐感觉到接下来将是更大的风暴,曾经潜藏的隐忧如今即将成为浩劫。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力竭平稳的淡冷声音像是在诉说着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简诺听到他在身后平静说道:“我下飞机的时候,爸妈都已经没了呼吸,他们死在一场看似意外的车祸里。”
简诺闻言身体蓦然僵住,想过无数种他离开的理由,万万没有想到那年在他身上发生过如此悲痛的事。承受生离的同时居然还在面对与父母的死别,她无法想像当时郜驰的是如何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捱过来的,她的眼晴湿了,心霎时软下来,坚定地握住他搁在她腰际的手,像是要传递力量和温暖给他,千言万语梗在喉间,许久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或许,她不该问。他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对于郜驰,简诺的爱,格外宽容。
将她的小手反握在掌心里,郜驰俯在她耳畔低低说:“没事,都过去了。”他没有沉浸在痛苦里无力自拔,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他早已在那段黑暗的生活中被迫接受了父母离世的事实。现实的残忍告诉他,必须坚强地活下来才有资格言未来,尤其是他与简诺的未来。
“想让他们安心地去,葬礼就在国外办了。”郜驰几不可察地叹气,忆起自己孤立在父母墓前的凄凉,心口钝痛了下,“之后郜家的产业易主姓元,除了父亲名下六处房产,还包括爷爷创立的竹海,名正言顺地更名为元毅。”
郜驰永远忘不了元毅给他打来电话时嚣张的语气,他清楚地记得他这样说:“郜驰,郜家的一切已经在我手上,看来你只能和你父母一起埋骨他乡了……”刺耳的声音回荡在耳际,郜驰一言不发,默然挂了电话。
接下来是一段不为人知的经历,郜驰从不愿去回忆,可一旦闭上眼晴眼前的画面就会不自觉切换成血腥和黑暗,不是他狠心地不想与她联系,在脆弱的时候他有多想念她是简诺不知道的,他无数次拔通她寝室的电话,却总是在最后一个数字按下前挂断。说什么呢,没有未来,给不了承诺,他不知道打给她有什么意义。那时的他,没有把握扭转乾坤,费尽心力应对元毅派来“为难”他的人,郜驰真的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到国内。当终于摆平一切,已是一年以后。
他躺在床上整整三天滴水未进,当第四天走出房门的时候,居然不适应外面温暖的阳光,下意识以手遮住眼晴,他倚着门望向家乡的方向,缓缓倒了下去。醒来后,郜驰的生活发生了质的变化,他以凌厉狠绝的作风,得天独厚的天赋以及过人的悟性快速在赌界崛起。
“元毅是谁?”简诺回过身来问他。
“父亲委任的竹海总经理。”
“总经理?”简诺讶然,说到底不过是企业的职员,怎么可能名正言顺接手总裁名下的所有产业?
猜到她的疑惑,郜驰的眸光倏然变沉,他冷冷地说:“他拿出了父亲的遗嘱。经鉴定,遗嘱有效。”
看似轻描淡写的陈述,隐藏着过于沉重的哀然。简诺愕然。
就是那样一份令人不可置信的遗嘱变改了郜驰的命运,让孤身在国外的他变得一无所有,紧接着账户被冻结,为父母办完葬礼的他,身无分文。
“他暗中派人阻止我回国,直到让我错失扳回残局的机会。”郜驰停顿了许久,像是在平复情绪,直到她的小手爬上他的俊颜,他才弯唇笑了笑,额头轻贴上她的,淡淡地说:“我曾指天发誓无力拿回竹海前决不回国。”他要让元毅看着他如何白手起家,拿回原本属于郜家却被他掠夺去的一切。
“出国之前已经意识到之后可能会发生变故,但怎么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不容人掌控的局面。”拥住她之前,他低声说:“不是我不想回来。原谅我,小诺。”
简诺还有很多疑问,比如元毅为何会有他父亲的遗嘱?比如他是否确定遗嘱真是他父亲在自愿清醒下所立?比如他为何会甘心买回原属于郜家的产业?比如元毅的身份是不是真如他所言仅仅是竹海的总经理这么简单?然而此时,她只想抚慰他受了重创的心。于是,简诺回抱住他的腰身:“郜驰,我依然如四年前那样爱你,甚至更爱你。”她想告诉他无论发生过什么,她的心始终与他同在,没有因为分离而有丝毫的改变。
冷硬的心瞬间柔软到湿润,郜驰屈服于现实的温暖,决定隐瞒在那一场变故中她的家人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回归幸福
现实疼痛的磨砺在此时的郜驰身上看不到更多的痕迹,尤其是在简诺面前,或许是有所掩饰,或许是真正的放松,总之,当她在他身边,混乱不堪的世界陡然清静。
枕着一室雨后的微微凉意,他揽臂将她纳入怀内,用尽全力搂紧了她,沉沉睡去。
夜幕下华灯盏盏,雨后遥远的天际有种如梦似幻的深遂意境,相拥而眠的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身体相贴,无比沉静,无比安心。
郜驰在简诺身边睡了四年多来最安稳踏实的一觉。
当晨曦的第一抹光线穿窗而过,他睁开了眼晴,凝视着沉睡中那张精致无瑕的娃娃脸,眼眸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罕见的温柔。静静享受着此刻难得的宁静,是失而复得的珍视。轻轻握住她纤小素白的手,郜驰的心涨满了暖暖的幸福感。原来,再平静不过的相处也可以令人心潮起伏;原来,人与植物一样都是具有向光性的,下意识地靠近阳光和温暖。
对他而言,简诺就是那缕驱赶黑暗的阳光,一抹纯净的微笑,一个凝望的眼神,一句轻柔的话语,就可为他化解心中冷寒的冰封。
良久,郜驰轻轻抚摸着她凌乱的长发,在不惊醒她的情况下轻轻抽出被枕着的胳膊,起身后低头看着自己被扯得乱七八糟的黑色衬衫和满是皱褶的西裤,无声笑了起来,心里开始佩服自己的自制力确实不错。
昨天临睡前的那记拥吻险些让他失控,当简诺如猫儿般低低地呻吟出声,郜驰霍然清醒,回归的理智提醒他不该在此时更进一步,他需要些时间处理好某件事,否则他无法坦然面对她,于是,他克制地拥紧了她,连绵地吻她脸,嗓音低哑地说:“睡吧,在一起就好。”
是啊,在一起就好,在他身边就好。
黑暗中简诺看不清他的脸,但手指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微微收拢,牢牢抓住他衬衫的下摆,像是怕他走掉一样。了然她的心情,郜驰柔怜地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很久之后,她才窝在他胸前缓缓睡去。
抬手耙了耙头发,郜驰体贴地给她掖好被角,去客厅打电话,接通后直接吩咐,“把我的衣服送到……”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起,简诺浅浅呓语了声,翻过身拥着被子睡得香甜。
直到郜驰一身清爽地从浴室出来,陷在床上的可人还没醒。系好袖扣,他坐在床边将熟睡的女孩捞进怀里,同时不忘把薄被裹在她身上免得着凉,低头脸贴脸地蹭着她细嫩如滑的肌肤,声音低沉而磁性地提醒:“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会被扣薪水。”从她到竹海上班那天起对于她的工作安排他已了如指掌,知道今天她需要回事务所一趟。
简诺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小脸在他胸前蹭了蹭,好半天才缓缓睁开了眼晴,彻底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他身上,蓦然想起昨夜两人的亲密,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一样大力推开他,抱着被子往后缩。
“小心……”郜驰不防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回过神时她已连人带被往地板上跌去,攀过身去,也只扯到薄被一角。
“哎哟……”伴随着逸出嘴角的轻呼声,简诺狼狈地掉到地板上,被角顺带着将床头柜上的兔宝宝闹钟刮落下来,倏地响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明显都怔了怔。简诺在心里懊恼着自己过度的紧张,负气般伸脚踢开闹钟,小声嘟囔了句什么。
竟像个孩子。郜驰失笑,笑意从嘴角漫至眼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很难将生活中迷糊的小丫头与法庭上犀利尖锐的简律师重合成一人,记得恋爱的时候听她说以后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时,他还忍不住取笑她:“看你那张脸,别人肯定以为是谁家带去旁听的孩子,还律师……”话还没说完,手背已被人狠狠咬了一口,简诺瞪圆了眼晴吼他:“不许以貌取人!”谁说娃娃脸就不能当律师?这个家伙。
看着她气鼓鼓地像头小牛,郜驰嘴角上扬成好看的弧度,宠溺地掐掐她的脸,不再逗她。
敛了思绪,郜驰走过去把她抱回床上,腾出手来在她头上轻拍了下,声音低沉磁性,微微嗔道:“什么时候能长大点儿,怎么还是迷迷糊糊的。”
简诺脸颊微红,垂着头讪讪地拍开搂在腰际他温热的大手,声音轻细如鹂,绵软如糯:“你坐远点儿,别靠我这么近。”
“怕我?”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晴,郜驰忍笑道:“以前不知道是谁总喜欢赖着我,不是要抱就是……”
话说到一半,简诺素白的手已捂在他嘴上,急切地辨解:“我才没有……”
唇边的笑痕加大,郜驰直视着她的清瞳,在她手心轻轻一吻,他的嘴唇温热,触在她手上,是柔软的暖。
收回手,掌心缓缓收拢,轻轻握住,似是要留住他嘴唇的温度,简诺腼腆地笑了,颊边飞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一笑,两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样子圆润甜美,郜驰怔怔移不开眼,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动作异常温柔,然后,他情不自禁地俯低了头……
他的呼吸浅而轻,薄薄地拂过她的脸,简诺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他领口处那颗未系的纽扣上,隐隐看到他麦色的肌肤和宽阔的胸膛,他距她如此的近,近得她都能清晰地听见他强健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那永恒不变的旋律带着灼热如火的力量,烧得她的心跳骤然失速,让她着魔般轻垂下眼……
“铃铃铃……”
突来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寂静,震碎了两人即将到来的缱绻缠绵,郜驰微蹙着眉,缓慢地偏过头,盯着手边的电话,抬眼看着简诺绯红的小脸,见她愣在那没有反应,伸手拿起了话筒递到耳边,“哪位?”
电话那端的人似是梗住了,半晌,才不确定地问:“是简诺家吗?”
“是。”郜驰的声音有点冷,像是很不高兴在此时被打拢,但因为对声音极为敏感,已在简短的对话中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耐着性子问:“步温柔,这么早打电话找小诺有事?”
听到步温柔的名字,简诺打了个冷颤,劈手抢过郜驰手中的听筒,小声道:“温柔……”
“简诺!”步温柔的音量陡然拔高,低吼着她的名字,劈头盖脸骂过来:“你要死啊,怎么会有男人?是谁啊,我认不认识?”她的声音太大,简诺被震得不得不将听筒拿远了点,步温柔根本不容她说话,继续嚷道:“你个笨蛋白痴,我才走了几天,你作死啊?有没有吃亏?”
泼辣的劲儿丝毫不减。郜驰抬手将电话从简诺手里接了过来,打断步温柔的咒骂与质问,自报家门:“我是郜驰。”
“我管你什么鬼东西……”步温柔显然很气愤,一时没反应过来,正要接着骂,忽然喊道:“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郜驰眉头微拧,重复道:“郜驰。”
接下来是一阵莫名的沉默,电话那端好半天没再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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