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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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也想念我 作者:沐清雨

驰年简诺,原以为等待是因为孤独

直到你归来,我才肯承认

那是因为爱

我不愿回忆,却忘了如何忘记。

如果可以,我只想和你好好在一起。

用时间淬炼过的爱情,除了你,没有人能打败。

四年的不知所踪,四年的情深以待。

在简诺幸福的时候,郜驰不告而别,她已打算用尽余生的力气来等待,却在无防备时被迫迎接他的归来。

抽丝剥茧,她不确定昔日旧情是否仍在。

而对于郜驰而言,承诺即是下的债,熬过仇恨的煎熬,才知唯有她不可替代。

如果真的有一天阔别已久的重逢成全了这一场坚持

那么我跟你走

或者

你留下来

楔子:毒尽一生

很深的夜,静得连轻浅的呼吸都显得清晰无比。

女孩绻缩在床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微蹙的秀眉,频繁的翻身动作,昭示她睡得极不安稳。细听之下,唇齿之间还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呓语之声,只不过声音太轻太浅,让人根本听不清楚她究竟说了什么。

倚靠在床边轻合着眼帘休息的男人根本就没有睡,觉察到她的异样,他俯下身,借着透过窗子投射进来的月光,深邃眼眸一瞬不离地凝视着睡梦中的女孩,以指腹爱怜地抚过她细嫩的脸颊,然后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温柔得像是哄小孩子睡觉一样。

女孩的不安得到了抚慰,她轻轻哼了一身下意识靠近身旁的温暖所在,眉心渐渐舒展,在他胸前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后沉沉睡去。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纳入怀内拥紧,男人吻了吻她饱满的额头叹息着合上了眼。体力的过份透力让两人疲惫不堪,此时的他们,急需休息。

无边的黑暗悄无声息地扩散,流动着寂夜特有的气息,将房内相拥而眠的男女笼罩其中。

夜,更深了。

……

次日清晨,熟睡的男人被玻璃碎裂的声响惊醒。

“小诺?”他翻身坐起,掀开半搭在腰际的被子,步伐凌乱地冲进浴室。

不期然地,眼前再次出现多日来不断重复上演的景象。朦胧水雾里,女孩纤细的手紧握成拳,额头无力地抵在冰冷的白瓷壁上,任头顶上方的喷头撒下冰冷的水滴,波浪似的长发已经全部浸湿,凌乱地贴在脸侧。墙上破碎的镜子中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净瓷般惨白而憔悴。

“……小诺”疼惜而焦灼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一点鲜红,心尖划过刺痛。

急步走过去伸手关上水阀,揽臂将瑟瑟发抖的她搂进怀里,低沉醇厚的嗓音溢满浓浓心疼:“我送你去医院。”再这样下次她可能真的会死,他不敢冒险。

女孩的呼吸因竭力克制身体的颤抖显得有些紊乱,抬起蒙上雾气的清瞳,望着他浓情疼惜的眼眸,晶莹的泪一颗颗滚落下来,“你答应过的。我可以捱过去。”语毕,她扬起唇角,牵起一抹鼓励的微笑,清冽如百合绽放。

迎上她凄然空茫的目光,男人心如针扎,潮湿冰冷的液体不断涌出来,蔓延渗透了整个胸膛,微仰着头,强压下夺眶而出的泪意,抬手将她小小的后脑狠狠压在左胸,嗓音低哑着说道:“小诺,答应我,无论多难,都不可以放弃。”胸臆间莫名升腾起一股惧意,似是眼眸睁合之间她就会消失不见,从不曾有过的恐慌铺天盖地袭卷而来,砸得他的心撕裂般疼起来。

当泪顺着下巴划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地碎成点点亮光,女孩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伸出纤臂回抱住他劲瘦的腰,将脸深埋进他怀里,试图掩去低低的哭泣之声。

空气一片死寂,惟有耳畔回荡着悲哀沉痛的哭声。更紧地抱住她瘦弱不堪的身子,一滴男儿泪缓缓滑出眼眶……

那么软弱!那么无助!

怎么会这样?她本不该承受这些。如果可以,请允许他代替她,让一切的痛与苦就此止步吧。此时,一根羽毛的重量也将成为她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女孩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心脏不规律地快速跳动着,蚀心的磨咬令她痛不欲生,身体里似是有无数蚂蚁啃咬吸吮着她的血肉,难捺的折磨已不是一个紧密的拥抱能够控制得住,她死死抓住他的衬衫,牙齿不受控制地迅速合起来,不顾一切地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

身体的疼痛如何抵得过深心处抑制不住的抽痛,男人侧过头,任由女孩咬上已被咬伤的肩膀,拥抱的力度丝毫不减。血腥的味道在口中和鼻腔中翻涌,终于换回她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她发疯般挣扎起来,力气之大令他险些搂抱不住。

“……出去,求你出去……”女孩挥舞着手臂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身体,因不想此刻的狼狈难堪被他看见开始最为惨烈的挣扎。撕扯间,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撞向墙壁。尽管如此,男人依然没有放手,始终将她护在怀里。

所有的坚韧,所有的倔强,在毒瘾面前缈小得犹如一粒微尘,女孩的意识愈发混沌,似乎已辩认不出眼前的人,只是如惊怒的小兽般喊叫着,尖锐的叫声划过寂静的清晨,听在耳里尤为凄惨。

“小诺!”手指下意识收紧,死死扣住她的手腕,男人低吼着试图唤回她的理智,然而却是徒劳无功。

女孩已不复清醒,她用尽浑身力气发疯般甩开他的钳制,紧闭着双眸哭喊着撕扯着身上的衣服,甚至开始捶打自己的身体,难耐的折磨令原本娇柔的面容变得扭曲,弥漫着水雾的眼眸之中透出隐隐绝望,劈手挥落旁侧的浴具,她踉跄着跪倒在地。

尖锐的撕喊扯裂了男人的心,目光触及满室的狼籍,胸口有如万箭穿心。他蹲下身去抱住女孩抽搐的身体,不顾手肘处被玻璃划伤的疼痛,扭开水阀让冰凉的液体自头顶上方倾泻下来,直直浇在彼此紧贴在一起的身体上,随即狠狠吻上她的唇,将凄惨的哭喊尽数含进嘴里。为避免她咬伤自己,他毫不犹豫地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在她唇齿间吻得激烈而急切,试图缓解她五脏六腑的翻滚。

那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那自头顶上倾泻而下的冷意,犹如冰火两重天,急速冲击着女孩溃不成军的意识,直到被至痛的亲吻耗光最后一丝体力,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终于,她虚脱般颓然倒在男人怀里,垂下的双睫掩去了满目的凄然。然而,清醒之后内心也终究无法归于平静,漫无边际的疼痛令她绝望而心碎。

薄唇长久地印在她额际,男人无声地许下承诺,陪着她,守着她,直到天荒地老,直到宇宙洪荒,直到此生最后一秒,最后一秒……

窗外无风,天空碧蓝如洗。又是新的一天。故事还将继续,犹如生活,会缓缓流淌至生命的尽头。

相见无语

凌晨四点,街道静谧无声,代表繁华喧嚣的霓虹终于熄灭,黯淡的路灯投射出晕黄的光,浅淡而祥和。启动车子,简诺缓缓打着方向盘,银灰色的东风本田平稳地滑入街道,车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裹着浮白色的飘渺雾气,顶着天际淡淡的晨光,简诺信步攀登着蜿蜒小路,一鼓作气爬上山顶,独自站在峰顶,目光投向遥远天际,仰看云起云涌。

简诺是个简单的人。年轻的她习惯每次遇上重要事情时早起到这里看日初。她潜意识里总觉得被日出之光普照,新的一天行事就会无所不利。所以当太阳跳脱而出自东方徐徐升起,她繁乱紧张的心才能得到想要的平静与安宁。

不要以为简诺胆子很大。小时候,雷声都会吓哭她。但很奇怪,她居然敢摸黑独自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这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可以做到的。极少人知道她有这样的习惯,当问她为什么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说:“心中有希望呗。知道太阳很快就会升起来,有什么好怕。”

原来,阳光给她以希望,而希望正是驱走黑暗的使者。

其实,她比谁都怕黑。所以,黑夜里她会将房间的灯全部打开,所以,她格外喜欢晒太阳。而老天似乎也很眷顾她,每次只要她踏上山顶,再重的雾气都会散去,她总能如愿看到宜城的日出景观。

简诺喜欢站在高处俯瞰宜城。当旭日升起,眼见这座高楼林立的城市被笼罩在莹亮的光泽之中,清秀甜美的脸上浮起恬静温婉的浅笑,愈发衬得嵌在娃娃脸上的双眸清澈澄净。

悠扬浑厚的钟声远远传来,有意无意惊醒了沉睡的大地,太阳以磅礴之势跃出云雾,顷刻之间,光明绽放,暖暖生辉。

简诺弯唇,微微一笑。

孤立在山顶的女孩儿如同置身云海,纤细的身影缓缓融于雾霭之颠,随风飘舞的卷发为此时的静默增添了几许流动之美,景像如诗如画,似幻亦真。

驱车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换上深色套装,将乌黑的长发挽于脑后,检查了下公文包确定没有遗漏下什么,简诺再次出了门。

上班时间车流量特别大,车行缓慢。简诺频频看表,比往常晚出门十分钟的她今天似乎有迟到的可能。

车子像蜗牛一样爬行着,简诺按了声喇叭,提醒前面的司机绿灯亮了。好不容易捱到西里路中段,道路终于畅通。前面路口转右五分钟车程就能到达目的地了,她手腕轻动正欲打方向盘转弯,不料后面的车子突然提速像是要超上来。

简诺顿时吓出冷汗,幸好脚上下意识快速踩住刹车避免了可怕的碰撞。与此同时,外观霸气的商务车也已及时停下来。

打开车门跳下来,惊魂未定的女孩神情清冷地朝着商务车而来。当车窗摇下时,简诺说道:“先生,请允许我提醒你现在是上班时间,而且西里路中段限速六十,据我估计你刚刚的速度起码达到一百,这样很危险。”

尽管很气愤,简诺的语气依然很礼貌,或许与职业有关,她直接切入主题,简单的一句话已明确阐明商务车司机超速驾驶的过错。

男人手扶着方向盘,浓黑的眉毛不悦地挑起,似乎对于简诺的指责有些不满,“小姐,你的车子停在马路中间会造成交通堵塞。”

“如果我没停下来,以你刚才的超速行驶可能会造成比交通堵塞严重几倍的事故。”简诺抬眸,声音不卑不亢,善意提醒:“不要把代步工具变成肇事的凶手,请小心开车。”

坐在后座翻阅文件的男人原本连眼都懒得抬起,当听到女孩儿糯而柔的声音,他猛地抬起了头,透过墨色玻璃在模糊中看清了她的面容,幽深的眼眸倏地眯起,让人分不清眼底透出的光芒是否是危险的讯息。

男人默然坐在车里,冷眸在简诺脸上凝定了几乎半分钟,在司机准备再度开口的时候,他已将胸口莫名涌起的烦燥快速退去,慵懒地抬起手轻扣了下驾驶座靠椅。

萧辉回身,投射过去的目光中充满敬畏。男人淡漠的扫了他一眼,敛下眼继续翻看资料,然而,心思好像已不在这上面。

“不好意思,小姐。”萧辉神色无异,语气却缓和许多,还伸出手示意她上车先行。

简诺从司机的反应中猜测出后座有人,但封闭的窗子让她看不清里面的情况,既然人家已经道歉,她自然不会无理取闹地纠缠,点了点头转身坐回本田车里。很快地,车子消失在商务车前面。

“郜先生,这里禁止右转。”萧辉看着标示,边发动车子边与后座的男人交谈。

男人抬头,墨色的眼眸划过了然,“我知道。”

萧辉是他的专属司机,他的车技与人一样稳妥,对于刚刚发生的小意外他当然知道不会是因为他要赶时间而超车造成的。明明是她违反了交通规则,反而还理直气壮地教训他们,她还真是,霸道。

合上文件,手肘随意拄在车窗上,眼眸深处浮动着与生俱来的冷傲,他无声笑了起来。

萧辉讶然,专注于路况的目光里流露出几许疑惑。

简诺迟到了。当她赶到位于阳光广场远东大厦十六楼的金泰律师事务所时已经八点四十五分了。身为执业律师,简诺的时间观念感和她的责任感一样强,所以中途打断早会的她,此时正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站在角落,看似是在自我反省。

例行会议结束后,骆羿恒将简诺叫进了他的专属办公室。他们就读于宜城同一所大学,那年简诺出人意表地以优异的成绩考进C大国际法专业,他正处于修法学硕士学位的最后一年。

“怎么回事,下山晚了?”骆羿恒深知她的习惯,注视着眼前的小师妹,语气温和。

简诺抬头看着他儒雅含笑的眼,有些懊恼,“出门晚了十分钟,还有点堵车,后来在交警先生那儿领了张罚单,所以就这样了。”与商务车分开后她像以往一样照原路来上班,结果可想而知,被交通警察逮了个正着。想到之前还指责别人超速行驶,简诺嘟囔:“天天都走的路怎么忽然就禁止右转了呢。”

骆羿恒熟知她上班的路线,大概猜出“案发”地点,弯唇一笑:“宜城在搞规划,很多路段都禁止右转了,小路盲应该多关注一下。”

路盲?她闭着眼晴都可以找到回家的路。简诺很无辜的瘪嘴,样子有些孩子气。

骆羿恒看着她稚气的脸,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她合身的套装上,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随后将桌上的袋子推到她面前:“先把早餐吃了,十分钟之后出发。”

依然是她最喜欢的养心安神的栗子粟米粥,简诺精神一震,笑了,“谢谢师兄。”

勾起薄唇,眉眼之间散发出阳光般的温暖,他笑而不语,低头专注地整理上庭所需要的材料。私人办公室里偶尔划过翻动书页的声音,当骆羿恒停下手中的动作,霎时安静了下来。她喝粥的样子像只小猫,居然没有一点声响。

觉察到他的注视,简诺有些不自在,抬起头抱怨:“师兄,你不会想吃吧?”

闻言,骆羿恒轻声失笑。然而,笑意却只停留在嘴角,没有蔓延至眼底。面对眼前单纯的女孩儿,遥远的记忆如拼图般一块块凑起来,柔软的心不可遏制地微微抽痛了下,眸光愈发深遂不见底。事隔这么久,对于某些似是被遗忘的真相,她到底想不想知道呢?或者,她始终在等?!是啊,她其实就是在等,从一开始他就洞若观火。

简诺抬眼,目光不经意晃过桌上的资料,注意力被转移了过去,她神情略显黯然地说:“师兄,你说单蜀柔究竟用什么方法使他父亲另立了遗嘱呢?要是单蜀溪不肯善罢,她的罪名会不会很严重?”

谈到工作,骆羿恒收回飘远的思绪,正色道:“小师妹,你又在凭个人判断去主观臆断结果,这样不只对委托人不利,民众的思维也很可能被你无意的一句话左右。至于她是否有罪,审判长与陪审员会裁定。”

简诺知道在素有“金牌律师”之称的师兄面前犯了个很低级的错误,说了不负责的话,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知道了,下不为例。”

身为执业律师,简诺知道自己有责任充分运用专业知识和技能,尽心尽职地根据法律的规定完成委托事项,最大限度地维护委托人的合法权益,而不该承诺一定会打赢或是在结局还未确定前有任何泄气的举动。

知道她第一次接手情节如此复杂的案子心里难免有些紧张,骆羿恒倾身上前,如兄长般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语气愈发温柔了几分:“别那么紧张,放松点儿。”

他的话像是有股神奇的力量,而他掌心传来的温热灼着她的手背,简诺顿时冷静下来。连续深呼吸,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为了这个案子,她还是作足了功课的,再加之已经在骆羿恒身边实习了很久,更听取了他倾囊相授的案例分析,没有不成功的道理。简诺暗暗对自己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继续吃早餐。

九点二十分,简诺、骆羿恒以及助理林珊一同离开事务所,赶去宜城中级人民法院。

看着鼎鼎大名的骆羿恒大律师载着简诺离去,停在远处的商务车的车窗缓缓闭合。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萧辉低头看了下时间,九点四十五分,迟疑了下低声提醒:“你十点钟有个会。”虽然不明白老板为何突然起意让他调转车头来到这里,但对于他的反常举动萧辉终究不敢逾越多言。

陡沉的脸色难掩威严,男人敛下眼,低沉如大提琴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萧辉听见他说:“去法院。”

破茧成蝶

骆羿恒车技娴熟,手中方向盘转过,车子平稳地滑入街道。目光不经意瞥向倒车镜,隐隐觉察到什么,浓眉微微蹙起。侧身看向简诺,扣好安全带的她正与委托人通电话,同时执笔快速记录着什么,他欲言又止。

不过几分钟功夫,天空上的白云迅速聚积,很快已是乌云密布,看不见丝缕阳光的天空让人感到压抑。吹刮而来的风,卷着细小的尘埃沙砾含混着浓重的水汽被挡在玻璃窗外。外面骤然间变得更加阴沉了几分,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二十分钟后,骆羿恒的车停在距法院百米远的地下停车场,然后与简诺及林珊步行而去。走到法院前的广场上,一阵急风刮过,有粒细小的沙砾卷入简诺眼内,她下意识转身,眼晴霎时疼得睁不开。

“怎么了?”骆羿恒右手扶住她胳膊,低头察看:“别用手揉,我看看。”

手中的公文包被林珊机灵地接了过去,骆羿恒按住她的手,偏头看向已经红了的眼晴,倾身吹了一下,开口时声音很柔软:“好没好点?”右手搭在她肩上,左手扶在她手腕上,偏头倾身的动作旁人看来竟像是亲吻的姿势。

急风把骆羿恒的头发吹得微微扬起,修长的身躯为她挡去了尾随而至的商务车里投射过来的目光,明灭变幻的眼晴静静注视着不远处发生一切,慢慢的,冷寒如刀。

简诺合了合眼,用力咳了两声,再睁开时已经好多了,朝他笑了笑,她说:“没事,好了。”眨眼的样子有几分调皮之色。骆羿恒笑睨着她,接过林珊递过来的纸巾让她擦眼晴,确定真的没事才放心,三抹身影步上台阶,走进法院。

在休息室与委托人单蜀溪见面,简诺神情专注地看他带来的资料,直到看完才问:“单老先生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书写习惯?”

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的单蜀溪并不知道简诺为什么会在昨晚突然让他准备这些资料,听她如此一问,仔细回想后答道:“从我记事儿开始他就这样书写材料。听我母亲说父亲学生时代起就对书法很感兴趣,只可惜天赋和悟性不是很高,习惯虽然养成却仅限于个别字符的书写有别于他人。”见简诺的唇角微微扬了起来,他不解地问:“对案子有帮助吗?”

身穿深色正装的骆羿恒与精神为之一震的简诺对望一眼,淡淡一笑:“帮助大了。”

单蜀溪摘下眼镜揉了下眉心,神情略显疲惫:“简律师,我们会赢吗?”经过之前的两次庭审,情况对于他很不利,单蜀溪不免有些担心。

空调的风拂过脸颊,微有些凉,净瓷般白皙的脸上浮起多日来最为灿烂的一抹笑,清澈的眼瞳熠熠生辉,简诺浅而柔的声音透着坚定:“单先生放心,我会尽力而为。”

离开休息室,简诺与骆羿恒并肩行在走廓上,他偏头与她低声交流着什么,然后在她的询问下指了指自己的右手似是提醒。简诺先是皱眉,随即领悟,唇角上扬起好看的弧度。

似是想到什么,简诺忽然打断他奇问:“师兄,如果换成是你,你会像单蜀柔所说的那样突然改变主意修改遗嘱吗?”

此次简诺经手的是一宗遗产纠纷案。她的委托人单蜀溪的父亲是宜城有名的企业家,单老先生因病过世留下大笔财产,身为合法继承人的单蜀溪根据父亲的遗嘱准备正式接手公司的时候,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单蜀柔居然拿出另一份令世人震惊的遗嘱阻止他坐上总裁的位置。

单蜀溪手持的遗嘱上单老先生把单氏企业留给了他,同时将名下的两处房产分别给予一双儿女。也就是说,单老先生实际上是把百分之九十的财产给了儿子,余下的百分之十给了私生女。

身为执业律师,这样的事骆羿恒不止遇到过一次,不足为奇。毕竟自古以来重男轻女的思想依然根深蒂固地存活在老一辈人心里,况且据单蜀溪所言他父亲一直因年轻时犯下的过错对妻子很是愧疚,曾经承诺终身不让私生女踏进单家,更明确表示不会让单蜀柔得到他丝毫财产。

然而,这宗案子的症结却并不在于财产分配是否均匀上,而是单蜀柔手持的遗嘱与单蜀溪的那份完全不同。她手中的那份遗嘱是这样立的:“单氏地产”继承人为爱女单蜀柔,同时我名下的两处房产,位于北市区的别墅归单蜀柔所有,位于南市区的公寓归单蜀溪所有。遗嘱的确立时间是老人过世前几天。

复杂的并不是为什么会出现两份内容迥异的遗嘱,令人费解的是经过笔迹鉴定,遗嘱上的签名居然都是单老先生的亲笔。这样就排除了遗嘱是伪造的嫌疑。那么,单老先生究竟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将原定给予儿子的一切在临终前全部给了私生女呢?单蜀溪不相信父亲会违背对母亲许下的承诺将大部份财产留给单蜀柔。于是,他将她告上了法庭。

案子经过两次审讯情况对单蜀溪而言非常不利。虽然简诺请出单老先生的特护出庭作证,指出单蜀柔在父亲病重时曾与之激烈争吵,甚至气得老人两天没进食,但并不足以证明他就不会把财产留给她。而单蜀柔手中的遗嘱确立时间还在她哥哥那份之后,如果作为原告的单蜀溪再拿不出有利的证据证明单蜀柔的那份遗嘱是在父亲神智不清或是不情愿的情况下确立的,根据继承法规定,单蜀柔就将成为遗产的最大受益人。

骆羿恒不料她会有此一问,浓眉微蹙:“你的假设不成立。我不是他,不会走到那一步。”

简诺被他突然严肃的表情逗笑,调侃道:“我只是奇怪单蜀柔用了什么方法逼迫单老先生修改了遗嘱,你干嘛这么认真?”

牵了牵唇角,骆羿恒但笑不语。望着她清澈的黑瞳闪动着异样的光采,想到昨天深夜她兴奋地打电话来说发现了重要的线索,心口萦绕一种难言的激赏之意。连他这位称得上身经百战的资深律师都没注意到的细微之处,居然被她发现了,加之单蜀溪带来的材料,这场官司,不想赢都难。

当几位陪审员及女审判长相继就位,庭审就此拉开帷幕。

位于原告律师席的简诺敛下眼,正色聆听被告律师发问,神情专注而严肃。骆羿恒坐在她身旁,唇角边的笑痕一点点淡去,面色平静无波。

在开庭前最后一分钟落座于旁听席的男人看着两人相邻的背影,眼眸深处涌起莫名的怅然。时间很短,稍现即逝,随即那双眸眸,又恢复了看不见内心波澜的清冷,惟有脸部侧面线条冷峻无比,紧绷到失了些许柔和。

当被告人律师发问完毕,眼波微转,女审判长望向简诺一边,淡声道:“请原告人律师发问。”

简诺站起来,手中轻握着一份资料,移步到被告人单蜀柔身前,开口时声音出奇清冷:“单小姐,根据你提供的这份遣嘱,你的父亲将他名下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财产留给了你,我想请问你作何感想?”

“反对。”简诺仅发一问,被告律师已急急起身,目光扫过她之后落望向女审判长的方向:“法官大人,反对原告律师问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无关吗?简诺莞尔,镇定地陈述道:“法官大人,为什么将原定给予亲生儿子的一切忽然转留给一直在国外留学而并无过多往来的女儿,相信是很多人的疑问。我询问单小姐的感想是想让她告诉我们她的父亲出于什么考虑做出这样的决定。我相信在‘改立’遗嘱的时候单老先生是对单小姐说过什么的。”

女审判长略作思索,看向被告律师:“请被告回答原告律师的问题。”

单蜀柔神色现出一丝嫌恶,想了想说:“我当时很震惊。毕竟这样的财产分配比例肯定会引起我哥哥的不满,所以就劝他再好好考虑一下,但他很坚持,说是愧疚于二十年来对我们母女不闻不问,给予我的一切就当是补偿。至于我哥哥,他是个男人,事业该由他自己去创。”

“补偿?”简诺心里莫名为单蜀柔感到悲哀,当她说出补偿二字时是不是更加恨生她却不养她的父亲呢?以至于在老人病危之时居然不顾别人的阻拦冲去医院索要财产,甚至利用非正常手段获得那份遗嘱。

叹息了声,简诺再开口时语气竟透出点点咄咄逼人的气势:“那么单小姐依然坚持遗嘱是在你父亲自愿和清醒的情况下而立了?

单蜀柔的神色明显不耐,淡声道:“是的。”

简诺抬眸看着她,黑瞳划过犀利,语出惊人的砸出四个字:“你在撒谎。”

此言一出,庄严的法庭顿时掀起波澜。神情肃然的女审判长也讶异地侧首望过来,而被告人律师也似有起身反驳的意思,却已听简诺抢白道:“单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酷爱书法,在多年练写过程中养成了与众不同的习惯?”

“什么习惯?”单蜀柔尚未意识到情势的骤然急转,语气颇有挑衅之意。

简诺没有急着说话,她缓了缓情绪,微微垂眸,然后唇边泛起似有若无的浅笑,“在场各位都知道经过鉴定核实两份遗嘱均不是伪造。但试想,一个神智清醒的人又怎么会莫名立下两份内容迥异的遗嘱呢?所以其中必有一份是他在不情愿的情况下立的。经过仔细对照,我发现单蜀柔小姐那份遗嘱果然与众不同。”顿了顿,目光淡淡扫过单蜀柔闪过讶异与惊慌的脸,她说:“单小姐手持的遗嘱中少量需要单老先生手写填上去的内容的书写风格明显与他多年来的习惯不同。”

翻开手中的资料,简诺的神情异常平静:“这份是单老先生去年十月立下的遗嘱,他明确指出单氏地产由其子单蜀溪继承,任总裁一职。简短的一段文字内容□有六个字符为繁体,例如这个‘为’字,我们大部份人在书写的过程中习惯写‘为’,但单老先生写的却是‘為’”。回身接过林珊递上的另一份资料,“这份是被告人单蜀柔小姐提供的另一份遗嘱。很巧的,其中也有这个字,但全文四处‘为’字全部不是繁体。请问,为什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会忽然间变了呢?”

“这不排除单老先生在改立遗嘱的时候纠正了书写习惯的可能。毕竟严格说来我们在书写过程中通用的并不是繁体字。”被告律理快速反驳,试图扳回突现的劣势,“而且既然习惯写繁体字,为什么又仅仅只是各别字符是繁体呢?为什么不是通篇繁体?”

“被告律师的疑问正是我接下来要为各位解答的。”简诺淡笑,从容应对:“每个人都有攻克不了的难关,单老先生也不例外。他虽爱好书法,但却未得其精髓。除了用美工钢笔写得字极为漂亮外,繁体字的书写技巧掌握得并不娴熟。然而,单老先生十分擅于扬长避短,对于自己把握不好的字他向来只写简体,不将缺点外露于人。”

“原告律师的说词未免太过牵强。一句扬长避短,不将缺点外露于人似乎回避了极为关健的疑点。”

自然品出了被告律师话中的讥讽之意,简诺敛笑,开口时气势压人:“那么我再举例说明一下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略顿,目光扫过他的手腕,她问:“我想请问被告律师,你是不是有右手戴腕表的习惯?”

不无意外,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在同一时间齐齐看向被告律师的右手腕,那里确实戴着一只名贵的腕表。

不料简诺会有此疑问,被告律师被狠狠噎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偏头看向骆羿恒,见他漫不经心地微挑了下眉梢,顿时明白他这一特殊的习惯是身边那位看似温润如玉的男人提供给柔弱的原告律师的。于是,他无奈地应了声“是”。

“为书写方便绝大部份人习惯左手戴表,但被告律师却是右手戴表,哪怕因无意的碰撞令表盘破损而割伤都不曾改变过,试问一位习惯个别字用繁体方式书写超过三十年的人又怎么会在一夕之间改变呢?”顿了顿,似是给被告律师辨驳的机会,见他默然不作声,才镇定自若地接过林珊递上的材料:“这里是十年来单老先生签属的各类文件合约,每一份都符合他繁体书写风格,所有文件中只要是手写的‘为’字均为繁体。也就是说,他在清醒的状态下,决对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将他常用的繁体字简写。所以,我有决对的理由相信他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迫立下单小姐所提供的那份遗嘱。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他为何简写了这个‘为’字。再大胆猜测一下,他或许根本就是在单小姐的胁迫下抄写了这份遗嘱。”清瞳之中锋芒毕露,瞬间凝定的目光震慑在场所有人,庭内哗然。

发现两份遗嘱细微不同之处后,简诺第一时间给骆羿恒打去电话,与他研究后又联系了单蜀溪,了解到单老先生这一特殊的书写习惯后让他在今天上庭前准备好了这些合约及文件。

“你胡说。”单蜀柔方寸大乱,飘忽的目光投向她的律师试图求助,“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我是不是胡说只要等法官鉴定完十年之中单老先生签属篆写过的材料就可以定论。如果有必要,我的委托人还可以提供单氏地产自创建以来的所有文件资料以备核查。”嗓音骤然一冷,简诺将手中的材料全数呈递上去,“这套资料中有一份我整理出的单老先生习惯书写的超过六十六个以上的繁体字明细。”

或许是全然没有料到案情会有如此逆转,庭内所有人的脸上都惊现出愕然。对于这位拥有娃娃脸的女律师已是刮目相看。

简诺侧身回首,迎上骆羿恒注视的眸光,牵起一抹自信的微笑。骆羿恒唇角边的笑意变深,目光停在她透着纯真气息的脸上,心底涌起奇异情愫,只觉得眼前的女孩,玲珑剔透,娇美动人。

案子审到此处,不是一时之间会有结果,新的证物必须经过严格的鉴定核实以确保真实有效性,故而,此次的庭审暂时告一段落。至于单蜀柔到底用什么方法胁迫其父改立遗嘱,相信会有人追查到底。

当人潮散去,简诺随骆羿恒起身,清瞳不经意望向缓缓闭合的大门,忽有一抹颀长挺拔的背影闯入视线,她霎时怔住,整个人石化般僵在原地。此时的她似乎才意识到今天极不正常的天气变化,已昭示命运轮盘的急速运转,即将打破看似原已注定的一切。

雾影迷离

出神地望着那抹背影,飘远的记忆瞬间回放,模糊的影像开始一点点清晰,无声涌至心底。简诺悲凉的发现,曾经以为的起点或许会成为终点,执拗的等待换来的终究不过是天涯两隔。收回茫然的目光,努力逼退眼中的泪意。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哭,要坚强,坚强。

骆羿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闭合的门已紧得没有一丝缝隙。他侧过头来看着她,心微微一颤,忍不住柔声叫她:“小师妹?”

清瞳之内涌起的朦胧薄雾尚未全部散去,脚下似是踩在云端雾里,有种不真实之感,简诺仿若自言自语般低低地说:“多久了?”

“什么?”骆羿恒一怔。

“他离开多久了?”低柔的嗓音略带沙哑,问出口的时候心尖纤细的一丝记忆轻轻被触动,她忽觉疲惫不堪,伴随着无止尽的酸涩,封陈的思念与不甘霎时翻涌而出。

唇沿轻抿,骆羿恒望着她眼中刹那间浮起的伤痛,左胸口堵塞得窒闷难受。面前的女孩茫然的望着他,娇弱的模样格外令人心疼,将手□裤兜里克制住要拥抱她的冲动,他选择了沉默,那个昭然若揭的数字于她,于自己,或许都是一种伤害。

四年。整整四年。他们都在为各自心中的执念等待着,等待着。

简诺的脸色蓦然变白,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烦躁与凌乱,眸底迅速被浓浓的忧伤占据,她悠悠地说:“是一千五百二十六天。”

没有刻意去计算,只是每天临睡前都会自然而然在日历上勾下一笔,默数着他离开的时间,直到昨晚,刚好一千五百二十六天,四年零两个月。

得到如此精确的答案,骆羿恒脸上惯有的柔和神情已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萧索与落寞。她的心意,他自始至终都知道。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可以坚持到今天。原以为经过这么多年,她或许会变,终有一天不再执著于最初的选择,但在今天他终于明白,他们其实都没变。尽管疲倦,始终不曾放弃。那人离开了多久,他和她,就守侯了多久!

很多时候想起来,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人一旦固执起来,真是无药可救!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到了停车场,骆羿恒用遥控打开车锁,简诺绕过他沉静地钻进了后座。扶在车门上的手僵了一下,然后轻轻拉开,他对顿住身形的林珊说道:“你坐前面。”

坐进车里,骆羿恒从车后镜里看她一眼。简诺的双眸轻轻垂下,神情是少有的清冷与漠然,她倚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整个人看上去有种不容人接近的距离感。

骆羿恒深深呼吸,持续沉默着把车子驶了出去。直到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才终于打破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拿起来看来电显示,接通:“优里?”

粗扩的男声从电话那端传来,声音大的连简诺都依稀可闻:“羿恒,你哪呢?现在有没有时间?”

骆羿恒平静地说:“回事务所的路上。有事?”

“我车坏了。”叶优里的声音不自觉又拔高了些,咒骂道:“鬼地方居然打不到车,你来接我一下。”

似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大嗓门,骆羿恒神情没有丁点变化,问了他所在的位置后,不等那边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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