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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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陈萱就给这事儿愁着了。

虽没想到学洋文的法子,陈萱忍不住先去了趟西配间,西配间里放着好几本洋文的书,是魏年学洋文用的。以往,陈萱都不敢碰一下。这一次,不知为何,或者是心中知道自己是有目的而来,手还没碰到那洋文书,心脏先急促的似要跳出嗓子眼。陈萱定一定神魂,先拿帕子擦一擦书皮,做出一幅打扫模样,偷偷左右瞄一眼,见外头没人,陈萱迅速的翻开洋文书看了几眼,结果,除了上面备注的中文,陈萱一个洋文都看不懂。

陈萱正翻看这洋文书,就听窗子被人敲的咣咣响,陈萱抬头,见魏金正眯着两只小肉眼在窗外若有所思的打量她。陈萱作贼心虚,连忙合上书,低头装模作样的给魏年整理了一回,方出去了。

“都什么时候了,不做午饭啦?!妈说让你晌午擀面条,做炸酱面!杰哥儿他娘没力气,擀的面条不好吃,你去擀!”

陈萱就去厨下和面擀面条了。一面吭哧吭哧的擀面条,一面继续发愁学洋文的事。

魏金回头同老太太道,“好端端的,跑西配间儿做什么?这要不是西配间儿里没钱,我还得以为她那偷偷摸摸的是要偷咱家钱哪。”

魏银先忍不住翻个白眼,“大姐你这叫什么话,西配间儿还不都是二嫂打扫。二哥每天得用,二嫂收拾的勤些可怎么了。”

“你没见她那鬼祟样儿,一脸心虚,肯定有事儿。”魏金下了判定。

魏老太太看一眼自己屋里锁得牢牢的装钱匣子的大木箱,没说话。

陈萱不知道自己给魏金怀疑了一回“贼行”,其实,就是陈萱听到魏金说的那些话,她也会觉着,魏金说的也不算错。只是,她要偷的不是魏家的钱,倒是想从魏年这里“偷”一点洋文来学。

可但凡学识,没人引路,想“偷”几乎是没可能。

魏年完全不知陈萱在打他的主意,倒是没几日,魏年做了身三件套西装,自成衣铺了里取回来,在屋里试穿给陈萱看。魏年还问,“好看不?”

魏年生得瘦高俊挺,在乡下,都管这种人叫衣裳架子,就是说,天生穿衣裳好看的意思。尤其,魏年非但身量漂亮,人也生得好,尤其,今天热,魏年也没再往头上梳头油,所以,现在短发蓬松,带一点洗发水的浅香。陈萱点头,“好看是好看,就是这六月天,你不热么?”

“先试一试。”魏年对镜照一照,就把衣裳脱了,挂在衣柜里,见陈萱正在小炕桌畔摇着蒲扇扇风,魏年跟过去借凉风,同陈萱说,“现在的洋派人,都是穿西装,中山服多是学生们穿。”

陈萱看他试衣裳试的鼻尖儿一层细汗,把扇子凑近了给魏年扇两下,说,“你穿那中山服也好看,你个子高,人也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魏年拿起桌上的一切蜜瓜,咬一口,赞,“这瓜真甜。”

“这还是小贩送的甜瓜种子,当时那小贩说是新疆的瓜种,不是咱们这里的瓜,我先时还不大信,没想到竟是真的。”陈萱今年种草莓赚了钱,不禁问,“阿年哥,这种新疆蜜瓜值钱不?”

魏年笑,“卖水果卖出瘾啦?”

“要是值钱,就把这个卖钱,咱们买些本地甜瓜吃就好,一样是甜的。”

“本地的瓜水分太大,哪里有这个甜?”

“到底这蜜瓜值钱不?”

“虽比本地瓜贵些,也没有草莓那么贵。”魏年见陈萱有些失望,与她说这里头的理,“自来物以稀为贵,这新疆蜜瓜,听说大清朝还在的时候,就是年年到京城的贡品。这东西皮厚,好保存,要是有地窖的人家,能存到过年都不坏。就有许多商人,来往新疆做蜜瓜生意,也有京城附近的果农自己种的,价钱也就下来了。”

陈萱点点头,“明白了。”又把瓜碟子往魏年手边推了推,劝魏年,“你多吃些。”反正不值钱,吃吧。

如今天热,铺子里生意有些清淡,这从魏老太爷魏时父子的回家时间就能看得出来,倒是魏年,每天反是大半夜的起床,晚上偶也有应酬。没几天,魏年就拿回了一对青瓷碗。

魏年给陈萱瞧时,陈萱认真瞧了一回,说,“这碗倒是瞧着比咱家里用的好。”青瓷碗叫陈萱看,也看不出什么特别,就是碗底绘有两只蝙蝠,挺好看的。

“岂止!这可是王府的物件!”魏年坐在小炕桌旁,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陈萱大惊,“王府?王爷府里的?”吓的不轻,以前在乡下看戏,王爷可是顶大的官儿了!

“说是王府,现在哪里还有王爷?连皇上都没啦。”魏年同陈萱道,“你去舀瓢水来。”

陈萱去外间水缸里舀来水,魏年接过水瓢,在碗里慢慢的注入清水,然后,碗里那两只蝙蝠便如同会动了一般,陈萱眼珠子险掉炕桌上,她揉揉眼,蝙蝠在水中,仍仿佛要破水而出。陈萱纵无甚见识,也知这是个好东西,她压低了声音问魏年,“这是宝贝吧?”

“自然了。”

陈萱再问他,“你从哪儿弄来的?”

“看你这样儿,难不成还是偷来的?”魏年与陈萱说,“自从宣统皇帝退了位,后来,又叫军阀赶出了宫,现在也就没什么王爷公主的了。这是王府的一位小爷,抽大烟把家业抽尽了,开始往外卖东西呐。这东西,我瞧着不错。”

陈萱想了想,“可这有什么用呢?咱们吃饭也不敢用这么好的碗哪,那一磕了碰了,不得心疼死。”

“搁咱们,就是当个吃饭喝水的碗,可洋人喜欢,捣腾给洋人,能卖高价。”

陈萱问,“阿年哥,你这几天深更半夜出门,就是去捣腾这个啊。”

“我是听说皇城根儿有鬼市,过去瞧了两回,那些个没来路的东西,真假谁晓得。做也得做这知根知底的生意。”魏年伸手把碗里的水泼青砖地上,用细软布擦干净,仔仔细细的装在衬着鹅黄锻子的剔红匣子里,交给陈萱,“你先收着,待我找到买主,就能出手了。”

陈萱连忙把这宝贝搁箱子底再锁上大锁的收好。

在陈萱看来,魏年是个极有本领的人。

因为,进了七月,暑气刚褪,魏年就同陈萱说,让陈萱在家包饺子,他要请人吃饭。

陈萱问,“那包什么馅儿的啊?”

“都成,史密斯好奇咱们国的吃食,在饭店里他还觉着不正宗,我请他来家里吃饺子。”

“是洋人啊?”

“嗯,美国人。”魏年交待了一句,就往铺子里去了。

陈萱同魏银商量,魏银说,“那些洋人不都吃面包牛排的么,怎么要到咱家吃饺子啊?”

陈萱道,“我想着,这要是面包牛排,史先生自己在家就能吃,这饺子,是咱们这儿的吃食,估计洋人吃的时候不多,觉着新奇吧。阿银,你脑子灵,帮我想想,这可包什么馅儿的好?”

魏银还没说话,魏老太太先说,“大葱猪肉的,香!”

魏金停一停手里的活计,随口道,“羊肉大葱的也不赖。”

魏银道,“我听说,洋人喜欢吃牛肉,他们就时常吃牛排。”

陈萱道,“那就做一样猪肉的,一样牛肉的。”

魏银觉着成,倒是魏金怀疑的瞅陈萱一眼,“你这手艺成不成?要不去饭铺子里请个大师傅的过来帮着调馅?”

陈萱也有些不自信,不过,这事她早想过了,便说,“阿年哥说,那史先生不爱吃馆子里的饭食,才来咱家的。就是请了饭馆子的大师傅来,那跟在饭馆子吃有什么不一样啊。大嫂调馅儿就很好。”

魏金哼一声,继续低头哧拉哧拉的纳鞋底子,不忘冷嘲热讽一句,“如今也稀奇,这洋人不爱吃饭馆子,倒爱咱家的乡下把式。”

陈萱闷不吭气,反正,这事是魏年交待给她做的,她做主就成了。

定下饺子馅儿的事,陈萱就算计着明早买肉的事了,陈萱还说呢,“大葱不用,菜园子的葱就足够的。这买肉得买多少?”就是魏家这样的人家,除非过年,平时吃饺子的时候也不多的。何况,是做两样馅儿。陈萱还真有些心里没底,就得问问魏老太太的意思。

魏老太太先说,“这是你们自家请人吃饭,我可说下,这买肉的钱不能从公中出。你自己个儿愿意买多少买多少,我也不吃你那饺子。”

陈萱当下有些傻眼,魏银道,“妈,那明天就是我二哥和洋人吃饺子,咱们还是平日里饭食?”

魏老太太还没说话,魏金唇角一翘,笑望着魏银,话却是同陈萱说的,“你二嫂今年种草莓,可是分了好几块现大洋,那些大洋,咱妈可没要她的。买几斤肉能花多少钱哪?再说,咱们又不吃,让你二嫂自己个儿预备就成了。菜园子有的是大葱,还省下大葱钱了呐。连带厨房里油盐酱醋,都随她免费用,这还不成?”

魏金见陈萱都听傻了,心下十分痛快,上下打量陈萱一眼,手里纳鞋底子的针有些涩了,往发间一划拉,愈发奚落起来,“明儿要待客,二弟妹可得换身鲜亮衣裳,这才不失礼。还有端茶递水的事儿,你也得提前准备好。”想陈萱一介村姑,能有什么见识,就是现下在北京城里住了些日子,有了些城里人的洋气,终归是个土包子。魏金笑瞥陈萱那傻愣愣的模样一眼,“洋人什么的,咱们也没见过。可你跟二弟既成亲做了夫妻,二弟这里迎来送往的事儿,就得你挑大梁了。”

“迎来送往?”陈萱发现,明天除了包饺子,好像还有别个事务。

“当然啦!来了客人,你不跟客人打个招呼,说几句寒暄热闹话?”魏金一声冷笑,那种讥诮轻视,魏银都听懂不下去了。却是见陈萱蓦地一喜,继而脸上笑出花来,“是啊是啊,大姐不说,我都不晓得,还要准备这个。大姐说的对!”说着,还起身对魏金鞠了一躬,“谢谢大姑姐!”她可算是想到怎么同魏年开口学洋话的法子了!

第19章 怎么说啊

陈萱被大姑姐提了醒,如同突然之间开了灵窍,她根本就没提买肉谁出钱的事,就拉着魏银商量明天待客的事了。是的,虽然是魏金的话让陈萱有了灵感,可魏金总是瞧不起她,陈萱有事也不想请教魏金,请教魏银一样啊,魏银心地好。

陈萱把魏银和大嫂李氏请到自己屋里,请她们在炕上坐了,给她们倒了水,自己拉把椅子坐在一畔,才诚恳说了,“以前在乡下,家里来人无非就是倒杯水,大家说说话。要是请人吃饭,也就是多烧两个好菜。在咱们家,年下请两位掌柜吃饭,还是去外头叫的席。这招待客人的事,我还真不懂,阿银、大嫂,你们可得多指点我。”

李氏一向与陈萱处的好,闻言温柔一笑,“其实都差不多,家里来人,就是预备下茶水,有点心准备一盘子点心,或者水果也一样。咱们院儿里不还有那新疆蜜瓜,明儿切一个。如今天儿热,有水果就成,点心也省了。”李氏这话,很为陈萱着想。因为老太太说了不出一分钱,李氏就想替陈萱省些花销,让她用蜜瓜待客。

魏银也说,“就是这样,二嫂你别担心,一点儿不难。就是有一样,洋人吃饭,都是用刀叉。咱们吃饺子可都是用筷子,得问一下二哥,这餐具可怎么准备?”

“刀叉?”陈萱不可思议,“吃饭咋能用刀啊?叉是什么叉?”

魏银同陈萱讲了一番洋人的餐具,陈萱深觉大开眼界,不停点头,“这可真是,要是阿银不与我说,我再不晓得这些的。”

李氏也说,“这洋人也是稀奇,筷子多灵巧,刀啊叉的,一听就觉笨拙。”

魏银是吃过西餐的人,同两个嫂子道,“他们吃的东西也跟咱们的不一样,我看他们都没炒菜,以前二哥带我吃西餐,主菜就是这么大一块煎牛排,要自己切来吃,不然,也用不到刀叉。还有面包、羹汤、沙拉之类,我觉着不如咱们的饭菜好吃。”

陈萱李氏都觉着,这些洋人非但生得怪,吃东西也够怪的。

不过,魏年要请洋人来家做客,就不能说人家怪了。

陈萱特意提前去魏老太太屋里借了套茶具,明儿泡茶用。又到屋前看了一回长得圆滚滚的青皮蜜瓜,心里很是满意,这瓜熟得刚刚好,可摘来待客。然后,把屋子又细细的打扫擦拭了一回,毕竟有客人要来。

做好这一切,陈萱端着个铜挑盘到老太太屋里要了些银耳莲子,老太太还问,“你要这做甚?”

陈萱忙说,“这两天,我看阿年哥有些累,想趁这会儿有空,提前煮出些银耳莲子汤晾着,等阿年哥回来,就能喝了。老太太放心,我是不吃这个的。”

魏老太太心说,算你有眼力。因陈萱说是煮来给魏年说,魏年是心爱的小儿子,魏老太太自腰间取出钥匙,亲自开箱,给陈萱铜挑盘上的两只青花瓷碗里各装了大半碗的银耳莲子,上下打量陈萱一眼,“多煮几碗,他们爷们儿出去忙活一天,回来还不得每人都吃上一碗。你就煮一碗,够谁的?”随口数落陈萱一回。

陈萱没吭声,端着银耳莲子到厨下去了。

魏金又同李氏说,“大弟妹,一会儿你去肉铺子割上二斤羊肉,剁上些菜园子里的大葱,晚上打羊肉饼吃。”

李氏轻声应了。

待魏年晚上回来,陈萱先把下午特意煮的银耳莲子汤给魏年端了来,嘘寒问暖的让魏年喝了,又同魏年说了明天包两样饺子馅的事。魏年觉着陈萱安排的不错,陈萱同魏年道,“你只管放心,明儿一早我就去买肉,中午包准儿把饺子包好,一点儿都不会误你的事。”

魏年笑,“辛苦啦。”

“不辛苦不辛苦。”陈萱又问了怎么给洋人准备餐具的事,魏年道,“没事,吃饺子用刀叉也不方便,咱家有勺子,给史密斯预备一双筷子一把勺子就成了。”

陈萱用心记下,看魏年心情不错,就同魏年说了准备一下午的话,“阿年哥,我这辈子,除了上一回同大嫂子银妹妹去东菜市远远见过一回洋人,这是第二遭。我想着,人家大老远的来咱家吃饭,这要见了面,这可怎么打招呼啊。”

晚上的羊肉饼有些咸了,魏年两口把莲子汤喝光,随口道,“说声你好就行了。”

“这洋话,阿年哥你会说,我可是一个字都不懂。要不,阿年哥你教我两句洋话,也不用学特别复杂的。就是学一句你好,也显得咱们懂礼,是不是?不然,我见着人家,一句话都不会讲,显着有点儿傻。要是叫人家误会了,得说咱不懂礼节,是不是?”陈萱接过魏年喝完银耳莲子汤的空碗,同魏年商量。

魏年就教了句你好,陈萱觉着,这洋话有些拗口,好在,魏年每晚都学,陈萱听惯了,觉着也还好。陈萱心下默了三五十遍,又跟魏年说了几遭,魏年点头,“这就成。”

“我要说了你好,人家史先生也跟我说你好,我是不是还得再说你句,史先生您来啦,欢迎您家来啊。这样才显得好啊,是不是?”

魏年不笨,相反,魏年一向聪明,况陈萱是个特爱学习的,每晚都要背书的人,魏年是知道陈萱的,往日这时候陈萱都开始背书了。今天偏生大反常,还给自己预备银耳莲子羹,待自己的态度也格外殷勤,这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啊。

魏年不动声色,“这也是。”又教陈萱一句。

陈萱连忙学了来,然后,陈萱又说了,“我这一说欢迎史先生来咱家吃饺子,这要懂礼的,肯定得说咱家太客气了,我就得说,不客气,是不是?这不客气怎么说啊?”

魏年再教她一句,陈萱便又说了,“这客气几句,人家史先生毕竟是客,咱们是主人,就得跟人家说一句,尝尝咱家这饺子可合胃口,这句怎么说啊?”

魏年就这么在陈萱一晚上“这句怎么说啊?那句怎么说啊”的问询中,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结果,魏年早上起床,陈萱殷勤的给他打来洗脸水,兑的温凉正好,还在一畔捧着毛巾服侍他,魏年刚洗过脸,就听陈萱问,“我刚想到,这史先生是中午过来,中午好怎么说啊,阿年哥?”

阿年哥险一头再扎脸盆里去。

第20章 脾气见长

史密斯史先生是中午过来的,其实,比约定的时间还略早些。

因为饺子要现包才好吃,史先生来早了,陈萱几人还在厨下包饺子哪。从厨房窗子里就见魏年带人来了,李氏往外瞥两眼,连忙不敢再多看,小声说,“这洋人长得可真怪,眼睛是蓝的。”

魏银也在厨下跟着帮忙,伸长脖子瞧一回,也跟着小小声,“洋人都长这样。人家还带水果来了。”

虽然北京城里洋人不少,不过,现下洋人仍旧算个稀罕物。陈萱性子老实,再说她自小在乡下长大,就是比人多活一辈子,依旧是个没啥见识的,见着洋人这样牛高马大、蓝眼黄毛的生物其实有些怕,可她昨儿借着洋人来家做客的事,哄着魏年教她好几句洋文。要是这会儿露了怯,以后就不好再请教魏年洋文的事了。陈萱仗着胆子瞅那洋人几眼,觉着虽生得怪异,倒也头脸干净。尤其魏年进院时,往厨下瞅一眼,正见陈萱往外看,魏年想陈萱昨晚学洋文那般用功定是想见一见史密斯显摆一下洋文什么的,就笑着同陈萱招呼一声,“史密斯来了。”

陈萱点点头,提高嗓门,干巴巴的应一声,“知道了。”

魏银悄悄同陈萱说,“二嫂,那史密斯同二哥去你们屋了。”

李氏说,“二弟妹,这要不要送茶过去?”

陈萱呆了一下,想了想,“是啊。”就是在乡下,家里来了人,没茶也要倒碗水的。陈萱心砰砰跳,想着昨儿学了好几句洋文,如今来了洋人,这要不说一回,当真是白学了。再说,这洋人也是人模样,有什么好怕的。陈萱自己安慰自己一回,先舀水洗了洗手,再从缸里舀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光,这才觉着嗓子没那么干巴巴了。陈萱放下水瓢,给自己壮壮胆,说,“大嫂阿银,那我先去送壶茶过去。”

“去吧去吧。”魏银很支持陈萱,其实,洋文魏银也会几句,只是她有些不好意思,见陈萱要过去送茶水,魏银是很鼓励的。

陈萱昨儿都预计好的,她泡了一壶茶,自廊下瓜田摘了个新疆蜜瓜在厨下切了,一并放到茶盘上,端了进去。陈萱紧张的手指紧捏着茶盘,指骨都白了,勉强没哆嗦,脸上挤出个笑,用昨晚魏年教她的洋文同这位史先生问了个好,这蓝眼黄毛的洋人显然很惊诧,叽哩咕噜的同陈萱说了一串,陈蒙直接懵了。魏年不着痕迹的瞥一眼陈萱紧张的指骨,笑着接过茶盘放在桌上,同陈萱说,“史密斯也在同你问好,夸你人长得漂亮。”

陈萱脸都红了,她立刻就把昨晚学的那几句半生不熟的洋文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还让魏年帮她说,“你同史先生说,饺子在包了,不知道你们过来的这么早,一会儿就能好。先请他尝尝咱家的蜜瓜,是新疆的品种,特别甜。”

魏年不似陈萱好不好脸红的人,魏年简直风范十足,虽然魏年说的洋文,陈萱一字不懂,可看这位史先生认真听魏年说话,陈萱便觉着,魏年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只是,俩人说就说吧,怎么还站起来了。

魏年同陈萱道,“史密斯想去看看饺子是怎么包的?”

陈萱想,这洋人可真怪,中国男人都不去灶上的。这洋人男子怎么倒要去灶上看包饺子?

想着这灶上每天都收拾,是极干净的,陈萱也就答应了。

结果,这史密斯非但看到了放到盖帘子上的,码的整整齐齐白生生圆滚滚的饺子,还见到了陈萱擀饺子皮的本事。虽然陈萱听不懂史先生说的啥,反正这洋人就跟只大猴子似的在她身边竖着大拇指对她赞了又赞。

然后,史密斯还跟陈萱学着包起饺子,反正,包的比一般还一般。

至于魏年,魏年也装模作样的包了两个,然后,就是在一畔当翻译了。

倒是魏银,魏银并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她虽是头一回跟洋人打交道,也半点不怯。结果,却是很快被魏金跑过来叫回了老太太屋里。魏金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的说,“你一小姑娘家,不要跟那些个洋鬼子在成块儿。吓着没,喝口水,压一压。”递水给妹妹喝。

魏银道,“大嫂二嫂也都在啊。”

“你大嫂二嫂都嫁人了,这怎么一样。”魏老太太帮腔大闺女,同魏银道,“一会儿把你大嫂二嫂叫过来,中午都在我这屋儿吃。洋鬼子那里有你二哥就成了。”

李氏中午到老太太这里吃的,陈萱被魏年留在了自己屋里,与那史密斯一道吃饺子。

陈萱觉着,虽然饺子好吃,但史先生的模样也太夸张了。而且,跟着史密斯一道吃饭,也不是没有好处,陈萱又学了两句洋文,是夸东西好吃的。

史密斯夸她饺子包的好,陈萱笑,“史先生爱吃,以后有空只管过来,我还包饺子给你吃。”

魏年翻译一遍,史密斯的形容就愈发夸张了,还夸了陈萱好些话。陈萱发现,这些洋人很容易夸奖人,虽然刚开始很不好意思,不过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陈萱还同史密斯说,“我们这里好吃的东西多着哪,饺子只是其中一种,我还会蒸包子、烙饼、做面条、烧一些家常小菜。史先生以后过来,我做别的请你吃。”

难得她做了两辈子的饭,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捧场。陈萱觉着,这洋人虽生得怪模怪样,性子却很叫人欢喜。

一顿饭,陈萱只是开始有些胆小,后来话说多了,她便也放开了。待吃过饺子,陈萱端上茶和水果,因先时的蜜瓜不大新鲜了,陈萱就洗了史密斯带来的水果。魏年让陈萱把前头拿回的青瓷蝙蝠碗取出来,陈萱就知魏年还有正事,把碗拿出来后,陈萱说一声,就去老太太屋了。

魏老太太自然有一番念叨,好在,陈萱在魏老太太眼里已是已婚妇人,再加上一道吃饭的还有魏年,魏老太太说两句,也就罢了。倒是史密斯走的时候,还特意过来同魏家女眷打了声招呼,魏老太太险给他这怪模怪样的吓着,魏金也躲了起来。李氏魏银都是见过史密斯的,并不觉什么,只是有些拘谨罢了。陈萱觉着,她都同史密斯吃过饭了,就是认识了,见史密斯要走,就过去同史密斯说,“有空只管过来,我再做我们这里的饭菜请你吃。”

魏年翻译了,史密斯笑着说了几句话,便挥手告辞了。

陈萱送了他们几步,史密斯请陈萱留步。

陈萱也便不再送,看着魏年和史密斯走了,陈萱就回魏老太太屋了。魏金瞧着陈萱直咋舌,“你这胆子也忒大了,还敢同洋鬼子说话!”

“没事儿,史先生就是看着长的怪,其实人很和善。”陈萱道。

魏金啧啧,感慨,“果真是乡下人,胆量足。”

陈萱便不说话了。

陈萱同老太太说一声,打算回屋收拾一下。魏老太太道,“去吧,不是说那洋鬼子带了不少水果过来么,一并拿过来给我瞧瞧。”

陈萱应了,她知道,魏老太太是担心她回屋偷吃史先生带来的水果,哎,她倒不是眼馋那些个水果。别看陈萱是乡下过来的,她并不贪吃,也不馋嘴。回屋一面收拾着屋子,陈萱把今天见到史先生的事又想了一遍,虽然自己只是学了几句简单的洋文,史先生说的话,她多是听不懂的,可魏年教她的几句洋文,她都学会了,也同史先生说了。陈萱就觉着,心里怪美的。

上辈子,她胆子小,人也笨,不懂请教,魏家但凡来人,她不是闷头听着人家说话,就是避回屋里做针线。如今仗着胆子,也能同洋人说上几句了。

果然许太太的话不错,学洋文当真是极好的事。

因今天见了洋人史先生,陈萱那学洋文的心就更切了。

把水果给魏老太太送屋里去,陈萱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叫魏年多教她几句洋文的事了。陈萱正琢磨事,就见魏金把装了一碟水果皮的碟子递她跟前,说,“满了,扔出去吧。”

陈萱见魏金又把肥肥的手伸向最后两串大紫葡萄,当下就道,“大姐,你也给阿年哥留着些,这葡萄,阿年哥一口都没吃过呐。”

魏老太太虽然偏心大女儿,也很疼小儿子,见陈萱这样说,想想吃了也不少,就同大闺女说,“是,这两串葡萄,给你弟留着。”

魏金唇角一翘,瞥陈萱一眼,懒洋洋的抽出条绉洋绸的帕子,擦了擦手指,似笑非笑地,“唉哟,果然是年轻小夫妻,时时都记挂着阿年啊。”又同魏老太太道,“别看二弟妹是乡下来的,端的是心眼儿多。大弟妹进门这些年,也没这样护过食儿。”

李氏向来不多话的人,今照旧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坐在一畔,做着孩子们的针线。

陈萱不理魏金这话,她伸手拎起一串葡萄剪了半枝,说,“这个我拿我们屋里去了。”真是的,她还要用这半嘟噜葡萄跟魏年说好话,看魏年能不能再多教她几句洋文呐!这个魏金,总是瞧不起她,哼!起码她会说好几句洋文,魏金会吗?她还认识好几千个字,背会三本书,现下正在背第四本,魏金会吗?以后,她还要把洋文学会,远远的落下魏金一大截!

然后,陈萱就这么气哄哄的把半嘟噜葡萄拿走了。

魏金很是摸不着头脑,道,“这可真是,跟我发什么火啊!乡下丫头,脾气见长!”

第21章 会错意

陈萱是拿定主意不理会魏金了,把葡萄拿回屋收好。陈萱就到厨下忙活了,现在虽进了七月,暑气散了些,天气依旧热。这会儿做晚饭还早,陈萱先把绿豆泡上。她准备一会儿做一锅绿豆汤,做熟后慢慢放晾,晚上当宵夜吃。天热后,魏年就爱喝这个。

然后,陈萱就到前院摘了几条茄子几根黄瓜,用井水洗了,放着待用。

中午吃的肉饺子,晚上魏年肯定想吃点儿清爽的,陈萱索性就做炸酱面。

把面擀出来放瓦盆里醒着,陈萱瞅瞅天色,回屋拿了些零钱,就到胡同口等着了。魏家买肉一般是到东菜市或者东安市场那块儿,今年因陈萱种了菜园子,基本上一夏天没买过菜,不过,一般一早一晚的都会有菜贩子挑着菜担子串胡同卖菜。这做炸酱面,没有豆芽不好吃。陈萱出来等着菜贩子过来,一时,菜贩子来了,陈萱觉着是老天爷在帮着她,这菜贩子的担子里竟还真有豆芽。陈萱买了一斤。

晚上做炸酱面,面陈萱擀的又细又筋道,氽了豆芽,切了黄瓜丝、胡萝卜丝,还有茄子切丁油爆,然后,炸了一碗茄子酱。这茄子酱,说着简单,其实也很有讲究。炸得薄了,稀汤汤的没法儿吃。炸得厚了,全是酱味儿,又太咸。所以,这放多少茄子多少酱,都是有说法的。

李氏帮着打个下手,主要事情都是陈萱做的。

魏年是傍晚回来的,吃面时也夸今天面擀的好。陈萱见魏年喜欢,立刻笑眯眯地说,“阿年哥你爱吃,明儿我还做。”

大家听陈萱这话,都是忍不住发笑。魏老太太也是拿陈萱没法,说她吧,这二儿媳妇也是为了伺候儿子,关键,魏老太太一向认为,陈萱怪笨的,就是说了,也不一定听得懂。何况,这都成亲半年多了,陈萱一直没动静,魏老太太想着,俩人要是合得来,才好赶紧生孙子。

魏年今天心情亦是不错,与陈萱说,“明儿个早上烙糊塌子吧,好久没吃过了。”

陈萱一口应下,“成!”

待吃过饭,陈萱同李氏收拾过厨下,魏老太太不必她们服侍,让她们各回各屋了。

以往这个时候,焦先生早该过来了,今天却是没见人来。陈萱回屋见魏年斜靠着被子卷出神,把绿豆汤放小炕桌上,还说呢,“今天不用跟焦先生学洋文了?”

魏年道,“我跟焦先生说了,我这学的也差不离了,把这月的工钱结给他,以后就不必来了。”

陈萱有些遗憾,虽然她没钱跟着焦先生学洋文,可每晚听焦先生和魏年用洋文说话也挺有意思的。陈萱自来节俭惯了的,说,“这离一个月还有大半个月哪,就把一个月的都结给他了?”

魏年笑,“焦先生教我很用心,我看他不像富裕的,就把这一月的工钱都结给了他。”

“这倒也是。”陈萱想着,魏家两号买卖,魏年也的确跟着焦先生学到了新本事,陈萱道,“那我把你西配间用的书啊本啊就都收拾过来吧?”现在,陈萱学洋文的心挺积极的,她知道,魏年学洋文就有好几本洋文的书。陈萱一个洋文不认识,除了上头的汉字,那些个洋文她一个不懂。可是,她有空就过去,给魏年把书擦一擦,生怕落了灰尘。今见魏年不再跟焦先生学了,虽然陈萱依是不认得那些洋文,她就想着,纵不认得,离近些,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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