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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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卿果断非常,目标清晰,“先去王翰林家,再去郑家。”先保住梨果的媳妇,再保住梨果的官位。
赵长卿坐车,夏文梨果骑马。
王翰林一家正在唉声叹气,闺女这亲事上头一直不顺,好容易遇到梨果这瞅着样样齐全的小伙子,家里却有个杀人狂魔的姐姐。王太太一想到小梨花手刃父叔祖三人,便不寒而栗。
王太太想着,是不是这菩萨没拜对,都说西山寺的香火最灵,当初她在佛前许了愿,为女儿求一如意郎君,见着梨果这远道来的和尚,王太太是真心愿意,却不想赵家竟有这等亲眷,这要如何做得亲哪…真是的,白花了大笔银子去还愿。
王翰林还是比较中肯的,道,“说到底,又不是梨果干的,这王八蛋的狗御史,是故意抹黑梨果。”
王太太道,“到底是他家里有这样的事,不然御史也不会拿这个说嘴。”
王翰林道,“谁家还没些沟沟坎坎,上回梨子来的时候,你不还夸他出息么?兄弟两个都上进能干。”
王太太道,“总得叫他家来问个清楚,不能糊里糊涂的就把闺女嫁过去吧。”
“这是自然。”
王家老夫老妻正在商量,梨果就上门了,正中他们心思。
夏文由王公子接待,梨果与王翰林去了书房,赵长卿同王太太在内院说话,王姑娘在一畔,吩咐丫环上茶果。赵长卿接了茶,慢慢的呷一口,真诚恳切道,“近些日子,流言不断,我猜着会有事发生,不想竟有人寻衅到梨果头上,还牵出旧事。我想着,亲家太太心里定也着急,就带着梨果过来了。是好是歹,是对是错,谁是谁非,于情于理都该跟您与王妹妹说个分明才是。”
王太太到底有些年纪,并未责难,反是顺着赵长卿的意思道,“可不是,我听了这事,都不知要怎么着才好。外头说什么的都有,亲戚朋友的都来打听,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呢?”
赵长卿见王姑娘神色尚好,温声道,“这事,除了梨子梨果兄弟,也就我最清楚了。梨子不在帝都,我就与伯母妹妹说一说吧。梨子梨果还有个姐姐,叫梨花,比我年长三岁,因是同族,比邻而居,我们小时候就认得。梨果的父亲叫赵大,算起来是我父亲的族兄。我自小就是听着赵大家打架长大的,每天都打。赵大也在卫所当差,每月得了俸钱就去赌,赌赢了便去花天酒地,赌输了就回家打老婆,没钱了也打老婆,吃喝嫖赌,什么都干,就是不干正事。梨果他们妹弟,小时候日子就非常艰难,后来梨花渐渐长大,出去揽些手工活做,给人家编篮子编筐子,他们的母亲给人浆洗衣裳,这样挣钱过日子,好在能填饱肚子,也是万幸。再大一些,我们凑了些银子,梨花带着梨子和母亲在街头摆摊子卖早点。我们一道配出一味调料秘方,这道秘方,用来蒸包子做卤味,味道非常鲜美,所以,早点摊子的生意很不错。摆摊子存了些钱之后,就租了铺面,后来开了一家包子铺,一家点心铺。因为有秘方在,铺子生意十分红火。”
“所有的事就从这味秘方而来。在边城,有一家百年的老字号包子铺,同行是冤家,因为梨花生意做得好,那家铺子的少东家一直想得到这味秘方。秘方是立身之本,怎能轻与他人?这位少东家得不到秘方,便私下出了五百两银子,从赵大手里买了梨花作妾,想由此得到秘方。不过,赵氏家族在边城不算一等一的家族,族中也有人口上千,从无买卖子女之事,简直玷污祖宗。族长知道后大怒,梨花他们凑了五百两银子还给那位少东家,卖身一事就此作罢。因此事太过荒唐,赵大被族规惩处,打断了双腿,只得在家里养着。梨花虽花了五百两银子,到底事情得以平息,只当是买个平安罢了。伯母是见过梨子梨果的,他姐姐更加出色,经此事后,梨花更加用心生意,铺子的生意更加红火。偏生不巧,我家出了事,我父亲的官职被贬,那位少东家便又将主意打到秘方上来。这次他有了上回的教训,不敢再行买卖之事,而是买通了梨花的祖父叔父,他们趁家里没人时将赵大从家里接到赌场,再设下赌局,赵大一夜输掉上万银子,还签了婚书,将梨花嫁给那位少东家做妾。”
“若是买卖之事,尚可回转,这次他签的是婚书,赵大再混帐,也是梨花的父亲,婚书已签,这事就是板上钉钉。何况,那万两赌债,拿什么去还?”赵长卿眼中泪光闪过,“梨花很小就开始挣钱养家,从给人编篮子做手工开始,到打理起偌大铺面,整整十年的辛苦,就给赵大全都毁了。他们祖父、叔父受雇于人,只等梨花嫁过去便可得到大笔好处。而那位少东家,更是等着人财两得。不要说梨花,换了谁,谁都不能甘心。梨花已经走投无路,她出嫁前命人买了酒水,在酒水里下了蒙汗药,将父叔祖三人都杀了。”
“没有经历过的人,会说,她怎么不嫁过去做妾。可嫁过去,难道就是活路?也会有人说,就算没活路,也不该做出手刃父祖之事?梨花怕死么?她若怕死,不会去杀人。可是,她死了,梨子梨果怎么办?有这样里应外合、吃里爬外的父亲、祖父、叔父,既能卖了梨花给死对头,将来会不会卖了梨子梨果?”赵长卿忍不住流下泪来,道,“这事,先前没跟伯母说,是因为不知如何开口。不知情的人,会将她当成丧心病狂的人,只是,换了谁在她的处境,能比她做得更好呢?梨子梨果兄弟,不是被他们父亲养大,是由他们姐姐养大。别人如何说梨花,那是别人的事。可梨花对于他们兄弟,如母如姐,梨花被族谱除名后,他们每年都会祭拜梨花。不要说他们兄弟,就是我,句良心话,我也不觉着梨花有错。这事,不怪她,要怪只能怪命运如此。”
赵长卿想到小梨花便不禁伤感,王氏母亲也听得红了眼圈儿,叹息着说不出话。王姑娘劝赵长卿道,“姐姐莫伤感,两位赵公子都是有出息的人,想来梨花姐若知道也是欣慰的。先时不知这些内情,只听得风言风语,父母难免着急,如今知道缘故,我家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家。”
赵长卿拭泪叹道,“你能明白,就是梨果的福气了。那傻小子,被御史参了倒不急,只是担心亲事,生怕伯母妹妹难做,退亲的话都说出来了,只怕耽误了妹妹。要我说,先时再艰难的日子我也经历过,他也不是蜜罐子里长大的,人这一辈子,谁能一条坦途的过呢?还不是遇山爬山,遇水涉水。何况梨花的事,左都御史郑大人是一清二楚的。那年赵家出此事,郑大人正在边城做巡道御史,郑大人知此内情时,都感叹法虽难恕,情且可悯。依郑大人的为人,这奏章定是背着郑大人上的,要攻诘的也不是梨果,他一个小小翰林,谁会费这样的力气去害他呢?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王太太问,“那是为什么?”
赵长卿望向王太太,“那味我们配出来的秘料配方,后来又经改良,就是现在的调味粉。”
王太太微惊,“原来调味粉是你们的生意?”
赵长卿含糊道,“可以这样说吧。”
王姑娘问,“姐姐,我听说凡被御史参过的人,都要上折自辩的。赵公子是不是也要上折自辩?”
赵长卿点头,“自然也要的。我们正想着,一会儿便去郑大人府上。”
王姑娘忙道,“我家这里没什么要紧的,无非就是听几句闲话,并不会放在心上,别耽搁了姐姐的正事。”
王太太亦道,“是啊,也别叫你爹在书房啰嗦了,我去喊他出来。”说着就起身奔书房去了,王姑娘有些歉意,同赵长卿道,“我娘是太着急了。”
赵长卿拍拍她的手,“梨果算是少年得志,原想风风光光娶你过门,不想出了这事。”
王姑娘有些羞涩,“先前我定过亲的事也没好直接同姐姐说,姐姐也没嫌我。只要他为人正派,日子慢慢过就是,风不风光是给别人看的。”
赵长卿总算放下心来。
王太太直接把丈夫自书房叫了出来,让他有话明天再说。王翰林得知他们要去郑御史家,也不再耽搁,忙叫他们去了。王姑娘命丫环着紧的包了两包果子给赵长卿,“这个时候,姐姐怕还没吃饭,路上垫补垫补。”
到郑家的时侯,天已经黑了。
郑大人平日里杜绝走关系开后门,故此,郑家大门关的颇早。待叫开了门,因赵长卿时常来往的,门房便请他们进去了。郑大人一见梨果就知道是来做什么的,想了想,让夏文梨果去了书房。赵长卿去了郑妙颖那里,赵长卿满是歉意,“事情急的很,就厚着脸皮过来了。”
郑妙颖请赵长卿坐了,倒茶给她吃,“你不来我还想去找你呢。你们是得罪谁了,这不是成心要找你茬么。”
赵长卿接了茶握在掌中,道,“这一时间哪里猜得出来是谁在算计?只是能把边城的事摸得这样透,不是熟悉我的人,就是特意去查过。只是我在帝都也排不上名号,谁会特意去调查我呢?”
郑妙颖道,“小梨花这事也奇,我还与小梨花认识呢,我问过爹爹了,那封御史的奏章未经御史台,直接呈上去的。”
赵长卿不大了解这些流程,想了想方道,“听说陛下已经几个月没上过朝了,不经御史台,那奏章如何呈得上?难道直接递到内阁?”
“就是这样。”郑妙颖道,“不知是内阁哪位大人接的这道奏章。”
内阁对于赵长卿非常遥远,赵长卿没什么头绪,道,“只得慢慢看了。”
赵长卿喝口茶,“以前觉着朝中大臣个个读圣贤书出来的,定是如郑大人这般,是了不起的人物。如今看来,大臣与大臣也不一样,看这两次上奏章的人,竟比内宅女人强不到哪儿去。上辈子怕是斗鸡投的胎,掐来掐去的。我做大夫去花楼瞧病也能叫他们寻出不是来,借梨花的事攻诘梨果,再借攻诘梨果说三道四,有这功夫,干些正经事不好?多少贪官污吏也不见他们去管一管?”
郑妙颖道,“这就是朝廷了。”
夏文梨果同郑大人在书房说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赵长卿与郑妙颖告辞,郑妙颖道,“放宽心。过几日我生辰,我下帖子请你。”
与郑妙颖认识十几年,彼此已无需客气,赵长卿笑,“你不下帖子我也要来的。”
梨果就直接回自己家了,赵长卿将王姑娘的话转告给了梨果,梨果心下微暖,神色也缓和许多,道,“姐姐早些回去歇着,别担心,我没事。”
赵长卿将果子递给他,“慢慢留着吃吧。”
梨果看赵长卿与夏文走了,这才调拨马头,骑马回家。
夏家也在担心梨果这事,毕竟大家走得近,不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情分总是有的。
永福早命厨下备了饭,待两人回来,梳洗后便令厨下呈上饭菜,赵长卿道,“你去跟老爷太太说一声,我们吃过饭就过去。”
永福道,“奴婢已命小红过去了,大爷奶奶安心用饭吧。”
两人都饿了,赵长卿给夏文递了碗汤,忍不住问,“郑大人怎么说?”
夏文道,“郑大人最清楚梨花的事,答应替梨果分说一二。”
赵长卿稍稍放下心来,夏文道,“王家没变卦吧?”
赵长卿笑,“没看错王姑娘,有情有义。”
待用过饭漱了口,两人又去芭蕉院说了此事,夏太太夏老爷放下心来,夏太太道,“是不是哪路风水不对,我听说西山寺香火最灵,长卿,咱们明儿去庙里拜拜如何?”
赵长卿笑,“这也好。”
夏老太太听说要去烧香的事,那是双手双脚都赞同,她年岁大了,乍听得梨花之事,直唬得魂飞魄散。夏姑妈亦乍手乍脚的同老娘比划道,“天哪,就是那个叫梨子的,特会说话的小伙子,嘴甜的很。还有他弟弟,叫梨果的,高高的个子,圆圆的脸,也是翰林来着。真想不到,竟有那样的姐姐!我的天哪!这是什么人家哪!就是侄媳妇的同族姐妹,当时十七八的小姑娘,说杀就杀,一口气把父亲、祖父、叔父全都宰了。母亲,你听听,这是正常人做的事么?听说那个叫梨花的杀人魔,还跟侄媳妇合伙做过生意。后来梨花把父叔祖三人都宰了,就换成她弟梨子给侄媳妇打理生意。你说,这生意如何能不好呢?就冲着杀人魔的名声,谁敢跟他家抢生意?我的天哪!听说当时不只是把人宰了,还大卸八块!那血都哗哗的流到街上去了!染红了半条街!一条街的闹鬼,到晚上就有三个尸身不全的鬼在街上晃悠,请高僧不知请了多少遭,才把鬼降伏了,后来,他们那条街上才恢复了清净。”
夏姑妈说的有鼻子有眼,好似她真见过真经过似的。她还撸起袖子给她娘看,“娘,你看,我这说着说着,汗毛都竖起来了。”
夏老太太年纪大,胆子越发小,最信这些神啊鬼啊的事,心里已是害怕,斥道,“那就不要说。”
奈何夏姑妈还说的挺起劲,她天生就是个爱说人闲话的,不叫她说能憋死,偏生除了她娘,没人爱听她叨叨。于是,夏姑妈就守着老娘讲了大半宿的鬼故事,以至于夏老太太当晚恶梦连连,第二日去西山寺都无甚精神。
赵长卿倒是挺喜欢去西山寺,这寺里风景优美,尤其大殿外有一棵年岁久远的菩提树,枝桠繁茂,冠盖亭亭。在这树下,赵长卿总觉着心台明净,安然温暖。
夏老太太别事小气,在香火银子上素来大方的,她捐了十两香火钱,与方丈大夫倾诉烦恼,“近些天,家里总有不顺之事,不知是何缘故?”又同大师道,“大师帮我孙媳妇看看,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东西。”
方丈大师收人钱财为人消灾,道,“不知是哪位少奶奶?”
夏老太太一瞅,赵长卿并没跟着进来,夏太太忙道,“媳妇在院里呢。”
方丈大师往外一望,道,“可是菩提树下那位少奶奶?”
夏老太太吩咐丫环,“去请大奶奶进来。”心里抱怨赵长卿没眼力,这香难道是给别人烧的,都是为了她。也不知怎地,怎么就这浑身的晦气?自己不争气,族人是杀人狂魔,老夏家也不知是倒了哪辈子霉,娶了这么个丧门星。
夏老太太有请,赵长卿便去了殿内,夏太太生怕两人吵架,忙给赵长卿介绍,“这是方丈大师,有名的高僧。”
赵长卿见过礼,道,“这院中的菩提树,与我家乡的一所寺庙里的菩提树很像,我在外头多站了一会儿。”
方丈大师眼神柔和,一幅高僧气派,温声道,“施主与此树有缘。”
夏老太太忙问,“大师看看,我这孙媳妇什么时候能转运呢?”
方丈温声道,“这里有签桶,不如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都抽一支。待得了签,我为诸位解签。”
这活儿大家是常干的,来了庙里,除了拜菩萨捐香油许心愿就是抽签看相之类的事了。
夏老太太打头,今天出门兴许是没看黄历,那叫一个晦气。夏老太太、夏姑妈、赵莲皆是下下签,恨不能剁手。夏太太夏玉一见这三人的手气,识趣的没抽。虽夏老太太肚子里一直说赵长卿晦气,跟她们祖孙三人一比,赵长卿手气最好,得一中签,签头画着两棵树,一棵已经枯萎,一棵则枝繁叶茂,下面写着签语:
林中双木,一枯一荣。
孽由此起,福由此生。
五五之后,现大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24章
赵长卿皱眉思量这签中意思,夏老太太夏姑妈赵莲已在央着方丈大师解签避难,买灵符捐香油兼请庙里的大师念消灾祈福避难经,转眼间又去了三十两白银。
赵长卿一看便明白这庙中伎俩,夏玉凑过来瞧,“嫂子,我看看你的签。”
赵长卿将签递给夏玉,夏太太一道同看,虽然不解签中意思,夏太太喜道,“看这最后一句,现大光明,这是吉兆啊。”
夏玉其实还想去瞧瞧赵莲的签,只是看赵莲因手气臭抽到下下签,脸色不大好看,夏玉便未过去,笑嘻嘻的说起赵长卿的签来,“这五五之后是什么意思呢?”
赵长卿也不大明白,道,“谁有看得懂命运呢。”就是看得懂,难道拜神求佛就能改命了呢?
赵莲道,“五五,是不是五五岁的意思哪。”
夏玉道,“谁说五五就是五五岁,肯定是五五二十五,嫂子明年就二十五了。你别自己抽个烂签,就盼别人一样倒霉成不成?”
夏姑妈道,“这有什么好吵的,阿玉,你表姐可不是盼你嫂子倒霉的意思啊。我就盼着你嫂子抽个上上签才好呢,是什么意思,请大师解一解就知道了。”
赵长卿笑,“不必了。”
方丈大师阅人无数,知何人可坑,何人不能坑,微微一笑,道声佛号,一幅得道高人的模样,“女施主与佛有缘,悟性非常,此签不必贫僧来解,施主既可自悟。”他接着自袖中取出个翠绿的小玉佛送给赵长卿,“此玉佛与施主有缘,施主佩于身上,可保平安。”
赵长卿道谢接了,不得不捐出五两香火银子,心道,此地风景虽好,奈何秃驴已成精,还是少来为妙。
谁知夏姑妈却是眼红的可以,想着她老娘一上午捐出四十两银子,结果几人就一人得一道纸符,赵长卿捐五两,得一玉佛,这在世俗价值上也忒不对等了吧。
夏姑妈对僧人还是比较敬重的,不敢直接说方丈势利,她笑问,“大师,还有没有玉佛,我们也想求一个保平安。”
方丈大师道,“佛诞之日,开光百枚玉佛,这是最后一枚,只赠有缘之人。”
夏姑妈再怎么看也看不出赵长卿哪个鼻子眼与佛有缘来,明明自己豪富,到庙里只肯捐五两,还不如她呢?真不知这方丈大师如何想的。但,人家没玉佛了,夏姑妈也没法子再要,只得算了。今日尽兴而来,不想手气臭到家,一人一下下签不说,捐了大笔银子,换了几张纸符求心安。一行人也没赏风景的心了,庙里款留斋饭,夏老太太也未多留,捐过银子就回家去了。
早上出门,西山寺在郊外,坐车也一个时辰才到西山寺。这拜了佛抽了签,饭不吃水不喝的往家赶,到家也是午后了。
更要命的是,厨下知道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去山上烧香拜佛,都说中午在庙里吃的,故此,厨下就没备主子们的饭,除了夏老爷在家看书消谴,一见老少女人们回来,饭还没吃,这厨下又急着张罗饭菜。
夏老太太脸色不大好,夏老爷笑道,“母亲定累了,好生歇一歇。”
夏老太太抽了下下签,也没心思说话,说了几句话就打发儿子媳妇们下去了。
赵长卿回自己院里,夏玉跟着去父母院里,夏老爷问,“母亲似是不悦。”
夏玉嘴快道,“祖母手气不好,没抽着好签。”
夏太太道,“甭提了,今天出门该看看黄历的,老太太、姑太太、还有莲丫头抽的签都不大好,也没心思在庙里多呆,可不就回来了。”
家里正倒霉,签上不顺,夏老爷心中亦觉晦气,只是面上不显,笑道,“这也不值什么,多捐些香火钱,让庙里和尚念几遍经就是了。”
夏太太道,“香火钱捐了不少,老太太怕是一时间想不通。”
夏老爷问,“你跟阿玉抽着好签没?”
夏太太笑,“我与阿玉没抽,倒是媳妇抽了个中签很是不错。玉儿,那签上怎么说的?瞧我这记性,一时竟记不清了,什么光明不光明的,很气派的话。”
夏玉重复了一遍,“林中双木,一枯一荣。孽由此起,福由此生。五五之后,现大光明。爹,你看这最后一句,我觉着肯定是大吉之兆。什么能称‘大光明’呢?”
既是大光明之意,又怎么只是个中签呢?夏老爷问,“庙里的大师如何说?”
夏玉道,“嫂子没叫方丈解签,方丈还给了嫂子个小玉佛,说是在佛诞之日开过光的。”
夏太太笑,“反正是好签,管它什么意思呢。”
夏玉道,“要我说,就是嫂子二十五岁就转运的意思。莲表姐非说,五五是说五五岁的意思,那得等多少年哪。”
夏老爷笑,“签好不好的,听一听也便罢了,哪能当真。”
赵长卿将签与玉佛令永福收起来,永福道,“别的还好,这玉佛是大师特意给奶奶的,奶奶戴在身上吧。”
“明儿再说。”赵长卿道,“若什么事拜拜菩萨就能解决,每天只要去庙里拜佛就好了。”
永福笑,“到底心安。”
赵长卿笑,“这倒是。”
晚上夏文回家,赵长卿问,“梨果的自辩折子递上没?”
夏文道,“递是递了…”
赵长卿服侍他换下官服,道,“怎么话还说一半?”
“梨果把家里的事原原本本的写了一遍,说梨花姑娘是不得已。今天还有同僚嘲笑梨果,不得已就能杀父祖叔三个,要得已,祖宗八代都得宰了。”夏文道,“这话贱得,梨果当时就把那小子揍得鼻青脸肿。掌院学士气坏了,让他们回家反省。”
赵长卿挑眉,“哪个翰林这样嘴贱?”
夏文道,“姓陈的。我刚打听出来,先前那秘折,就是陈郎中上的。我估计参梨果的御史,多半也跟姓陈的有关系。”
赵长卿立刻想到王姑娘先前定的那家亲事,赵长卿评价,“一窝子贱人!”陈郎中上秘折寻她麻烦的时候,梨果还没跟王家议亲呢。
赵长卿问,“梨果没吃亏吧?”
夏文道,“看你说的,我们几个都在,能叫梨果给人打了。”
“那就好。”赵长卿放下心来,“官可以不做,人心不能散了。”
夏文笑,“今天去庙里有没有带点泉水回来,我来烹茶。”
赵长卿道,“悄悄叫小厮汲了两罐泉水,咱们自己吃就罢了,这次别给太太那边送了。”
“怎么了?”
“别提了,一大早的去西山寺,我以为就是烧香,老太太、姑妈非要抽签,运道不好,都是下下签,我悄悄叫小厮去汲了泉水。不然叫老太太知道,又得说,她抽了下下签,正满心晦气,我倒如此悠闲,还惦记着汲泉水烹茶什么的。”赵长卿命永福取了装泉水的罐子来。
夏文挑眉,“手气这般差。你抽签没?”
“我抽了个中签。”吩咐丫环将签拿来给丈夫瞧。
夏文接了看过,道,“这签文倒有些意思。我记得岳母说过,生你前便梦到一棵直上云宵的大树。”
夫妻之间,也没什么好瞒着的,赵长卿道,“不是一棵树,母亲临产前头一日梦到两棵树,一棵已经枯萎,另一棵直上云宵。当时我有一位龙凤胎的兄长,生下来便夭折了。”连她这名字,亦原是龙凤胎兄长的名字。
“原来还有这段缘故,这签上倒似箴语了。”夏文皱眉思量,“五五之数,是什么意思呢?”
“妹妹说五五二五,兴许我二十五岁时能转运。莲表妹说,是五十五岁的意思。”
“不通不通。”夏文摇头,道,“《易经》第五十五卦为丰卦,雷火丰,震上离下。大象上有雷电交加,声势壮大,离日动于天际,普照大地之意,倒有些签上最后一句大光明的意思。寺里大师如何说的?”
“我没叫方丈解签,看看就罢了,签解不解都一样。”赵长卿道,“烧香拜佛的多了,哪个就真能改命改运的。”
夏文笑,“这也是。”
一时,永福搬了泉水来,夏文打发了丫环下去,开始烹茶,赵长卿道,“其实要我说,老太太也不必太在意签的好坏。你不知道,刚一去,老太太就捐了十两香火钱。后来一看抽了下签,这又是解签,又是捐香油,又是请庙里和尚念消灾祈福经,转眼便又去三十两。老太太那样虔诚,何况西山寺不是寻常寺院,方丈大师在僧佛界亦非无名之人,不然若换个地方换个人,我得以为遇上了骗子。”
夏文直接乐了,“怪道没叫方丈解签,莫不是怕被坑了?”
赵长卿道,“防不胜防,我原是没打算捐一个铜板的。结果,方丈主动给我个小玉佛,我也不能不要,只得捐了五两银子。”
夏文哈哈大笑。
待茶烹好,夏文递给赵长卿一盏,道,“今天我见着阿让了。大家说起话来,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就与他说了。”
“什么事?”
“父亲来帝都也有段时间了,我看父亲成日在家养鸟浇花的,说着惬意,到底没件事做占着手,未免寂寞。父亲还年轻呢,我听说皇后娘娘未进宫前不是在西山脚下办了所书院么。若做别的事,太费神,我也不放心父亲去干。教书的话,又是教小孩子,父亲举人出身,绰绰有余。”夏文道,“我同阿让说了,阿让觉着也好。我想着,要不让父亲去试试。我问过了,书院的教书先生多是秀才,举人只有一两个,偶尔还有翰林过去讲一两节课。月钱没多少,其实没月钱有何妨碍,只当给父亲寻个消谴去处。你觉着如何?”
“妙啊。”赵长卿低声道,“这话外头不好说,我总觉着皇后娘娘的处境不如以往,这些朝臣似是针对娘娘。咱家与娘娘早有渊源,这个时候,别人能当墙头草,踩两条船,咱家可不能这么干。这样非但给老爷寻个消谴,咱们也能在帝都慢慢熬。”
妻子永远这样聪明,你说一句话,她立刻便能洞悉你的内心。夏文喜欢这种默契,再为妻子添一盏香茗,笑,“一会儿用过饭,我去跟父亲商量商量。”不管朝廷怎么折腾,如赵长卿说的,他家是注定的皇后党。这是表现忠诚的好时机,夏文自然有其打算。
待夏文同父亲说了此事,夏老爷果然是极愿意的,笑,“在家闲得很,呆得骨头生绣,我都恨不能扛着锄头种田去。只是这话不好与你们说,就是叫外人听到,也得说我宽房大院的住着,有福不会享了。还是有些事情做的好,什么时候过去,我先预备几本书。”
夏文笑,“明天我把车马随从给父亲准备好,后儿个过去就成。”
夏老爷道,“送我到书院就成,别叫随从在书院守着,不然,倒似多大排场似的,叫别的先生不自在。”
夏文都应了。
父子两个难免又说些翰林院的事,夏老爷有了这个事,精神上都非以往可比。
第二日,夏太太悄悄同赵长卿笑,“老爷昨儿个念了大半宿书,倒比年轻时考举人更用功。”
赵长卿笑,“先时只想着接老爷太太来帝都享清闲,倒是忘了,太清闲了也有些闷人,还是相公想的周到。”
“男人哪,心都野,咱们女人,还不是一辈子就内宅这方寸地,也没谁说闷的。”夏太太笑,“过些天是族兄的生辰,寿礼可得提前预备。老太太前儿说了,咱们一家子过去热闹热闹。”
赵长卿笑,“太太放心,这个我已令丫环预备了。”
夏太太笑,“你素来周全,我也是白提一句。”
赵长卿道,“倒是妹妹的生辰也近了,妹妹也认识几家闺秀家的姑娘,让妹妹拟出单子来,到时下帖请了来,也给她热闹一日方好。”
夏太太道,“她一个小丫头,还搞这些排场做甚,不用了。”
赵长卿笑,“这也不麻烦什么。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就是借个日子请朋友们聚一聚。”
夏太太此方笑道,“那也好,叫她乐上一日。唉,我只愁她年岁渐大,还是那般跳脱模样,一点儿不沉稳,实在叫人发愁。”
“这也不必急。”赵长卿道,“妹妹必竟年纪小,若在她这个年纪便老成,也忒没朝气了。何况,人的性子不一样,有些人就是生来爽俐,也机伶,这是她的好处。我看她院子的事管得也清楚,如今渐渐让妹妹学着管些家事,再过三两年,便历练出来了。待大些,自然就稳重了。”
夏太太欣慰笑道,“就盼如此哪。”
夏太太打发了丫环,另有事同赵长卿商量,“有件事,实在让我为难了。你也知道,老太太就相中莲姐儿,要把莲姐儿说给阿武。要是他们小儿女两情相悦,这亲上作亲的事,我也不是那克板的人。实在是阿武根本不乐意,就是莲姐儿那丫头,按理我不该这样说,我实不喜她的性子。偏生老太太就瞧准了,前儿阿文过来同他爹说这事。老爷看着实在不成,便去回老太太,老太太气个好歹,要死要活的,这事便搁置下来了。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赵长卿不想搀和这事,道,“莲表妹是老太太的外孙女,二弟还是亲孙子呢,再怎么疼外孙女也越不过二弟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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