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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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太太对于宜安公主的不作为与事后的冷淡十分不满,遇事就能看出亲疏了,别看谢莫如平日里对谢莫忧比寻常还寻常,替谢莫忧出头的偏是谢莫如。
算了,现在帝都又不太平,宜安公主再想带谢莫忧出门,谢太太就婉拒了。咱家是做臣子的,可士族有士族的风骨,又不是给皇家做奴才的。
再说,经谢莫如的生辰,就是谢三老太太的寿辰,忙过这两件事,谢太太开始张罗着去西山寺烧香的事。谢太太甚至跟谢莫如商量,“能不能请文休大师帮忙卜一卜使团的归期?”
这件事,会令谢莫如为难,毕竟,谢莫如去西山寺的次数有限,文休大师却是得道高僧,佛法精深,便是天祈寺方丈都要称他一声师兄。谢莫如与文休大师,可能根本没有开口的交情,谢太太活到这把年纪,鲜少勉强谁。今次实在是挂念远在西蛮的儿子,没法子了。
谢太太眉眼间露出恳切,谢莫如道,“好。”
谢太太松了口气,她明白谢莫如的难处,低声道,“尽力就是,大师毕竟是高僧。”咱不能勉强人家,更不能得罪人家。
谢莫如点点头,会答应,没有别的原因,谢莫如觉着这事难度不大。
八月初十,休沐日。
自谢尚书到谢松谢芝谢兰谢玉,自谢太太到谢莫如谢莫忧,谢家举家赴西山寺烧香祈福。
一入八月,陛下已令陈兵西宁关,谢尚书也没有了先前的笃定与洒脱,谢尚书在朝中说不出别的话,只得带着一家老小多来拜拜菩萨,问一问天意。
谢莫如对拜菩萨的事向来兴致不大,不过,碍于举家都在为她二叔烧香,谢莫如也就人云亦云的烧了一柱。烧完这柱香,她问起文休法师,小沙弥连忙引谢莫如去法师的禅院。谢莫如来西山寺的时候不多,但,她每次来必能见到文休法师,西山寺的小沙弥机伶,早记住她身份与众不同。
天有些凉了,早菊渐次盛开,给秋风中添来一缕寒香。谢莫如披一袭深紫厚料织锦披风,跟在小沙弥身后,文休法师的禅院只有两株不高不矮的古松,除此之外,未植其他花木,简单整洁。家里纪先生虽然也是学识渊博,远胜寻常女先生,但,纪先生的学识远不能与文休法师相比。这位法师精通并不止于佛法,他是高僧,只是因为出家做了和尚。如果文休法师做大学问家,想来不会比南薛北江差。
待谢莫如敲开门,进去,坐下,小沙弥端来两盏清茶,文休法师道,“小友心中有所踟蹰。”
谢莫如呷口茶,“我在想,当我到了大师的年纪,不知有没有大师的学识与心境。”
文休法师道,“有人如茶,有人似水,各人有各人的道,人不同,道亦不同。”
打禅语,没人打得过和尚。
谢莫如笑笑,放下黑陶盏,与文休法师说起一些读书时不懂的地方。用过午饭,一直到下晌谢尚书打发人来问,小沙弥进来传话,谢莫如起身告辞,忽然想起卜卦的事,便与文休法师说了。
文休法师道,“周易卜卦是儒家的事,我实在不大精通。”
谢莫如心说,你家大雄宝殿上就有现成的签筒呢。不过,她并没有再坚持,毕竟文休法师这样的身份,说不得他自己也不信签筒里的签。谢莫如道,“那大师帮我写两个字,不知方不方便?”
“写什么?”文休法师取过一张短笺。
“冬至。”
文休法师挺痛快的提笔写了,他人已年迈,腕骨枯瘦,乍然动笔,字迹却是清峻有力,元气充沛。写好后,文休法师却未立刻交给谢莫如,反是道,“万一使团回不来呢?”
“西蛮冬天非常冷,多暴雪,鲜少会冬天打仗。不论什么兵事,冬天都会停的,使团最迟也不会耽搁到过年的。”谢莫如笃定。
文休法师眼神温和,“若有意外呢?”
“有意外也是坏了大师神机妙算的名声。”谢莫如不过说笑,解释道,“我又没写是今年冬天,今年不回,还有明年。哪怕使团真的出了意外…”脸色微沉,“冬至也可以解释为西宁关太平日子过去,战事开启,隆冬将至。”
文休法师将短笺递给谢莫如。
谢莫如告辞离开。
文休法师望向开了又合的门扉,几缕暮光透入室内,有小小细尘飞舞。很久很久以前,那些曾经年轻的岁月里,他也遇到这样一个人,她不信佛不信道不信儒不信天意,她信的,唯有她自己。
不想,有生之年,他还能再见到这样的人。
谢莫如去了客院,谢太太见着谢莫如,笑道,“可算是回来了。”虽然心里很焦切的想问一问文休大师可帮忙占卜了,还是忍了下来。既然谢莫如回来了,素蓝连忙服侍着谢太太披上斗篷,余下奴婢也各服侍各的主子穿上大衣裳,待主子们收拾好,一大家子就起身下山了。
一直到上了车,不待林太太问,谢莫如就将文休法师写的短笺交给了谢太太。谢太太接过,谢莫忧连忙凑过去一并看,“冬至?是说二叔冬至前就能回来吗?”
谢莫如淡淡的样子,“大师什么都没说,只写了这两个字给我。”
谢太太道,“也可能是说,冬天回来。”
谢莫忧认同,“嗯,祖母就放心吧,大师都给算出来了。”
谢太太总算有了精神寄托,出来这一整天,回到家时仍是精气完足的模样,打发孩子们各去休息,谢太太迫不及待的就把文休法师的短笺给丈夫看了。
谢尚书笑,“莫如在大师面前当真有些面子。”
“是啊。”谢太太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打算一会儿供到菩萨面前去,“我也没想到大师真的给算了,待阿柏回来,可是得好生给庙里添笔香油钱。”又双手合什的念了声佛。
谢尚书道,“打发人跟公主说一声。”
“知道。”一提宜安公主,谢太太心里就有些许不乐。
宜安公主得知此事亦是无限欢欣,她并未将桂花宴的事放在心上,而且,与谢太太的感观不同。宜安公主觉着谢莫忧年岁小,委实娇惯了些。其实桂花宴上,谢莫忧与薛玉娘对骂也没有吃亏,宁荣大长公主还赏了她一匣子珍珠,就是安抚的意思了,就这样,谢莫忧都能一路哭回家,真好似受了天大委屈,让宜安公主觉着,也怪没面子的。
所以,近些时日谢莫忧不再随她出门,宜安公主亦不强求,她也省了心,觉着孩子太小,委实难带。就是想抬举谢莫忧,也要等谢莫忧大些,略懂些事才好。
如今,宜安公主心中所记挂者,也就是丈夫谢柏了。原说最迟六月定能回,一拖就进了八月,宜安公主进宫打听消息,胡太后拉着她的手哀声叹气,叹了又叹,“唉,驸马怎么还不回来,哀家问皇帝,皇帝只说快了,哀家惦记哟,一晚一晚的睡不着。”给胡太后一咏三叹的,宜安公主险得了抑郁症,还不如不进宫呢。
还好,尚书府给她送来新的消息,问过来送信的谢忠媳妇,驸马是不是冬至就能回来,谢忠媳妇道,“大师就给写了这俩字,太太吩咐奴婢给殿下送过来,忖度着驸马年前肯定能回来。”
这种回答怎能让宜安公主满意,宜安公主干脆换了衣裳直接去尚书府跟婆婆谢太太打听,这俩字到底有何玄机。宜安公主过来问,谢太太也说不大出来哪,道,“是莫如求的文休大师给卜出来的,文休大师写完就让她出来了,我与老爷商量着,约摸是冬天回来的意思。”
宜安公主目光灼灼的望向谢莫如,“莫如,大师没说别的么?”
谢莫如摇头,“没说。”
宜安公主笑,“这也不怕,我着人去问清楚就是。”
谢莫如道,“佛门有佛门的规矩,倘能说,大师就与我说了。”
“这有何妨,天祈寺方丈一样是得道高僧。”宜安公主显然已经有主意,谢莫如对于宜安公主这种异想天开的主意,发表意见都不能。宜安公主大概是过惯了高高在上的皇室生活,想来宜安公主从来没有关注下平凡众生的想法。倘文休法师是无名之辈,天祈寺方丈解文休法师的批语无妨,可文休法师是不逊于天祈方丈的高僧,且文休法师尚在人间,你就让天祈方丈去解文休法师的批语。天祈方丈瞎猫碰死耗子解对了,也不过是文休法师算得准。万一解错了,天祈方丈一世英明何在。
能做方丈的,哪个是傻子?
谢莫忧欢声笑语地,“殿下,要是解出来,可得告诉我一声。”
宜安公主笑,“哪回会忘了你。”这是自然,婆家惦记她,她有了结果自然也会通知婆家。
谢莫如没说话,随宜安公主去安排吧。
谢太太想说什么,见谢莫如并没有太介意的样子,也就没多说。待宜安公主告辞,谢太太方对谢莫如道,“不知文休大师会不会介意?”
“大师既然写了,就不会介意这些事。何况,”谢莫如将话一转,“公主怕是解不出来的。”
谢莫忧道,“难道天祈寺方丈不比文休法师佛法高深?”
谢莫如随口敷衍,“传说大凤王朝时唐神仙当年铁口直断,每道破天机,必有天雷降下。最有名的一件事是唐神仙为卫太后祈卦,整个寿安宫尽皆毁于雷火。”
谢莫忧道,“对哦,这事儿,史书上都记载万寿宫起火之事,野史上说这就是卫太后谋朝的铁证。”
谢莫如一笑,不予置评。
倒是谢莫忧觉着,她家大姐姐的意思是,如果天祈方丈真解出来,那么,必遭雷霹。如果天祈方丈没挨雷霹,那么,解出来的也是错的。
是这个意思么?
天哪!
谢莫忧再一次对谢莫如的智商表示仰之弥高,像这种无耻的话,她想都想不出来,或者即使想出来,也说不了这样文绉绉,还借古讽今来着。
接下来,谢莫忧就坐家里等着天上打不打雷了。
因为得了文休法师的“批语”,上次李宣得了消息特意打发人过来告知谢莫如,谢莫如也就着李青媳妇跑了一趟永安侯府,把文休法师的“批语”跟李宣说了。反正,经宜安公主这么嘴巴不严的人漏出去,不大工夫估计阖帝都都能知道文休法师“批语”的事了。
凡什么话借了和尚的名义,和尚又借了天道的名义,这话就格外艰深难明了。
李宣与苏不语一道破解“冬至”之意,俩人智商都不低,既然文休法师不明说,他们绝不会像宜安公主一样去求助别的和尚。俩人干脆自己破解,他俩绞尽脑汁想出了N种可能:
冬字,便有节气,天气,气侯的意思。所以,推断如下:
第一:冬指立冬,立冬前后,使团就能回来。
第二:就是指冬至这一天,今年黄历翻一翻,要十一月二十二。
第三:冬,是指冬天,也就是说使团冬天回朝。
第四:冬至俩字,缺少前缀。是今年的冬,还是明年、后年的冬?又不好说。
第五:冬又有寒冷、严峻之意。这冬字,是不是指我朝与西蛮关系进入深冬,使团要出事的意思?
第六:据第五推断,使团要出事,还至个毛啊!
这俩人一推断,推断出如上六种可能性,都有点儿坐不住了。李宣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干脆去找莫如妹妹商量一二,看她可有什么主意。”
苏不语怪要面子的,道,“咱们俩老爷们儿,去跟个小丫头商量,这传出去,脸面往哪儿搁。”
“天下之大,达者为师,何必拘泥男女。”李宣性子宽厚,心胸宽阔,由此可见一斑。他还特别善解人意,“要不你别去了,我去就行了,我不在乎脸面不脸面的。”
苏不语摆摆手,“可别。拘泥男女不过是心胸问题,我要因面子由你出马,这就是人品问题了。一起去一起去。”苏不语觉着,大概是前朝太不把女人当回事儿,本朝自立国起,女人就强悍的没有天理。最早是程太后拉扯着儿子太\祖皇帝造反,其后是宁平大长公主掌政,所以,女人强悍一些啥的,苏不语絮叨几句就与李宣同去了。
谢太太对于李宣苏不语二人到访还是挺高兴的,没别的原因,她这把年岁的妇人,就喜欢孩子们。伶俐的女孩子喜欢,苏不语李宣这样俊俏出众的男孩子更喜欢。只是,这俩人问了安,又说几句闲话就要找谢莫如说话,谢太太不得不问一句,“可是找莫如有事?”上午女孩子都是去华章堂上课。再说,你们这俩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马上就要谈婚论嫁的年纪的男孩子,来找我家孙女叫什么事儿啊。
苏不语坦言相告,“是这样,前儿莫如妹妹不是把文休法师的批语给阿宣送去了么。我们两个试着解了解,想找莫如妹妹商量一二,看解的可对。”
见是文休法师“批语”的事,谢太太记挂着儿子,便打发素馨去华章堂找谢莫如过来说话。
谢莫如听了二人来意,同谢太太道,“咱们花园的菊花开了,我带李世子和不语去瞧瞧。”
谢太太道,“去吧,中午我叫人做好吃的,李世子和三公子留下用饭。”
能进尚书府花园的菊花,风姿自不必言。哪怕在这富贵府第,倚云石,经秋风,也自有一种飒飒风范。李宣难得上门,谢莫如立刻命人取来好茶,请李宣来烹。三人在南山亭里坐了,谢莫如难得这样奉承谁,“自喝过李世子的茶,再喝茶只能用来解渴了。”
苏不语打趣,“唉哟,我的妹妹,再夸阿宣脸都得红了。”
“那我也忒不禁夸了。”李宣取了玉钵里的泉水,先在红泥小火炉上慢慢煮着,微微一笑,说起他与苏不语对文休法师“批语”的猜测与推断,李宣道,“我们推出这五种可能,就不知哪个可能性大些,或者冬至二字另有所解。”
谢莫如静静听完,道,“还有第六种可能,冬至冬至,经冬而至,那就是冬以后的时间了。”
苏不语道,“是啊,这岂不是更难推断了。”
谢莫如既然敢让文休法师写下“批语”,自然能应对此事,她沉默一时,并不把算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糊弄李宣和苏不语,谢莫如想了想,道,“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个故事,说是四位考生春闱前去烧香,在佛前求签后问解签的法师说‘大师看我们能中几人?’,法师伸出一根手指。后春闱放榜,果然只中一人。”
炉上的泉水已经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壶嘴冒出团团水气。谢莫如问,“不语,你说此法师可灵验?”
苏不语若有所思,李宣提壶烫过紫砂茶具,挽袖煮茶。苏不语道,“倘中两人呢?”
谢莫如伸出一根手指,“那就是中一半的意思。”
“中三人,便是只有一人不中的意思。倘四人都要榜上,恐怕就是一群人全中的意思。要全部落榜,便是一个都不中的意思。”苏不语哈哈大笑。
李宣正往茶盏中倒茶,给苏不语一解一笑,李宣直接把茶倒几上去了,他自己也是哑然失笑,原来“冬至”二字玄机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PS:莫如说:没有玄机,就造一个出来吧~~~这文,越写越烧脑,又觉着,越写越好玩儿~~~~
第73章 春风得意~
谢莫如讲个小故事,活跃一下气氛。
苏不语畅快笑过后道,“不过,文休法师可不是这种江湖骗子一样的人,法师是得道高僧。想来,法师写下这冬至二字,必然有其用意所在。”
李宣祖上曾出战西蛮,将茶分好,道,“西蛮冬天多风雪,轻易不会启战端。”
苏不语叹,“难怪难怪,文休法师怕是深知这一点。”
谢莫如微微一笑,接过李宣递来的茶,惬意的喝一口,颌首,果然好茶。
苏不语李宣都是好眼力,见谢莫如这幅惬意模样,便知她必是早想到此处了。苏不语摸摸没毛的下巴,打量谢莫如:难道这丫头脑子真就比他与李宣加起来的都好使?
谢莫如对苏不语的打量回之以扬眉浅笑。
苏不语第一次在女人脸上看到这么笃定的笑容,促狭之意忽起,苏不语呷口茶,一本正经的模样,道,“文休法师年事已高,又是得道高僧,近些年来在翻译一批梵文典集,寻常人是见不到的。莫如妹妹,你非但有运道,还很有面子。”不怪她知道这些“玄机”,跟着文休法师,知道太正常了。不过,苏不语望着谢莫如的笑脸问,“莫如妹妹,我还有件事挺好奇?”
谢莫如挑眉,眯着眼睛看苏不语,苏不语含笑道,“我真奇怪,莫如妹妹你怎么就能每次能把‘我就是真理’这件事写在脸上呢。”
谢莫如险被他呛死。
她不过自信一些,再说,她是好意委婉的道出实情。
见谢莫如呛茶,苏不语只管自己拍腿大乐,李宣瞪苏不语,与苏不语一道,实在太有损他一惯优雅贵公子的形象啊。
转眼已是八月十五,谢太太身为诰命去宫里领宴,胡太后还与谢太太道,“有法师的批语,哀家就不担心了。”
谢太太有些惊讶,但稍一寻思就知道,肯定是宜安公主进宫说的,谢太太虽然心里也比较有底,却不欲大包大揽,毕竟这批语是谢莫如拿出来的,与文休法师的尊荣也有关系。谢太太这等老道之人,说话做事必要留三分余地,遂恭声道,“还是娘娘睿智,臣妇得了这批语,思量数日都不大明了。公主殿下说请法师解一解,看来是解出来了。娘娘慈悲,能不能告知臣妇?”
胡太后道,“这些法师向来是云山雾罩,要哀家说,既有个冬字,也就是近些天的事儿了。”
谢太太这就心里有数了,看来人家法师并没有解,是太后娘娘自己解的。谢太太恭谨听了,诸命妇已是马屁如潮。
事后,谢太太才知道,天祈寺方丈在修闭口禅,文休法师与太后道,“天意赐下此二字,至于何解,老讷亦不知。”人家高僧都说不知道了,太后也不能勉强。所以,太后就自己解了解。
得知此来龙去脉,饶是皇室高高在上,谢太太都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胡太后却是不会这般想,她老人家想的,反正吧,苍天都这样说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她还宽慰了皇帝儿子一二,大意就是,上天的批语都有了,且宽心吧。
皇帝儿子宽不宽心且不知道,反正胡太后自己是宽心了。胡太后一宽心就跟皇帝儿子商量起皇长子妃的事,“赵贵妃是延熙的母亲,哀家也问过她了,她素来是个明理的,说只管请皇帝跟哀家做主。这些日子,也看了几家闺秀。平国公府没有合适的女孩子,你二舅舅家也是一样,倒是你大舅舅家三娘年岁正当,可你大舅舅…”胡太后没说下去,眼眶微红,心生伤感。
穆元帝给母亲拭去泪,语气中的意思明白且直接,“大舅舅毕竟是罪臣,皇子妃的事还是算了。”
胡太后却不能就此撂开手,继续跟皇帝儿子商量,“你就不能想个法子恕了你大舅舅的罪过,民间都说,一死百事消。不然叫人说起来,皇帝他舅舅是罪臣,你又有什么面子。”
穆元帝声音温和,不过,声音的内容就不大温和了,穆元帝道,“这倒无妨,当年程国公谋反,那也是父皇的舅家,彼时程太后尚在,一样大义灭亲。”
胡太后当下给皇帝儿子噎个半死。皇帝儿子温雅清爽的声音再次响起,“母后同我说说别家闺秀吧。”
胡太后叹口气,皇帝儿子一提她那可怕的婆婆程太后,胡太后就打心底发怵,索性也不再给兄弟家求情了,继续说皇子妃的事儿,“再有就是赵国公府上,这是赵贵妃的娘家,他家有个年龄相貌相当的姑娘,只是已经在议亲了,亲事虽还没定,可哀家想着,人家可能心里已经有人家儿了。余下褚国公、卫国公两家闺秀,一位十六,一位十五,都是年龄正当的好姑娘,哀家瞧着,性子也好。戚国公还在守孝呢,这个不用提。往下侯府里头,永安侯府没闺女,这就不用说了。”胡太后絮叨一句,“要是文康有女儿,倒是现成的好姻缘。”
穆元帝笑,“是啊。”
胡太后继续掰着手指数帝都闺秀,“永毅侯家的玉娘今年十三,年纪有些小,性子就活泼些。晋宁侯府王家姑娘年纪正当,亲事已经定了,倒是永定侯崔家的姑娘,十五岁,腊月及笄,端庄大方。这些姑娘们哀家看的时候,叫了赵贵妃谢贵妃一并帮着掌掌眼,省得落下好的。”
穆元帝微微点头,并没急着下论断。
朝中事情多,且又赶在节下,中秋之后又重阳,吃过重阳酒,刚进十月,西宁关八百里加急就送来了使团的消息。
胡太后直念佛,同谢贵妃宜安公主道,“果然法师的卦再不错的,这不,刚立冬,就得了信儿。”
不要说谢贵妃宜安公主这有亲人在使团里头的,余者赵贵妃、宁荣大长公主、文康长公主等一样高兴,毕竟没人盼着使团出事的。慈安宫一派喜气洋洋,宁荣大长公主笑,“还是娘娘的签解的最准,冬至冬至,这不,一立冬可不就至了。”
胡太后笑得欢畅,难得谦虚一回,“哀家也不会解,就随口一说,怕是赶了个巧。”
宁荣大长公主拊掌而笑,“随口一说,便道破天机,也就娘娘的金口玉言,搁别人哪,是断断不能的。”
胡太后给宁荣大长公主哄的乐开花,笑成一条线的眼睛,溢出满满自得。
不要说后宫,整个朝廷得知使团平安进入西宁关后都念了声佛。穆元帝召苏相在御书房说了半日的话,谢尚书回府后也是一派爽郎欢庆,谢太太喜极而泣,一面擦眼泪一面道,“总算回来了。”
谢尚书笑,“真个妇人心肠,出去办差,有突发事件才正常,哪里就能说俩月就俩月,说仨月就仨月的。当年汉武帝时张骞使西域诸国,走前估计也说两三年就回来,结果十四年才回归大汉。那是何等艰辛,方有张骞留芳青史。”此次使团虽耽搁足有大半年,但即将带回来的,肯定不是寻常消息。再一想当初谢莫如说的“非有危事,无以显宏才”,真乃天下至理。
谢太太也不管丈夫说什么张骞不张骞的事儿了,她一个妇道人家,才不会盼着儿子做张骞呢。谢太太另有要事要办,与谢莫忧道,“挑个上上等的好日子,咱们去西山寺还愿。”又吩咐素蓝,“从我的私房里拿出五百两来,添香油钱。”
再跟谢莫如商量,“得给文休大师备份厚礼才好。”
谢莫如道,“大师世外高人,能得此批语大约也是天意与缘法,就无需备礼了。”
“这怎么成,这也忒实在了。”谢太太一笑,自去安排。纵使无需金银厚礼,除了香油钱,也要施一些米粮,僧衣,果品,佛香给庙里的和尚们才好。
谢莫如一笑,不再多言。
何须再备礼,西山寺大小僧人已拿谢家当贵宾对待。
凡世间大小有所信仰之地,真想普渡众生,没有哪一种信仰不需要与当权者合作的。西山寺虽不是皇家寺院,但经此一事,正式在皇家挂上了名号。文休法师翻译多本佛家经典,其名望在佛门数一数二,但,真正在俗世显贵中大扬其名,却是经此“批语”。
西山寺香火之盛,谢莫如到了才深有体会。
西山寺规模不小,但,香客仍是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有何佛教盛世。谢太太一脸与有荣焉的笑容,“幸而咱家与寺里的师傅们相熟,不然,这客院也难腾出一个呢。”
谢太太先把东西舍了,知客僧念声佛号,道,“施主今种善因,他日必得善果。”
谢太太笑,“承师傅吉言。”
施了东西,谢太太又要去烧香,谢莫如道,“祖母,我就不去了。”
谢太太知道谢莫如对于烧香佛事一向兴致不大,如今谢莫如刚立一大功,谢太太也不勉强她,笑,“那就去跟文休大师请教佛法去吧。”
谢莫如问那知客僧,“不知大师可在?”
知客僧做老了的,颇是周全,“我让师弟带女施主过去。”知道这位虽不爱拜佛,却是文休祖师的座上宾。更是西山寺的贵人,皆因有这位姑娘,使人知佛法无边。
文休法师与谢莫如颇是默契,西山寺名声赫赫,俩人反倒均不再提那“批语”之事。谢莫如是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又不是佛信徒,西山寺是兴是衰,她不过是来请教文休法师学问的。至于文休法师,当初请法师写字,法师也担了干系,如今碰了个巧,诸如神机妙算等荣耀,自然该落在法师身上。
文休法师这把年纪,本身又是得道高僧,见过兴衰富贵,经过雨雪风霜,更不会将此节放在心上。故此,两人犹如以往的岁月那般,说了大半日的学问。
数日之后,谢太太对谢莫如道,“你现在可是有大面子的人了。”
谢莫如有所不解,“祖母是从舅太太那里听得什么亲鲜事儿不成。”今日谢太太去娘家赴宴,谢莫如嫌冷,没有去。谢莫忧随谢太太一道去了。
谢莫忧嘴快,“亏得大姐姐没去,舅太太还想托大姐姐请文休大师帮着算卦呢。”谢莫忧说着都忍不住乐,“想请大姐姐托文休大师帮着算雁表哥何时能回帝都?”
谢莫如没好说舅太太实在异想天开,文休大师难道是街头占卜算卦的,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请文休大师出马。谢莫如道,“舅太太自去庙里烧香就是了。”
“我已经替你回了。”谢太太笑眯眯地,“你舅太太也就是一问,年岁大了,心里记挂儿孙。你不知道,如今去西山寺烧香的多了,等闲哪个能见得到文休大师呢?大师更是等闲人都不见的,平国公府的老夫人想请大师占卜,大师都没应呢。”其间就能看出谢莫如的面子来了。
谢莫如有些讶意,倒不是因为文休大师不给平国公府的老夫人占卜的事,而是依谢太太的涵养,断不会因此事而沾沾自喜的。依谢家的风落,越是如此,当越发谦逊才是。谢太太笑意满面,可不符合谢太太的为人。
果然,谢太太继续道,“还有人不服气,说大师慢怠公卿。这些天,请文休大师占卜的人委实不少,文休大师一人都未应。便有人酸起来,说怎么大师格外给咱家面子,还有你每次去庙里都会与大师学一日佛法的事,也给有心人查出来了。大师都说了,你与佛家有缘。”最后这一句,方是谢太太欢喜的原因。
谢莫如有些无语,她不信佛,亦鲜少拜佛,也不知跟佛家哪里来的缘分。
谢太太道,“我在外头也说了,便是我去西山寺,也是没缘法一见文休法师的。”
时已入冬,北风呼啸,谢太太却是春风满面,可见对谢莫如得文休法师青眼一事,是何等得意了。
第74章 回归
谢太太如今已无他事,自己生辰也不过了,就在家盘算次子归期。
胡太后千秋刚过,冬至那日,使团回到帝都。
谢家早着了下人管事去朱雀门外侯着,早饭刚过,谢忠媳妇小跑到松柏院回禀,“我家那口子亲自去朱雀门瞧的,使团回来了,也远远瞧见咱们二爷了,说二爷骑在马上,威武的很。使团这会儿已经进宫了,他回来禀太太一声,请太□□心,估摸着陛见过,二爷就该回来了。”
谢太太喜不自禁,一颗红彤彤的慈母心,险滴下两滴泪来。谢莫忧大喜,谢莫如脸上也露出喜色,一屋子丫环婆子齐齐给谢太太道喜,这喜道的也可乐,无非就是谢柏平安归来了。其实自始至终并没有官方的使团遇难或遇阻的消息,只是晚归罢了。
谢太太吩咐谢忠媳妇,“你再跑一趟,去公主府上说一声。”
谢忠媳妇连忙去了。
谢太太这里便张罗起午饭来,凡谢柏平日喜欢吃的,都叫厨下预备上,又吩咐苍柏院备下热水热汤替换的衣物,还对谢莫如谢莫忧道,“中午一道用饭,给你们二叔接风洗尘,晚上再吃团圆饭。”
二人皆应了。谢莫如打发紫藤回杜鹃院说了一声。
一时,谢忠媳妇回府,说宜安公主进宫去了。
谢柏回家是午后的事了,谢太太想等着儿子一道用饭,眼瞅着午饭的时辰都要过了,素蓝劝道,“二爷素来孝顺,倘知太太您为了等他连午饭都耽搁了,心下该不安了。”
谢莫忧一并劝道,“是啊。不如祖母先用些,我跟大姐姐再等一等二叔。”
谢莫如道,“公主今天去宫里给太后请安,若知二叔回朝,说不得慈安宫赐饭。”宜安公主自幼在胡太后膝下长大,与慈安宫关系极佳,胡太后见一见驸马也是应有之义。
谢太太心下略有失落,再想也是难得体面,遂笑道,“是这个理。”命人传饭。
饭后,谢太太也不歇了,继续等儿子。
好在,谢柏回来的并不晚。
即便宫内赐饭,谢柏毕竟去西蛮一年,慈安宫也不会久留他在宫里,故此,用过午膳,谢柏与宜安公主交换个眼色,二人便默契的起身告辞,宜安公主笑,“家里公婆肯定已知驸马回来的事,心里惦记着呢。娘娘午后也要小憩,我们就先回了。”
胡太后看小夫妻融洽,自也高兴,并不多留,笑,“那就去吧。驸马有空进宫来给哀家请安,这些日子,宜安记挂你的很。”
谢柏恭身应了。
二人一并出宫。宜安公主初见谢柏很有几分激动,这会儿用过午膳总算好了些,上了公主车驾仍是忍不住问,“怎么黑瘦成这般形容了?”
谢柏笑,“路上都是骑马,黑是黑了些,我倒觉着更结实了。”
宜安公主又问这一路可好,有没有生病之类,又问在西蛮有没有危险什么的,谢柏自是报喜不报忧。谢柏也问了宜安公主可好,府中可还顺遂,宜安公主道,“我们在帝都,能有什么不好,就是记挂你。你走时说最迟六月便回,六月一过,我们都担心的紧。夫人好几遭去庙里烧香,还是莫如请文休大师帮忙卜了卜使团归期,说冬至便归,果然是极准的。”
谢柏眉心微动,宜安公主并无所觉,继续道,“以往只听说文休大师佛法高深,却不知大师高深若此。只是大师年岁已高,且要精研佛家经典,故而不能常见。”
谢柏宽慰道,“佛家之事,讲究心诚则灵。只要有向佛诚心,能不能见大师并无妨碍。”
宜安公主人逢喜事精神爽,“驸马说的是。”
到了尚书府,谢太太一见儿子眼泪都下来了,拉着儿子的手话都说不出,宜安公主笑劝,“驸马回来,原是高兴的事,夫人该多笑才好。”
“是,是。”谢太太拭去眼泪,携儿子一道坐了。谢柏先给母亲请过安,谢莫如谢莫忧给二叔请安,诸人各叙过礼数,方坐下说话。
谢柏较先前在帝都时消瘦了些,精神较先前却好,眉目疏朗,更胜潇洒。谢太太又问了一套与宜安公主□□成相似的话,谢柏答的也差不多。谢太太对儿子心疼不已,谢莫忧道,“西蛮王室难道也这样没吃没喝的?”
谢柏笑,“什么叫没吃没喝,西蛮就是这种风俗,牛羊管够,丰盛的很。”
谢莫忧道,“那二叔怎么还瘦了?”
“我倒觉着结实了。”谢柏见两个侄女也长大许多,性子却无大变,谢莫忧依旧活泼,谢莫如依旧寡言,便道,“莫如一向可好?”
谢莫如道,“都好。”
谢莫忧对此对话颇是无语,难道不该是长姐问候二叔么,如今倒成二叔问侯长姐了。谢莫如道,“人生在世,当轰轰烈烈,富贵苟安,有何意趣?二叔此行,纵然辛苦,也是求仁得仁了。”
谢柏大笑,“知我者,莫如也。”
谢莫如微微一笑,谢柏做了驸马还能一手推动西蛮出使之事,倘他不是年岁尚轻,入仕尚短,主使的位子稳稳是他的。这般作为,要说谢柏是为了富贵,就浅薄了。谢柏生于尚书府,探花出身尚宜安公主,便是宜安公主并非皇室,其父睿王也是正经宗亲,谢柏缺的从来不是富贵。倘安于富贵,何需千里迢迢出使西蛮?相对于驸马之位的安逸,谢柏自然有其人生上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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