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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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年自不会反对,“成。”
陈萱马上就去搬书了,把书搬过来,还同魏年说,“你要看哪本,拿出来放外头,这不看的,我搁抽屉里去。”
魏年头枕着被子卷,懒懒的不动弹,说,“这些都看过了,你都放抽屉吧。”
陈萱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问魏年,“你都背会了?”
“除了英文字典,别的都会了。”
陈萱不晓得字典是个什么东西,可听魏年说都背会了,当下佩服魏年佩服的五体投地。陈萱先把书擦了一遍,珍而重之的放到抽屉里存放。然后,陈萱把绿豆汤推到魏年跟前,说,“现下还是有些热,喝一碗,解解暑。”
魏年笑,“还不渴。”
“那先给你放一边儿。”陈萱用个小茶托反过来扣碗上,免得落了灰尘,又殷勤的问,“我给你省着葡萄哪,吃不吃?”
“嗯,葡萄来一点吧。”
陈萱从茶柜的纱屉中拿出洗好的葡萄放到小炕桌上,见魏年还是那幅懒散模样,便道,“坐直了,看跟抽了脊梁骨似的。要是累,就早些躺下睡,要是不累,就精精神神的。”
魏年只得坐到小炕桌旁,还说呢,“家里有孩子们,我以为葡萄得吃完了,怎么还有的剩?”
“我看大姑姐吃起来没完,就先剪了半嘟噜拿回来了。”陈萱也没隐瞒这事。
“唉哟,那害你挨她一顿说。”
“不管她,爱怎么说怎么说,也不能净叫她一人吃。”陈萱重恢复殷勤模样,问,“好吃不?”
魏年递她一个,陈萱笑眯眯地摆摆手,和气十足的同魏年道,“你吃吧,我不吃。喜欢就多吃点儿。”
要知道,陈萱性子是偏内向的,所以,她笑的时候极并不多。今天突见陈萱笑的一幅春光灿烂模样,魏年就心下有数了,问她,“你是不是有事同我说。”
“没事没事。”陈萱不好直接说想让魏年教她洋文的事,陈萱先道,“你不是说想明儿早吃糊塌子么,正好瓜藤上还有几个嫩嫩的西葫芦,明儿我早点儿起,早上现摘擦丝,再打上鸡蛋,拌上面糊,这摊来才好吃哪。”
魏年对陈萱做饭的手艺还是很满意的,尤其虽则刚吃过晚上的炸酱面,给陈萱这么一说,魏年就觉着,明早的饭一定不错。陈萱继续殷勤万分的对魏年说,“阿年哥,以后,你再有洋人请回家吃饭,只管同我说,他们若是想尝尝咱们的家常饭菜,我都能应付的来。”
“今天的饺子就很不错。尤其那猪肉大葱的,香!”
“绝对香啊,我一大早去的东菜市,挑的是今天早上新杀的猪,都是上好的五花肉,这要再不香,就没天理了。”陈萱很高兴,“阿年哥你头一回请洋人来咱家吃饺子,虽然别个帮不上阿年哥你的忙,这些干活的事,我还是成的。”她又问,“我今天是第一次跟洋人说话,没给阿年哥你丢脸吧?”
“这是哪里的话,史密斯很是夸赞你,说你长得好,饺子包的好,尤其擀饺子皮的功夫,叫他叹为观止。他还说有空请你吃饭呐。”魏年今天也很高兴。尤其他交待的事,陈萱都办的很好。而且,半点不小家子气,虽则陈萱不大会说洋话,可由他翻译着,陈萱也能一道陪着说话。这并不是要陈萱帮他做生意陪客人,就是有客人来了,大家随意的说些话,显着亲切不是。
陈萱捏个葡萄粒儿,用帕子给魏年擦干,递到魏年手里,有些遗憾的说,“哎,我这也就比刚来北京时好一些,比起阿年哥,还差得远。尤其我不会说洋文,也听不懂你们说话,这就不便宜了。阿年哥,你以后还会与洋人做生意吧?”
魏年早看透陈萱了,有事求他时,就格外殷勤。魏年忍笑,已是对陈萱的事心中有数,直接问她,“你这是想跟我学洋文不成?”
陈萱眼睛一亮,她又给魏年擦个葡萄粒儿递过去,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就是觉着,阿年哥你是这么高级的人。我没你聪明,学习起来,肯定也不比你快。可有时,听着你跟焦先生在西配间用洋文说话,就觉着,怪好听的。今天又见了阿年哥你都能用洋文跟洋人谈生意,我就觉着,这可真厉害。阿年哥,像你这样长得好、会做买卖会赚钱,又很聪明的人,能有几个呢?我跟你,怎么说呢?”想了想,左右一看,正巧往外一瞅,透出半开的玻璃,看到深蓝夜幕上满天的星光,陈萱一击手掌,指向外头夜空,说道,“对我,阿年哥你就像这天上的星星一样,仰头才能看到,还隔得这么老远老远。我是永远比不上你的,可你这么好,有时,就很想跟你学一学。要是我会洋文,以后阿年哥你请人来家吃饭,就不用阿年哥你总替我把话变成洋文再同那些洋人说了。我心里只要一想,就觉着,我虽及不上阿年哥你,可我能多认几个洋文,也是好的。哎,可我又想着,阿年哥你这么忙,白天要跟着太爷到铺子里去,又要抽时间和洋人做这盘子碗的买卖。就是阿年哥你想教,我也不忍心你这么操劳。哎,反正我这人也不像阿年哥你这么聪明,我学东西慢,我就想着,要不,就像我学咱们汉字一样,那洋字,阿年哥你每天教我十个,成不成?”
陈萱简直要把阿年哥的马屁拍青了,魏年不紧不慢的吃着葡萄,他吃一个,陈萱给擦一个,然后,吃完最后一个葡萄,魏年才说,“不就是学洋文的事么,我虽然长功夫没有,偶尔教你几句还是成的。”
见魏年答应了,陈萱顿时喜的不知该如何表达,她瞅一眼空盘子,连忙问,“阿年哥,你还吃葡萄不,我再给你洗一盘子去?”
“不吃了不吃了,都吃撑了。”见陈萱两眼亮晶晶的望着自己,魏年很有些不自在,认真的同陈萱道,“阿萱,阿年哥可跟你说,阿年哥虽不是天上的星星,你也不能喜欢阿年哥啊。”
陈萱连连点头如小鸡琢米,就差举手起誓了,她更加认真的承诺,“阿年哥你就放心吧,我绝不能喜欢你的。你这么好,我也配不上你啊,是不是!放心吧,我这辈子都不能喜欢你。”
魏年嘟囔,“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啊。”他正想再说些什么,陈萱已是高高兴兴的把水端出去洒了,然后,高高兴兴的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硬皮笔记本,连带把魏年的那些个洋文书也都搬了出来,殷切的问,“阿年哥,那你看,咱们从哪本书开始学起比较好啊?”然后,两只眼睛愈发亮晶晶了。
魏年心说,会错意了,原来,人家陈萱这么晶晶亮的不是相中了他,这丫头是想从他这里学洋文啊!学洋文就学洋文嘛,把眼睛闪那么亮做什么,真是的!害人误会!
第22章 我想去
陈萱并不知魏年会错意啥的,反正,只要魏年答应教她洋文,陈萱便啥心事都没有了。而且,她还默默想着,魏年待她这样好,那啥,今儿买肉馅的钱,她就不跟魏年要了。
魏年不晓得,自己被陈萱暗暗抹去了一桩债务。
陈萱知道,魏年是花了大价钱学洋文的,如今,魏年肯教她,还肯把以前用过的书给她看,天大恩情,就那些买肉的钱,肯定不够付魏年的工钱的。可陈萱眼下手里就剩些散碎零钱了,连一块大洋都不足,就几毛钱,就是想多给魏年钱,也给不了。魏年为人却是这样好,半点儿不跟她提工钱的事,一口就应下了。
陈萱把这恩情记心里,对魏年照顾的别提多周到。每天做饭最先考虑的就是魏年的口味儿,魏家男人们一早一晚在家吃饭,总有一两样菜是魏年喜欢的。中午是女人们做好,伙计过来提食盒。陈萱也不叫魏年吃大锅饭了,她在厨下单独给魏年做,其实也不是做差样的菜色,可大锅炒出来的菜,跟小锅炒出来的菜,味儿如何能一样。陈萱现在会写字,魏年那一份,她单独写标签贴上。
魏年回家还说呢,“叫赵掌柜好一番打趣。”
陈萱笑眯眯地,“阿年哥你人好,每天费心费神的教我洋文。你待我好,我自然也要报答你。可我也没别个本事,也就这灶头上的事能精细些。就是听你说,你平时都是在铺子里和掌柜伙计的一起吃,不好弄两样饭菜,不然,显得不好。要是平时阿年哥你有想吃的饭食,只要我会的,你只管说。就是我不会,你跟我讲怎么做,我也学着做。”
魏年心里觉着,陈萱当真是个很不错的表妹,这么贴心懂事,不禁说一句,“也别太累。”
“不累不累。”陈萱是极想报答魏年的,见魏年高兴,也欢欢喜喜的弯起眼睛笑了。
陈萱非但每天给魏年做小灶,还有给魏年做活计时,上心的了不得。唉哟,那针线细致的,魏金都时常笑话陈萱。好在,中元节魏金总要回婆家,魏金一走,陈萱都觉着清静不少。
中元节魏老太爷带着一家子人到隆福寺给祖宗烧了香,中午就在隆福寺外头的小馆子里吃的面。馆子不大,靠东墙根底下是一溜儿的灶头,收拾的挺干净。那掌柜显然是同魏家人认得的,招呼起来极热情。哎呀,陈萱可是开了眼界。以往吃面,陈萱只知道面是擀出来的,这一回才算见识了,就见店老板抻着一块面团,一抻一甩,啪啪啪的一阵面条摔到案板的声音后,那面就越抻越细,没多久就是一窝细若银丝的面条出来,陈萱都看直了眼。
如今这出来吃饭,就是魏老太爷和魏老太太坐上首,左右是儿子,陈萱正好挨着魏年坐,陈萱悄悄问,“阿年哥,这是啥面,又抻又甩的?”
魏年小声道,“是拉面,老板是陕甘人。”
陕甘是哪里,陈萱并不晓得,她其实挺想问一问的,可是看魏老太太一直瞅她的严厉神色,陈萱知道魏老太太是嫌她在外问东问西显着土包子。陈萱连忙不敢再问了,魏年说,“爸,这里的拉面还要等一等,我去对面的羊肉床子切点羊排叉。”
魏老太爷点点头。
陈萱坐外头,魏年坐的比她靠里,陈萱原想说,这跑腿的事她干就成,可她不晓得哪里去买。陈萱连忙起身让魏年出来,魏年给陈萱使个眼色,陈萱立刻有眼力的跟魏年一道去了。她这么跟屁虫一般,叫魏老太太很是有些看不上,轻哼一声。
陈萱跟魏年到灶上借个大碗,魏年臭美,这出门又是穿的西装三件套,他借个碗,他不拿,陈萱很自觉的接过碗,跟着魏年到前头的羊肉床子去了。羊肉床子就是卖羊肉的地方,不过,这些卖羊肉的长得高鼻梁深眼窝还戴个硬壳的小圆白帽,后来陈萱才晓得,这些人都是回民。
羊肉床子就有烧好的熟羊肉卖,魏年瞧着,除了羊排叉,又让切了些羊腿上的键子肉,之后,特特的浇了宽汤,再加上一把鲜花椒蕊。然后,魏年付了钱,陈萱老老实实的端着一大碗的烧羊肉跟魏年回了小馆子。其实,魏家自家也常吃羊肉的,魏金就特别爱吃打羊肉饼,可是,都没这羊肉床子的焖羊肉香。
陈萱闻着香味儿就觉着,这可忒香了。
不过,陈萱差点儿没吃上这焖羊肉,因为,魏老太太说了,“杰哥儿他娘、阿萱都不爱吃肉,给她俩一人叫碗素面就行了。”
李氏陈萱都没吭声。
魏银小声嘀咕一句,“好容易出来一趟,妈你别这样。”
魏年笑,“妈你不早说,你分派晚了,我把焖羊肉放灶上,让用这焖羊肉做浇头,烧几碗羊肉面。这入秋了,吃羊肉面正好。”
魏老太太叹口气,“那就算了。”魏老太太瞧着自己这俩儿媳就发愁,一个比一个的不会过日子,就一个嘴馋没眼力,都不晓得提前说一声自己吃素面。
待回了家,魏老太太还说了陈萱一回,“在外头,女人要少说话。还有,别你男人到哪儿你都要跟屁股后头,就这么半会儿都离不得?”
陈萱叫魏老太太刻薄的脸上一辣,魏年不想陈萱落此埋怨,刚要说话。陈萱已是同魏老太太道,“我是想着,阿年哥今□□裳光鲜,我就是跟着打个下手,跑个腿。按理,这跑腿买东西的事,不该叫阿年哥去,这样的活计,我干就成。可老太太也知道我,从小在乡下,也没见识过啥。哎,就是出门买个东西,要不跟着跑回腿,下回我也不知道怎么买。我跟着,学习一二。等下回,我去买就成了。”
魏老太太见陈萱这般说,此方不再说什么。
倒是魏年回屋同陈萱道,“妈就是这么个嘴,你别放心上。”
陈萱笑嘻嘻地,“我都习惯了。今儿阿年哥不用去铺子,你要没事,多教我几个洋文吧。”魏老太太说话难听算什么呀,魏年每天都肯教她洋文,天大恩情,她怎会把魏老太太这些话放心上。
魏年一笑,“好。”
陈萱如今开始学洋文,认字念书的功课她也不想落下,好在,菜园子的活现在不忙了,陈萱总能抽出时间。因为洋文不同认字,汉字陈萱以往虽不认得,却是会读。洋文不一样,既不会读也不认得,所以,这得得念背一体才有用。平日里白天陈萱都是自己在心下默记,待晚上魏年回家,陈萱就用洋文跟魏年说话。
魏年倒也由她,有时陈萱口音不标准,魏年还会纠正。
有一日,魏年回来便说,“史密斯请咱们吃饭。”
陈萱吃惊不小,“还有我?”
“是啊,后天晚上,六国饭店西餐厅。”见陈萱瞪圆一双大眼,魏年凑近问她,“你不是不想去吧,你这么爱说洋文,也学这好几天了,这不正有了用武之地。”
听说去什么饭店,还是吃那啥西餐,陈萱有些惊惶,“我这才学了不多几句。”
“你要不愿意就算了。”魏年是看陈萱现在学洋文用功,有时半宿说梦话都会蹦出两句洋文。不过,看她这六神无主的模样,魏年也不是会勉强人的性子。
“别!”陈萱生怕魏年反悔,连忙急急道,“我可没说不去!”
陈萱先给魏年倒了杯温水,寻思了一回,才定了心神,同魏年说,“上回史先生来咱家吃饭,我也跟史先生说了两句话,算是认识的。阿年哥,这学说洋话不比别个,你看我学认字,其实不用怎么麻烦你,有不认识的字,找许家妹妹和银妹妹问都成的。可这洋话不一样,洋话除了要记住怎么写,还要学怎么念。像阿年哥你说的,我现在,就是想,找个会洋话的人多练练说洋文的事。我就是担心一样,我听银妹妹说,洋人吃东西,都是一手刀一手叉的,不似咱们使筷子,这刀叉我可真没使过。史先生好意邀咱们去,我就是怕到时丢丑。”
说了自己的难处,陈萱觉着,她这什么都不懂的人,的确是给魏年添了不少麻烦。想了想,陈萱又很不好意思的同魏年说,“阿年哥,按理,我这以前也没见过这种洋世面,不当去。可我又很想去,一个原因是,人家史先生请了,我这没病没灾的,要是不去,显着不好。还有一个原因是,阿年哥,像你这样什么都见识过的人,又天生聪明,这样的场合,你一看就明白,别人也愿意跟你交朋友。我不一样,我没你聪明,人笨拙,可你说,像我这样的笨人,越不出门,越显着缩头缩脑,上不得台面儿。我自从认识了阿年哥你,我心里知道,我是一辈子比不上你的,可书上说,近朱者赤,阿年哥你这么聪明有见识,你带一带我,教一教我,我虽然跟你还差一大截,比起以前,也能变聪明一点,是不是?”
陈萱不觉着自己是很会说话的人,而且,她在魏老太太、魏金跟前,一向是沉默寡言的。就是现在,她觉着虽比上辈子总闷着时说的多了些,可是,陈萱说的也都是自己的真心。她向来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怕是陈萱也不知道,她这番话是多么的动人。
魏年都听的有些不落忍,想着陈萱挺不容易的。
陈萱既下定决心要去赴宴,她双眸澄净,看向魏年,带着一分恳求,对魏年道,“阿年哥,我想去。可我没去过,不知道那西餐厅的规矩,你多指点一下我,好不好?”
魏年不知忍地,心下竟蓦然一酸,有些怜惜的应诺,“好。”
第23章 抬头挺胸病
魏年是真的有点怜惜陈萱了, 他觉着, 陈萱虽然来自乡下, 为人也没什么大见识,可陈萱很知道学习,人也勤快, 这就让魏年有一种不能说不出的感觉, 总之, 是与以往魏年认知中的村姑不一样的形容。眼下,魏年还不能很准确的描绘他对陈萱的认知, 在很多年以后,文化更加繁荣时, 魏年会明白, 那是一种对奋进者的尊重。
陈萱请魏年指点她一下西餐厅的规矩, 魏年想了想, 想出个最直接的法子,“明儿我先带你出去吃回西餐,你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陈萱没想到,魏年的法子是直接带她吃西餐。不过,陈萱也很认可这个法子,毕竟,没见识过的东西,见一回总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 这都是为了叫她长见识, 再不能让魏年花钱的。陈萱去箱子底拿出个自己缝的海绿花绸的荷包, 郑重的把自己的全幅身家递给魏年,陈萱认真的说,“阿年哥,请吃那个西餐厅,都是为了我,不必你出钱,你教我怎么吃就行了。这钱,我出。我一准儿好好学。”
捏捏这绸荷包,知道这里头是陈萱攒的钱。魏年把荷包重放回陈萱手里,“第一件教你的事,就是出门吃饭,如果男人要付钱,女人不能抢着结账,不然,就是不给男人面子。”
“还有这样的规矩?”陈萱问。
“自然。”魏年道,“这叫绅士风度。”
“绅士是什么东西?”
“绅士不是东西。”魏年自己说着也笑了,道,“绅士是西方人对于有一定地位的男子的说法,绅士。你想想,在咱们这里也是啊,男人带着女人出门,难不成,叫女人付钱?”
陈萱点头,“是啊,我叔婶去赶大集,都是我婶子拿着钱,我二叔花一分要一分。”
魏年摆摆手,“不要说他们,他们有什么见识。你听我的,再没错。”
陈萱道,“要不,我提前把钱给你,待到了餐厅吃饭,结账时你拿出来结不一样。”
“那也是你的钱呐。”魏年板正着脸,摆摆手,“这个不要同我争,你再这样,不带你去了。”
陈萱连忙不敢再说话了。
魏年见陈萱不再与他推让荷包,就同陈萱定下了去西餐厅吃饭的时间。魏年还大包大揽,“出门的事,我同妈说,咱们一早就出门,你打扮得漂亮些。”
陈萱道,“上次做的旗袍,还有件湖蓝白荷绸的,我还没穿过,到时,我就穿这身。”
魏年表示满意。
好容易把魏老太太的工作做通,出门时,魏年看陈萱一身湖蓝白荷绸的旗袍,倒也体面大方,就是底下一双同色的绣鞋,魏年不大喜欢,现在女人穿旗袍,配高跟皮鞋才算时髦。不过,魏年也知道,陈萱不大出门,就这几身新衣裳,也是他从柜上拿回的料子,陈萱才做的。魏年也没说什么,直接带着陈萱去了王府井的东安市场。
陈萱道,“那一回,我跟大嫂、阿银去东菜市,经过王府井这块儿,就觉着,可真是个热闹地方。”
“那是。这里为什么要王府井啊,就是因以前附近都是王府。这块儿可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再往西就是皇城了。”魏年是生在北京城,长在北京城,对北京城的地理非常熟,很能说出些门道典故。魏年又同陈萱说,“这东安市场为什么叫东安市场,就是因临着东安门,就叫东安市场了。听说原本是几个太监出资建的,后来,皇帝都叫赶出京了,这北京城也是乱糟糟,叫些兵痞抢了一回,一把火烧的精光,现在的东安市场,是重建了的。不过,现在更好。”
陈萱点点头,待坐着黄包车到了,陈萱才说,“这儿不就离你家铺子很近么。”
“本来就很近。”魏年笑着给了车夫车钱,陈萱说,“这么近,干嘛还要坐车啊,咱们走着来不一样。”坐车还要花钱。
魏年道,“你就这样不好,钱赚了不就是要花的。”
陈萱不大赞同魏年这话,陈萱认为,钱赚了就是要攒的。
不过,接下来,陈萱所行所为,倒是很符合魏年那话的真义。陈萱是头一遭来东安市场,这里都是清一色的二层楼房,各色店铺,让陈萱开眼界的是,头顶上竟然还搭了铁皮罩棚,地上铺着青砖,人走在上头,非但舒坦平整,就是头顶也不怕风吹日晒。陈萱不禁咂舌,“这可真高级。”
魏年因昨夜被陈萱的话触动,倒是没笑陈萱土包子没见过世面,拉着她往里走,里面自然百货齐全,不说卖花卖果的,连带着许多衣裳面料、翠羽轻丝,反正,有一种叫陈萱形容不出的眼花缭乱。陈萱不禁道,“这儿可真大,真好。”
魏年笑,“你没去广安门的劝业场,那里的楼都是西式建筑,洋气的了不得。”
陈萱感慨,“这里就很好了。”
魏年不急带陈萱买鞋,陈萱头一遭来,他先带陈萱随意的逛了逛,这一逛,陈萱就见着一处书店。原本,这是陈萱来北京后的第三次正式出门,又是来的这等地界儿,陈萱不大敢说话提要求的,可她现下学习上心,见着书铺子不禁说,“阿年哥,咱们能去书铺子看看不?”
魏年一笑,“倒忘了你现在正是用功的时候。”带陈萱去了。
陈萱一进书店,两只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瞅,看看这儿,再瞧瞧那儿,只觉满室书香,哪儿都是好的。有伙计上前问,“不知少奶奶要买什么书?”
陈萱连忙摆手,“我随便看看。”
伙计介绍,“少奶奶要不要看看云先生的诗集,我们店里卖的最好。”
陈萱顺着伙计介绍拿起一本青白底色的书,翻开来,满篇大白话。陈萱倒是知道现在流行白话文的,可这诗也委实白话的可以,字她都认得,陈萱瞅一眼,觉着都是些无聊话,便放下了。伙计又说了几样时下流行的小说话本,陈萱皆无兴致,伙计便让她自己看了。陈萱最后买了一本,嗯,怎么说呢,巨实用的,上下两册的,一套,足有十斤不止的,《中华大字典》。
魏年一见,都有些头晕,问她,“这是啥?”
“字典。”陈萱抱起来给魏年看,“跟阿年哥你那本洋文字典一样的,这个是汉字的字典。”
“一看少爷少奶奶就是学识渊博的。”伙计喜笑颜色的给陈萱包好装袋,算账,“承惠五块银元。”
陈萱很想买,可她荷包里拢共还不到一块钱。陈萱把字典放下,拉了魏年在一畔问,“阿年哥你能借我四块五毛钱不?”
魏年倒是带了大洋,见陈萱眼巴巴的望着他,与她说,“你不认识的字,以前不是问许家姐妹的么?买这做什么呀?”
“有了字典,就不用总求人了啊。”陈萱虽一向自诩不聪明,可她委实并不笨,陈萱问,“阿年哥你是不是不愿意借我钱?”要是魏年不肯借她钱,她就等以后攒足了钱再来买。
魏年倒不是不愿意给陈萱买,就是在魏年看来,买这种大部头委实没什么用!魏年便说,“咱们这才来,买了难道就随身带着,重不重啊。”
“没事,可以先放他铺子里,等咱们回家时再来拿啊。我自己个儿拿,一准儿不叫阿年哥你费半点力气。”
魏年心说,平时看着笨笨的,也不知这个时候怎么就突然灵光起来。陈萱特别想买,魏年只好拿钱给她买了。陈萱与伙计说,字典先放店里,一会儿再来拿,伙计很痛快应了。见魏年不大乐,陈萱小声同魏年说,“我回去就给阿年哥你打欠条。”
魏年没好气,“欠条不用,我可跟你说,回去时不坐车,你就自己扛回去吧。”
陈萱连忙笑呵呵的应了,她还一个劲儿的跟魏年说好话,“都听阿年哥的,阿年哥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魏年拿她没法,带她去买鞋。
陈萱没穿过高跟鞋,魏年也不会给她买细高跟,只是略带些跟,陈萱穿着也挺稳,魏年便说,“就这么穿着,别换了。”令店员把陈萱换下的绣鞋包起来。
陈萱看魏年付账,肚子里把欠魏年的钱也又加了一笔。
魏年原说给陈萱买两双的,起码有个换的,陈萱是坚决不同意,她现在就欠魏年许多钱了,若是再买东西,这钱明年种草莓都不一定还得清了。
买过鞋,魏年就带着陈萱去喝咖啡了。
陈萱两辈子第一次来咖啡厅,她有一种既紧张又玄妙的感觉,怎么说呢,太多没见过的东西了。圆拱的玻璃窗,圆型的小木桌,欧式雕花的沙发椅,以及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好听的调子。陈萱觉着,自己的脚都似踩不结实地板一般,她不自觉的就要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魏年立刻低声喝一句,“抬起头来。”
陈萱连忙抬头挺胸,魏年把陈萱的手挽在自己臂弯,风度翩翩的走了进去。
至于这一天吃的什么喝的什么,陈萱都有些晕晕的,晚上回家,竟有些想不起来了。她觉着,是晚上吃那洋西餐还要配葡萄酒的缘故。不过,魏年的批评陈萱可是记得很牢,魏年说她,“买这没用的书时,不叫你买,一点儿不听话,振振有辞,非要买。吃个西餐跟要你命似的,你怕什么,咱们出钱吃饭,光明正大。再缩手缩脚低着个脑袋,休想我再带你出去。”
陈萱叫魏年训的,自此就落下了个“抬头挺胸病”。
第24章 又欠一笔钱
陈萱因为在西餐厅表现不好的缘故, 挨了魏年一大说。晚上自陈不是后, 还检讨了一回,陈萱再三保证,“我就是从没去过那样高级的地方,阿年哥, 你的话我一准儿记得。我以后,一定大大方方的, 抬头走路,抬头看人。”又想了一回, 陈萱道,“阿年哥说的对呀, 咱拿钱吃饭, 有啥不好意思的?是这个理,我都记下了。”
看陈萱认错态度良好, 魏年也就不再提了。
陈萱还很积极的准备俩人洗漱的事, 陈萱其实挺感激魏年,起码两人回家到魏老太太屋时, 当着魏老太太的面儿,魏年半点儿没说她的不是。不然, 如果叫魏老太太知道她在西餐厅那样小家子气, 说话难听陈萱倒是不怕, 她就担心以后魏老太太再不叫她出门儿了。
魏年虽然回屋后说了她不好的地方, 她的确也表现的不好, 可陈萱也相信, 她纵是笨些,只要给她机会,她总会努力学的。
待第二天,因为昨日表现一般,陈萱还有些担心魏年不带她去赴史先生的宴请,以至于一大早就对魏年殷勤的了不得。最关键的是,陈萱早早起来,就把自己的旗袍和魏年的西装熨好,挂屋里最显眼的地方。早饭还做了魏年最喜欢的糊塌子,待早饭后,陈萱踩着小皮鞋哒哒哒,哒哒哒的送魏年出门,她记得魏年昨天的话,现在完全不敢随意低头了,陈萱抬头挺胸的问魏年,“阿年哥,傍晚什么钟点过去,我提前准备好。”
魏年有时觉着陈萱又土又笨,可有时又觉着,这女人也有其狡猾的一面啊。魏年白陈萱一眼,“五点钟我回家接你。”
陈萱立刻眉开眼笑的应了。
待魏年出门走了,陈萱麻溜的回屋换回自己的绣鞋,觉着,相对于这哒哒哒、哒哒哒的小皮鞋,还是她自己做的这软底绣鞋舒坦。魏银待陈萱收拾过厨下还问她呢,“二嫂,昨儿去西餐厅,感觉怎么样?”
因魏老太太看戏去了,家里也没外人,陈萱就大大方方的说了,“我都懵了。天哪,阿银,我再没去过那样的地方。哎,我一进去就懵了。人家那馆子,还放曲子哪。我从没听过那样好听的曲子,满眼只不知往哪儿放,叫阿年哥说我好几句。”
魏银直笑,道,“多去几回就好了。”
陈萱不好意思的说,“我昨天跟你哥说了许多好话,他才答应今天带我去同史先生吃饭。我昨儿不大好,那洋人的刀叉,不大使得来。吃那啥牛排,都是你哥给我切的。”
魏银安慰陈萱,“这可怎么了,那天那洋人过来,二嫂你不也说,那洋人不会用筷子,都是用勺子的么。”
陈萱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魏银,“昨儿我央求着阿年哥买了套刀叉,阿银,我想着,饭是今晚去吃,现在还有工夫,你能教我用这刀叉不?我先在家里练一练。”
李氏道,“你们尽管练去,老太太走前说今儿是梅兰芳的专场,中午在戏园子吃,不回来了,中午做饭有我。”
陈萱忙说,“咱们一起做饭,大嫂一人就太累了。”
李氏笑,“你抓紧时间练好些就行了。”
陈萱练习刀叉,可家里也没肉排给她切,陈萱就把馒头切成片,放到盘子里练。也不能总用馒头,不然,叫老太太下午回来见她切的这些馒头丁,还不得急眼。陈萱还练着切土豆、黄瓜、茄子,直接把晚上的菜都切出来了。
到下午魏年回家接她,陈萱练的俩胳膊发酸,还不敢说。她装没事人一样,换上擦的锃锃亮的小皮鞋,哒哒哒的跟着魏年出门去了。原本,陈萱觉着,昨日到东安市场的咖啡厅、西餐厅就大长见识,可今儿到了六国饭店方晓得,没的比啊。
不是老北京样式的楼,大概现在比较时兴这种洋楼。外面瞧着已觉着气派十足,待近前,进出者无不是鲜衣丽影,便是门童也都是清秀俊俏的年轻人,穿着干净整齐的西式服装,并不是大街上人们常穿的长袍马褂。这样的地方,略一挨近,陈萱心中已生出怯意,好在,昨日魏年刚说过她,不叫她好不好的便含胸低头小家子气。陈萱心脏砰砰乱跳,还是牢记着魏年的话,一手挽着魏年的胳膊,抬头端正的走了进去。
魏年被陈萱手臂挽的死紧,知她紧张,不过,侧脸看去,陈萱一幅昂首挺胸的紧张样,倒比昨日强的多。魏年小声夸她,“就是这样。”
陈萱看魏年一眼,魏年微微颌首,陈萱立刻把头抬的更高了。
魏年心说,也不用抬那么高。不过,他知道陈萱没大来过这种地方,脑袋抬高些,总比那低眉耸眼的模样好看,也就没再说。
两人直接去了西餐厅,史密斯已经在等了。
史密斯先与陈萱打过招呼,陈萱用洋文说了句下午好,史密斯照旧是一番称赞。陈萱如今已是学了些洋人的礼仪,知道洋人就是这样,见面总要互夸一回,她连忙也夸了史密斯的衣裳,好看俊挺。
陈萱虽则刀叉用的依旧不熟练,不过,她自觉也较昨日强许多了,魏年却是不知陈萱今天练了大半天,依旧如昨日般,帮她将牛排切好。史密斯介绍着这餐厅的牛排、乳酪、咖啡、还有葡萄酒,除了牛排,陈萱都吃不大惯,不过,她性子好,再不肯扫人兴致。再者,陈萱觉着,人家史先生请吃饭,原是好意。陈萱就每样都夸了一回,有没有夸到点子上就不晓得了。最神奇的是,在魏年看来,陈萱平日里,除非有事求他,话并不多,偏生跟史密斯还挺能找到话题,譬如,聊一聊这牛排怎么煎,煎几分熟,还能说一下中美饮食的差异。
总之,这一次见史密斯,陈萱与第一次那种端个挑盘都紧张的要命,那进步不是一般的大。
与史密斯告辞时,已是天色将晚。
俩人坐车回家的路上,陈萱还说哪,“这洋人跟咱们这里的男人是不一样,像史先生,竟然连做饭的事儿都懂,跟阿年哥你可不一样。”
魏年不以为然,“我也会煎牛排啊。”
陈萱眼中震惊的仿佛头一天认识魏年,魏年有些得意的同陈萱说,“哪天有空,我给你们露一手。煎牛排没什么难的,简单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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